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沈淮川很快就將休書寫好,將休書扔在我面前。
「賤人,拿著你的休書,帶著你生的小賤種,給我滾!」
我摸索著撿起身前的休書,在雲錦的攙扶下緩緩起身,對沈淮川俯身一揖。
要回房收拾行李時,水仙卻在門口攔住了我:
「林繡娘,你已經被休了,還要去主君房中做什麼?」
「我要去收拾些行李。裡面還有我之前沒瞎時的一幅繡品,拿去賣掉,將來也可傍身。」
聽了這話,沈淮川瘸腿走了過來,推搡了我一下:
「你已經被我休了,這房裡沒有一個屬於你的東西,快滾!」
「可那幅繡品……」
「你在我沈家這麼多年,吃我的用我的。那幅繡品就當是你給沈家交的伙食費了。滾!」
「那幅……」
「滾!」
那幅繡品,是我繡錯了針腳,還沒來得及繡完改完的《百鳥朝鳳》。
前世,沈淮川便是憑著將這幅《百鳥朝鳳》送到了南安王府,得到老王妃的歡欣,而被破格錄為七品縣丞。
今世,他沒這個機會了。
我裝作還想繼續要那幅繡品的樣子往裡沖的時候,旁邊竟已經有個下人從雲錦的房裡出來,給我倆扔了個包袱:
「如今你已經是主君的下堂婦,你們還不快拎著包袱走!」
沈淮川也對雲錦冷冷笑了一聲:「不過十幾歲的姑娘,肩不能提手不能扛,靠什麼吃飯?我就等著你們磕頭來求我!」
我和雲錦並未理會,只背著包袱要從大門離開。
一隻腳已經跨出大門時,沈淮川讓下人從小廚房取了一隻碗,在門上磕出一個小豁,扔到我和雲錦腳邊:
「林芝,念你我夫妻一場,日後千萬看好你女兒,別再乞討的時候說出什麼不敬的話,讓人給打了。」
我站在大門口「多謝沈公子美意,這個飯碗,還是留給沈公子和水仙姑娘吧。」
說完,便將另一隻腳也跨出門檻,再不回頭。
8
雲錦重生得比我要早一個月,她重生之時便想好要帶我離開。
所以便早早在沈府後門附近的鳥窩下藏了些錢,又時時貼身帶著銀票。
我本來是本打算帶著雲錦遠走他鄉,此生與沈淮川再不相見。
雲錦卻說,若不是因為他,我倆上輩子必然不會死得那麼慘。既然重來一次,就一定要看到他的悲涼下場。我和雲錦不光要在這蘇州呆著,還要看著沈淮川如何一步步作死。
我倆在附近的旅舍先休息了一夜。
第二日,便去外面選了地段安全的小院租住了下來,又提著禮物紛紛拜訪了以前的至交好友,想用化名加入她的繡坊,更想拿出一部分錢入股,招攬,指點更多的繡娘。
當年,我是蘇州最好的繡娘,嫁給沈淮川後也不曾有一日荒廢過自己的繡功。
因此,即使重新回到繡坊,我的刺繡技藝也是數一數二,無人可比。
甚至,脫離束縛後,心情更好,繡出來的東西比之前還要栩栩如生,繡出了不少名作,一時之間城中富貴人家爭相定製。
光是南安老太妃便一個月定製了三幅雙面繡的屏風。
繡坊姐妹們連夜趕製,做好那一日,老太妃看著刺繡愛不釋手,又大手一揮,賞了繡坊百兩黃金。
一時之間,繡雲坊風頭無兩。
沈府那頭,自從水仙成為沈淮川的正妻後,又要吃燕窩又要婢女捶腿。
但我離開沈府前曾算過,自己留給沈家那些錢,根本熬不住水仙這種揮霍的過法。
不出一個月,沈府便連下人的月例銀子也發不出來,只能將那些奴才一個個發賣了換錢給水仙買燕窩。
然而貧賤夫妻百事哀。很快,沈淮川和水仙便因為錢的問題天天吵了起來。
水仙偶爾會夾槍帶棒地諷刺沈淮川就是個吃軟飯的,虧她當年還相信沈淮川說自己一定會大有作為。
沈淮川自然無法接受被人嘲笑,尤其是吃軟飯這件事。
不過,沈淮川不蠢,很快便發覺這樣過下去不是個辦法。
便想起了我說過的那幅沒帶走的繡品。
因為沒了下人,沈淮川的腿腳又不方便,只能讓水仙挺著大肚子在屋裡來來回回地找。
最後終於在床鋪下面找到了那幅還未來得及裝裱的《百鳥朝鳳》。
沈淮川見到那幅刺繡便搶了過來,一瘸一拐地走出沈府,到外面找了個馬車趕赴南安王府。
趁著縣丞的職位仍然空著,沈淮川必須要把那個位置拿到自己手中。
