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覆塵完整後續

2025-06-0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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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媚酒強占了攝政王謝玉塵。

與他一夜春宵,好不快活。

天亮後,謝玉塵卻說:「我不會娶你的。」

無妨。

反正我有數不清的面首可以享受。

但當我在南風館裡飲酒作樂時,謝玉塵又突然帶兵闖入。

「公主真是好體力。」

1

我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與謝玉塵這般「坦誠相見」。

是夜,棲梧殿里未燃燭火。

只有月色透過半開的窗照進殿內,籠罩著眼前的男人。?

當朝攝政王,謝玉塵。

此刻正倚在榻上,一身白衣,宛如謫仙一般。

恰好有晚風拂過。

將謝玉塵披散在身後的墨發吹起。

一聲輕嘆。

他抬起泛紅的雙眼,與我四目相對。

「元明月。」

謝玉塵低聲喚我名字。

伴著急促的呼吸,他又問:「你在酒里下了藥?」

「是啊。」

我抬腳走到榻邊,與謝玉塵咫尺之距。

這一刻,他的心跳聲無所遁形。

「本宮可是大周皇室最好男色的公主,難道攝政王忘了嗎?」

2

我睡醒時,身邊早已沒了謝玉塵的身影。

一個宮婢快步走進內殿:「殿下怎麼才起?」

是我的心腹,秋畫。

「別提了。」

我費力地起身:「別看那謝玉塵平日裡端著臭臉,一副女人勿近的模樣,其實都是假的!」

我正說得起勁,突然,秋畫輕咳幾聲。

她看著我,不停地朝某個方向挑眉。

我的視線越過秋畫,落在她身後。

穿戴整齊的謝玉塵正端坐在書案前,手裡還拿著一本我的藏書。

看著看著,他的臉似乎又冷了幾分。

若我沒記錯的話,他正在翻看的書,是我從宮外搜羅來的寶貝——

《春宵三十六式》。

「宮中人人皆知,明月公主不務正業、不堪重任,如此看來,公主還真是不讓人『失望』。」

謝玉塵甫一開口,便是他慣有的嘲諷語氣。

我掀被起身,快步地走到書案前,將書從他手中搶了過來。

「謝玉塵,說起來,你還得感謝這本書呢。」

話音剛落,謝玉塵冷笑一聲:「感謝它讓你給本王下藥?」

我想都沒想便答:「當然是感謝它讓你——」

「元明月。」

謝玉塵猛地站起身,將我的話打斷。

「按輩分,你本該喚我一聲皇兄。

「從今往後,你做你的公主,我做我的攝政王,你我不會再有任何瓜葛。」

謝玉塵眉心緊皺:「望公主自重。」

3

謝玉塵生得一副好皮囊。

身形高大,丰神俊朗。

是上京城女子做夢都想嫁的對象。

可偏偏,他從不近女色,殺伐果斷。

堪稱冷麵閻羅。

上京城內甚至有個傳聞——

若想止嬰孩半夜哭啼,只需提一句「謝玉塵」。

然,我身為最好男色的公主。

當然要做旁人不敢做的事,強旁人不敢強的難。

於是,在昨夜的宮宴上。

趁著人多眼雜,我自腰間拿出一包從南風館買來的媚藥,盡數倒入酒尊中。

白色粉末與酒水相融,很快便消失不見。

秋畫看了不禁咋舌:「殿下,這藥量……

「您怕不是想要攝政王氣盡人亡吧?」

我點頭,示意她安心。

而後轉身,看向一旁席位上的謝玉塵。

「王爺少時鎮守南境多年,陛下年幼登基,又得您輔佐朝政。」

聽到聲音,謝玉塵轉過頭來。

我拿起酒尊,往謝玉塵的酒盞中倒了一杯酒。

「王爺這般為大周盡心盡力、嘔心瀝血,明月著實感激,敬您一杯。」

謝玉塵垂眸,骨節分明的手指輕叩桌沿。

「公主有心了。」

他的語氣淡淡,叫人分不出喜怒。

「若公主能少去幾次南風館,便是對本王最好的感謝。」他說。

我本以為謝玉塵會拒絕喝下這杯酒。

畢竟他從不顧及任何人的顏面。

好似一隻蟹,在上京城裡到處橫著走。

但這一夜的謝玉塵大抵是喝醉了。

他從我手中接過酒盞,仰起頭,將酒一飲而盡。

……

思緒抽回。

我側頭看向謝玉塵:「攝政王多心了。

「男女之事本就是你情我願,本宮也從沒想過要與你有什麼瓜葛。

「不過是一夜春宵,對我來說算是常事,王爺忘了便好。」

聞言,謝玉塵的眼神變得冷冽。

在他開口之前,我佯裝恍然大悟,搶先說道:「定是因攝政王只知忙於朝政、國事,對男女之事的看法故步自封。

「不如本宮給王爺推薦個好去處?

