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後,我又起了點捉弄的心思:「最後再告訴你個事兒吧。」
「其實前些天,我都簽下協議準備把所有資產都留給你了。也就差個半年的時間,你就可以一輩子高枕無憂了。」
「可你實在是太愚蠢了,太心急了,沒能抓住這個機會。」
我關上了門,將他突然噴涌而出的情緒全部隔絕在了外面。
再按下了反鎖。
12
我貼在門背上給小吳發消息:
「找個人來幫我換個門鎖,越快越好。」
「還有,之前那套房子,把裡面的垃圾都清空一下。」
「再幫我找個僻靜點的房子,趕緊收拾出來。」
小吳秒回:「收到。」
劃開他的對話框,我往下翻找著周琴的名字。
「跟我說說吧,姜序又惹啥事兒了?」
對話框頂部立馬出現了【對方正在輸入中……】
不過幾秒鐘,消息就彈了出來:
「他呀,項目做不成,就跑投資方家裡去了,也不知道哪裡弄到的消息。」
「公司里都傳開了,我準備就這兩天讓他……」
「等等。咋啦?你不會又心軟了吧!」
我手指飛快:
「沒,就想看看他能蠢到什麼地步。」
「現在知道了,謝了。他的事,按照公司正常流程處理就行。」
發完消息後,我將手機丟到一邊,也準備開始收拾起東西來。
不同於前些天的莫名傷感,我現在反倒覺得心裡十分暢快,在心裡淤積已久的石頭沉沉落下。
我手下沒停,卻不由自主地哼起歌來,不成調子。
恍惚間,竟跟那天姜序在浴室里哼唱的有種異曲同工之妙。
原來,人在決心脫離舊環境時,心情會如此輕快。
當小吳安排的換鎖師傅上門時,我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零零總總的,也就填滿了一個小行李箱。
反正,我有的是錢,什麼都可以再買新的。
這時,小吳給我發來了新家的地址,以及:
「已經清空完畢。」
我心情大好,大手一揮:「這些天你辦事周到細緻,準備漲工資吧。」
從聊天框劃出來後,姜序的頭像又來到了消息列表頂部。
他一水兒發過來七八條消息,在我盯著螢幕看時,側邊的數字還在不斷地增大。
我點進去,懶得看他上面那一連串的消息,只顧著手下打的字:
「實在需要的話,就把我這些年給你送的東西變賣了,折現的錢也夠你租個好房子,過一陣快活日子。」
我剛想退出去,突然生出點劣心來,於是又加快了打字的速度:
「人家小姑娘跟著你也不容易,給她也買點好的吧。」
「祝你們兩個年輕人,都有光明的未來。」
然後,拉黑刪除一條龍。
13
這些天,除了身體偶爾會被疼痛所困之外,我都覺得十分快活。
我甚至難得地開始自己下廚,還會為了研究一個佐料的添加量而花費好幾個中午調適而不厭其煩。
而再次見到姜序,已經是兩個月以後的事了。
這天,當我晚上從市中心的商超採購了下一周的食材,驅車回山頂的別墅區時,姜序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車子前方。
即使還間隔著數米的距離,在車前燈的照射下也能看得出他眼下青黑深深,身形在寬大的衣服下顯得格外消瘦。
而四周除了遠方的城市零星燈光以外,一片漆黑。
他倒活像一個索命鬼,嚇得我直接一個急剎。
我很快又鎮定下來,大發慈悲:
「上車吧!」
姜序坐在副駕駛上沒說話,但看得出來他坐著不太舒服,時不時在調整姿勢。
大概是因為我換了新車,而副駕駛也沒調到他習慣的位置。
我率先打破沉默:「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小吳做事我信得過,肯定不會走漏風聲。
「你來了趟公司,我就跟著你。」
我不動聲色地通過頭頂鏡子折射的角度打量著他。
他神色戚戚,可我語氣並不留情:
「哦。所以你努力證明了兩個月,最終成果就是學會了跟蹤?」
我等待著他的憤怒,他的爆發,甚至有點期待。
可他卻反常地默默咽下:「嗯。」
我有些詫異,但沒有表現出來,只顧著手下緩緩減速,將車子穩當地停進車庫。
車前燈關閉後,我在黑暗中開口:「所以。你的目的?」
「我知道了,我就是一個一事無成的廢物。」
「沒有你,我什麼也不是。」
我斜倚在車門上,沒正眼看他:「這我早就知道了,所以呢?」
「所以……我就想來照顧你。」
「我知道你的……身體情況。就這幾個月,我只想好好待在你身邊,陪著你。」
「我真的什麼也不圖!」
他有些激動地側過身來看著我,仿佛這樣便能增加他說話的真實性。
我輕笑著看進他的眼底:
「是嗎?那我可是真的什麼也不會給你哦。」
「也就是說,你是自願送上來當我的免費護工嘍。」
他垂下眼睛,聲音暗暗:「嗯。」
我抓起后座的一大包食材就往他身上扔:
「求人就得拿出求人的態度。」
「我餓了,先給我做個五菜一湯再說!」
14
說實話,完完全全當個擺手掌柜確實是蠻舒服的。
手一抬就有衣服遞上來,一張嘴就有人把溫暖的食物喂進嘴裡。
特別是,我在姜序面前已經完全不需要收斂情緒,克制脾氣,想做什麼想說什麼,全憑心情。
不像從前,還需要時不時計較著自己長他許多的年紀和閱歷,總想著得照顧著點他的性子,順著他的意思。
爽啊!
難道我不知道他還存了點,僥倖的心思嗎?
