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圈太子爺在學校的男保姆。
少爺需要手洗的衣服我來洗。
少爺不想上的水課我來上。
少爺吃不慣食堂的飯,我在出租房顛勺為他準備一日三餐。
畢業那天少爺掏出一張黑卡支支吾吾向我表白。
他說會陪我一起實現夢想。
我擺擺手。
「哪有什麼夢想,我要回老家娶媳婦了。」
1
開學迎新。
看到周翊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個有錢的主。
雖然他刻意打扮得低調,但他報到掃碼時,手機後台支付寶一閃而過的黑色介面卻沒有逃過我的法眼。
我聞著味擠到他身邊,一把搶過他的行李箱。
「帥哥自己來報到嗎?學長來幫你拎。」
「不用。」
他說話沒個好氣,硬生生從我手中把行李箱搶了回去。
我是個沒脾氣的,笑嘻嘻地掏出名片塞到他衣兜里。
「替課替跑網課全包,代取快遞送貨上門,校內列印方便快捷,帥哥有需要加我微信。」
「嗯。」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往宿舍區走。
一起迎新的劉志拍了拍我的肩膀,賤兮兮開口。
「開展業務失敗了?人跟我一樣都是本地的,會看得上你這些東西?要我說,上大學就是來享受自由的,畢業掙錢的機會可多了去了,你急這一時沒必要。」
劉志素來看不慣我為掙點錢在校里校外到處奔波的樣子,他認為這樣很掉價。
可他不知道,如果我不這麼折騰,可能連學費都沒得交。
更何況,我畢業想留在這座城市。
2
周翊是在一個深夜加的我。
他的頭像是一隻黑貓,穿著一件小鴨子圖案的馬甲。
可愛的裝扮配上冷酷的表情。
有一種違和的荒謬感。
「明天十點,主教 603。」
我翻了翻課表,明天正好有空閒。
「水課 25,專業課 35,體育課 45,PPT 演講 55。」
狀態欄正在輸入中閃了幾下。
收到了周翊轉來的一百塊錢,轉帳備註【水課】。
好大方,好喜歡。
我速度領取,回了個謝謝老闆的表情包。
第二天到教室我氣得手都抖了。
周翊這小子是神經病,選修了一節化妝品賞析與應用。
全班一共就只有五個男的。
這節課我上得如坐針氈,給周翊發了無數條消息,他一條也沒回。
我一直低頭看消息,被老師點名到前面做示範,老師的粉撲拍到我臉上的時候,我的心都死了。
下課我衝進衛生間把臉洗乾淨,準備找去周翊宿舍要個說法。
這樣的課必須得加錢!
路過校門正好看見周翊從一輛本地牌照的黑色賓利里下來。
真是個怪胎,大熱天的穿了個長袖厚外套。
我叫住他。
「周翊,你怎麼不早說你上的是這個課,這課就五個男生。」
「別的沒搶到。」
「我不是問你為什麼上這個課,我是在問你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你要我上這個課。」
話說得我自己都暈了,周翊依舊沒有什麼反應,我最後只好擺擺手。
「算了,反正已經上完了,你補償我點精神損失就行了。」
周翊拿出手機雲淡風輕地給我轉了五千:「就幾個男生的話,再換人可能會被老師發現,往後的課也替我上吧。」
沒有人會和錢過不去,點了接收,我直接換了一副嘴臉,伸出手: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我可喜歡上化妝課了,有趣、長見識。既然是長時間代課,那咱們正式認識一下吧,計算機系宋果。」
周翊禮貌地回握。
「周翊,攝影。」
他外套的袖口因動作向上縮,露出了手肘上的淤青。
他抽回手,不自然地把袖子向下拉。
「還有事嗎?」
「沒有了。」
「嗯,再見。」
躺在宿舍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腦子裡都是周翊手肘上的那片淤青,那種的傷痕是用木棒抽打出來的,我再熟悉不過。
小時候我那個名義上的父親,總是這樣打我,但那也只是小時候了。
長大後我有了反抗能力,他再也不敢和我動手。
那周翊看著身強體壯的又是為什麼?
越想越睡不著,第二天早八還有課,我煩躁地把被子蓋過腦袋,在心裡暗罵自己有毛病,奴才還操上少爺的心了,沒準這是人家少爺的情趣呢。
雖然這樣說,之後的幾天我還是會不自覺地留意周翊的事情。
在食堂窗口兼職打餐,隊伍里有人談起周翊:
「你們宿舍的那個周翊怎麼這幾天沒來吃飯。」
被問的胖子「切」了一聲。
「人家有錢,事多得很,說吃不慣食堂,三餐點外賣,吃拉肚子請假在宿舍癱著呢。
「這麼嬌氣,他咋不找個保姆伺候呢。」
本來打工就煩,他們的嬉笑聲吵得我頭疼,輪到給周翊的小胖室友打餐時。
為了他的健康著想,我把勺里的肉丸子全抖掉了,給他打了一碗菜。
出於對大客戶的關心以及對客戶需求的預測,我抓緊這個機會給周翊發了消息。
【聽說你吃壞東西了,我覺得你需要一個保姆。】
周翊秒回。
【你在嘲笑我?】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當你的保姆,我在食堂兼職,可以開小灶給你做飯,我做飯很好吃的。】
等了好久都沒等到周翊的回覆,我試探性地給他轉帳 0.01 元,發現自己並沒被拉黑。
下午上完第一節大課才收到他的消息。
是幾張房子的室內圖以及一個小區的定位。
【明天搬家。】
我:【?
