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林序無說的那個墓園時,小雪漸漸下大。
走到最高處時,我看見那個孤寂的墓碑。
拂去那層薄雪,清晰地露出底下的字——
吾妻時問。
願意接受自己交付的印記的人,在人魚眼中可不就是自己的新娘。
我坐在自己的墳前,思考顧沉在哪兒。
雪下這麼大,他會不會冷。
23
導航地圖上顯示,除墓園以外,這片荒山野嶺只有一處教堂。
直覺告訴我,顧沉會在那裡。
到教堂時,雪停了,教堂今天開放。
想來顧沉是這裡的常客,好心的教徒知曉我的來意後,給我指了一條路。
「他在後面那個小教堂,沿這條路走,你就能找到他。」
我透過半掩的門扉看見呆坐在椅子上的顧沉。
他穿得很單薄,也沒開暖氣。
我靠近他時,他沒有一絲反應,仿佛那只是一具由悲傷、迷惘和痛苦凝聚而成的雕像。
我不信教,更不懂書上晦澀的語句。
唯一能做的就是輕輕叫他一聲,再把暖和的大衣披在他冰涼的身體上。
他在做這些時,虔誠得就像壁畫上的神明,無能為力地為世間的罪惡哀傷著。
說實話,我有些被顧沉嚇到。
他從前也不信教。
我安靜地陪在他身邊。
直到他願意與我說話:
「我知道是你回來了。」
「雖然容貌改變,血脈不再,你也不願意與我相認,但我就是能感覺到這就是你。」
「感謝上帝把你再次帶到我身邊。」
突然有一種很想把他的書給扔掉的衝動。
顧沉睜開眼睛,目光空茫,而後聚焦在我瑩潤的黑眼眸。
我按住他的書,義正詞嚴地告訴他:
「把我送到你身邊的不是你的主。」
「顧沉,是我自己願意回來的。」
我摸出殘存在口袋中已經褪色的飛機票。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我找到第一份工作以後,悄悄默默回到中心城想看看他。
可是連人影都沒見著一個。
我向他坦白一切,包括系統的存在,還有我的眼睛。
顧沉很平靜。
平靜到我的心裡卻莫名生出一股不安,我問他:
「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那雙藏著一片海洋的眼睛掀起滔天巨浪,顧沉萬分憐惜地捧起我的臉。
「我根本想像不到我不愛你的樣子。」
我也是。
我最煩顧沉的時候也就是他在床上把我弄得很疼。
除此之外,我很愛他。
24
那天以後,我的房間多出一個顧沉。
三年後,顧沉激發出黏人屬性。
白天跑項目會跟著,晚上要負距離接觸。
他的身體非常興奮, 每晚都廝混到深夜,不知疲倦。
日子過得就像沒有明天。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項目終於結束。
簡俞一個人回 A 市。
臨行前他特意支開顧沉, 跟我哭著告別:
「時哥, 你跟東家好上了以後是不是不回 A 市了?」
我點點頭, 「是, 我的辭呈晚些會發你郵箱。」
「知道了。這幾個月都謝謝時哥,你一直在幫我。」
「時間過得好快啊,你來應聘的那天我其實什麼還都沒學,現在忽然就變成一個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簡俞忽然緊緊擁抱我一下, 然後腳底抹油跑向安檢。
「時哥, 再見了。我怕他揍我,先走一步。」
告別簡俞,我收拾好行李搬回老房子。
日子忽然變得悠閒。
或許是因為一起在床上的時間變多, 我也終於發覺顧沉的身體變得不對勁。
他就像陷入漫長的、溫和的發情期。
身體在短短數月內消瘦得嚇人。
可當我拒絕他的求歡時, 顧沉就會淚眼朦朧地看著我。
看得我心軟愧疚。
「最後一次」簡直成了我近日口頭禪榜首。
直到他為此在家裡昏倒一次。
我終於狠心告訴他:
「顧沉,這幾個月我們要開始戒癮。」
顧沉仿佛被拋棄的可憐魚:「你又不要我了嗎?」
我閉上眼安慰他:
「我沒有這個意思。
只是你醫生說你生病了,現在戒癮是為了你的健康。我們先把病治好。」
顧沉卻犯倔, 「我不治。」
「我知道你是我的幻覺, 病好了, 你就不在了。」
25
已破防。
床上辛苦三個月,到頭結算只剩下勞斯萊斯·幻影。
不和病人生氣。
心裡默念三遍後, 我心平氣和地脫光衣服抱住顧沉。
我溫聲問:「這樣你能感受到我嗎?」
「你是溫暖的。」
人魚的體溫比人類稍低一些, 我忽然想起從前冬天的時候, 顧沉喜歡抱著我在沙發上坐著,赤裸裸的、緊緊相貼的兩具身體,什麼也不做。
他說他很溫暖。
他說我讓他感到很幸福。
我心軟得一塌糊塗, 親親他冰涼的耳廓, 在他耳邊低聲說:
「我從前看到書上寫著, 你們人魚感受一個人的存在就會在交尾時給他留下印記。」
「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讓你感知我,相信我就在你身邊。如果我們別無他法的話, 印記是能夠幫到你, 我也想幫你。」
「我願意接受你的印記, 你願意和我試試嗎?」
顧沉的身體幾乎一瞬間就興奮, 漂亮的藍色魚尾格外鍾意白皙的腰肢, 輕車熟路纏上。
即使沒有多餘的前戲, 兩具彼此相熟的身體輕而易舉就變成對方最契合的模樣。
我舒服得仰起頭,露出脆弱得、誘人的脖頸。
顧沉單薄的身體剎那間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一口咬下。
我的身體留下獨屬於他的、與血液相融的印記。
26
那天以後,顧沉有一種全新的、感知我的方式。
「這種閉上眼還能感覺到你就在我身邊的感覺, 很幸福。是我錯了,你不是存在我想像之中的那個冰冷的幻影, 你就在我身邊。」
「我們見面時,你心臟跳動的節奏會變快。」
顧沉將我圈入懷中,語調輕快自由。
魅魔的身體和怕疼的靈魂。
「我「」可最近, 我不太好了。
明明是穀雨, 我卻覺得天氣乾得嚇人。
身體好像有一股火,要一直喝水來緩解這種灼熱感。
而且腦子叫囂著想要顧沉。
很奇怪。
這些異樣在我一覺醒來看見失而復得的粉色瞳孔和身下的粉色魚尾後都變得微不足道。
我變成一條人魚了。
醫生說這是印記的同化作用。
始作俑者非常非常非常開心。
他喜歡摸我的尾巴,一邊摸一邊喃喃自語:
「你是我的、漂亮的粉色小美人魚。」
第一次當人魚, 我沒什麼感覺,除了每天都會被自己身體驚人的慾望震驚。
這些時候我通常需要把自己的大尾巴大大咧咧地往顧沉身上一放。
顧沉如果故作不為所動,那就可憐巴巴地和他說一句:
「我需要你。」
我不再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