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她是我的人。」
10.
短短一晚,我的心涼了又涼。
我的腦子仿佛成了一團亂麻,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我只能呆滯地站在酒店樓下等著,可我又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在這等待。
我等得腳底都酸麻了,賀朝川跟鍾情才姍姍來遲。
他把車鑰匙隨手丟給我,揉著太陽穴,似乎醉得厲害。
先送賀朝川,再送鍾情。
賀朝川走後,她就朝我「喂」了一聲。
「你多大了?」
我默了默:「22。」
「這麼小?」鍾情呵笑一聲。
她搖開車窗,從包里拿出煙點上。
許久後,才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跟他不合適。」
「那你跟他就合適了?」我幾乎脫口而出。
鍾情似笑非笑地盯著我。
我也從後視鏡里看她。
鍾情火得晚,是圈子裡少見的御姐類型。
整個人嫵媚又妖嬈,舉手投足間有種說不出的勾人。
——可我不喜歡她,就是不喜歡她。
鍾情當然也知道。
她在窗邊撣了撣煙灰,表情很無所謂。
「上次那事抱歉,我也只是想讓你知難而退,希望你不要怨恨我。」
「你也知道我火起來不容易,我這人已經窮怕了,現在賀朝川出現在我身邊,我就想好好抓緊他。」
「你叫燕瑚是吧?你不是我的對手,還是早點離開他吧。」
11.
車裡只剩下我自己後,我漫無目的地開了很久。
曾經我以為我終於能夠在這個城市紮根了。
可現在我才發現,我依舊像一條孤舟。
賀朝川從來不是我的港灣。
他也從來沒有給過我愛與偏袒。
在他眼中,我和其他受過資助的人沒有任何區別。
我們都是螻蟻,而他是神明。
他只要動動手指,就能改變我們的人生。
他對這種遊戲樂此不疲,理所當然地享受著萬人敬仰的快感。
而我,更是可遇不可求的樂子。
因為,我居然敢愛他。
我居然以為他也會愛我。
多麼可笑啊。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賀朝川對我的嘲笑,我真不知道在他搭建的溫柔鄉里,我到底要哪天才能清醒過來……
我正亂糟糟地想著,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我把車停在路邊,拿起手機查看。
然而當看清螢幕上閃爍著的名字後,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居然是劉老師。
大學時,我一直在劉老師手下做項目。
起初是為了那點勞務費,可是到了後來,我是實打實地喜歡搞研究。
那時,劉老師從不吝嗇對我的誇獎,甚至放言我是她見過最有天賦的學生,她一定會好好栽培我。
只可惜畢業後,我執意要給賀朝川當助理,劉老師也因此不再搭理我。
手機還在震動,我忐忑地點了接通。
空氣了沉默了幾秒,劉老師才緩緩開口。
「燕瑚啊,最近還好嗎?」
她的聲音依舊溫柔,仿佛不曾跟我有過任何齟齬。
我眼眶一熱,鼻腔也酸澀得厲害,輕輕「嗯」了一聲。
劉老師輕嘆了一聲:「每次你不好意思撒謊的時候,就喜歡『嗯』……算了,見面再說吧。」
「明天中午一起吃頓飯,我有事跟你商量。」
12.
我一直知道劉老師很偏袒我。
可我沒想到,即使我已經畢業了,即使我曾經讓她無比失望,她依舊願意給我機會。
劉老師告訴我,她年輕的時候曾經在某個保密部門工作過,現在那邊需要一位女研究員,她幾乎第一時間想到了我。
「出於老師的角度,我肯定不想看你荒廢自己的天賦。」
「但你確實也要好好思考一下,因為選擇這份工作,你起碼得有5年,甚至更久的時間要隱姓埋名。」
「這期間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你去了哪裡,甚至連你之前的生活軌跡也會被修改或者隱藏,在別人看來,你就像完全消失了一樣。」
「你好好思考,再給我答……」
「我願意。」
劉老師沒說完,我就回答道。
她愣了一會兒,像見了鬼一樣。
等反應過來後,才開始撫掌。
「不愧是我的學生,像我年輕時的樣子。」
「這就對了嘛,年輕人有聰明才幹,為國家做點貢獻多好,給一個眼睛長天上的臭男人當助理算怎麼回事?」
13.
