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突然,只是在自己的寢宮裡睡了一覺,醒來被子上就被鮮血染紅。
連人也沒有保住。
周玄景很傷心,晚上叩響了我的宮門。我沒理,他敲了許久,好在宮殿足夠大,敲宮門的聲音再響,也不會影響我安睡。
如今,宮中只剩下李嫣然和許婕妤有孕。
但後宮的戰爭,是永遠也不會停止。不是你下毒給我,便是我設局引你下套。李嫣然曾經以為自己是最特別的那個,仗著同帝王不同的恩情,故意欺負許婕妤。
最後,硬是將對方的孩子活生生折磨沒了。
許婕妤也不是個好脾氣,被折騰沒了孩子,又被太醫告知此後都不能有孕,所有盼頭都沒了,更加不懼一死,只是死前也要拉著李嫣然陪葬。
所以,在這個寒冷的冬天。
即將臨盆的李嫣然,被許婕妤推進了太液池,儘管太監搭救及時。可腹中的孩子,還是夭折了。她的身子,也受了很大的損傷,日後不能再有身孕。
又瘋了一個。
李嫣然不過還在月中,竟然堂而皇之,提劍殺死了許婕妤。
後宮鬧成一團。
周玄景雖然喜歡明媚張揚的女子,可從不喜歡陰謀詭計的後宮,更別提這些鬧騰之後,他的所有孩子都沒了。
「聽說,陛下和李嫣然又吵了一架。兩個人的感情,也沒三年前好了。這難道就是故意搶人夫君的報應嗎?」
紅袖有些幸災樂禍,說完後又往我嘴裡塞了顆她自己種的葡萄。
酸得澀牙。
沒敢吐,怕她難過,覺得自己連葡萄都種不好。
「我同他十年夫妻,也走到了這個地步。李嫣然能得他的寵愛,本也就是靠著同我相似的面容,以及足夠年輕。可如今後宮中,都是年輕貌美的女孩子。她性格太過於張揚。從前寵著,無論如何也願意依著她。如今厭了,自然會百般挑剔。」
人啊人,總是貪圖新鮮。
17
其實我並不在意後宮裡會發生什麼。
只是這個冬天。
死去的,不只是周玄景兩個尚未出世的孩子。
還有我纏綿在病榻上的阿娘。
她撐不住了。
大限將至,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我在聽竹殿中,足足四年都沒有出去過。直到如今阿娘病重消息傳來,我才親自打開了宮門,一眼便瞧見站在門口的周玄景。
四年未見,他倒是比從前多了一絲疲倦與老態。
大概是被後宮這群女人折騰的。
至於我,這幾年該吃吃該喝喝。除了跟紅袖拌嘴吵不贏,也沒有什麼煩心事,反倒是越活越年輕了。
因此,周玄景在看見我第一眼時,竟然直接愣住了。
許久後,他開口:「阿容,我想你了。」
但我想笑。
這四年他過得很是滋潤,倘若後宮能夠和諧些,他未必能夠想起我。如今不過是那群女人鬧騰,和李嫣然之間的感情,也一點點被耗盡。
至於我,還是他記憶里那個曲淑容。
多了從前年輕時的神態。
是他,曾經最喜歡的模樣。
所以他的目光,才會又一次落到我身上,露出那般痴念深情。
我沒理,而是早早選擇出宮。
周玄景要陪我一起去曲府,我也沒拒絕,畢竟阿娘此生最想瞧見的,就是能夠親眼看著我幸福。
我成為皇后,獨占恩寵。
這些年裡發生的所有事情也一直都在瞞著她。
到死,她都不會知道,自己的女兒,也在經歷著從前所經歷過的一切。
「阿容,阿娘心中有諸多遺憾,最怕你會同我一樣,嫁個如意郎君,也曾恩愛幾年,最後還是色衰而愛弛,白白毀了這份愛。還好,我的阿容幸運,跟阿娘不一樣,陛下愛你,你會一直幸福的。」
我跪在床榻前,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阿娘沒有什麼力氣,卻還是拼盡全力想要撫摸我的臉。
我握著她的手,讓她的手放在我的臉上:
「阿娘,陛下對阿容很好,始終都記著曾經對我的承諾,後宮空置。所以啊,您不用再為我強撐著。您——太累了。」
這一口氣,足足撐了四年,就怕她死後我會過得不幸福。