【是要我幫你搬過去住嗎?】
周翊:【我們一起。】
3
一開始我是拒絕的,但周翊給的實在太多了,五十萬夠買我的命了。
所以我把其他的兼職全推了,專心當他的男保姆。
包括但不限於叫他起床,幫他準備一日三餐,幫他洗衣服。
這些對我來說很輕鬆。
我也有了空閒時間做一些自己真正感興趣的事情,比如準備建模比賽的作品。
周翊跟我的交流也不太多,每天吃過晚飯他就扎在書房改的暗房裡,這暗房還被他上了鎖,交代我不能進去。
這幾天他回來得格外晚,他說被抽去參加迎新晚會的表演了,我以為像他這樣的少爺肯定會討厭這種事情,沒想到他還挺積極的。
密碼鎖響了幾聲,周翊疲憊地走進門。
「飯。」
我忙不迭把準備好的食材趕緊下鍋,少爺得吃現炒的,不能吃預製的。
這是我給自己定的要求,我可不能讓周翊覺得錢白花了,再晚也要讓他吃上剛出鍋的熱乎飯。
平時在飯桌上我們都是各吃各的,但是今天周翊破天荒地跟我說了話。
「你能給我化妝嗎?」
「啊?」
手中的湯匙滑落,砸在碗里,湯水濺在周翊的白衛衣上。
「對不起,脫下來我這就給你洗。」
「不用了。」
「那怎麼能行?」
我走到他身邊將他拉起。
我的本意是想把他拉到他的房間裡,讓他換衣服。
誰知道周翊會錯了意,以為我是扒他衣服的,一縮脖子從衛衣里鑽了出來。
我抓著衛衣,眼神不自覺地在周翊精光的上半身遊走。
腦袋一抽說了句:「你身材練得挺好的。」
周翊聞言一愣,低頭掃視了一下自己。
「謝謝。」
「我去洗衣服。」
我趕緊逃進衛生間,剛想鬆口氣,周翊也跟著我走了過來。
衛生間的燈光昏黃,映得他的腹肌線條分明,他把衛生間的門關上,骨節分明的雙手靈活地解著腰間的褲帶。
我閉上眼睛大喊:「周翊你幹嗎,你別鬧,我的服務不包括……」
「你在說什麼?我只是想讓你把這個疤蓋住。」
我顫巍巍睜開眼。
周翊外褲里還穿了一條過膝的短褲,他指著小腿的疤,表情有些無語。
「你不是在上化妝品課嗎?你會遮這個嗎?表演要穿這條短褲,我不想疤露出來。」
想到剛才自己的齷齪想法,我尷尬笑笑。
「原來是這個啊,你上外面找個專業的,不比我這半吊子的強。」
「我給了你五十萬。」
「你放心,我肯定給你遮得一乾二淨。」
課後向化妝品課的老師諮詢,買了遮瑕盤和遮瑕液。
遮瑕盤有六個顏色,我把周翊的小腿當成調色盤,調出了和他膚色最像的顏色。
「你明天放心上台,這絕對看不出來。」
「嗯,明天演出時幫我照幾張照片。」
周翊把相機遞到我手裡,教我如何使用。
我拿著相機在房間裡亂照,別說專業相機就是不一般,瞎照的都這麼有質感。
往上翻著照片,突然看見了一張我的照片。
是我在廚房顛勺,升起的煙霧籠住我的臉。
「周翊,你照我幹嗎?」
周翊輕咳一聲。
「當時場景富有煙火氣……這張的構圖也比較不錯……」
我仔細看看,不知道什麼是構圖,但確實照得挺高級。
我還要往前翻,手中的相機被周翊搶走。
「這台你照著不順手,我給你換一台。」
他急匆匆地進了暗房,拿出另外一台小巧的相機遞給我。
我接過相機撇撇嘴,什麼順不順手,我看就是他怕我把那台相機用壞了。
4
我怎麼也沒想到,周翊表演的節目是唱跳。
也沒想到,自己的攝影技術能這麼差。
照出來的一半都有虛影,另一半不是嘴歪就是眼斜。
演出人員謝幕之後,我拿著相機到後台,準備給周翊道歉,沒想到正好遇見他們班的女同學向他表白。
周翊抱著一堆演出服對那個女孩平淡地說了句對不起。
角落裡,周翊的小胖室友怒視著他們,拳頭攥得緊緊的。
好複雜的關係,我扭頭就要走,卻被周翊叫住。
「宋果,你跟我一起去倉庫。」
我不太情願地挪進眾人視線範圍內,接過衣服跟著周翊走向庫房。
我邊整理衣服邊向周翊描述他室友剛才的樣子。
「他那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
「肯定是他喜歡的女孩向你表白,還被你拒絕了,他這回得恨死你,不知道會不會報復你啊,你上課的時候小心一點吧。」
周翊聳肩。
「無所謂。」
正說著,倉庫的大門猛然被關上,隨後傳來吧嗒落鎖的聲音。
我跑到門口時,只看見玻璃窗口一閃而過的身影。
「看來他已經報復完了,你們這屆新生真夠幼稚的。」
「是他一個人幼稚,我叫其他人來開門。」
周翊將手插向腰間,發現衣兜空蕩蕩的。
「我手機好像落在後台了。」
我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我聯繫吧。」
我掏出手機又尷尬地放下。
「我的手機沒電了。」
……
按理來說每天晚上都會有管理員來各樓層巡查,但不知道周翊的室友使了什麼招,等了好久別說人了,連一隻老鼠都沒等到。
禍不單行。
我反覆按開關試圖吸引外面人的注意,結果開關被我搞壞了,倉庫陷入一片漆黑。
周翊從道具台拿出一個燭台點燃,放到地上。
燭火恍惚,映照在周翊臉上,他的表情依舊波瀾不驚。
我有時會好奇,他這樣死板的人會有失控的時候嗎?
