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喜公公叫我。
我沒看他,對著嬤嬤說:「我收拾好了,我們走吧。」
喜公公可能是怕不好復命,又怕我跑吧,一直送我到了冷宮,瞧著我還想說什麼,我讓嬤嬤直接將門關上了。
關上門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010.
我在冷宮的日子也不能說是不好,吃穿用度沒有換什麼,就是我一直懨懨的,沒什麼精神。
嬤嬤和幾個太監宮女看著著急,想著法地逗我開心。
我有時候也會沒心沒肺地傻樂,但即便如此,皇后和淑妃還是不放過我。
來了幾次指桑罵槐,也尋著理由打了我幾次,淑妃叫囂著問我:「容妃妹妹,現在本宮有資格教育你了嗎?」
我眼睛瞪得紅紅的,無法同她置氣,因為她說:「我倒是不能把你怎麼樣,但是你心疼的這些宮女太監,還有你這上了年紀的嬤嬤,可就不一定了。」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這個世家小姐出身的女子,竟然如此惡毒。
夜裡,很冷,我有些想念陛下的體溫,但我也知道,他再也不會摟著我睡覺了。
我腦子裡開始不斷地閃出畫面,都是一些臆想,我知道不是真的,但是我還是架不住害怕。
我夢到嬤嬤渾身是血地將我摟在懷裡,同我說:「姑娘別怕,嬤嬤一直在呢。」
但當我想要去抓住她的時候,她卻漸行漸遠。
我胡亂地抓人,直至驚醒,對上的是陛下熬紅的雙眼,他看著我,聲音有些啞:「容妃做噩夢了?別怕,朕在這。」
我看著眼前的陛下,與那天冷酷無情的人重影,不自覺地抽回了手,我感覺到陛下身子一僵,但我不理解,我以為是夢。
我眼圈一熱,眼淚就掉下來了:「我的夢裡不想有陛下,他是個壞人。」
「容妃。」陛下叫我,我沒動。
他一靠近我,我就躲。
「你竟是怕了朕?就這般怨朕嗎?」他說得有些沉痛。
我看不懂他眼眶裡的悲傷,只是不住地說道:「我不要陛下抱。我想回家,我想我娘,想我爹,還有我祖母了。這裡不是我的家,我不要在這裡。」
說到這,我異常激動。
陛下被我嚇了一跳,我聽到他在叫御醫,御醫戰戰兢兢地說:「容妃娘娘這是癔症了,將夢境和現實混淆了,恐怕是心病。」
「如何能治?」
「老臣開一服藥方,能助力娘娘好生睡覺,但是心病還需心藥醫,想來若是讓侯府的人來看看娘娘,或許娘娘就能好得快一些。」
陛下愣了一下,隨後對太醫道:「你先開藥,剩下的不必管了。」
「是。」
陛下去冷宮這件事沒有避諱任何人,半夜叫了太醫來亦是,一夕間,我不知用了什麼狐媚手段復寵的消息又傳了出去。
我與陛下對峙,總是怕他突然來親近我,我本能地抗拒他,但是我太累了,從打我回到自己寢殿獨自居住,一直到後來我到冷宮,我每夜都會驚醒。
陛下給我的安全感還是影響著我,我在他面前沒堅持到一刻鐘,又昏睡了過去。
這一次,我發起了高燒。
總是不住地在囈語:「娘親,爹,祖母,二哥哥。我好怕,你們帶我回家吧。」
「竟是一句對朕的想念都沒有。」陛下守在我身邊,有些恨恨地磨了磨牙。
他摸著我昏睡的臉:「或許朕當初不該把你接進宮,可是這深宮太寂寞了,朕不想一個人待著。」
他絮絮叨叨地在我頭頂念經,我聽得實在厭煩,蹙眉直接給了一巴掌。
清脆的聲音響起,我被驚得一哆嗦,但我睜不開眼睛,我不想打人的,只是太吵了。
陛下在我耳邊又絮叨了一句:「倒是凶得很,半點委屈都不願意。」
退燒的辦法一個又一個,我被灌了好幾次藥,嘴裡的苦澀連糖都壓不住。
陛下徹底動了怒,連夜又將我抱回了他的寢殿,並將整個太醫院的醫官都召了過去。
「誰能讓容妃醒來,大賞。」
太醫院的人戰戰兢兢地商討對策,封賞事小,保住腦袋事大。
接連地,陛下也有些心浮氣躁,直接淑妃降了妃位,他說得很霸道:「容妃在冷宮都不曾招惹你,你去罰她又是何故?」
在得知皇后也知情的情況下,讓皇后閉門自省。
他這其實屬於遷怒,可他是帝王,他連個寵妃都不能有嗎?
