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麼,我親手灌她一碗紅花,讓她肚子裡那個,去給我的孩子做伴。」
17
從書房出來後,我隱了身形,去了趟皇宮。
寢殿里飄著龍涎香的氣味,皇帝睡得正香。
我輕輕一指,虛虛點向他眉心。
紅光一閃而沒。
我俯身,湊近他耳邊,絮絮低語。
「客星逼位,太子不尊,你對太子會越來越猜疑,越來越忌憚……
「越來越討厭。」
說完這些,我又掀開香爐,劃破指尖。
一滴血悄無聲息融入燃香。
回到禪房時,阿蓮敲門。
「娘娘,殿下帶白良娣過來了。」
18
我捋了捋將將披上的外衫,斜眼睨著面前的人。
紀嘉陽神色沉定,而白菡素衣素顏,眼眶紅紅,看起來真是單薄伶仃。
外面零零散散站了幾個侍者。
紀嘉陽吩咐他們退避,又囑咐人關門。
我譏諷道:「怎麼,敢做不敢認,這時怕人看見?這事必須讓東宮所屬都知道,不然以後本宮怎麼立威?」
紀嘉陽深吸一口氣,沉默。
白菡「砰」地給我跪下了。
「姐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看在一同服侍殿下的份上,姐姐就放過我的孩子吧!」
我一手撐著額角,閉起眼睛翻個白眼。
紀嘉陽站在一邊:「阿棠。」
我睜眼:「不是還要磕頭嗎?」
她泫然欲泣,望著紀嘉陽。
他語氣沉沉:「差不多可以了。」
我起身回榻:「阿蓮,送殿下。」
「姐姐!」
她膝行兩步,扯住我的衣角。
「我磕!」
紀嘉陽欲言又止。
她已經俯身:「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是我的錯!
「我明日就去佛堂為那個孩子供奉明燈,祈他來世康健平安。
「姐姐以後定能和殿下子嗣延綿,我也會教導我的孩子,讓他以姐姐的孩子為尊為長,絕不僭越!」
我摩挲著腕間的玉石手串,靜靜看她磕。
不管她此時是真心還是假意。
你看到了嗎?
她在給你和你的孩兒磕頭。
「好了!」
紀嘉陽終是忍無可忍,一把將她拉起:「夠了吧?她還懷著身子。」
我揚起一個微笑。
「好了,我還有幾句女兒家的體己話和妹妹說,殿下要不先去外廳喝口茶?」
19
她坐在我身側凳子上,一邊拭淚一邊道:「多謝姐姐寬宏大量……」
「別裝了。」
我嘆氣:「殿下又不在這裡,做給誰看?」
她擦淚的動作一頓。
「旁人不知道,你自己還不知道嗎?你我之間,遠不止孩子這一件事。
「你有多少次想置我於死地,樁樁件件,不用本宮再一一背給你聽吧?」
她放下手,抬起眼時,目光如蛇。
「嗯,這個眼神好。」
我勾唇一笑:「明明是蛇蠍心,何必硬裝成菩提根?」
她咬牙盯住我:「不要以為逼著我認錯,你就贏了。」
我擺擺手:「早著呢,磕幾個頭,就想一筆勾銷?」
我微微側身,湊近她。
一把抬手,鉗住她的脖頸。
在我手下,她動也不能動。
直到這一刻,她眼裡終於浮現出一絲驚懼。
我牢牢盯著她每一寸表情。
「聽好了。
「你磕頭是做戲,本宮說原諒你,也是做戲。
「你大可以去跟你的好殿下哭訴,本宮不在乎。」
我一寸寸收緊手指,直到她臉色發白,呼吸急促。
「因為就算有他在,你肚子裡這個,也絕對,生!不!下!來!」
20
白菡出門就暈倒了。
紀嘉陽一邊吩咐找醫官,一邊回身就要來堵我。
「你做了什麼?」
我沒回他話,望向他身後。
原本深夜沉寂的皇寺,燈火一盞盞亮起來。
有馬蹄聲漏夜而來。
那是皇宮御林軍的馬。
「太子殿下!不好了!
「陛下突發急病,咳血不止,急召殿下和太子妃入宮!」
21
皇帝病了,召太子足夠。
那為什麼要帶上我呢?