雖說我們住在一起,但大部分時間都是各自在自己的房間,這是我和他第一次在一個空間裡待那麼久。
兩個人干坐著太尷尬,我準備找個話題跟周翊聊聊,正巧身邊有一個黑色貓耳的發箍。
我拿起來問他:
「我記得你頭像也是只黑貓,它叫什麼名字啊?」
「小貓。」
我有那麼一瞬的無語,但還是很快調整好狀態,繼續提供情緒價值。
「好簡潔的名字,這樣的名字好養活,那你來上學小貓是家裡幫著養嗎?」
「它死了。」
周翊的聲音頓了一下:「我小時候很喜歡貓,但父親不讓我養,小貓是哥哥送我的禮物,我們把它偷偷養在了樓下的小屋裡,那一天我給它換了新衣服,拍了照。沒想到被父親發現了,他把我鎖在二樓,我從窗口跳下來,腿刮在樹枝上,留了很深的疤。
「等我爬到屋裡的時候,小貓已經死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周翊說這麼多話,我側過身看他,他依舊是那副平淡的表情,好像講述的是別人的故事。
但我能感覺出來,他很難過。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周翊搖搖頭:
「沒關係。」
燭光照亮了一小塊空間,我和周翊挨得很近。
狹小的空間或許更容易讓人敞開心扉,周翊對我說了很多。
「我小時候過得並不開心。
「家族對我和我哥的要求很苛刻,但幸好我哥聰明,什麼東西都一學就會,於是他們把重心都轉移到了我哥那裡,那之後我就過得輕鬆了許多,能幹我自己喜歡的事情。
「我哥進修結束回國那天,我去接他,我眼睜睜看著仇家那把刀插進他的身體里。」
說到這兒,周翊的聲音微顫。
「他躺在我懷裡,費盡最後一口氣告訴我,讓我掙開束縛,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我哥死後,他們又開始折騰我,本來這個時候我應該在國外學金融,但我逃回來了。」
「那你之前手肘上的瘀青?」
我沒忍住問道。
「掙開束縛總要付出些代價。」
周翊說這話時語氣格外輕快。
這些話像在他心底積壓了多年,終於有機會得以訴說。
我很高興成為這個傾聽的人。
同樣,我也想向他傾訴我的故事。
5
因為家暴,母親在我十歲時終於受不了常年的毆打,留了封信走了。
在那之後,父親對我非打即罵,他覺得我母親跟人跑了,認為和他長得不像的我一定是個野種。
爺爺怕我被打死,就把我帶回了他的小院子。
我上初中那年,父親發了筆橫財,又娶了個媳婦,那媳婦帶著一個比我小兩歲的小女孩。
爺爺帶我去他家要錢時,那個小女孩正穿著剛買的新衣服在鏡子前晃來晃去。
錢一分也沒要來,他說我不是他的兒子,是死是活都跟他沒關係,爺爺被他氣得差點犯了病。
臨走時,小女孩追出來,把錢塞到我手裡。
她說:「哥哥,別讓爸爸知道了。」
她和那位阿姨都是很好的人。
那個人也從來沒有對她們動過手。
她們一家看起來很幸福。
只有我是局外人。
但還好我有爺爺,他會摸著我的頭一遍一遍告訴我:
「我們小果是最棒的。
「我們小果又聰明又能幹,往後一定會幸福的。」
他會指著院子裡那棵高大的海棠果樹。
對我說:
「我們小果一定能長成一棵高大強壯的樹。
「到時候爺爺就可以在你的庇蔭下乘涼了。」
可我還沒等到給爺爺遮風擋雨的那天,他就去世了。
故事講完,我故作輕鬆地嘆了口氣:
「那陣鄰居都叫我掃把星,都離我遠遠的。後來他們見我能考到京大,又換了口風說掃把星也是星。
「好笑吧。」
最後的那點蠟燭燃滅。
黑暗中我聽到周翊悶聲的回應。
「不好笑,你很辛苦。」
笑容僵在臉上。
我很感謝這根恰好燃盡的蠟燭。
能讓我悄悄地擦乾臉頰的淚水。
6
那天之後我和周翊的關係變得微妙。
比如說他下課會在校門口等我一起回家。
吃完飯後還會主動要求刷碗。
我們現在不像是僱傭關係。
更像是朋友。
學期末我給周翊的選修拿了高分。
他答應我假期和我一起在這座城市逛逛。
在這裡讀了一年半的書,閒暇的時候我只顧著到處打工,大大小小的景點我都沒去過。
我以為周翊這個本地人一定是個很好的嚮導。
沒想到他什麼攻略都沒做。
只知道帶著相機到處拍。
遊玩也是個體力活,連續幾天的高強度行程,我的腳都快磨起了泡。
但周翊只是衣角微髒。
他只要拿起相機就好像有無限的體力。
周翊登上烽火台拍照的時候。
我還在扶著牆壁喘粗氣。
周翊迎著雪照紅牆白瓦時。
我在飲品攤嘬起嘴猛吸。
