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著他照片的廣告牌早已被拆下扔進垃圾桶。
屬於謝洄的輝煌,也落幕了。
8
在決定放棄謝洄的時候,我想像過無數次他的雙腿回到原狀,重新廢掉的樣子,我一定會幸災樂禍地趕到他面前,狠狠嘲笑他:
「怎麼樣?謝洄。」
「現在還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嗎?」
如今真的到了這天,我的心情卻格外平靜。
事實上如果不是孤兒院的院長媽媽找到我,我大概不會去醫院見他,也沒了往日每次即將與他見面時的期待與喜悅。
不僅如此,在那之前我還收到過很多共同好友發來的消息,無一例外都是:
「姜隨,謝洄出事了,你快來醫院。」
「你什麼時候來看謝洄?他腿傷復發了。」
「你身為他的青梅,難道不管他了嗎?」
「你知不知道謝洄現在成什麼樣了?!」
我知道啊。
他雙腿殘廢,情緒失控的樣子,我記得的。
甚至連宋薇瀾的選擇都和當初一樣。
系統告訴我,她又一次拋棄謝洄了。
其實謝洄腿傷剛復發那會兒,宋薇瀾悉心照料過他一段時間,安撫他的情緒,配合醫生的治療,溫溫柔柔地對他承諾:
「謝洄,別擔心,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上一次沒有身份陪在你身邊,這一次我不會再留遺憾了。」
後來隨著一次比一次糟糕的診斷結果,以及謝洄越來越失控的情緒,宋薇瀾開始焦灼、煩躁起來,不耐煩地敷衍他:
「醫生已經在開會討論治療方案了,你再忍忍。」
「我又不是醫生,陪著你也沒用啊。」
兩人之間矛盾的徹底爆發,是醫生正式宣告他的雙腿殘廢,緊接著被經紀公司放棄,各種高昂違約金和黑料接踵而至。
恰逢當初拋下宋薇瀾離開的前男友東山再起,重新歸來砸錢挽回。
宋薇瀾眼裡的嫌棄再也沒了掩飾,當她意有所指地說到她還這麼年輕時,謝洄最終沒忍住怒聲責怪:
「宋薇瀾,你別忘了,我如今變成這樣,都是為了救你。」
可得到的只是宋薇瀾輕描淡寫的回應:
「為了救我?謝洄,那是你自己的選擇不是嗎?我求著你救我了嗎?」
「是你多管閒事主動湊上來的,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至此兩人算是徹底撕破臉皮。
謝洄將水杯揮落一地,嘶啞著嗓音讓她滾。
宋薇瀾踩著高跟鞋迫不及待地奔向即將復合的前男友。
系統復現的場景在這裡戛然而止。
很難形容我在那一刻的心情,有意料之中的鎮定,也有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的悵然。
我沒有回覆任何朋友的消息,包括早已沉入底部的那條:
「姜隨,我腿疼。」
9
我在醫院見到了謝洄。
他的情況比傳聞中的還要糟糕,病痛的折磨早就讓他不復往日的帥氣與精緻,只剩下憔悴的面容和瘦削的身形。
我到醫院的時候他正躺在病床上昏睡,據說情緒又一次失控,醫生怕他誤傷自己,給他注射了鎮定劑。
院長媽媽不清楚我們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麼,只以為是謝洄惹我生氣了,輕聲嘆息: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你們倆從小就喜歡湊在一起,你呢,一直都是安安靜靜,見誰都笑,謝洄呢,生性頑劣,就只有在你身邊比較安分。」
「如今突然發生了這樣的事,網上的消息亂七八糟,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但我希望你們都好好的。」
「不管怎麼說,這時候謝洄一定很希望你能陪在他身邊,小隨啊,青梅竹馬的緣分不是輕易能修來的。」
我體面笑了笑,委婉開口:
「院長,青梅竹馬這種緣分,院裡可太多了,要這麼說來,我的竹馬可不止謝洄一個。」
「再說,您應該還記得當初他受傷的事,現在網上報道的,其實也沒太冤枉他。」
「更何況,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未來可能還會遇見一個互相喜歡的人,我總不能因為這段微不足道的緣分就一直陪在他身邊。」
說完我才發現,原本沉睡的人不知什麼時候醒了,他沒睜眼,但雙睫微顫。
直到院長感慨似的說了句「是啊,很多事都不像從前那樣簡單了」後,接了個電話走出病房。
我隨手拿起一個柑橘慢慢剝,清新的味道衝散了消毒水味,謝洄睜眼望向天花板,嗓音有些沙啞: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的你來自另外一個世界,卻為了我留在了這裡,還……還用所有積分兌換康復卡讓我廢掉的雙腿能夠重新站起來。」
我沒抬頭,依舊認認真真剝柑橘。
他會做這個夢我其實一點也不意外,因為這本來就是我讓系統進入夢中告訴他的。
既然是我做的,總得讓他知道不是嗎?