太后因著皇后的事,來見陛下,但被拒之門外。
太后讓喜公公給陛下捎了句話:「當初處罰容妃是哀家的主意,皇帝若是覺得過了,不如讓哀家也去佛前給容妃祈福罷了。」
這話說得多有威脅,但陛下只是皺了皺眉,便讓喜公公去回話:「那朕就多謝母后了。」
011.
喜公公回來,臉卻是腫的,陛下看了他一眼:「母后讓人打的?」
「是老奴惹了太后不高興。」
「這是你替朕受的,若容妃醒來,朕不會虧待你。」
他有些難受地捏了捏眉心,我一直昏迷不醒,高燒不退,讓他實在憂心。
他連著罷了三日早朝,御史台和丞相跪在殿外,要死諫。
陛下聽了,冷笑:「讓他們跪著。」
喜公公不敢勸他,只能去勸丞相,結果被丞相一番妖妃誤國的理論給嚇回了寢殿。
他剛要稟告給陛下,外面就吵鬧起來,小太監匆匆忙忙地跑進來跪下:「陛下,不好了,侯爺把丞相大人給打了。」
侯爺,也就是我爹,可能聽不得別人罵我是禍水,他那樣寵我,哪容得別人汙衊我?
況且,他和丞相本就有些摩擦,全因著我是容妃,丞相的女兒是皇后,他作為國丈一直頗有些高高在上的意思。
我爹跟他這所謂的讀書人可不一樣,他年輕時帶兵打仗被封了侯,信奉敵不犯我,我不犯人;敵若犯我,我必誅之。
眼下我昏迷不醒的事他也聽說了,哪裡坐得住。
陛下匆匆忙忙出去制止,還沒等丞相告狀,就聽我爹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陛下,老臣年事已高,家裡的兒子也滿身是傷,願為陛下分憂,臣今日願交上兵符,只有一事所求,臣女自幼木訥,同別人相比總是差了分寸,縱使有陛下維護,還是於後宮艱難,聽說前些日子招惹了淑妃娘娘,又牽連了皇后娘娘,臣教女無方罪該萬死,但求您看在臣多年為國盡忠的分上,讓臣領回家去,好生教導,往後臣自會養她一輩子,請陛下恩准。」
我爹說完,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直接磕出了血。
「侯爺!」陛下震驚於他的言辭,但話已開口,無法再回。
前朝大臣都跪在殿門口等著他的回應,此時他若是不同意,那我定然就坐實了妖妃這一傳聞。
那時候我不知道,他站在眾人的面前那樣無力,即使他是一位帝王。
他對我爹說:「侯爺,容妃病重,太醫說是心病,許是朕讓她受了委屈,朕不廢妃,特准她回侯府修養,等她康復,即刻回宮。關於侯爺所言,侯爺辭官朕允了,但侯府二公子驍勇善戰,是不可多得的良將,將兵權放在他手裡,朕很放心。至於你毆打丞相一事,罰俸一年,且退下吧。」
說完,他又交代丞相:「多日來,丞相辛苦,但丞相為百官之首,當為天子分憂,今日帶眾人死諫,當真讓朕覺得,莫不是這個皇帝不屬於朕了?」
「陛下聖裁,臣對陛下之心清清白白,蒼天可鑑。」丞相立馬跪下,久久不能起身。
陛下看著他,一直未說平身,直到喜公公喊了一句:「陛下,容妃娘娘醒了。」
陛下聽罷,才動了一下。
「眾位愛卿平身吧,朕今日便將容妃送出宮,明日便去上朝,諸位可有什麼不滿?」
「微臣不敢。」
剛平身的人又跪倒了一片,陛下再沒有看他,只是關殿門前說了一句:「回吧。」
012.