周翊說下一站去祈年殿。
我說明天明天。
周翊沒同意,最後我還是妥協跟他出發。
趕到的時候臨近關門,遊客不多。
這座古老的建築,宏偉壯觀,仿佛真的能連通天地。
周翊拍完照,我拉著他站在中間的圓形祭台上,據說在這裡許願,可以被老天爺聽到。
「希望我畢業能留在這裡,希望未來的我能創立一家自己的公司,大小不重要,如果能大一點就更好了。」
周翊聽著我的願望笑了一聲。
「跟老天爺還討價還價?」
「那你別管,該你了。」
周翊站在許願的位置,有模有樣地雙手合十。
「我希望,我能一直做我喜歡的事情。」
那時候我們忙著趕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7
特種兵式的旅遊最後還是擊垮了我的小身板。
回到出租房,我就感覺身體不舒服。
給周翊做完飯我回到床上開始休息。
迷糊間有人推開了我的房門,一隻冰涼的手撫上我的額頭。
「你發燒了。」
周翊用保溫杯接了溫水,把我扶起來喂我吃藥。
「少爺,我自己來就行了。」
周翊無奈地嘆了口氣。
「燒傻了。」
他將毛巾浸濕冷水,搭在我的額頭上。
或許是覺得沒什麼用。
又端來一盆溫水,照著教程,一點點擦拭我的脖頸和手肘。
我燒得厲害,周翊每一次的觸碰都激得我發出低吟。
如果我睜開眼睛,就能看見周翊那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可惜我眼皮沉得發緊。
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覺到身後很不舒服。
我輕聲叫周翊:
「周翊,你把保溫杯放床上幹嗎,拿下去。」
見沒有回應,我回手向後推了推。
周翊啞著嗓子:「我這就拿下去。」
我翻了個身繼續睡,隱約聽見浴室里傳來花灑的聲音,沒當回事。
第二天燒已經退了,我爬起來給周翊做早飯。
走到廚房,就看見周翊光著上身戴著圍裙在廚房煎蛋。
瞧見我來,他咧著嘴沖我晃了晃手中的鏟子。
「你醒了?馬上就好。」
「做飯還不穿件衣服,等下被油燙了就老實了。」
不知道我這話說得有什麼問題,他聽完人一下就蔫兒了。
耷拉著腦袋,回房間套了件上衣。
一起吃飯的時候他也很奇怪,總是偷瞄我。
「周翊,你眼睛不舒服嗎?」
被我點出來後,他的臉頰微微泛紅。
「你也發燒了嗎?」我追問。
周翊苦笑了一聲。
「可能被你傳染了。」
8
京都的雪下得格外大,我和周翊每天就這麼扎在屋子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一起迎來了新的一年。
下午沒課,我拉著周翊去超市買菜。
趕上店慶,我大大小小的東西買了三大兜子。
排隊結帳的時候,周翊沉默地把手機拿到我眼前,是剛發布的建模大賽獲獎名單。
我第一眼就看到了我作品的名字。
還沒來得及開心,就發現作品後面跟著的名字不是我,而是劉志。
急匆匆跑回學校,周翊拎著三個大兜子在後面跟著。
隔著辦公室的窗戶,我看見我的指導教師跟劉志正談笑著。
我推門進去。
劉志看見我挑了挑眉,似乎早就猜到我會來。
陳老師指了指空座位示意我坐下。
「小宋,我還沒來得及聯繫你,你就自己來了,恭喜你,你的作品獲獎了。」
「為什麼我的作品後面署名是劉志?」
陳老師端起茶杯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
「你得這個獎,是咱們系裡的榮譽,小宋,我相信你是有集體榮譽感的人,肯定不在意這個署名的問題。」
「我在意。」
陳老師失望地嘆了口氣,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宋,你眼光要放長遠些,不要意氣用事,劉志同學願意把獎金乘三倍給你。我知道你家庭的情況,這對你們倆來說都是兩全其美的事。」
「我不要他的錢。」
劉志蹺起二郎腿,冷哼一聲。
「裝什麼,你參加這個比賽不就是為了獎金嗎?嫌少?」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但這次不一樣,這個作品對我有不一樣的意義,不是錢的問題。」
「五倍。」
他對著我伸出五個手指頭。
「宋果,你做的那破玩意,我買它是看得起你。」
「你聽不懂人話嗎?他說了不賣。」
周翊陰著臉推門進來,站到了我的身前。
劉志打量了我和周翊一番,哦喲一聲。