「城南的那家如意館,我是常客。

「那裡的郎君個個有樣貌、有才華,若不是父母雙亡,還有債要還、有弟弟妹妹要養,想來皆是能參加科考的才子。」

幾步之外,謝玉塵摩挲著他手上的玉扳指。

重複道:「有樣貌,有才華。」

我奮力地點頭:「沒錯。

「就憑你我這關係,若你去了如意館,帳目皆可記在我名下。」

直到謝玉塵的身影在棲梧宮裡消失。

秋畫這才敢走到我身邊,顫聲地問:「殿下,您方才就沒看到王爺眼裡的殺意嗎?」

「什麼殺意?」

我搖了搖頭:「那分明是對我的推薦表示滿意。」

4

今夜是我照例出宮的日子。

如意館的那幾位郎君甫一看見我便一窩蜂地涌了過來。

他們簇擁著我走上二樓。

左一句「公主你可來了」,右一句「人家想死你了」。

在房內坐定後,其中一位郎君立即倒了杯酒給我。

「公主許久不來,奴還以為您有了別人便不要我們了呢。

「當罰三杯!」

我順勢將他摟進懷裡,正打算喝下這杯酒時。

突然,「吱呀」一聲,房門被人推開。

我循聲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襲玄色衣角。

再往上看,是一枚玉佩,懸掛於窄腰間。

我眯了眯眼。

覺得那玉佩有些眼熟,好似曾經把它握在手裡把玩過。

直到那枚玉佩的主人緩步走進房間。

我才看見,那玉佩上清清楚楚地刻著一個「謝」字。

下一瞬,謝玉塵的臉便毫無阻礙地入了我的眼。

他的額前繫著烏金抹額,長發高束,側臉稜角分明。

「砰——」

我手中的翠玉酒盞掉落在地。

伴著悶響,一路滾動到謝玉塵腳邊。

他背手而立,垂眸看向地面。

燭火搖曳,映得他的長睫仿若蝴蝶。

「公子可是走錯了屋子?」我問。

話音剛落,謝玉塵抬眼看我。

與他視線相撞時,在他身後原本平靜的素色帷幔忽然被風吹起。

一如此刻在他眼中涌動的暗流。

忽地,謝玉塵原本緊抿的唇角微微勾起。

「公主當真是,好體力。」

5

一時間,滿是春色的屋子陷入寂靜。

看著這位「意外之客」的冷臉,幾位原本樂得花兒一樣的郎君訕訕地退了出去。

到最後,便只剩一位還窩在我懷裡姓許的郎君。

「這位公子可是來尋樂子的?」

許郎率先開口,打破僵局。

他笑了笑:「抱歉,如意館有規矩,一夜不能接兩位客人。

「公主已付了整夜的錢,今夜奴便只能陪公主一人。」

說著,許郎捻起一顆葡萄喂進我口中。

「若公子好男色,需得等到明日嘍。」

許郎又往我懷裡縮了縮。

「還是說,公子想站在這裡,看著我與公主享樂?」

向來嘴毒的謝玉塵竟沒言語。

他只是弓下身,似是想去撿地上的酒盞。

燭光的餘韻中,他的右手自玄色衣袖中伸出。

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酒盞上,又合攏。

我抬眼,看著謝玉塵一步一步地向我走近。

忽然,我想起秋畫曾說過的那句玩笑話:「殿下何不去求陛下為您和攝政王指婚,日日看著這張俊臉,定然有助於長壽。」

彼時我搖了搖頭。

我心知肚明。

即便是死,謝玉塵也不會同意與我成婚的。

我與他的命運,早在十二年前便已然註定。

此生,除了仇敵,再無別的可能。

6

謝玉塵將酒盞放在桌案上,發出清脆聲響。

「公主接連兩日縱情聲色,不怕傷了身子?」他問。

我向來輕佻慣了,回答得毫不猶豫:「若能死在這些郎君的衣下,倒也算美事一樁。」

聞言,謝玉塵的視線掃過許郎,最後落在我攬著許郎的手上。

他剛要開口說些什麼,一道突如其來的男聲將他打斷:「謝玉塵!

「你竟撇下我,自己偷偷來見漂亮姑娘!」

這聲音……

我連忙找出遮面戴上,只露了一雙眼。

說話的男人大步走進房間。

他將手中的摺扇在胸前展開,邊說邊向我走來:「在下沈宴,不知姑娘名姓?」

顯然,沈宴並沒有認出我。

當他走到謝玉塵身側時。

謝玉塵突然抬起手臂,擋住了沈宴的去路。

「嘖,你攔我做什麼?」

沈宴合起摺扇,在謝玉塵的手臂上打了一下。

「難不成這姑娘是你家的?」

謝玉塵看了我一眼,又對沈宴說:「她是——」

恰好這時,有隨從走到謝玉塵身後:「王爺,人找到了。」

「知道了。」

說完,謝玉塵轉身朝門口走去,再沒看我一眼。

反倒是沈宴極其周到地向我作了個揖,才走出房門。

門外,我聽見沈宴與謝玉塵嘟囔了兩句:「奇怪。

「這姑娘的眼睛怎地越發眼熟,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似的。」

直到謝玉塵一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許郎才從我懷中離開,坐到桌案對面。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全無方才的媚態。

