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說著,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了邱母。
「這就是宋裊給我的,她當日說,用五百萬買斷我們的母女關係,可……可我去取了,這卡里根本就沒有錢!」
邱母看了看這張卡,眉宇微微蹙起。
邱父聽到這,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裊裊剛回家的時候,我給了她一張卡,裊裊死活不肯要,她要真想和你斷絕關係,為什麼不收下這錢買斷和你的關係?」
那婦人也不甘示弱,大聲道:
「這我怎麼知道!你這個負心漢,居然還敢來質問我!!」
見她這樣攀誣自己,邱父臉上的惱意越發深重。
「我什麼時候負過你?你這個女人,別當著我夫人的面攀誣我。」
婦人見他不承認,便又開始拍著地面哭天喊地:
「蒼天喲,我真是遇人不淑啊,他害得我生了個孩子,毀了我的清白,如今卻翻臉不認人了!!」
邱父想要說話,可剛一開口就被婦人的聲音蓋壓,面對這樣胡攪蠻纏的人,邱父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先到邱母面前低聲解釋。
「閉嘴!」
這一聲是我喊的,婦人似乎被震懾到,暫時停止了哭鬧。
我走到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淡漠。
「你既然非要說我是你親生的,那好,我與你去做一次親子鑑定,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我們立刻就能知道。」
一旁看戲的邱明珠顯然沒想到我會這麼說,她愣了一下,繼而看向我。
我抬眼看她,臉上的微笑讓人捉摸不透。
「明珠,你覺得呢?」
8
為求安心,我提議不僅要和那名婦人做親子鑑定,還要和邱母做一次親子鑑定。
結果還沒出來,邱明珠就拉著我出了醫院的門。
「宋裊,那女人明明就是你的親生母親,你怎麼敢的,你怎麼敢來做親子鑑定的?」
她的眼神陰狠,卻又帶著明顯的慌亂。
我笑了一聲,不答反問。
「你怎麼那麼確定,她就是我親生母親呢?」
「我前天分明看見她來家裡找你要錢,你明明就是認識她的!!」
我嘴角的笑意更濃,眼底儘是得逞的痕跡,看著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傻子一樣。
「我不認識。」
我的語氣輕佻,和表情配在一起,完全不像是不認識那人的樣子。
我當然認識她,因為邱明珠看到的那一幕,就是我刻意安排的。
當天晚上,邱明珠來我房間一頓威脅後,我就直接讓遇明找了個四十來歲的婦女給我當演員。
遇明雖然不知道我要做什麼,但他一直很寵我,便沒多問。第二天找到人後,直接就將那人的聯繫方式發給了我。
我讓婦人當天下午來我家找我,並告訴她臨走之前,要在院子裡做出一副問我要錢的樣子,一定要演得不依不饒。
我還告訴她,等她被我假裝趕出去的時候,可能會有人攔下她找她說話。屆時她只需要告訴那人,我是邱家的私生女,而她是我的親生母親,是我為了榮華富貴在背上刺了刺青,偽裝成幾年前丟失的真千金,然後拋棄了她。
事情順利進行著,邱明珠那個蠢貨,果然信以為真,給了婦人一筆錢,讓她來宴會上揭發我。
婦人回去以後就聯繫了我,將他們二人的對話盡數告知於我。
那時我就知道,邱明珠已經入套了。
我讓婦人把戲做得真一點,順帶還給了她一張銀行卡。