「我說他這種人怎麼捨得不要錢,原來是背後有你這個金主啊,聽說你倆還住在一起,怎麼樣,他活好嗎?」
話音還沒落,他就被周翊一腳踹過去,連人帶椅子一起倒在地上。
「道歉。」
「道你媽。」
周翊膝蓋壓在劉志胸前,攥緊拳頭衝著他的臉砸去。
「道歉。」
「你 %¥#」
「道歉。」
一下,兩下……
直到我和陳老師將他們分開,他才罷休。
劉志滿臉是血,在陳老師的攙扶下才能艱難靠在牆邊。
他將嘴裡的斷牙吐出來,惡狠狠看著周翊。
「你敢打我?你知道我爸是誰嗎?你他媽的給我等著。」
周翊從容地轉著手腕,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冷冽。
「現在讓你爸過來,我就在這等著。」
那天最後,辦公室站滿了人,只有我和周翊坐著。
周家的管家很輕鬆就處理好了這些事。
劉志他爸帶著劉志向我們鞠躬道歉,承諾會解決署名問題並給我補償。
周翊說不想再看見他。
劉志就辦了退學。
周翊輕飄飄說了句不夠。
劉志他爸就向周翊保證會送劉志出國,保證不會再回來礙他的眼。
事情解決,周翊跟著管家回老宅,離開之前他輕輕捏了捏我的掌心,讓我回家等他。
我側頭看向周翊,他語氣平靜如常,我卻放不下心,我害怕他離開後再也回不來。
和周翊關係親近後,我總會下意識地淡化他的身份。
直到今天我才真切地感受到周翊不同尋常的背景。
我對我們身份的差距感到無措和自卑。
這不是該對朋友產生的情緒。
9
周翊三天後才回來,帶著滿身的傷。
我小心地為他上藥。
他說他的帳戶都被凍結了,現在他身無分文。
我說沒關係,我這有。
「你有沒有後悔今天太衝動?」
周翊搖搖頭,閉上眼睛躺在了我的膝蓋上。
「我做事從來不後悔,更何況我知道那個作品對你的意義,你說過那是你爺爺家的院子。」
他想了幾秒,又補了一句:
「很好看。」
周翊的睫毛很長,柔光下細膩的陰影延伸到眼瞼,我看著入了神。
鬼使神差地問他。
「你願不願意去看看那座院子。」
「願意。」
他回答得毫不遲疑。
春過又一夏,我帶著周翊飛機倒火車,折騰到半夜坐上了大巴。
下車的時候天光大亮。
小院的鎖生鏽了,鑰匙轉不動,我翻牆進去,從裡面把大門打開。
我每年暑假都會回來,祭拜爺爺,收拾收拾這個小院子。
院子裡的一切還算規整,海棠果樹的花謝了一地,我拿著掃把掃出一條路。
周翊端著相機四處拍,走到果樹前,他問我:「這個果子能吃嗎?」
「能啊。」
他摘下一顆咬了一口,酸得五官聚在一起。
「你不是說能吃嗎?」
我攤手。
「能吃啊,只是沒熟不好吃。」
短暫休息了一會兒,帶著周翊去市場買了菜和疊元寶的紙。
回來的時候開始下雨,周翊要打車,我攔住他,得意地從菜籃子裡拿出一把小黃傘。
傘上面畫著一隻小黃鴨,鴨嘴是突出來的。
「你什麼時候買的?」
「就剛剛買菜的時候,想到你會喜歡。」
「我沒說過我喜歡這種幼稚的東西。」
我調出周翊的微信頭像,指著小貓身上的那件小黃鴨馬甲,對他說:
「小時候喜歡也是喜歡。」
周翊沒再說話,撐開傘示意我躲進來。
那天的雨不大不小,打在地上泛起一陣草香味,我很喜歡。
回到院子,雨已經停了,周翊幫我收拾院子,我一邊看他幹活,一邊折元寶。
他肌肉確實不是白練的,兩個饅頭下肚,吭哧吭哧乾了一中午,把院子裡大大小小的活都乾了。
我不像是他的保姆。
他倒像是我請的長工。
折好一黑袋子元寶我帶著周翊上了山。
把墓碑擦乾淨,我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
周翊也跟著鞠躬。
【爺爺,我可能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我在心裡默默說。
【很奇怪,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
【爺爺,你會生氣嗎?】
最後一顆元寶燃盡,我起身對周翊說:「走吧。」
周翊站在原地不動,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地上有一隻小麻雀在歪著脖子看它。
小鳥飛起,繞著周翊的身體轉了好幾圈,又站在我肩膀上撲騰了幾下翅膀。
最後停留在碑沿上。
一束陽光打在墓碑上,爺爺的表情依舊慈祥。
我想起爺爺臨走前對我說的話:
「希望我們小果能過得幸福。」