送走劉老師後,我又重新回到公司。
我是趁午休時間來跟老師見面的,本想在下午上班前趕回去,沒想到緊趕慢趕,還是晚了幾分鐘。
剛走到辦公室門口,我就聽見賀朝川在大發雷霆。
「你幫她幹活,你憑什麼幫她?你有什麼資格幫她?」
「燕瑚她是我的人,她最落魄的樣子我都見過,要我再跟你講講她當時是怎麼求我的嗎?」
我猛地推開門。
賀朝川的罵聲戛然而止。
片刻後,他才譏諷地掀掀唇角,重新開口道:「呦,還知道來上班?」
我垂著眼走到他面前,擋住滿臉尷尬的小林。
「我只遲到了4分鐘。」
「4分鐘也是遲到——」賀朝川緊蹙眉心,似乎對我很失望,「這就是你反思的結果嗎?」
我沒有回答,只是推著小林回到工位上。
「賀總說得對,4分鐘也是遲到,您直接記我曠工吧。」
我自覺語氣足夠禮貌,但不知道又怎麼惹惱了賀朝川。
他走到我的桌邊,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幾乎連拖帶拽地把我揪進了他的辦公室里,狠狠甩在了椅子上。
「你到底在鬧什麼?從鍾情簽約那天到現在,你就一直擺一副死人臉!我是你的上司,難道我還要受你的氣?」
「我沒有鬧,我就是累了。」
「累了?」賀朝川輕蔑地笑起來,「你有資格在我面前說累嗎?當初不是你哭著說,只要我救了你,再苦再累的活你都能幹嗎?」
眼眶不受控制地一熱,我趕緊抬手擋住。
「我知道我欠你的……」我輕聲道,「你折個現行嗎,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我都會努力還給你,就當我們兩清。」
賀朝川怔住了。
搞明白我的意思後,他額角的青筋都跳了起來。
明明是在大笑,卻顯得格外可怖。
「折現?好啊!銀行還要漲利息呢,遑論我的10萬塊錢。」
「現在距離我救你已經過去六七年了吧?這10萬塊錢如果還在我手裡,不知道要翻多少倍。」
「來,我給你個優惠價,你拿出來一百萬,我就跟你兩清。」
我猜賀朝川一定是想要我知難而退。
可我真的好累,我實在不想跟他耗下去了。
我不想等他,也沒辦法再相信他了。
「好。」我哽咽著點點頭,「我還給你。」
14.
我這些年省吃儉用,只攢到了二三十萬。
幸好劉老師聽完我的遭遇後,毫不猶豫給我打了錢。
她還拍著我的手寬慰我:「燕瑚啊,你要明白,這是法治社會,人口買賣是非法的,他要是非咬定10萬塊錢買了你,我們完全可以告他。」
「但老師知道你不想,你現在最想的,是跟過去徹底告別,對不對?」
「所以老師願意出這個錢,買你一個心安。」
我的眼淚幾乎瞬間落了下來。
從小到大,從沒有人這樣無條件地愛我。
「等我回來,一定會把錢還給您的。」
「嗐!」劉老師無所謂地擺擺手,「我又不差這一點錢。」
15.
湊夠一百萬的那天,我向賀朝川提交了離職申請。
他的臉上有片刻慌亂。
「離開我你能去哪兒?」
「天大地大,我一個成年人,哪兒都能去。」
「你別任性了,你根本離不開我。」
「沒有誰離不開誰。」
來回幾句,賀朝川終於生氣了。
他把我的辭職信撕得粉碎,鮮少爆了粗口:「你他媽到底是為了什麼?就因為我把你的秘密告訴鍾情了嗎?」
「我都說了那天我喝多了,再說了,這件事過去那麼久了,你還在耿耿於懷什麼?」
是啊,這件事過去這麼久了。
他可以拿來威脅我,卻不允許我受刺激。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雙標的人?
