16
母親?
我瞪大了眼睛,見謝無咎被護衛推進來,神色平靜地看著那婦人。
婦人怔愣片刻:「無咎,你怎麼來了?你……身子好些了麼?」
謝無咎不咸不淡地笑笑:「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說完,對我招招手:「阿璃,過來,見過母親。」
我心裡泛著驚濤駭浪,原來這婦人竟是侯夫人?
可她為何穿著如此樸素,又為何會住在慈恩寺中呢?
我回過神來,忙走到謝無咎身邊,對侯夫人福了福身:「見過母親。」
謝無咎牽過我的手,神色平淡:「母親,這就是趙璃。」
侯夫人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輕笑道:「原來,這便是他們給你找來沖喜的新娘。」
我頭皮發麻,怕被她厭惡,忙道歉:「母親勿怪,我剛才沒有認出您,不是故意冒犯……」
「你又沒有見過我,我怎麼會怪你?抬起頭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我心裡害怕,卻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抬起頭來。
意外的是,侯夫人眼裡,卻並沒有責備,反倒讚賞地點點頭。
「好孩子,委屈你了。」
說著,從手腕上取下一隻玉鐲子,戴在我手上:「今日倉促,來不及準備什麼,這隻鐲子就當作見面禮吧!」
我有些惶恐:「這怎麼行……」
「收下吧。」謝無咎冷眼看了會兒,道,「母親,我和阿璃就不打擾您清修了,改日再來看您。」
不等侯夫人說什麼,他便示意護衛推著他出去了。
我被他牽著,直到出了慈恩寺才放開。
我心裡有一萬個不解,忍不住問他:「謝無咎,你和你娘怎麼這樣生疏?她為了你,在寺中齋戒……」
「她不是為了我。」
謝無咎語氣平淡,落在我耳朵里,卻像是平地驚雷。
「什麼?」
他勾唇,諷笑:「她挂念的孩子,另有其人。你不知道?我母親入侯府前,曾嫁過人的,她祈福,是為了她前頭那個孩子,我怎麼會有這樣的福氣。」
我驚了驚,好半天說不出話,原來侯府里還有這樣的事,難怪謝無咎病得那麼重,我卻從未見過侯夫人。
我垂眸看著謝無咎,他淡淡看著前面,目光涼薄,可我能感覺到,他在難過。
17
一路無話。
回府後,謝無咎坐在院裡,閉目曬了很久的太陽。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安靜地坐在一旁,偶爾撿撿他肩頭的落花。
不知第幾次伸手時,謝無咎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我下意識地一縮:「你,你幹什麼?」
「讓我牽一會兒,行嗎?」
他仍閉著眼,輕輕地握著我的手。
我側頭看去,卻看見他的眼角,沁著半滴淚,很快又淌回眼睛裡去了。
他的手溫熱寬厚,不知怎麼,我心裡像有隻貓兒亂撞一般,怦怦地跳。
可很快,又冷靜了下來。
他的心上人,是柳姑娘,牽我,大概只是想娘了。
我深吸一口氣,環抱住他,輕輕地拍:「謝無咎,你要是想你娘了,就把我當成她吧!無咎,乖,娘在呢……」
謝無咎呼吸停了一瞬。
氣得睜開了眼睛。
「別,碰,我。」
18
與謝無咎朝夕相處,我心態漸漸有了變化。
我希望他別死,好好活著,不單只為了我自己,也是真心希望他能好起來。
過了兩日,早膳過後,謝無咎讓我幫他寄一封信,特意交代我,不要讓別人看見。
我不解其意,但也沒有多問,將信塞進袖袋,避開旁人,從後門出府。
路過花園魚池時,卻迎面撞上了謝長林。
「弟妹這是要去哪兒?」
他瞧著我,似笑非笑。
我不知怎的,忽覺後背發涼,訕笑道:「大伯怎麼在這兒?我……正想出去買些藥呢。」
「買藥?我和你一起吧,無咎常吃什麼藥,我是最清楚的。」
「不不……不必了,大伯,你這樣忙,怎麼好麻煩你。」
「恐怕不是怕麻煩我,而是,有所隱瞞吧?」
他忽然湊近,惡狠狠地盯著我:「我猜得對嗎?尤,小,七?」
我瞬間僵住,渾身血液凝固了一般。
他怎麼會知道,我是尤小七?