那就保佑我能幸福吧。
10
周翊比我還要喜歡這個院子,他說很有生活的氣息,我說那是煤煙子味。
晚上他說這裡的星星格外亮,拉著我坐在牆頭上數星星。
可能是白天干農活太累,數了沒幾顆他就靠在我肩頭睡著了。
他的呼吸均勻地打在我的脖頸上,弄得我心裡痒痒的。
我試探地叫他的名字。
他沒有反應。
我小心地側過身子,悄悄低頭,快速地親吻了他的額頭。
周翊睜開眼睛時我正故作淡定地看著星空。
他摸摸額頭:「剛才……」
「是不是被蚊子咬了?夜裡蚊子多,進屋吧。」
我跳下牆頭,逃回了屋。
我覺得,我瘋了。
一夜輾轉反側,凌晨三點才睡著。
早上是被吊車運作的聲音吵醒的。
出門發現院子裡里外外圍了不少人。
宋軍正指揮吊車將那棵果樹拔起。
我衝過去擋在果樹前,宋軍看到是我立馬板起了臉:
「你這野種怎麼在這,哪來的滾回哪去,別耽誤我們幹事。」
「這是爺爺的房子,你憑什麼帶別人來砍樹。」
宋軍好像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咧開滿嘴的黃牙,拉著長調笑了好長時間。
「什么爺爺,是你爺爺嗎,你個野種,這是老子親爹的房子,別說是樹,這個院子老子都要扒了賣掉,給老子滾開。」
周翊睡眼惺忪地從屋裡走出來,見這幅景象立馬跑過來,把我拉到他身後。
周翊身高體壯,宋軍看著他有些打怵,往後退了兩步。
「還他媽帶了一個回來,那就看看是你倆硬還是吊車硬。」
他給吊車打了手勢,讓吊車繼續工作。
僵持中,沈夢玲從人群中擠進來,哭著拉我的手。
「哥哥,爸這樣都是為了拿錢給我媽治病,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了,爸也不會動這個房子的,對不起哥,我求你了。」
她掏出手機給我看那位阿姨在病床上的照片。
那是一張被病痛折磨得憔悴瘦削的臉。
我一下泄了力,任由沈夢玲把我拉到一邊。
那棵陪伴我整個人生的樹被連根拔起,未成熟的果實伴著揚起的塵土重重砸在地上。
散落的青果子裡,有一顆泛著紅,我走過去想將它撿起,宋志帶著工人卻剛好踩在上面。
裂開的果子淌著汁水埋在土壤里。
「爛掉了。」
我對著周翊苦笑。
「我們回家吧。」
臨走前,我把和爺爺相關的小物件都打包好,寄了回去。
沈夢玲跟在我身後不停地道歉,我並不怪她。
我誰也怪不了。
我想我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地方了。
11
回到學校,我又開始不停地兼職。
周翊周末的時候也會拿著相機去景點做商拍。
他拍照技術好,人長得也好看,女孩們都願意找他拍,每次他去景點,別的商拍就沒什麼生意。
招人嫉妒,被他們聯合整了幾次,最後鬧得周翊景點都進不去了。
只能找了家旅行社合作做旅拍。
我們每天都很忙,忙著上課,忙著掙錢,但不管多晚回家,都會一起吃飯。
我不清楚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朋友嗎?
朋友會在深夜擁吻嗎?
那算愛人嗎?
可我們從未對彼此表達過這份愛意。
就這麼糊裡糊塗過了兩年。
畢業答辯結束,我到處投簡歷。
因為這件事我還和周翊吵了好幾次。
他想讓我拿著攢起來的錢直接創業,我覺得現在不是時候。
這些錢要是我自己賺的就算了。
可這裡面有周翊努力工作一點一點存下來的錢。
他一個本應衣食無憂的大少爺。
因為為我出頭變得節衣縮食。
又因為想實現我的夢想,把他辛苦賺來的錢都給了我。
試錯成本太高,我不敢賭。
在我們最後一次爭吵之後,他摔門而去,好幾天沒有回來。
去旅行社找他,經理說他早就不幹了。
我又去各個景點轉,還是沒找見他。
天太悶熱,我在地鐵口找了處陰涼,坐在綠化帶的邊緣上嗦老冰棍。
一輛車停在路邊,搖下了窗戶,是劉志。
他還是那副討人厭的模樣。
「呦,宋果,落魄得跟狗一樣,看來我的消息沒錯。」
我沒理會他,向前走,他在我旁邊開車慢悠悠跟著。
「你不想問問我怎麼回國了?」
「滾。」
「兩年沒見,脾氣見長啊。」
「如果你不想牙再被打掉,就滾遠點。」
劉志挑眉:「就你?你不就是周翊的床伴,沒有周翊你算個屁?老子回國就是為了看你的笑話,周翊訂婚了,我看你還能蹦躂幾天。」
我的腳步頓住,腦子裡在分析這句話的意思。
劉志從車上下來,好笑地看著我。
「呦,你不會還不知道這件事吧?