我清醒過來的時候,腦袋還有些發沉,見到陛下,鼻子一酸,眼淚就先落了下來。
我想讓他抱抱我,但我又不敢,我怕他像那日一樣,冷漠地同我說話,告訴我,我做錯了。
他倒是急切得很,直接將我摟進了懷裡。
「容妃醒了?要不要吃些東西?」
我攥緊了手,推開陛下,低著頭不去看他,忍著哭腔說:「臣妾剛才在夢裡……聽到陛下說放我回家。」
「你……」他氣結,問我,「你就沒有要跟朕說的話嗎?」
「臣妾……臣妾想回家。」我窩在他懷裡,還是堅持。
這個皇宮富麗堂皇,像只籠子,我在這裡小心謹慎卻總是出錯,在冷宮的時候我也反思過,但我的認知里,家裡從來不這樣。
所以我沒辦法將皇宮當成我的家。
陛下說讓喜公公給我準備些東西帶回侯府,晚上讓我陪他吃頓飯。
他陪著我吃清湯寡水的菜,喝著沒什麼味道的粥,吃著吃著眼圈就紅了。
我問他:「是不是不好吃?讓喜公公給陛下上些陛下喜歡吃的吧。」
陛下勾了勾唇,說:「容妃都能吃,朕也能吃。只是朕不知道這粥這麼苦呢?」
「苦嗎?臣妾吃著還好。」我又嘗了嘗,沒有體會到他話里的深意。
晚些時候,趕在宵禁前,喜公公帶著侍衛親自將我送出了宮。
陛下給我梳了梳頭,對我說:「朕給你種很多的蘭花,你快點回來好不好?」
我點頭,突然覺得嘴裡有些發苦。
我第一次沒聽陛下說的話,我對他撒謊了,因為我不會再回來了。
我上了馬車之後,沒敢回頭再看他,我感覺他很孤單,孤單得我想去抱住他,但是我不敢。
013.
我爹我娘祖母早早地等在門口接我,連帶著的,我竟然看到了回家休假的二哥哥。
我眼眶子一下紅了,直直地撲了過去:「祖母,爹,娘,二哥哥,蓉蓉好想你們。」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爹請喜公公喝了杯茶,又將他送走,臨走前,喜公公想了想又對我說:
「娘娘,你別怨陛下,陛下他也苦。」
我想問問他苦什麼?他不是最厲害的人嗎?但是我問不出來,喜公公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我說什麼,便自己開口:
「娘娘,有什麼話要帶給陛下嗎?」
我想了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多給陛下備點糖果子吧,興許就不那麼苦了。」
「哎,老奴一定多備著。」喜公公似乎很高興,連帶著他那有些圓潤的身體都輕盈了許多。
我看著並不開心,甚至有些難受,但我不清楚為什麼。
我情緒有些低落,二哥哥便帶著我去後花園抓錦鯉,邊抓還邊問我:
「小蓉兒小時候最是淘氣,總是在不開心的時候追著吃這裡的錦鯉不放,非要吃上幾條才甘心。」說完,他叉住了一條大錦鯉,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我環視了一下四周,侯府似乎沒什麼大變化,就是樹枝剪掉了不少,還栽了幾棵桃樹。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蘭芳殿前面的蘭花,一大片一大片的,美極了。
陛下說,他會為我種許多的蘭花,他說想讓我快點回去……
014.