當然知道。
這會不動聲色地,體現在他偶爾沒來得及收起來的厭惡的眼神里,體現在他一次次逼自己將壞情緒吞下去的深呼吸里。
可他無路可走,只有搏一搏我的心軟。
就連那次偶遇,我猜大概也是他精心設計的。
因為,在某一次,他故意不小心地抬起手露出自己腰腹間的皮膚時,我能看出來,他身上的線條甚至比之前更加具有雕刻感。
他努力來努力去,還是只學會靠自己的身體和情緒價值,來服務於人。
沒有實打實的本事又有所圖,就得用做小伏低的姿態來置換。
而我當然沒打算給他什麼好臉色看,扮演一個脾氣刁鑽古怪的病人對我來說也十分簡單。
於是這天,我又一次將他準備了大半個上午的菜肴貶的一文不值:
「在這兒忙活了一個多月,廚藝沒見長,反倒越做越難吃了。」
「怎麼,你就盼著我早點死是吧?」
姜序的臉上一陣白一陣青,端著餐盤的手都憋得在顫抖。
良久,他似乎終於忍不住了。
仿佛這些天累積的所有情緒在一瞬間決堤,他的聲音裡帶著濃重的哭腔:
「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
他放下手裡的餐盤,掩著面:
「我是真的知道錯了,我也想用自己的行動來彌補我犯下的錯。」
「我知道你身體不舒服,有時候是控制不住發脾氣,沒法兒像以前一樣包容。可我也不介意,這些天我也一直遷就著你。」
「你到底要怎樣才能相信,我是真的不圖你什麼!」
他最後一句宛如小獸低吼,看起來委屈極了。
我衝著他笑,緩緩張開惡魔的獠牙:
「我相信啊。」
他聳動的肩膀驟然停下來,看著我,淚水盈盈的眼底閃過驚喜的光。
「所以……你放心。我肯定不會虧待你的。」
15
自從上一次矛盾爆發,姜序得到了心滿意足的答覆之後,這些天他變得更加任勞任怨了。
即便我用再惡毒的語言羞辱他,他都能笑意盈盈地歪過頭:
「寶貝,生氣多了對身體不好的哦。」
我都看在眼裡。
感受到身體越來越壓不住的,惡化的徵兆,我知道自己有些事也得提前安排好了。
於是這天,我約周琴見了一面。
「你找個地方自己待會兒去,我跟周琴有話要說。」
姜序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眼裡是壓抑不住的驚喜,趕忙著便離開了。
周琴見到我時,有些詫異:
「嚯。哪個絕症病人像你活得這麼安逸?」
「咋感覺你看起來比之前還要精神呢。」
說完還不忘挖苦我一下:
「姜序這小子果然還是有點手段啊,經歷了這麼些事還能好好回到你身邊待著。」
我不動聲色地將從胃裡湧出來的噁心感咽下去,裝作若無其事:
「不說這些了,我知道自己快死了。今天叫你來,是有點事要拜託你。」
她也嚴肅了表情。
「公司就交給你了。」
她抬手想說些什麼,我及時打斷:「我已經叫金律師擬好股權轉讓協議。」
「我知道你有野心,有能力,別的人我也信不過。」
見我這麼說,她也不再客套:「好啊。」
「還有……姜序的事。」
她剛浮起來的笑意瞬間消失,臉上立即換上了一副不耐煩的表情。
「說吧!」
我不緊不慢:
「他這個人呢,本事沒有,歪門邪道的心思倒是不少。這種性子,不好好打磨一下的話,是很難改變的。」
她挑起眉毛,有些不解。
「所以,我就想拜託你,跟行業里認識的人都打個招呼。以後,好好關照一下他,多多磋磨他一下,讓他磨磨性子,早日打消掉走捷徑的心思。」
「至於我名下的資產,全部折現捐給慈善事業吧。」
周琴大鬆了一口氣,笑得爽朗:
「夠狠啊?他忍辱負重照顧你這麼些天,你真打算啥也不給他留啊?」
她用的是疑問的句式,但話里話外卻透出認同的意思。
我跟著她一起笑:
「年輕人缺的不就是鍛鍊的機會嗎?我這是在幫助他成長,怎麼不算一片好心呢?」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他該謝謝我才是。」
16
周琴走後,我叫小吳幫我定好了明天飛往瑞士的機票。
還讓他替我跟醫院預約好時間。
我要體體面面地死去。
小吳還是一如既往的高效率,不過幾分鐘便給我發來了機票信息和預約確定的資料。
只是這次,從來不多嘴的他破天荒地說了句題外話:
「向總,保重。」
我心裡已經沒有太多悲傷,只衷心祝願他:「前程似錦。」
「跟在周總手底下也要好好乾。」
姜序剛好在這時候回來了。
我收起手機,開門見山:「明天我就去瑞士了。」
「不會再回來了。」
他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我還是大發慈悲地給他吃了定心丸:
「你放心。我之前答應給你的驚喜,都沒有忘。」
「你好好等著就是。」
他的臉上瞬間浮現出笑意,似乎意識到這不是這個場合應該有的表情,他又立馬壓了下去。
還連忙湊過來,想要表現些什麼。
我沖他擺擺手,轉身往房間裡走去。
第二天登機前的離別,他倒真像生出了點捨不得的心思。
生離死別。
他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怎麼擦也擦不幹凈。
抱著我的手臂也一直在顫抖。
恍惚間,讓我又想到了他第一次來到家裡時的場景。
他那時也是這般動情。
機場廣播響起,我輕輕推開他,平靜地笑著最後沖他揮揮手。
他蹲下了身不忍再看我,整個人都在抖。
我轉過身後便收斂了笑意,將胸口壓著的一口濁氣呼了出來。
省著點眼淚吧。
以後,可有你哭的地方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