這樣,將來還可以通過縣丞這個官職源源不斷地撈油水。
9
沈淮川趕到南安王府的時候,天色已晚。
我則剛在南安王府陪老太妃欣賞完刺繡,被太妃身邊的大丫頭從送上馬車。
在馬車上,我掀開門帘,看著沈淮川拿著那幅刺繡,跪在地上不停地懇求南安王府的門子,幫他通報一聲他有一幅上好的《百鳥朝鳳》的蘇繡,是當年蘇州最著名的繡娘所繡。
聽說老太妃喜歡,特意來孝敬。
但因為沒錢賄賂門子,門子死活不放他進去。
我心裡冷笑一聲,他到底是找出來那幅刺繡,非要做這個縣丞不可。
於是,透過門縫扔了兩塊碎銀出去,那門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我捏住聲音道:「這位公子想來也是走投無路,好不容易尋到一幅刺繡孝敬老太妃,也是有心,大哥便行行好,帶他進去儘儘孝心吧。」
門子透過門帘見到是我,立刻將沈淮川帶了進去。
一個月後,繡坊的小姑娘們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八卦,說最近新上任了一個長相十分俊美的縣主簿。
丫頭甲說:「可惜是個跛子,還是個帶孩子的鰥夫,不然是個女人都得撲上去。」
丫頭乙反問:「那你怎麼不撲上去?要是我,就將自己攢的錢通通給那個沈主簿,幫他治好跛足。然後嫁給他。」
丫頭丙把丫頭甲和丫頭乙的話通通壓了下去:「要是我,就把自己攢的錢通通給他治跛足,然後再去幫他把孩子帶大,他一定會對我感激涕零,這輩子只對我一個人好。」
三個丫頭的話被我和雲錦一字不落地聽進耳中。
我走到她們中間:「就這麼想回去找個男人嫁了?是在繡坊呆的不舒服,還是覺得自己的眼睛花了?」
「如果實在覺得自己在刺繡方面,沒天賦又蠢,回去找個男人嫁了也不是什麼壞事。」
年輕的時候,誰不是想找個依靠,以為後半輩子可以從此高枕無憂。
到頭來卻發現,這一生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丫鬟們一見我和雲錦,忙閉了嘴,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幹活。
我卻叫住了她們:「你們剛剛說的縣主簿,是誰?」
丫頭甲道:「坊主不知道麼?是一個叫沈淮川的秀才。長得好看,可惜科舉屢試不第,最後好不容易才用一幅《百鳥朝鳳》換了個八品官來做。」
「你確定是《百鳥朝鳳》?」我問那丫頭。
那丫頭一見我這麼問,卻也不敢繼續說,怕聽來的消息有誤,又改口道:「是一幅繡品,並不知具體的名字。」
那幅繡品,確實不該叫《百鳥朝鳳》,而該叫《山雞亂鳴》。
10
半月後,老太妃又讓我去陪她鑑賞刺繡。
她還特意拿出了那幅《百鳥朝鳳》,問我如何。
我仔看著那幅刺繡,先是不遺餘力地用針腳細膩,顏色鮮明之類冠冕堂皇的話誇讚一番。
又將鳳凰與太妃作比,把太妃夸上了天。
緊接著,對著那《百鳥朝鳳》愁眉緊鎖。
太妃見我突然不說話,問我怎麼了。
我只是盯著那鳳凰的頭頂,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嘴上不停念叨著:「請太妃恕罪。」
太妃一時有些懵,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讓身邊的婢女將我扶起來,問我是怎麼了。
我看著太妃的眼睛道:「民女有罪,剛才未曾仔細分辨這幅繡品,便將太妃與著繡品作比。」
「這繡品上的,並不是鳳凰,而是山雞。」
「鳳凰頭頂有冠羽,而這幅繡品上,顯然沒有。且鳳凰的羽毛五彩斑斕,該用金線鉤邊,但這幅繡品顯然沒有。」
「因此,這幅繡品,要麼是沒繡完,要麼,便是其心當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