那張卡的開戶人不是我也不是遇明,而是邱母。
這是我從邱明珠之前傷害過的一個女孩手裡弄來的,那女孩和她一樣是我的同班同學。
女孩因為無意中得罪了邱明珠一次,被她弄成殘疾。
當時邱明珠害怕事情鬧得太大,沒法收場,所以私下給了她一筆錢,全都在這張銀行卡里。
而這張銀行卡,應該是邱母之前給邱明珠的。
所以邱母當時看到這張卡,神色才會露出幾分疑惑。
這張卡是她開的,她自然認得。
其實都不用做親子鑑定,那時邱母的心裡,就應該已經有了懷疑的對象。
我告訴那婦人,事成之後,除了遇明給她的那筆錢,我還會額外再給她付一筆。
那婦人果然是演戲的高手,一段戲把宴會的眾人都看呆了。
現在所有人肯定都以為我是私生女,可那又如何?真千金還是私生女對我來說重要嗎?我要的,只是邱家千金的身份罷了。
更何況,到時候只要公開和邱母的親子鑑定證明,我一樣能恢復我真千金的名譽。
但是在背後謀劃誣陷我的邱明珠,就會盡失人心,被掃地出門了。
而我之所以沒把這些話當著邱明珠的面說出來,也只是因為我怕她錄音。
所以我只需在臉上做做樣子,讓她知道這些都在我的安排之內,讓她氣憤、讓她怒不可遏卻沒有證據就足夠了。
顯然此時的邱明珠已經明白自己中了我的計,臉色通紅地抓著我的手腕痛斥:
「宋裊,你!你這個賤人!!」
她說著,上來就扇了我一巴掌。
她常年帶著小跟班在班裡欺負人,手上的力道自然大,打得我右臉生疼。
此時所有人都在醫院內等候,我被她打的這一巴掌不會有人看到,所以她才這樣肆無忌憚。
我是見識過她打人時的狠厲的,所以沒再和她僵持,一把推開她回到醫院裡。
鑑定結果出來了,我確實是邱父邱母的親生女兒。
那婦人很會做戲,當即嚇得跪了下來,跟邱父邱母認錯:
「邱……邱董事長,我……我……」
邱父皺眉瞪著她,眼底的嫌惡一覽無餘。
「別跟我解釋了,到警察局去解釋吧。」
「等等。」
我不緊不慢地出聲,看向邱父邱母,沒有露出被打傷的那半邊臉。
「爸,媽,我感覺這件事情沒這麼簡單,她又不認識我,為何要來誣告我,這背後,必定有人指使。」
邱父邱母互看了一眼,像是心裡已有答案,突然沉默不語。
此時的邱明珠也已經回來,聽到我說的話,她的臉色更加難看。
我轉頭看向底下跪著求饒的婦人,清聲質問她。
「如果你願意說出背後指使人,我可以網開一面,不將你送到警察局。」
那婦人立馬兩眼顫顫地看向我:
「你說的是真的?」
「自然。」
她的目光逐漸挪向邱明珠,顫抖著伸出食指指向她。
「就……就是她,是她給了我一筆錢,讓我誣陷邱小姐的!」
她說著,又開始訴起苦來。
「我上有七十老母臥病在床,下有不爭氣的兒子跟我爭奪房產,我也是走投無路,才收了這昧良心的錢啊!!」
「我沒有……」
邱明珠試圖狡辯,我知道她想說什麼。
邱家家裡是有監控的,一調查就知道我和婦人有過往來,可是她又怎麼敢說呢。
我是邱家的親生女兒,我固然陷害她,我的親生父母也不可能不要我,我們是有血緣關係的血親,而她是這個家裡唯一的外人。
她是入套了,但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我沒有逼著她來害我,我只是設了個套,引誘她跳了進來。
是她不顧邱家的名聲,為了讓我無顏見人,不惜當著所有賓客的面來揭開「事實」,讓邱家蒙羞。
倘若我真的是私生女,邱父以後還如何見人?
她不顧邱家顏面是既定事實,就算讓邱父邱母去調監控,把我牽連出來又能如何?屆時她那副攀扯瘋魔的樣子反而會讓人更加厭煩。
所以,就算明知這件事是我策劃的,她也不會將事實說出來。
更何況,在那婦人來之前,我就已經把院子裡的監控都弄壞了。
我怎麼可能會留下證據?