可病榻纏綿,我那喜新厭舊的爹爹,整日只知道往小妾房裡鑽,早就忘了那個同他曾經夫妻情深的阿娘了。
「如此,阿娘放心了。」
阿娘含著淚,但走的時候,臉上是帶著笑的。
我強忍著內心巨大的悲傷,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對不起,女兒說謊了。」
不過還好,您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18
處理完了阿娘的喪事。
我回了皇宮。
周玄景如今夜夜都來叩我宮門,企圖能夠求得我的原諒,讓我重新住回鳳鸞殿,成為能夠與他攜手一生的皇后。
阿娘七七結束後,我再次打開了那道宮門。
手中——
還有著一道曾經周玄景留給我的聖旨。
「阿容,你這是什麼意思?」
見我出來,他原本很是開心。可目光觸及那道聖旨時,滿眼皆是不可置信。
「曾經有個人告訴我,帝王之心最是深不可測。他相信自己能夠愛護我一生一世,可承諾,不僅僅是一句話。所以留給了我這道聖旨,若他日承諾不在,我亦可以憑藉這道聖旨,離開深宮,做回從前的曲淑容。」
離開這裡,是我四年前就已經決定好了的。
只是我不想讓阿娘擔憂,才在這裡住了一年又一年。
如今阿娘走了,無論是在這個深宮裡,又或者是曲家,我已經沒有了任何可以值得留戀的人和事。
我,想離開了。
想離開京城,去外面看一看。
話本子上描述過的大漠孤雪,江南煙雨,我從未見過。
我已經在深宮裡蹉跎了十幾年,守著一個遲早會變心的丈夫,流乾了眼淚,傷透了心:
「所以,我現在想做回曲淑容。」
不是誰的妻。
也不是這個國的皇后。
我只是我, 那個從小就想要自由與逍遙的曲淑容。
「阿容, 你真的,要離開我嗎?」
周玄景的眼神悲傷極了。
似乎怎麼都不肯相信,我真的會下定決心, 永遠離開他。
所以,最後我又跟他達成了一個協議。
以一個月為期。
若一個月後, 我依舊未曾改變主意,他就不會再阻攔我, 我會離開這裡,帶著紅袖徹底離開京城。
19
「阿容, 後宮那些女人我全部都遣散了。如今後宮空置,曾經對你許下的諾言,還算數。」
他一下朝, 就來我這裡用早膳。
又小心翼翼說起這個, 企圖能夠討我一張笑臉。
我沒笑,只是有些惋惜:「後宮許多女子, 也是身不由己。本以為得了恩寵,也算是有了個如意郎君。如今, 她們大抵也很傷心吧。」
無論對帝王是否生了情。
曾入過後宮,如今又被遣返。多少家族族規森嚴, 只會想著是家中女兒犯了事, 得罪了帝王,才會令身為嬪妃的她們,被趕回家。
至於處境, 恐怕更艱難。
「你是帝王,需要開枝散葉,江山也得後繼有人。你這樣做,前朝大臣必定會有意見, 你又何必呢?」
周玄景搖頭, 眼中滿是堅定:「不,從前是我胡鬧。可現在, 我只想要你一人。」
「那——李嫣然呢?」
那個曾經嬌俏明艷的女孩子,一朝成了貴妃,是最惹眼的存在。
聞言, 周玄景眼裡閃過了一絲厭惡:
「她除了模樣有幾分像你, 脾氣秉性全然不像, 沒有你半點賢惠溫婉,只會在我這裡吵鬧, 甚至還暗害後宮嬪妃,害了我不少孩子。這樣子惡毒的女人, 念著李家功勳, 我才留了她一命,讓她在冷宮裡了此殘生。」
帝王的愛, 向來都是冷酷無情的。
李嫣然, 也賭輸了。
無論是海棠,還是芍藥。沒有哪一種花,可以永遠一直盛開。
20
一月之期已到。
無論周玄景做了多少事情,如何挽留。
我都沒有半分遲疑與猶豫。
從他守了李嫣然整整一夜開始,我就已經開始傷了心, 也決意斷了情。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從此,與君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