見我沉默不語,更不配合,賀朝川的怒意更加明顯了。
「我看你能去哪兒!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抓回來,你就是欠我的!我們兩清不了!」
我抬眸看他。
我發現當我對他徹底失望後,我居然敢看他的眼睛了。
此刻那裡面全是憤怒。
是失去掌控後的惱羞成怒。
他一定在想,螻蟻怎麼能反抗神明呢?
我垂下眼睛,不再理會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沒想到小林也站在外面,手裡同樣拿著辭職信。
他朝我笑笑,走向我的身後。
很快,又重新出來,幫我搬起東西。
「走吧?」
我愣了一下:「你怎麼也離職了?」
「受不了了唄。」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我很內疚。
「你不用向我道歉,這根本不是你的錯,而且我也從來沒覺得我有什麼錯。」
小林聳聳肩:「如果在女同事受到羞辱,委屈流淚的時候,我連給她遞張紙都不敢,那我還算什麼男人——你發什麼呆,走呀?」
「……啊,好。」
我點點頭,快速追上他的步伐。
16.
我曾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會圍繞在賀朝川身邊,從不敢想像離開他以後,我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
但事實證明,真的做出這個選擇後,我的心反倒輕鬆起來。
由於工作特殊性,在正式出發前,我丟掉了許多東西,也按規定換了手機卡,切除了跟過去的一切聯繫。
組織上聽說了我的身世後,為了防止我的原生家庭再騷擾我,乾脆直接替我抹掉了之前的生活痕跡。
「燕瑚」這個人,就像一滴水珠一樣,徹底地從世界上蒸發了。
我有了新名字,也有了新工作。
劉老師曾說,我可能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適應。
因為我工作的地方遠離人煙,離待了七年的城市更是千里之遠。
我要忍受孤苦寂寞,也要習慣形單影隻。
可實際情況是——
一心撲在研究上,我的心竟出奇的歡樂寧靜。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我根本就不喜歡跟人交際。
這麼久以來,我都是為了幫賀朝川擋酒跑腿,才頻繁地出現在各種宴會上。
為了他,我一直在做我不喜歡的事情。
17.
研究所里的時間如水般流淌。
平靜地度過兩三年後,我越發適應這裡的生活。
某一天,當有同事問起我來之前的事情,我才猛然意識到,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想起過賀朝川了。
或許是現在的生活太靜謐,太充實,以至於我回憶起與他相處的種種時,竟像蒙了一層紗那樣不真切。
記憶里的那個人真的是我嗎?
我真的荒廢過那麼多時光,心甘情願地為一個男人拋棄天賦與尊嚴嗎?
我搖了搖頭,不願再回想這些複雜的過往。
有這個時間,不如再去做一個實驗。
這天,我依舊在實驗室忙到很晚。
換好衣服出來時,組長忽然將我拉到一邊。
「小燕啊,你之前跟組織說,你是單身?」
我點點頭:「是的。」
「那奇了怪了,從半年前開始,一直有個自稱你未婚夫的人在找你。」
「哦不對,更準確地說他兩年前就開始找你了,只是這小半年簡直下血本了,又是找關係又是找偵探,還發懸賞。」
我的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
組長仍然在自言自語:「你來之前組織肯定調查過你的社會關係,你要是單身的話,這個人不會是間諜吧?」
說到這,組長的眼睛猛地瞪大:「不行,我要趕緊上報一下。」
「等等。」我喊住他,「你方便告訴我,找我的那個人姓什麼嗎?」
組長想了想:「我記得……好像是姓賀?」
是了。
是賀朝川。
我沒想到再一次聽到他的名字,我會如此平靜。
我只是困惑,他為何要尋找我,為何要自稱我的未婚夫?
我們不是什麼關係都沒有嗎?
考慮到一次次上報,又給組織添麻煩。
我主動跟組長講了一遍我與賀朝川的事情。
只是這一回,我心裡平靜如水,就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
組長倒是唏噓個不停:「那要不給他透露點消息?比如你現在一切平安,又或者你過得好得很,早出國結婚有孩子了,讓他後悔去吧。」
我搖搖頭:「謝謝組長,但是沒有必要了,我跟他已經兩清,是死是活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也是哦。」
「不過——」我還是想確認一遍,「組長,你確定從他能查到的東西來看,我就像死了,被銷戶了一樣,對嗎?」
組長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