「也是,這是我們圈子裡的事,你不知道也正常。」
他把手機舉在我眼前。
照片里周翊一身挺括西裝,手中握著一隻酒杯,旁邊面容姣好的女人挽著他的手臂。
「瞧瞧這郎才女貌,話說周翊和你分手給你多少錢。」
「你們那個圈,都覺得我是他的床伴嗎?」
我突然開口,劉志愣了幾秒,隨即他好像看透了什麼,對我嘲諷道:
「周翊親口說的,不然你以為你是什麼?你不會認真了吧。
「其實我也納悶,就算他想嘗鮮,會所那麼多帥哥他還不是隨便挑,怎麼會選了你?
「到底有哪方面長處,床上嗎?」
一拳揮過去,劉志被我打了個踉蹌。
他剛想回手,就被電話鈴聲打斷。
電話里的聲音很沖,他爸質問他為什麼回國,讓他趕緊滾回去。
劉志說了句知道了。
轉過頭咬著牙對我說:
「夠狠,現在還不放過老子。宋果,你等著,這筆帳我早晚要找你算。」
劉志將車門摔得很大聲。
我又坐回那個角落,思考自己對周翊來說到底是什麼。
做保姆,我拿著他的錢卻沒有照顧好他,讓他在外奔波。
做朋友,我無法克制自己的心動,想靠近想被愛。
甚至還在他說一無所有的時候暗自竊喜。
我自私、卑劣。
更沒有做愛人的資格。
到最後,床伴這個身份竟然是最貼切的。
照片里的周翊高傲矜貴。
他本應就是那個樣子的。
不會在烈日下把皮膚曬得黝黑乾癟,也不會被設備壓得肩膀高低不一。
更不會因為毛頭小利和胡攪蠻纏的人在大街上爭吵。
再想起那張照片,我沒有悲傷和憤怒。
只覺得幸好。
幸好我是床伴。
幸好周翊選擇回到正軌上。
12
老家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出租屋打包行李。
鄰居大叔說宋軍喝完酒腦梗了,現在在醫院。
想讓我回去一趟。
我買了當天的機票。
不是為了宋軍,他是死是活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我回去是為了沈夢玲。
鄰居大叔說他一開始沒準備聯繫我,他給沈夢玲打電話是空號。
大叔的兒子和沈夢玲都在隔壁市上大學,他讓兒子去找沈夢玲,才從沈夢玲的輔導員那裡知道,沈夢玲已經一年前就退學了。
而沈夢玲的母親就是一年前去世的。
點開她的微信發現她的朋友圈很久沒有更新了。
最後一次和她聯繫,也是她母親去世的時候。
我給她轉了一筆錢,她回覆:【謝謝哥。】但沒有領取。
我怕她出事,飛機落地就去了她的學校。
她輔導員說,沈夢玲的退學是宋軍辦的,理由是沈夢玲身體不好需要在家靜養。
可鄰居這一年也沒有在家見過沈夢玲,以為她還在上大學。
那沈夢玲去哪了呢?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趕去醫院。
宋軍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口水直流,再沒了那副囂張跋扈的樣子。
我把錢結清,送他回了家。
宋軍很牴觸我,從我進屋開始,他就對著門口發出一陣難聽的低吼。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想讓我滾出去。
幫忙的人離開,家裡剩下我和宋軍。
我問宋軍沈夢玲去哪了,他把眼睛閉上裝死。
沈夢玲的行李衣物都在房間裡,她的書桌上甚至還有幾本四級的刷題冊,她不可能主動退學。
我在屋子裡四處翻找有沒有沈夢玲留下的東西,翻到宋軍房間的衣櫃時,他開始在床上掙扎。
他想制止我。
我把衣櫃里所有的東西扔在地上,在最深處發現了一扇暗門。
一股血衝上腦子,我發瘋似的搖晃宋軍的身體。
「這是什麼!鑰匙,鑰匙在哪!」
鑰匙串因晃動從他褲兜滑出,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顫巍巍地將它撿起,一把一把嘗試打開那把鎖。
終於有一把鑰匙精準地卡進了鎖槽。
我卻沒勇氣擰下去。
我開始祈禱這扇門後是一堵牆或是一個塵封已久的儲物間。
無論是什麼都好,只要妹妹不在裡面就好。
門被打開,裡面一片漆黑,我打開手電筒向下照,瞬時僵在地上。
手電筒順著鐵制樓梯向下滑,滑到沈夢玲身邊,照亮她那張憔悴得不像樣的臉。
摸索著開了燈,眼前的景象讓我生理性地乾嘔。
沈夢玲躺在那個角落,腳踝被鎖鏈拴住,身邊散落著飯菜余羹。
她的四肢消瘦,只有一層皮包著骨頭。
肚子卻高高隆起。
她被強光刺醒,睜開眼睛呆呆看著我。
許久。
她認出我,扯出一抹笑。
「哥,你來救我了。」
13
我將沈夢玲從地下室扶出來。
她看見床上的宋軍,用盡力氣抓起床頭的水果刀,向宋軍撲去。
我急忙阻止,卸下她手中的刀。
「他毀了我一輩子,為什麼不讓我殺了他,我要殺了他再去死。
「哥,我以後可怎麼活啊,我可怎麼辦啊。」
床上,宋軍滿意地盯著沈夢玲的肚子,嘴角開始抽動,口水從他斜歪的嘴裡流出來。
他竟然在笑。