「上京人人皆知那位爺是個不好相與的,公主卻偏偏要我故意激怒他。」

許郎抬手倒了杯茶,將冒著熱氣的茶盅放在我手邊。

又問:「怎麼,你與他有過節?」

7

話音剛落,一陣嘈雜的人聲自門外傳來。

還夾雜著瓷器被人摔在地上的聲音。

我站起身,快步走到門外,倚著木欄看向樓下。

只見十幾個官兵將一個房間圍堵起來。

沈宴抬腳踹開房門,其他人一貫而入。

不多時,一個露著上身的中年男子被沈宴推著走了出來。

他一把甩開沈宴的手,大搖大擺地走到一張空桌前坐下。

「我不過是來尋個樂子,便是榮王殿下都不曾說過我什麼。

「攝政王倒是說說,我來如意館究竟是犯了大周的哪條律法,你要這般大張旗鼓地抓我?」

聽到聲音,許郎也走到廊中:「這人莫不是……」

我點了點頭:「是他。

「吏部尚書,周容。」

此時,如意館中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謝玉塵似乎並不想與周容廢話。

他微微擺手,示意隨從將周容帶走。

「慢著。」

周容蹺著腿,面上一副「你奈何不了我」的神色。

「謝玉塵,如今你抓人連證據都不需要了?