「大伯說什麼呢!我不明白……」
「不明白?」
他一把扼住我的咽喉,摁在魚池邊上,只差一寸,我便會淹進水中。
「那你可認得此物?」
他從懷中掏出一支木簪,眼神陰冷。
那是我娘的簪子,我親手削的,如何不認得。
我瞳孔一縮,嗓子啞了一般,說不出完整的話。
「你把我娘……怎麼了?」
「她?她把你塞進花轎,冒充趙小姐嫁入侯府,你說此事若讓侯爺知道了,會如何處置她呢?」
「不……不是這樣的,我娘沒有參與此事!」
「是嗎?替嫁之事敗露,你覺得趙家會怎麼說?」
我呼吸一滯,此事若敗露,趙家為了自保,一定會將所有罪責都推給我家的。
侯爺若知道,我和我娘都要活不成了。
謝長林冷笑:「我給過你機會,可惜你是個不開竅的,自己找死。尤小七,我再給你一次機會,給我盯好謝無咎,把他的一舉一動,事無巨細,都告訴我,我便替你隱瞞替嫁之事,如何?」
「不,二公子待我不薄……」
「哦?」
他挑眉,鬆手,木簪撲通一聲落入水中。
「我答應,我答應你!你別傷害我娘!」
我哭得發抖,連聲答應他。
謝無咎,對不住了。
謝長林這才鬆開我,從我袖中搶過那封信,拆開掃了一眼。
「想不到他竟如此信任你。」
他滿意地笑笑,將信塞回我袖中:「以後,他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別露餡。」
19
我獨自出府,將謝無咎的信送了出去。
又若無其事地回到他身邊,按照謝長林的要求,監視他的一舉一動,盜取他的每一封書信。
謝長林對此十分滿意,卻無論如何,也不肯透露我娘的消息。
只讓我好好看著謝無咎,等候吩咐。
謝無咎自慈恩寺回來之後,病情漸漸好了起來,不再整日關在房中,偶爾會讓我推他出府去轉一轉。
十日後,京中人皆傳,太子東巡結束,就要回京了。
也是這一日,謝長林找到我,讓我將謝無咎騙到城外去。
我顫聲問他:「你不會殺他吧?他可是你親弟弟,是這世上最信任你的人了。」
謝長林沒有正面回答,冷冷道:「還想見你娘嗎?」
我緊抿著唇,只能應下。
午膳後,我藉口去見一位有名的藥師,帶著謝無咎乘馬車出城。
然後將謝無咎推進了一座荒寺。
「藥師會住在這裡?」
「是啊,那藥師懸壺濟世,從不收取費用,囊中羞澀,只能借住於此,你且在此等候,我去請藥師出來。」
我最後看了一眼謝無咎,匆匆離開了荒寺。
謝無咎笑著點點頭,耐心地等著。
可他沒等到我,卻等到了謝長林。
我離開後,謝長林進入荒寺,默默站在謝無咎身後,很久都沒有出聲,直到謝無咎自己發現了他。
「大哥?」
謝無咎眼眸明亮:「這麼巧,你怎會在此?也是來找那藥師的?」
謝長林沉默良久,方道:「我是來送你的。」
「送我?送我去哪兒?阿璃呢?為何不見她?」
「別找了,她,還有護衛,全都被引走了。」
謝長林說著,藏在身後的一隻手露了出來,那手上,握著一把劍。
謝無咎定定地瞧著他,笑意漸漸淡了。
他知道發生什麼了,目中是濃濃的失望,卻又藏著一絲希冀。
「大哥,咱們是親兄弟。」
「是親兄弟,所以,我親自來送你。」
謝長林環顧荒寺,笑著:「記得這兒嗎?小時候,這兒還沒有荒廢,你總是鬧我,說喜歡這兒,讓我帶你來。很多年沒有來過了吧?無咎,若我不是庶長子,若你早些病死了,咱們倆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為什麼?為了爵位,還是幽王?」謝無咎慘笑。
「看來你都猜到了。」
謝長林嘆了口氣,目光越發地冷:「這些年,我為侯府鞠躬盡瘁,可父親卻怎麼也看不見我,你什麼也不用做,便能得到一切。而我,只因一個庶出的身份,便永無出頭之日,這公平嗎?
「現在,我終於有了出頭的機會,只要三皇子上位,我便能平步青雲,再也不必看人臉色!我等這一天太久了,所以,我絕不能讓你毀了這一切!」
謝長林目光一凜,提劍刺向謝無咎。
謝無咎動也沒動,眼睜睜看著他刺向自己。
直到,空氣中,一支箭倏然而至,刺穿謝長林的右臂。
「啊!」
謝長林吃痛,手中的劍應聲而落,他憤然回頭,卻看見了震怒的侯爺,以及侯爺身旁的,我。
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任他擺布。
與其讓他威逼利用,再殺人滅口,我自己坦白此事,豈不更好?