我把沈夢玲扶到客廳,給她拿來食物補充體力。
我對她說:「會解決的,相信我。」
沈夢玲聽懂了我的意思,拿起食物胡亂塞進嘴裡。
我看著她把食物都吃完,走進宋軍的臥室將門反鎖。
到他身前才發現,他已經沒了氣息。
他的眼睛睜得極大,瞳孔已經散開,嘴角還掛著口水。
他是被自己的口水嗆死的。
我覺得很可笑。
這個我一生苦難的製造者,就這麼輕易而荒謬地死了。
「這可能是你對我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你沒讓我成為殺人犯。」
我坐到他身邊,就這樣看著他,跟他說了很多話。
「你知道嗎?從小我就期盼著你能突然死掉,可惜你這樣的人渣活了這麼久,折磨了我們這麼久。
「我媽走的時候我很開心,她終於脫離苦海了。
「你說我是野種的時候,我也很開心,因為我根本就不想當你的兒子。
「十七歲那年,爺爺去世,葬禮還沒辦完,你就偷走了他所有的積蓄,這是爺爺留給我上大學的錢。酒席上,我讓你還錢,你抄起棍子就想像小時候那般打我,酒瓶砸到你頭上的時候,我真希望你就那麼死了。
「你再結婚的時候,對她們母女很好,不是嗎?好到我以為你終於改過自新了。
「原來只是更能裝了嗎?
「她叫了你那麼多年的爸爸,你真是畜生。
「我們的人生都被你毀了,你不配當父親,不配做人,更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還好,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凌晨我把沈夢玲又藏回地下,敲響鄰居家的房門,告訴了他我父親的死訊。
鄰居大叔是個熱心腸,幫我忙活了很多事。
省去各種繁複的儀式,宋軍很快就變成了一撮灰,我用塑料袋打包好,回去時隨手扔到了垃圾堆里。
等到深夜,周圍鄰居都睡熟了,我將沈夢玲運到宋軍那輛破桑塔納里,開往市醫院。
她想把這個孩子打掉。
路程四五個小時,這輛破車顛簸得快散了架子,沈夢玲捂著肚子緊咬著牙關,一聲疼也沒有喊。
到醫院時,沈夢玲已經疼昏了過去。
這時候我才發現她的羊水破了。
手術做了很長時間才結束。
醫生告訴我是個小女孩兒,因為早產只有三斤六兩,能不能活下來要看天意。
沈夢玲拒絕看這個孩子,躺在病床上好幾天一句話也不說。
我擔心沈夢玲的身心出問題,把存下來的錢都取了出來,找最好的月嫂和心理醫生。
這是我欠她的。
她叫我哥哥,我卻沒盡到哥哥的責任,如果我關心她,就會早發現她的情況,就不會讓她遭受這種事。
都是我的錯。
我不知道該怎麼彌補她,只能不停地告訴她沒關係,有我在呢。
我偷偷去看那個孩子。
她就那么小小一點,在恆溫箱裡沉沉睡著。
她的降生不受任何人的期待,甚至我和沈夢玲都希望她能消失。
但她又有什麼錯呢?
手機里周翊的消息不斷彈出,他問我在哪裡,為什麼打包了行李。他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讓我儘快回家。
我想應該是他想告訴我,他訂婚了,要和我一刀兩斷。
我沒回復他,我想等忙完這邊的事再去面對他。
關掉手機,發現保溫箱裡的嬰兒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睜著圓溜溜的眼睛靜靜看著我。
那一刻,我希望她能健康地活下來。
14
住院的第十天,我去買個東西的工夫,沈夢玲就不見了。
我找遍了每棟樓的天台,最後調監控才發現她在新生兒監護室。
我拼了命往監護室跑,生怕晚一步她做出什麼傻事。
好在我多慮了。
她只是站在玻璃前注視著那個孩子。
「她很像我。」
這是沈夢玲這麼多天說出的第一句話。
「如果她能活下來,我會養她。哥,你能借我錢嗎?」
「如果她能活下來,我會和你一起把她養大。」
這是我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我將沈夢玲送回病房,護士告訴我,有人在樓下等我。
我順著窗戶向下看去,周翊正坐在花壇邊,抬頭望著我的方向。
只那一眼,我便酸了鼻子,我不得不承認,這些日子我很想他。
可那又怎麼樣呢,命運早就把我們兩個推向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上了。
我已經沒有力氣掙扎了,我就是這條爛命。
電梯下行的那幾分鐘,我自認為已經做好和他斬斷一切的準備。
但看見他風塵僕僕的樣子,聲音還是不受控地哽咽。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我儘量跟他保持著距離,不想讓他看出我的情緒,周翊卻一把將我拽進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