「抓我可以,先將證據拿出來。」

「你要證據?」

謝玉塵上前幾步,站定在周容身側。

他俯下身,在周容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麼。

下一瞬,周容立即起身,用哀求的語氣對謝玉塵說:「王爺,我走,我這就跟您走。」

……

我站在原地,看著周容被官兵押走。

在謝玉塵即將邁過如意館的門檻時,他突然停下腳步。

似是有感應一般。

謝玉塵轉過身,目光準確地落在我所在的方向。

而後,他輕啟薄唇,無聲地說了一句:「多謝。」

是以彼時的我並沒能注意到。

不遠處,有人正隱匿在角落中,緊盯著我與謝玉塵的方向。

8

兩月前,南境突遭澇災。

洪水過境,農戶辛苦種下的莊稼毀於一旦,百姓更是無家可歸。

哀號遍野。

消息被快馬加鞭地送回上京。

皇帝當即下旨撥款賑災,由身為吏部尚書的周容全權負責。

兩月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此事已圓滿解決時。

某個深夜,大批難民出現在了上京城的城門前。

有人骨瘦如柴,有人衣不蔽體。

翌日上朝時,有文官提及此事:「臣斗膽猜測,那筆賑災款或許並沒有真正到百姓手中。」

皇帝下令徹查。

然而周容上交的帳本滴水不漏,饒是謝玉塵都挑不出一絲錯處。

周容此人胸無點墨,毫無半點真才實學,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實。

他之所以能夠平步青雲,全仗著身後有榮王庇護。

畢竟,那是一位連皇帝都需禮讓三分的人物。

棲梧宮中。

我拿起桌上那本《春宵三十六式》。

翻開折了角的那頁,一張紙被夾在中間。

上面寫著幾行字——

【六月初七,結帳三千五百兩。

【六月十一,搶得花魁初夜,結帳五千兩。

【六月十三,酒後摔碎前朝花瓶、酒盞,賠款兩千三百兩。】

短短兩月,周容在如意館花出的銀兩已遠遠地超過他這官職該有的俸祿。

我忽然想起許郎將這張紙交到我手中的場景。

「這是周容在如意館的帳單,已印了他的私印。」

上京城中的煙花之地,大大小小共有十幾處。

其中最為繁華的當屬如意館。

而許郎正是如意館背後的掌柜。

「你為什麼要幫我?」我問。

許郎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卻又好似在透過我看著另外一個人。

他笑了笑:「就當是償還你母親的恩情。」

9

起初,如意館的姑娘按照許郎的吩咐。

只與周容飲酒作樂、彈琴唱曲。

周容見「色」眼開。

不過幾日,他僅有的戒備心也煙消雲散。

喝下特製的酒,周容緊抱美人的腿,大著舌頭侃侃而談。

「偷偷地告訴你,其實啊,我的確貪了那筆賑災款。

「帳本?自然是假的。

「那真帳本早就被藏起來了,誰都找不著。

「城西遠郊,我以旁人的名義買了一處莊子,養著一個外室。

「真帳本,便藏在那裡。

「晚娘,若你願意跟我走,我便用那筆錢來養你,讓你吃香喝辣。」

……

在昨夜去參加宮宴之前,我特意將帳單與那莊子的位置一同夾在書中。

再將這本書放在桌案上。

我知道謝玉塵一定會翻開這本書。

他需要除掉周容,恰好我也需要。

天色漸暗時,秋畫提著宮燈走近:「殿下,曹內侍來了。」

我抬眼看向秋畫身後。

「明月公主。」

曹內侍一甩拂塵,朝我行禮。

「陛下派奴來,請您過去一趟。」

似是早已料到我會拒絕。

不等我開口,曹內侍搶先說道:「陛下吩咐,若公主不願意去,便叫奴說兩個字給公主聽。

「解藥。」

10

載著我的轎子停在月神池前。

曹內侍做了個「請」的手勢。

「公主快些進去吧,陛下在裡面等您呢。」

……

在巨大的月神池前,有一面薄紗自藻井垂向地面。

隨著我的到來,有一陣風自月神池中拂過。

薄紗的一角被風吹起,那香艷場面便映入我的眼帘。

視線中,皇帝元昭正背對著我,半坐在月神池中。

沾了水的墨發濕漉漉地,如藤蔓一般附在他的寬肩。

除此之外,一個宮婢正站在一旁,為元昭捏肩。

身上的衣物被水浸濕後,凸顯出她曼妙的身形。

元昭明知道我來了。

但他還是視我如無物,挑逗似的與宮婢說了幾句話。

又說:「去盤龍殿乖乖地等著朕。」

「是。」

直到宮婢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月神池。

元昭才側過頭來看我:「皇姐來了。」

下一瞬,他猛地起身,抓住我的手腕,將我帶入水中。

元昭的聲音與溫熱的池水不同。

他冷聲開口:「聽聞今日,皇姐與攝政王一同出現在如意館了。」

我甩開他的手:「你又派人跟著我。」

「在這世間,我們能依賴的人只有彼此。

「我這樣做也是為了保護皇姐。」

說著,元昭抬手到我面前,為我理好額前被水淋濕的碎發。

「我派皇姐勾引謝玉塵,再伺機殺他,皇姐卻遲遲不動手。

「莫不是,皇姐真的對他動了心?」

11

元昭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頭,與他對視。

他狹長的雙眼如鷹般敏銳,緊盯著我的臉。

似乎生怕錯過我任何可以暴露內心的表情。

「絕無可能。」我答得肯定。

聞言,元昭笑了笑。

「皇姐今日這招借刀殺人的確是妙。

「借謝玉塵的手除掉周容,既不會引火上身,還能看一場鷸蚌相爭的好戲。

「但朕還需要等多久,才能等到謝玉塵死呢?」

我向後退去,便只剩下元昭的手還停留在半空。

「謝玉塵生性多疑,不能輕易動手。」

我拖著沉重的衣裙一步一步地邁上池邊的石階。

元昭的視線一直緊隨著我。

又問:「父皇臨終前的囑託,皇姐沒忘吧?」

我停下腳步,側過身,直視元昭的眼睛。

「陛下放心,我定會讓謝玉塵死得乾淨。

我語氣輕鬆:「畢竟,只有他死了,我才能活。」

元昭沒有立即回答,似乎是在確定我的話到底可不可信。

隨後,他點了點頭。

「算起來,距離皇姐體內的毒藥發作已不足五月。

「若想要解藥,皇姐便用謝玉塵的死來換吧。」

12

翌日晨起,我在銅鏡前坐定。

秋畫拿起畫黛筆為我描眉:「殿下當真要去攝政王府?」

「嗯。」

我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去瞧瞧熱鬧。」

昨夜,暗探曾送來消息,說周容抵抗不住,已招了供。

但在那之前,趁謝玉塵毫無防備時。

周容手拿短刀,刺進了謝玉塵的左肩。

離心口僅有兩寸。

一番嚴刑拷打後才知道,天牢里的獄卒早已被人收買。

他受人指使,偷偷地解了周容的鎖銬,又給了他一把短刀。

事到如今,周容已成棄子。

於背後那人而言,他最後的用處便是在天牢里與謝玉塵同歸於盡。

……

此刻,攝政王府的管家走在前面為我引路。

「這裡便是王爺的書房,他就在裡面。」

我點了點頭:「多謝。」

書房的門沒有緊閉。

透過縫隙,我看見謝玉塵正坐在榻邊,身上的衣物退至腰間。

他將手繞到身後。

側過頭,對照著身後的銅鏡,給傷口上藥。

「吱呀——」

我抬手推開房門。

聽到聲音的謝玉塵猛地起身。

在那一刻,有殺意從他的臉上一閃而過。

看到是我後,謝玉塵拿起榻上的披風虛掩在身前。

「元明月,男女有別,你不懂嗎?」他問。

「懂的。」

我慢步向他走近:「男女的確有別,但你我不同。」

時值正午。

有暖光透過紙窗,映在謝玉塵的身上。

我的視線下落。

眼前,謝玉塵的左肩儘是還未乾透的血。

時不時地還有鮮血隨著他的動作從窟窿一般的刀口中流出。

周容那一刀,幾近貫穿了謝玉塵的左肩。

「怎麼不叫醫官來處理?」我問。

「習慣一個人上藥了。」

我拿起桌案上的藥瓶:「我來幫你。」

「不用。」

謝玉塵的拒絕在我意料之中。

但我只當沒有聽見。

潔過手後,我倒了些許藥粉在指腹上。

而後,我將指腹輕輕地按在謝玉塵的傷口處。

那藥灼痛。

饒是年少起便上陣殺敵的謝玉塵也不禁悶哼一聲。

下一瞬,我踮起腳尖,向他湊近,袖角自他身前划過。

「謝玉塵。」我輕聲喚他。

在我一呼一吸之間,眼前的男人僵在原地。

「你的心,跳得好快。」

13

「受了傷,很疼。」謝玉塵說。

「是嗎?」

我笑了笑,語氣輕巧:「我還以為,你對我動心了呢。」

良久,謝玉塵都沒有開口。

直到我將最後一點藥粉塗在他的傷口上,轉身去拿裹簾。

謝玉塵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你怎麼來了?」

我動作輕柔,將裹簾覆上他的傷口時。

又抬起頭,直視他的雙眼:「想你了,便來了。」

謝玉塵高出我許多。

他垂下頭看我,原本緊抿的嘴唇忽然勾起弧度。

「確定不是得到了眼線的消息才來的?」

我為他包紮傷口的手一頓,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謝玉塵輕笑一聲:「你現在都學會在我面前裝傻了。

「元明月,你別忘了。

「你的兵法還是我教的。」

隨著時間推移,窗外的陽光急轉直下。

臥房內暗淡得如同暴雨來臨之前的天色。

一片寂靜中,謝玉塵再次開口,說的卻是:「我要去西京了,今晚啟程。」

「去做什麼?」

謝玉塵將半退的衣服重新穿好。

「周容的供詞除了貪污賑災款,還牽扯出了一樁舊案。」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

「謝玉塵。」

我面上笑意嫣然,一如我曾對鏡千百次練習的那般。

「等你平安地回來。

「我們一起過除夕。」?