所以當他說完後,我一邊撕開橘絡,一邊順著他的話繼續道:
「不是夢,是真的。」
「不僅如此,我隨時都可以反悔,繼續用剩下的積分續約,讓康復卡永久有效。」
我說的是真的,自我放棄續約那一刻起,系統明確告訴過我,只要積分足夠,隨時可以反悔續約。
聞言謝洄驀地偏頭看向我,喉結上下滾了滾,眼裡閃過一絲希翼。
我朝他輕輕彎了彎唇:
「不過在來醫院的路上我已經將積分用了,用在了一隻後肢斷裂的小貓身上。」
我沒騙他。
那隻小貓的兩條後肢大概在幼時就被人惡意打斷,拖著後肢四處躲藏,真的很可憐。
更何況,救貓可比救人簡單多了,不僅需要的積分不多,剛好是我最後一次攢的數額,而且還能夠讓它瞬間恢復,且永久有效。
畢竟沒人會注意到一隻貓的身體變化。
話音落下,謝洄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過了許久才有些艱難地問我:
「姜隨,其實你也沒有那麼喜歡我,對不對?」
我停下撕橘絡的手,仔細看了看他的眉眼,忽然有些想笑。
你看,他一直都知道我喜歡他。
喜歡到他甚至覺得可以用激將法,讓我為了證明自己的喜歡,重蹈覆轍。
10
我其實很不願想起過去的事。
但和謝洄相識太久,經歷太多,偶爾半夜醒來,在意志最薄弱的時候,還是會控制不住想起當初陪他一個劇組一個劇組試戲,在冰冷的大雪天幫他出席的活動發宣傳單,一幀一幀找出他演的片段剪輯成視頻宣傳。
我不知道他是以一種什麼心情說出這句話的,但我也沒生氣,而是心平氣和地告訴他:
「如果這麼想能讓你好受些的話,你可以這麼認為。」
「不過謝洄,我現在的確已經不喜歡你了。」
病房陷入長久的沉默,他重新望向天花板,最終很輕很輕地,像是自嘲般說了句:
「是啊,你已經不喜歡我了。」
不出意外的話,這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謝洄大概也察覺到了。
臨走之前,他攥住我的衣角,額角青筋微微凸起,仿佛在極力克制著情緒,他問我:
「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失約,現在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我後退半步,彎唇告訴他:
「謝洄,沒有如果。」
既然做了選擇,那就要擔得起結果。
回去的路上,系統不解地問我:
【宿主,您為什麼不再給他一次機會呢?或許這一次的結局會不一樣呢?】
我輕輕搖頭。
「這個答案已經在謝洄身上驗證過了。」
「他會被拋棄第二次,我就也有可能被拋棄第二次。」
「當然,還有宋薇瀾。」
據說她破鏡重圓的男朋友東山再起靠的是傳銷,後來傳銷窩點被一鍋端, 她男朋友連夜逃去國外,討債的人找上了她。
我問系統:
「接下來你們還會挑選新的宿主來拯救她嗎?」
【不會, 機會只有一次,且並非終身制, 此次任務已順利完成,救贖系統已與任務對象宋薇瀾解綁。】
我點點頭,換了個問題:
「那你們為什麼會選擇我呢?」
還不經過我同意將我強制性帶來這個世界。
【救贖系統在挑選有需要的任務對象時,會經過精密的數據分析,同理也會通過數據分析選擇最符合的宿主。】
【根據分析結果,您的成長背景和宋薇瀾高度相似,更能理解體會她, 完成任務的機率最高。】
我嘴角的笑意凝住。
差點忘了,我的真實原生家庭其實和宋薇瀾的差不多, 父親酗酒家暴, 母親冷眼旁觀,還有一個對我虎視眈眈的叔叔。
好在我拚命地、成功地逃離了他們。
然後在剛進入大學不久, 就被系統帶走了。
回家不需要積分, 那是完成任務的額外獎勵,系統說, 作為未經我允許將我強行帶走的補償, 會滿足我一個願望。
我試探:
「任何一個願望都可以?」
【任何一個願望都可以。】
但前提條件是——
不違反法律道德, 不違背自然法則。
願望我還沒想好, 我決定先回家。
我花了一周時間交接工作, 和朋友告別, 以遊歷世界為藉口準備離開。
然後將這些年謝洄送我的各種禮物折現後, 和我的工資一起匿名捐贈出去。
畢竟世界相隔,這些帶不走。
脫離世界前,系統提醒我:
【救贖系統即將與宿主解綁,請宿主對本次服務做出評價。】
我「嗯……」了聲,說:
「下次選擇宿主時記得徵求對方的意願。」
「不要像個人販子似的強行將人帶走。」
系統沉默了幾秒,回應:
【感謝宿主對救贖系統提出的意見。】
【總部將會立即對各部門作出整改。】
最後,在我逐漸消散的意識里,「滴——」一聲後, 系統說了最後一句話:
【解綁成功, 宿主,再見。】
11
我是在宿舍的床上醒來的。
頭頂的風扇呼呼轉著,窗外的蟬鳴聲此起彼伏, 空氣里瀰漫的是各種熟悉的香味。
系統更改了兩個世界的流速,我在另一個世界的二十年, 在這裡不過才睡了個二十分鐘的午覺。
那之後我的生活逐漸繁忙起來,偶爾在夜深人靜突然想起那趟穿越的旅途, 恍若隔世。
那些曾以為刻骨銘心的記憶, 也在時間的長河中被慢慢覆蓋。
唯一讓我念念不忘的,大概是那個系統承諾過的願望。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想,解綁之後, 我要如何聯繫系統將願望告訴它。
所幸我一直沒想好真正想要的願望是什麼。
直到畢業多年後我的一個生日, 燈光被熄滅,蠟燭被點燃,當我閉上雙眼, 認認真真許下心底的願望時,忽然聽見一道熟悉的機械音:
【姜隨,生日快樂!】
(完)
備案號:YXXBv384r3gJK8CLkqMkWCA3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