我和紀嘉陽跪在御榻前,聽皇帝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原來御醫們輪番診脈,最後商討出了一個藥案。
大部分藥材都是宮中所有,並不難尋。
唯獨最重要的一味藥引,是鳳羽芝。
御醫話音剛落,紀嘉陽的臉色變了。
御榻上,皇帝灌了一口水,勉強歇過一口氣,問我:
「朕記得鳳羽芝是在阿棠母家,是吧?」
我頷首:「是。」
紀嘉陽在旁支吾:「父皇……那鳳羽芝……」
皇帝此時不想聽他廢話。
「快快傳信,讓你父親帶著鳳羽芝進宮來。」
我俯身叩首。
「父皇恕罪,沈家已經沒有鳳羽芝了!」
皇帝又急促咳嗽起來:「……怎麼回事?」
紀嘉陽估計怕我添油加醋,把話茬搶了過去。
「幾月前兒臣府中良娣重病,性命危急,兒臣不得已向沈家討了鳳羽芝來救命,尚未來得及向父皇回稟……」
皇帝抄起御榻邊擺著的水碗就砸過來。
紀嘉陽不敢躲,硬生生受了這一記。
「荒唐!」
皇帝憋著一口氣怒罵:「什麼人都敢拿鳳羽芝來救命?要真病得這麼重,怎麼當時不見你東宮傳出一點風聲?!」
紀嘉陽額角滲出血跡,卻只能拜倒:「父皇恕罪!兒臣這就去為您搜尋新的靈藥!」
皇帝喘息著,在榻上咳得驚天動地。
咳著咳著,又是一口血噴出來。
紀嘉陽驚呼:「父皇!」
直到此時,我才重新開口。
「父皇,兒臣有辦法。」
22
紀嘉陽驚疑不定地看我。
我拔下頭上發簪,毫不猶豫在手腕上划下一刀。
「世人鮮少有人知鳳羽芝是並蒂雙生,原先我沈家珍藏的其實是兩株。
「只是兒臣幼時身染時疾,尋醫無果下,我父親用了其中一株,用秘法融進藥池,又讓我在池中泡足時日,才將藥效化進我全身骨血。
「如今兒臣的血,和鳳羽芝一樣,是最好的藥引。」
鮮血淋漓,落入底下的藥碗。
害,編故事嘛,誰不會。
我為妖幾百年,就算現在用的是沈棠的身體,但只要我想。
這具身體的血,可以是毒,也可以是藥。
救人害人,全在我一念之間。
皇帝不會死。
至少現在不會。
要死的人,是紀嘉陽。
23
皇帝的病來得快,去得更快。
短短几個日夜,已恢復如常。
因我獻血有功,特召太子夫婦行賞。
臨行前,紀嘉陽特意叮囑我。
「今日我會向父皇上奏阿菡有孕的喜訊。
「你在旁三思後言,這是最好的機會,你要好好把握。」
他還指望我向皇帝討一個赦回東宮的封賞。
做他的春秋大夢。
我們到時皇帝正在服最後一帖湯藥,氣色已大好。
紀嘉陽果然沒聊幾句就把話茬引到了白菡懷孕的事上。
可惜皇帝神色並未有幾分波動。
「哦,就是你那個病重到用了鳳羽芝的良娣,是吧?
「有孕是好事,畢竟你成婚多年尚未添丁,不過到底是妾生子,再怎麼樣也不如嫡出。」
轉頭來笑意盈盈問我:
「阿棠,她一個良娣都有喜了,你準備什麼時候和太子給朕生一個嫡長孫?」
我從座上站起。
整裾斂襟,鄭重跪倒。
「父皇,兒臣斗膽,想先跟您求一個封賞。」
「你說。」
「請陛下下旨,允准臣女沈棠,與太子殿下和離!」
骨碌碌幾聲響,紀嘉陽手中銀質茶盞一個沒拿穩,滾落在地。
他掀衣而起:「沈棠!」
皇帝也臉色陡變:「阿棠這是做什麼?朕不過一個玩笑,可沒有怪你不給太子添丁的意思,朕當你戲言,快快起來!」
「陛下。」
我堅持跪著,字字如鐵:「臣女今生無法再有孕了。」
24
滿室如冰凍般寂靜。
冷徹透骨的氣氛中,我從袖間摸出早已準備好的醫案。
「回稟陛下,臣女自半年前小產後,已召最好的醫官看過,這是當時留下的脈案,上面寫明了……
「所服藥性極寒極強,已致臣女血脈崩損,內里虧空,今後已無法再有子嗣。」
「沈棠。」
紀嘉陽似乎極力按捺住了聲音中的抖:「此事你從未和孤說,況且,就算你無法再生育,孤也不會因此……」
「陛下!」
我不等他說完,衝著高座再叩首。
「臣女今日自請和離,並非因為自己無法有孕。
「臣女自幼長在沈氏將門,深知為人為臣者,能為國為君做的絕不僅僅只是孕育子嗣。臣女不做這太子妃,依然可以披甲上馬,與我父兄一起,為陛下鎮守河山!
「臣女要和離,只是因為與太子恩情斷絕,無法再容忍太子寵妾滅妻,甚至縱容妾室毒害嫡親血脈!」
紀嘉陽幾步衝過來:「一派胡言!」
「攔住他!」
皇帝一聲令下,旁側的侍者擁上來,阻擋住他邁向我的步伐。
皇帝牢牢盯住我,一字一句:「什麼毒害嫡親血脈,你說。
「臣女小產並非意外,而是太子良娣白氏在臣女日常所服的湯藥中下了極為寒涼的毒藥。
「今次她有孕,為求臣女容忍她順利生產,曾在皇寺將所犯罪行供認不諱,跪求臣女原諒。陛下若不信,可召當夜在場奴僕侍婢,皆可為臣女作證,陛下一問便知!」
25
白菡被拖出皇寺時,嘴裡還在喊:「殿下!殿下救我!」
紀嘉陽站在十步外,身邊是奉命來監刑的皇帝心腹太監。
他似乎想要往白菡那邊走。
老太監及時開口:「殿下,您要違抗聖旨嗎?」
紀嘉陽的步伐頓住了。
我向老太監一禮:「公公通融,容我再和這女子最後說幾句話。」
「沈姑娘請便。」
白菡四肢被牢牢綁在立柱上,被迫手腳大張躺在地上。
我走到她身邊,蹲下身看她。
她此時再沒有了平日裝出來的柔弱,也沒有那夜與我對質時的陰狠。
她眼裡只剩下對死亡的恐懼和絕望。
「姐姐……不,娘娘……求娘娘饒賤妾一命,妾再也不敢了……」
我伸手,掌心從她腹部虛虛拂過。
她崩潰般地哭:「娘娘……妾不要這個孩子了!只求娘娘饒妾一命!」
「太子如果願意豁出去,或許可以救你一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