14

一場雨過後,上京城入了秋。

棲梧宮的窗欞外,原本在盛夏時節轟鳴不斷的夏蟬聲越來越弱,直到安全消失。

綠意盎然的院子開始被金黃的銀杏占據。

最後,一夜未停的秋雨將滿樹的銀杏葉拍打在地上。

它們平靜地迎接自己即將化為春泥的宿命。

某日清晨,我坐在窗邊與自己下棋解悶。

甫一抬眼便看見院中的滿樹枯枝。

忽然,幾片雪花自半空緩緩地飄落,落在窗前的水鑒中。

秋畫掀簾走進殿內,將袖爐放到我手裡。

見我捂著胸口,她問:「殿下的心口又疼了嗎?」

我搖了搖頭:「無妨。」

畢竟我體內的毒若是真的發作起來,可不僅僅是心口作痛這麼簡單。

春去秋來,再入寒冬。

四季變換好似白駒過隙。

可如今,謝玉塵已經離開上京三月有餘。

我不僅無法殺他,換取解藥,甚至連他的音信都沒有。

忽然想到什麼,我拉起秋畫的手:「今夜除夕,城北有夜集,我們也去瞧瞧。」

人生苦短。

不論我最後是生或死,若能及時行樂,也不算白來一遭。

……

除夕夜,商街張燈結彩。

籌備許久的夜集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有人站在茶館二樓的窗前吹奏竹笛。

不論你走到哪裡,悠揚的笛聲都不斷地在耳邊迴蕩。

有人在賣自己親手雕刻的小貓兒木雕。

它栩栩如生地「坐」在那,仿佛下一瞬便要同你撒嬌。

沿著夜集一路走過,我和秋畫的視線被許多新奇的玩意兒吸引,走走又停停。

夜集分為兩段,以一座名為「續緣橋」的石橋作為連接。

此刻,一個身形高大的少年站在橋頭。

他不停地向左右張望,舉起的手中還拿著一串冰糖葫蘆。

「阿炎!」

下一瞬,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小跑著撲進少年懷中。

我忍不住與秋畫小聲地抱怨:「我這半生,沒有父母庇護,沒有姊妹相親,亦沒有夫君相愛,何其可悲呀。」

「殿下。」

我本以為秋畫是想要開口安慰我。

卻沒想到,她抬手指了指我身後某處:「殿下,您瞧。

「那是……?

15

「那是攝政王!」

我立即轉過身去。

視線中,有匠人將滾燙的鐵水揚上天際。

待鐵水下落時,匠人再用棍子敲打,瞬間便有一朵接著一朵的鐵花。

待到鐵花紛紛下落時。

謝玉塵宛如九天謫仙下凡一般,穿過人聲鼎沸的夜集,慢步向我走來。

他身上那件由名貴皮料製成的玄色大氅泛著鐵花的光亮。

失神時,我忽然想起曾經看過的一句詩文:

「一微塵里三千界,半剎那間八萬春。」

謝玉塵站定在我身前。

他舉起那隻原本背於身後的右手,將一根冰糖葫蘆遞到我手邊。

「從前在南境,你總嚷著要吃糖葫蘆,可惜南境沒有。」

這兩年來,我從未聽過謝玉塵主動提起這些舊事。

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不記得了。」

謝玉塵眼底的情緒隨著鐵花的消寂而變得晦暗不明。

「我記得。」他說。

話音剛落,有人站在高處喊道:「新年已至——」

在漫天大雪中,煙花衝上天際,耀眼的光將原本漆黑的夜照亮一瞬。

忽然,謝玉塵清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願天上人間,占得歡愉,年年今夜。」

我側頭看去,正撞上謝玉塵的雙眼。

以及,十幾個不知從何處突然冒出的黑衣人。

他們有人手拿短刀,有人手握長劍,不約而同地將武器朝著謝玉塵刺去。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元昭曾說過的那句:「皇姐若想要解藥,便用謝玉塵的死來換吧。」

我想活下去。

比任何人都想。

但……

「謝玉塵!」

千鈞一髮之際,我上前一步,擋在他身前。

下一刻,鋒利的短刀刺進我的右肩。

眼見第二劍即將刺入我胸口時,謝玉塵毫不猶豫地用掌心去接。

他的手以拳頭的形狀緊緊握著鋒利的劍刃。

哪怕血流如注也不鬆手。

而後,他猛地抬腳,踹向那人胸口。

又搶過長劍,在半空中挽了個劍花之後,刺進那人心口。

一擊斃命。

我再也支撐不住,向後倒去時。

謝玉塵立即轉身,將我攬進懷裡。

他的侍從來得很快。

不多時,便將那群黑衣人制伏在地。

他們訓練有素,見刺殺失敗,便要咬破舌尖的劇毒。

幸好沈宴也及時趕到。

他捏住其中一個黑衣人的臉,迅速拿出他隱藏在口中的毒丸。

然而我的意識逐漸變得渙散,耳邊只剩下謝玉塵的聲音。

「元明月,你別睡。

「你不能死。」

……

「元明月,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求你。」 ?