「爸……我真的沒有……」
她又開始故伎重施,露出那副委屈巴巴的可憐樣兒。
但沒人會相信她的。
此時邱思渡對她也顯然已經開始失望:
「姐姐……其實你不用這樣的,我知道你害怕被趕走,可是你也不該拿爸爸的名聲開玩笑。」
她又可憐巴巴地望向了邱思渡:
「思渡……你相信我,我真沒有。」
「裊裊,你的臉怎麼了?」
邱母突然發現我另半邊臉有些紅,連忙走到另一側看我的臉。
邱明珠也看著我,目光陰沉。
她肯定以為我會說出真相吧。
我看了邱明珠一眼,很快低下頭,捂著臉目光閃躲。
「可能是對外面的花有些過敏吧。」
我沒證據能證明是她打的我,與其哭哭啼啼求邱父邱母為我做主,倒不如引導他們往她身上猜測。
邱父的目光看向邱明珠,面色略顯蒼白。
「明珠,你真是讓我太失望了。」
邱明珠瞳孔微顫,淚水唰唰落下,看著邱家所有人都是一副不願看她的樣子,她終於忍不住哭訴道:
「爸,媽,多謝你們這些年的養育之恩,可既然你們不相信女兒,那女兒這就走。」
她說著,已經轉身跑出了醫院。
「明珠!」
邱父邱母神色一緊,顯然還是想追上去,我於是閉上眼,假裝昏厥,倒在了邱母的懷中。
我一早知道她會像上次一樣故伎重施,所以從早上起我就沒吃過一口飯,一直餓到現在,我本來血糖就低,現在就算是裝暈,也不會被懷疑。
他們果然沒有再去追邱明珠,一整顆心都落在了我身上。
我知道,這場真假千金的鬧劇已然落幕。
而我,就是那個贏家。
9
但令我沒想到的是,邱父邱母最終還是把邱明珠找了回來。
當我看到她再次出現在這個家裡時,原本舒暢的心情瞬間一落千丈。
一家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只有邱明珠跪在地上跟我道歉。
「對不起裊裊,都是我不好,你可以原諒我嗎?我真的捨不得……捨不得離開爸媽,離開思渡,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會和你爭風吃醋……」
她言辭懇切,一副真心懊悔的樣子。
邱父邱母也為難地看著我,眼裡滿是祈求。
「裊裊,明珠還小,她一個人……怎麼在外面生存,你就看在她真心悔改的分上,寬恕她這一次吧。」
邱思渡也難得地向我低了頭。
「姐姐……你就寬恕明珠姐姐吧,她以後肯定不會再犯了。」
我真沒想到,他第一次叫我姐姐,竟然是為了給邱明珠求情。
「是啊裊裊,你就原諒明珠這一次吧,都是爸爸媽媽教導無方,從小太慣著她了,才釀成了今日之事。」
……
一家人替邱明珠求情的聲音此起彼伏,如此和善哀求的聲音在我耳朵里聽著卻像是威脅。
我突然意識到,無論我做什麼,都抵不過他們一家十年的感情。
我抵不過的……
我的心理防線徹底崩盤,我從來沒有如此地絕望過。
邱明珠她不需要比我聰明,不需要比我會算計,她只要有在邱家的這十年光陰,就永遠是邱家的千金,邱父邱母的掌上明珠。
是啊,邱明珠,多耀眼多好聽的名字。
我很想繼續偽裝大度,說我不在乎,說我原諒她了,讓她繼續待在這個家裡,可我說不出口。
我說不出口!!
我永遠忘不了孤兒院裡那些痛苦的日子,忘不了是她搶走我的人生!
我一直都知道,她是故意搶走我的人生的!