謝長林驚惶地看了看我,又看向侯爺,不敢相信:「父親?」
「孽障!你為了權勢,連親兄弟都要殺!」
侯爺紅著眼,渾身顫抖:「若非親眼所見,我絕不敢相信,我那清正端方的長子,竟是個畜生不如的東西!你可知我從來就沒有因為你是庶出,就看低你,也沒有想過要把爵位傳給無咎?!你太讓我失望了!」
謝長林如遭雷擊,怔愣許久,咬牙笑起來:「回不了頭了,幽王的人已經找到太子。現在,太子恐怕已經人頭落地了!父親,您還是早點棄暗投明吧!」
他笑得猖狂,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謝無咎卻只是平靜地看著他,目露憐憫:「你怎麼就確定,幽王已經殺掉太子了?」
謝長林一怔,驚慌回頭。
卻看見,謝無咎緩緩站了起來。
他瞪大了眼睛:「你?」
我和侯爺也愣住了。
我並不知道,謝無咎是可以站起來的,我與他朝夕相處這麼久,竟一點也沒有發現。
荒寺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一道尖細的聲音劃破寂靜:「太子駕到!」
謝長林一震,不可置信地盯著謝無咎:「你……你從一開始就在做局?」
「不錯。」
謝無咎憐憫地看著他,苦笑:「只是我從未想過,入瓮的,會是大哥你。」
20
謝長林被抓走了。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
謝無咎和太子早已發現,有人暗中與幽王聯手,意圖謀害太子,只是那人隱藏得極好,他們一直查不到那人。
於是,為了引蛇出洞,謝無咎開始裝病,導演了一出大戲。
一開始,他並沒有懷疑過謝長林,直到那次割肉入藥,謝長林演得太過,這才讓謝無咎起了疑心。
至於那些信,自然,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回侯府的路上,我看了看謝無咎,尷尬笑笑:「與你朝夕相處這麼久,我竟一點也看不出來,你的病是裝的。」
甚至,在我向他和侯爺坦白身份後,他也沒有告訴我。
謝無咎一怔,垂望著我,有些抱歉:「之前是形勢所逼,不得已而為之,阿……小七,我並非不信任你。」
「我明白。」
我明白這都是為了大局嘛!畢竟連侯爺都被他騙了,可心裡還是有一點失落。
我垂眸捏著衣角,不知道該說什麼。
轉眼間,馬車已經到了侯府。
謝無咎頓了頓,輕聲叮囑我:「我和父親還要進宮一趟,你先回家吧!好嗎?等我回來,你想問什麼,我都告訴你。」
我點點頭,怕顯得太矯情,又抬頭笑笑:「好。」
他這才放心,轉身下了馬車。
21
回侯府後,女眷們一擁而上,問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只說不知道。
她們覺得沒趣,也就不問了,一群人坐在前廳,焦急地等消息。
幾個時辰後,宮裡終於傳出了消息,說幽王已經被貶為庶人,關進天牢了。只是謝無咎和侯爺何時能回來,尚未可知。
女眷們心急如焚,不停地讓下人出去繼續打探。
我卻看了看日頭,然後默默回到房間,開始收拾包袱。
幽王被處置了,那謝無咎和侯爺,就不會有事了。
知道他們平安,我也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我並非趙璃,替嫁一事,侯爺不處置我,已是仁慈,我怎麼能厚著臉皮留下來?
何況,我與謝無咎並無夫妻之實,婚書上,寫的也不是我的名字,這婚事自然做不得數。
我該回家了。
我取下侯夫人給的鐲子,仔細包好,放在首飾盒上,又擬書信,與謝無咎辭別。
我的字不好看,寫了好幾遍,塗塗改改,勉強能看。
磨蹭許久,我才背著包袱,從暗道離開侯府。
出城時,恰至黃昏,我雇了一輛牛車,拉我回鄉。
牛車搖搖晃晃,塵煙四起,我回頭看著金燦燦的京城,心中竟有些不舍。
很快,我轉過頭去,釋懷地笑笑。
我走了,謝無咎和柳姑娘就能在一起了吧?
真好啊。
我朝拉車的大嬸喊道:「嬸子,再快一點,我娘正等著我回家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