16

不知過了多久。

當我再次睜開眼時,入眼儘是明黃。

「皇姐醒了。」

看不見的角落裡,突然響起元昭的聲音。

一陣腳步聲後,有人走到床前。

帷幔被人掀起,露出元昭那張蒼白的臉,以及毫無血色的嘴唇。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暗探來報,那些被派去刺殺謝玉塵的人,武功皆為上乘。

「前夜,若你不在,謝玉塵必死。」

頓了頓,元昭又問:「為什麼你要替他擋那一劍?」

我強忍著右肩的劇痛坐起身:「元昭。

「你以為,對你的皇位威脅最大的人是謝玉塵嗎?」

我搖了搖頭:「並不是。

「榮王於西京招兵買馬,於朝堂拉攏朝臣。

「謝玉塵的存在,正是為了牽制榮王。

「若他身死,榮王必起兵造反,到那時,便再無人能與之抗衡。」

「是以……」

我抬眼看向元昭,語氣堅定:「榮王不除,謝玉塵絕不能死。」

元昭點了點頭。

再開口,他說的卻是:「所以,你並沒有對他動心。」

他將手覆在我頸間,五指微微地合攏。

「若有一日你真的對他動了心,皇姐,我會殺了你的。」

……

元昭走後,我躺在床上閉著眼養神。

盤龍殿中一片寂靜,便顯得窗邊響起的輕微聲響尤為清晰。

有人翻窗而入,悄聲地落在地上。

「堂堂攝政王,放著門不走,竟然翻窗。」

再睜眼,我看到謝玉塵身披月光走來。

他並沒言語。

只快步走到床前,掀起我的被角。

下一瞬,我右肩那道如蠍般的刀口在他眼前一覽無餘。

「謝玉塵。」

我輕笑:「你深夜前來,難不成,只是為了看我身上的傷?」

17

「元明月。」

他低聲開口:「你為什麼要替我擋下那一劍?」

想了想,我答:「就當是償還當日你被我下藥,做出身不由己的事。」

謝玉塵目光幽幽地看著我。

「世間萬般事,若我不想,便沒有人能強迫我。」他說。

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但我沒能抓住。

「什麼?」我問。

眼前,謝玉塵抬起手,緩緩地落向我右肩的傷口。

卻又在即將觸碰到時,好似觸電一般猛地收回了手。

在謝玉塵臨走之前。

我終於問出了困擾我多年的問題。

「謝玉塵,你與我,有血海深仇。

「你可有後悔過,當年在南境的街頭救下我?」

宮門被謝玉塵推開,一陣凜冽的寒風從盤龍殿中呼嘯而過。

「我後悔了。」他說。

「若我早知,那日救下你會與你命運交織。

「元明月,我不會救你的。」

……

許是受了傷的緣故。

夜裡,我無論如何都睡不安穩。

仿佛整個人溺在水中,浮浮沉沉。

半睡半醒間,我夢見了幾件與謝玉塵有關的舊事。

18

我出生在北境。

自我記事起,便跟著我娘生活在北境的長生館裡。

那是個尋歡作樂的地方。

而我娘,正是長生館的花魁。

聽龜奴說,我娘原是北境某位達官貴人的嫡女。

那時,正逢皇帝重病,二子奪嫡。

外祖不慎捲入太子之爭,因罪入獄後被流放千里。

家中女眷受到牽連,皆被充了妓。

我娘不僅生得漂亮,更是滿腹才情。

曾有人不惜豪擲千金,只為求得與她相伴一夜。

是以,直到她臨死之前。

長生館的老鴇還在逼迫她繼續接客。

老鴇以我為要挾,我娘不得不從。

那一年,是北境百年不遇的寒冬。

窗外大雪漫天。

我娘虛弱地躺在床上。

「明月,你拿著它。」

她拼盡全力,將一塊白玉塞到我手裡。

而後,她張了張蒼白的嘴唇,卻什麼話都沒能說出。

但我知道她想說什麼。

關於她與那個男人的故事,我曾聽過無數遍。

無非是才子佳人一見鍾情後偷嘗禁果。

男人許諾,一定會回來娶她為妻。

她曾被家裡保護得很好,從沒見識過人間險惡,便真的信了。

她等啊等。

等到自己家破人亡,等到自己淪落為妓。

我那樣漂亮的娘親。

最後的歸宿卻只有一張沾了泥土的草蓆。

龜奴將草蓆扛在肩上。

按照老鴇的吩咐,將我娘的屍身扔到了城郊的亂葬崗。

長生館裡。

老鴇渾濁的雙眼從上到下打量著我。

又用手捏住我的下巴,左右看了看。

「模樣當真是不錯,隨了你那早死的娘。

「若不是南境那邊有老爺出高價買揚州瘦馬,我還真捨不得將你賣了。」?