她當年是孤兒院裡一個老師的孩子,因為老師的吃住都在孤兒院,所以她也住在孤兒院裡。
這世上,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天真善良的。
有的孩子生來就壞,就會作惡。
她用樹枝抽打我的身體,看著我因為害怕縮起來哭泣的樣子哈哈大笑,甚至將我從孤兒院的陽台上推了下去。
當時如果不是因為陽台下正好是一片泥濘,我哪裡還能完完整整地站在這裡。
她把我的小兔玩偶用剪刀剪爛,五馬分屍,然後讓那些追隨她的孩子拿著小兔子身體的每個部分分散跑開,嘲弄著讓我去追,最後把它們扔到了孤兒院的各個角落。
她欺負我,用腳踩我,用石頭扔我,把污水灌到我的嘴裡。
我就像那隻兔子一樣破敗不堪,那時候我多麼渴望我的親生父母能來拯救我,可他們沒有。
我好絕望……真的好絕望……
後來我無意中聽到幾個老師在交談,他們說有一對夫婦,正在找一個右背上有蝴蝶胎記的人。
我有……我的背上就有這樣的胎記。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曙光,以為那是自己逃出深淵的希望。
可是很快,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老師把我關到了一個小黑屋裡。
那裡不見天日,我餓了三天三夜,也沒有人記得給我送飯。
等我再出來的時候,就發現欺負我的那個小姑娘和她的媽媽不見了。
院長告訴我,她們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很慶幸,因為害怕而顫抖的身體也逐漸平和。
可當我問院長尋找蝴蝶胎記的那對夫妻時,院長卻告訴我他們已經找到了親生女兒。
我的祈望又斷了,甚至對親生父母已不再抱有希望。
當我在高中遇見邱明珠時,我其實根本認不出來她,就像她也沒有認出我來。
一個是在家境優裕的環境下富養長大的公主,吃的珠圓玉潤;另一個是吃不飽穿不暖營養不良的乞丐,瘦得脫相難看。
這樣兩個極端的十年光景,我們再見面當然認不出彼此。
我原以為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找到我的親生父母,可命運弄人,幾年後我又找到了他們。
當我知道邱父就是我的親生父親時,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邱明珠可能就是那個欺凌我的人。
所以,當年,就是她和她的母親,謀划著奪走了屬於我的人生。
可我的父母、我的弟弟,全都偏袒著她。
他們全都在偏袒著那個曾經霸凌我整個童年的人,偏袒著那個故意搶走我十年人生的人。
我裝不出來了,我真的裝不出來什麼善解人意,什麼寬宏大量了。
可我又無比清楚,就算我大鬧一場,讓他們趕走邱明珠,他們也依舊會在暗中幫她。
他們永遠不可能和邱明珠徹底斷了聯繫……
我趕不走她的,他們才是一家人。
我強忍住心裡一切不滿憤恨的情緒,沉著臉什麼話也沒說,起身回到了房間。
10
在床上躺了一個多小時,我的心情才終於平復下來。
外面似乎下起了雨,雷聲不斷,雨聲不歇。
我沒開燈,看著窗外偶爾閃進來的白光,心裡十分空洞。
我實在太累了,心神俱疲。
現在,我只想回到遇明的身邊。
長呼出了一口氣,我給遇明發了消息。
我說我不想待在這個家裡了,讓他過來接我。
隨後,我徑直走向陽台,看著外面的雨水傾倒般落下,心中漸漸平靜。
雨越下越大,隨著呼嘯而來的秋風,吹打在我的臉上,讓我的腦袋越來越清醒。
我一個人享受了許久的安寧。
不多時,我看到大門口出現了遇明的車。
屋門突然被人敲響,我沒轉身,依舊看著窗外,輕喚了一聲進。
來人是邱明珠。
這一次她沒有反鎖門,想來是心知邱家無論如何都不會趕走她,便也肆無忌憚了起來。
她來到我的身邊,聲音里含著濃濃的嘲笑之意。
「宋裊,你還覺得能趕走我嗎?」
我沒說話。
我知道她倚仗的不過是我父母對她十年的養育之情。
兩歲那年他們弄丟了我,八歲那年他們卻把邱明珠領回了家。這缺失的六年里,他們必定覺得邱明珠受了太多的苦,於是在後來的十年光陰里,她們便把對我的虧欠全部彌補給了另一個人。
此時此刻,我終於明白我要對付的,其實從來不是邱明珠,而是她在邱家這十年里的一切過往。
但這樣無疑是徒勞的,和邱明珠比起來,我缺失的不只是在邱家的十年光陰,還有現在那些原本應該在我身上的感情。
「怎樣,絕望嗎?
「不管我做多少壞事,他們都始終是我的親人。
「宋裊,你回來就是個錯誤。」
我沒有理會她,繼續看著窗外的大雨。
不,應該說是暴雨,這場雨下得很大,非常大,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我看著遇明從車內走出來,心中止不住的暗笑,感慨這場雨來得真是及時。
我轉過身看向邱明珠。
我不知道我的表情是如何,只是窗外白光划過我臉頰的瞬間,邱明珠的臉色有些僵硬,似乎被我的模樣嚇到了。
「你以為你贏了嗎?」
我的聲音很低,卻也在雨聲中格外清晰。
「邱明珠,你贏不了我的,因為你沒有我能豁得出去。」
她神情疑惑,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