我爹徹底清閒下來,陪著我和我娘,還總是給我淘一些好玩的物件兒哄我開心。
那日我對我娘說:「蓉蓉不是個好姑娘了,不能為家族分憂。」
我爹哼了一聲:「我孟雲逸的女兒,那是世間頂好的女兒,即使爹養你一輩子,也養得起。」
我被他逗得又哭又笑,結果一下子噴出來大鼻涕泡,我爹跟著哈哈大笑。
末了,他看看我,摸了摸我的頭:「回來了也好,你在宮裡這些時日,爹見不到你,總是擔驚受怕。既怕你不受寵挨了欺負,又怕你太受寵沒了性命。可陛下一直將你放在寢宮裡,後來又被太后罰去了冷宮,爹讓你娘給遞了幾次牌子,都被打發回來,更是憂心忡忡。這次你病了,是受苦了,但日後也不必擔驚受怕了。蓉兒,爹想好了,想必你這次回來,幾乎回不去皇宮了,就算陛下有心,但皇后、淑妃沒一個好惹的。」
「蓉蓉明白。」我點頭。
我出宮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
那個皇宮大得可怕,身邊總是發生一些侯府沒有的事。
我曾經親眼見到淑妃身邊的大宮女將一個小丫頭扔進了池子裡,第二日則被說成是失足。
陛下竟然也信了,我想去說實話,被嬤嬤死死拽住,那日,我一晚上沒睡,總是閉眼便能想到那丫頭蒼白的臉。
她掐著我的脖子質問我:「你明明看見了,為什麼不說?你怎麼不說?」
我想說的,我跟她解釋,但我說不出來話。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怕又睡不好覺。
這些時日,二哥哥變得日常忙碌,陛下似乎對他很重視,沒讓他急著趕赴邊疆。
我有些高興,我知道我二哥哥厲害,但我也見過他胳膊上的疤痕,我看得快要哭了,他卻一臉洋洋得意。
「蓉蓉,你不懂,這是大丈夫保家衛國的勳章,不要怕,二哥哥永遠都會保護蓉蓉。」
那時候我以為,只要二哥哥在京都就不會受傷,但我不清楚,京都的老虎都是喜歡從背後下口的。
015.
我回侯府一個月,太醫每日都來問診,我稍微有點異樣,他們都很緊張,喜公公更是常來。
給我帶一些宮裡的小吃,還對我說:「這些都是娘娘愛吃的,陛下說您回了侯府怕您吃不到不高興,特意帶過來的。」
我讓他幫我謝謝陛下。然後小心地吃起來,不知道為何,我有點想哭。
喜公公有時候還會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比如:「陛下今日畫了一幅畫像,上面的人兒是容妃娘娘,他還讓我去蘭芳殿拿回好些種子,將御書房和寢殿兩旁的空隙都種上了,他說娘娘喜歡。」
我猶豫了好一會兒,我問了喜公公一個特別糾結的問題。
「公公,若是我不回宮了,陛下……會難過嗎?」我話音剛落,喜公公便停在一旁,一直沒個動靜。
好一會兒,他才說:「娘娘,老奴是看著陛下長大的,這些年,他殫精竭慮,可以說是勤勉,但他很難睡上好覺,睡得最好的時候便是您住在寢殿的那些時日,老奴要說私心,那老奴不希望您離開陛下,可這些日子,您在後宮的處境,老奴又不想委屈您。」
他說的話,我大概理解,他其實是不想我離開陛下的,又擔心我活不下去。
我有些笨,若是我聰明些,定不會像今日一樣陷入兩難。
但我沒想著我白日的一番話,竟然會讓陛下晚上翻了侯府的牆,還被我二哥哥抓住了。
二哥哥有些為難地帶他來到我的閨房,兩人說話聲音不大,但是我沒睡,也聽得很清楚。
「陛下,娘娘這兩日都睡得早,不如您白日再來看她?」
「無妨,朕就是想來看看她,出宮一次不容易,朕坐坐就走,這事你便也別跟侯爺說了。」
「是,臣明白。」二哥哥還是沒有忤逆陛下,小心地推開門,結果剛進屋的陛下正對上瞪著一雙大眼睛的我。
我們四目相對,場面有些尷尬。
是陛下先打破的這局面:「這麼晚了,容妃怎的還沒睡?」
016.
我看著許久不見的男人,眼眶還是紅了,我這才發現,我離宮這麼久,還是想他的,很想很想。
他走近我,將我摟進懷裡:「怎麼哭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陛下別宣太醫了,這些日子他們天天來瞧著我。」想到那些一把年紀的太醫,我推了推陛下。
陛下哪裡都好,就是有點任性。
他摟著我嘆了嘆氣,才親了親我的眼角兒:「既然沒有不舒服,那不哭了好不好?」
「好。」我在他懷裡窩了一會兒,是我熟悉的松香味兒,我退出去,「陛下,要不你在床上摟著我呢?我看你很累。」
我善解人意的建議,惹得陛下笑了一下說:「好,朕本來就打算坐坐。」
他脫了衣裳,憋屈地窩在床邊,我才發現他睡在我的小床上似乎太憋屈了些。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往裡面讓了讓:「您往裡點。」
「真應該讓侯爺給你做張大床。」他沒動,倒是給我換了個舒服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