19

「女娃娃,你也莫怪我。」

老鴇翻了翻手中的錢票。

「當年你娘信了男人的鬼話,懷了你,又在這長生館裡生下你。

「如今你能活到這般大,那都是託了老娘我的福氣。

老鴇看了一眼龜奴,用眼神示意他堵在門口,防止我逃跑。

「若你乖乖地聽那位老爺的話,說不定能混上個妾室噹噹,我這也算是為了你好,你娘在天上會感謝我的。」

當晚,長生館的姐姐偷偷與我說:「那位老爺辣手摧花,也曾在長生館裡買過幾個揚州瘦馬,最後死的死,傷的傷。」

她瞧了瞧我:「你這小身板……

「嘖,難說。」

那一年,我十二歲。

被老鴇塞上去往南境的馬車時。

我能帶走的,只有幾件已小得不合身的衣服、娘親留給我的那塊白玉。

以及不能由我自己做主的身體。

再下車時,我已到了南境。

買我的老爺姓邱,是這裡的富商。

聽聞他年過花甲,孫兒都已抱了兩,卻還是對揚州瘦馬情有獨鍾。

初到邱府那夜,我獨自一人坐在房中。

邱老爺推門走進,身上酒氣熏天。

「抬起頭來。」他說。

下一瞬,他睜大雙眼,面露驚恐地看著我的臉。

「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學著老鴇教我的樣子,微低下頭,軟聲地回道:「明月。」

「多大了?」

「回老爺的話,十二。」

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的邱老爺明顯地鬆了口氣。

他重新穿上外衣,坐在離我有些距離的地方。

「罷了。」

邱老爺擺了擺手:「明日你便走吧,我只當這一千兩是丟了。」

我這才知道,原來邱老爺有一個走丟了的幼女。

與我的臉極其相似。

翌日一早,我站在邱府門前,不知該何去何從。

忽地,我想起母親曾經說過的一句:「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只要活著,總有轉圜的餘地。」

於是,為了能活,我跪在人來人往的街邊。

每每有人經過,我便問上一句:「需要奴婢嗎?我能當牛做馬。」

不知過了多久。

鮮少下雪的南境竟也下起雪來。

我低下頭,看向被積雪浸濕的雙膝。

忽然,有馬蹄聲自不遠處響起,由遠及近。

視線中,一匹白馬停在我身前。

「老爺,您需要奴婢嗎?」我下意識地問出這句話。

緊接著又說:「我能當牛做馬,只要您願意收留我。」

我哆哆嗦嗦的抬眼,看向這個有可能成為我的「救世神」的人。

馬背上,身穿玄衣的少年手持紅纓槍,長發高束。

有雪花掉落在他如刀般的眉角。

他說:「你跟我走吧。」

20

直到許多年後,我仍然記得被謝玉塵帶回軍營的那一晚。

因我在雪中跪了許久,夜裡高燒不退。

意識模糊時,有一隻冰冷的手輕輕地落在我額間。

是謝玉塵,在確認我的體溫。

「起來喝藥。」他說。

我睜開雙眼,拼盡全力地想要坐直身體。

然而手臂突然發軟,我又向後墜去。

原本已走到軍帳門口的謝玉塵快步跑回到我身邊,將我攬進懷裡。

他端著藥碗到我面前,親自喂我喝藥。

「抱歉,我這裡沒有醫官。」

那藥太苦了。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問:「沒有醫官,那你在軍營里受傷的時候怎麼辦呢?」

「被派來殺我的醫官,比來救我的多。」謝玉塵說。

藥喝到見底時,一個與謝玉塵差不多年紀的少年走進軍帳。

他快步走近,嗅了嗅藥碗。

「好好好,你小子,又偷我家的草藥!」

我抬眼,透過碗邊的縫隙看向那人,一時間不知該不該繼續喝。

謝玉塵好似可以窺見我的心聲。

他語氣淡淡:「你只管喝藥。」

燭台上的火燭被謝玉塵吹滅。

「我今夜有軍務要處理,你一個人在這裡好好休息。」

我抬手抓住他的衣袖:「我……我有些怕。」

那一刻,謝玉塵的表情似乎在說「女孩子就是麻煩,這軍營陽氣沖天,有什麼好怕的」。

但,他還是留下來了。

夜裡,謝玉塵坐在桌案前處理軍務。

他姿勢端正地坐在那裡,拿著毛筆蘸取筆墨。

我向來討厭讀書識字。

可現下,毛筆落在紙上,一筆一划的聲音異常安眠。

困意來臨時,我閉著眼嘟囔道:「小將軍,你真是個好人。

「若是這一生能與你一直、一直在一起,那便沒有人再敢欺負我了吧?」

筆墨聲忽地停了。

……

此後一連五日,謝玉塵每天都會給我端來一碗湯藥。

我皺著臉咽下最後一口。

那位姓沈的哥哥聞著味便來了。

他叉腰走近,看了看碗中的藥渣。

「謝玉塵,你又偷我家的藥來給你的小明月熬湯喝,是吧?

「你知不知道我的屁股都快被我爹揍得開了花了!」?

21

「識字嗎?」

軍帳中,謝玉塵手拿毛筆看著我。

「識。」

頓了頓,我補充道:「但識得不多。」

我娘還在時,她除了教會我寫自己的名字,從不肯教我更多,也不允許我看她藏起來的書籍。

那時她說:「懂得多了,煩惱便多了。」

此刻,謝玉塵又問:「那你以前學過什麼?」

一番思索後,我認真地回答:「學過如何勾引男子。」

正在喝水的謝玉塵一口噴了出來。

他擺擺手,示意我走近。

而後起身,將桌案前的位置讓了出來。

待我坐定,站在我身後的謝玉塵將他寬大的手掌覆於我的手背。

他帶著我握筆,在紙上一筆一划地寫下四個字:

「女子為天。」

他說:「明月,你聽好。

「從今往後,你不需要再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只管做你自己。」

除了教我習字,謝玉塵還會教我使劍。

「世道險惡,若將來哪日我死了,你要保護好自己。」

但練劍太苦,光是蹲半個時辰的馬步我都無法做到。

於是我扔了劍,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想學啦!」

與謝玉塵相處半年,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我哭。

他瞬間面露驚慌。

連忙放下長槍向我走來,展開的雙臂似乎是想要抱我。

卻又顧忌男女有別,垂了下去。

最後,他拍了拍我的發頂:「罷了,不想學便不學了。

「反正,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忽然想起什麼,謝玉塵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每每我哭,我母親便會這樣拍我的發頂。」

我帶著哭腔問:「那你母親呢?」

「死了。」

謝玉塵說:「在火海里自戕,死無全屍。」?

22

「公子,買朵花嗎?」

我在南境的第二年,謝玉塵帶著我去了夜集。

一個女娃娃擋在我與謝玉塵面前。

她拿出一朵開得正好的鳶尾花,遞到謝玉塵手邊。

「公子,給你的小娘子買朵花吧。」

「好。」

說著,謝玉塵取出金錠:「這一籃的花,我都買了。」

他接過女娃娃手中的竹籃,側過身來看我。

「你曾說過你最喜愛鳶尾花,送你。」

說這話時,謝玉塵語氣輕鬆。

可迅速地染紅的雙頰還是出賣了他。

回到軍營後,謝玉塵站在我的帳前,輕聲說:「天亮之後,到清溪橋來尋我,我有話要同你說。」

翌日,朝陽初升。

就在我準備去尋謝玉塵時,一個陌生人出現在了軍營中。

他自稱是從上京皇城來的內侍。

聽到消息的謝玉塵匆匆趕回。

甫一看見那人,謝玉塵的臉色變得很不好看。

「奴此次不是來尋謝公子的,而是來尋……」

那內侍用掐著蘭花指的手指向我:「是來尋這位姑娘的。」

直到這時我才知曉。

原來那位與我娘一夜春宵後又消失不見的負心漢,正是如今的九五之尊。

聞言,謝玉塵看向我。

與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原來你與我,竟是這樣的關係。」

那也是在南境,謝玉塵見我的最後一面。

我不知道他原本想在清溪橋與我說些什麼。

或許是喜歡我,或許是厭惡我。

我都不得而知。

離開前夜,我獨自跑去清溪。

在那裡,我看到了滿地的鳶尾花,一朵一朵都開得正好。

不知何時,沈宴出現在我身後。

「這些全是謝玉塵種的。

「他說你喜歡鳶尾,便種了這些,怕他們枯萎,還需每天澆水、施肥。

「謝玉塵每次都弄得渾身是土。」

末了,沈宴一改往日的輕佻,沉聲道:「明月,你別怪他。

「謝玉塵他,也是有苦難言。」

起初我並不明白沈宴這番話的含義。

直到,我在皇宮的藏書館中看到了那本《大周史記》。

23

十二年前,敵國舉兵攻入南境。

彼時的鎮南將軍謝慎,帶著四萬士兵上了戰場。

出城時,曾有滿城百姓為他送行。

高喊著「謝家軍必勝」。

那原本是一場毫無懸念的仗。

可最後,昔日從無敗績的謝家軍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只因他們使用的軍械質量極差,脆弱得不堪一擊。

更要命的是,有人將謝慎的行軍路線透露給了敵軍。

致使謝慎被前後夾擊。

無奈之下,謝慎退守至一方孤城,命人將軍情送回上京。

父皇命榮王帶兵增援,即刻出發。

卻沒想到,榮王在半路遇到巨石擋路,又遭敵軍埋伏。

謝慎直到最後也沒能等到榮王帶領的援軍。

城門被破,敵軍將謝慎萬箭穿心。

又在他死後,將他的屍身懸掛於城門前,致使他身首異處。

四萬將士亦無一生還。

十二年後,塵土歸元。

上京百姓似乎早已忘了當年那位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謝慎留於世間的,僅剩下史書里的那幾行。

【鎮南將軍謝慎,沛國公獨子。

降生當日曾有天降異彩,北境久旱得甘露,南境暴雨驟停。

十四從軍,擊退敵國大將,聲名遠揚。

十七奪回南境五城,鎮守一方,得百姓愛戴。

十九娶太傅獨女沈氏為妻,琴瑟和鳴。

卒於嶺南之戰,時年二十五。】

謝慎出征時,他的夫人沈鶯已有身孕,不日便要臨盆。

而謝玉塵,正是他的遺腹子。

在謝慎的遺物被送回上京那日。

沈鶯挺著孕肚,接過那把陪伴謝慎出生入死的長槍。

長槍上的紅纓似血。

人群中央,沈鶯朗聲道:「亡夫為國身死,沛國公府斷後,大義感天動地。

「我知今日某些見不得光的螻蟻正躲在暗處。

「我只期盼,此生,你們良心難安。」

當夜,沛國公府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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