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在波瀾不驚的歲月里過去。
店裡又上了新的聯名新貨。
我忙著將幾大箱的東西擺到貨架上。
蹲得太久,一站起來只覺得天旋地轉,我的身體下意識往後栽去。
一隻寬大溫暖的手瞬間將我扶住。
霍謹言突然在我的背後出現。
他仿佛是來了很久,而我遲鈍到現在才發現他。
霍謹言只是靜靜看著我,眼底溢出的溫柔輕鬆消弭了這段時間所有的距離。
我驚喜地撲進他的懷裡,雪松的氣息瞬間將我包裹。
「你怎麼來了?」
「不記得我現在是馬仔嗎?現在來跟你收點保護費的。」
說罷,霍謹言用寬厚的大衣將我包進懷裡,低頭輕輕在我眉間落下一吻。
從那天之後的每一天。
只要我再次站在那間貨櫃前理貨,我都會期待霍謹言突然出現在我的身後。
霍謹言死後,這樣的情緒愈演愈烈。
哪怕是我站在別的超市類似的櫃檯前我都會有同樣的期待。
期待溫暖的懷抱,期待熟悉的雪鬆氣息。
我的一萬次轉身,依舊換不來一次的如願。
命運仿佛不曾善待過我。
每一份讓我放鬆警惕的禮物,最後都會以一種更加悲慘的方式收回。
12
陪著霍長言鬧了一通之後,我打了電話給霍家老宅的管家讓他把霍長言帶回去。
他張牙舞爪發著酒瘋。
一會兒罵我一會兒罵霍謹言,過了一會兒又開始罵霍老爺子花心給他弄了個哥哥出來。
霍老爺子愛面子。
霍長言這副鬼樣子回家,想必會讓他Ţŭ̀ₗ好好吃吃苦頭。
回到家洗了半個鐘的澡,我才把霍長言身上那股酒味徹底沖刷了乾淨。
毛毯被我噴了雪松味的香水。
這瓶是我挑出來的最無限接近於霍謹言身上的味道。
我把自己全部裹在毯子裡。
冬夜獨行的人總是要想一點辦法自救的。
這種氣味讓我很安心。
夜裡少有地睡得安穩。
我甚至還夢到了很多年前的霍謹言。
是我生日的那天。
霍瑾言陪我去坐觀光大巴。
之前我總說,維港的街景看過千百次,何必花錢坐更貴的觀光大巴再看一遍。
可生日這天,我允許自己稍微奢侈一下。
他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有時候是一周一次,有時候一個月才出現一次。
哪怕是今天出來陪我坐觀光大巴,我們兩個也不能並排坐在一起。
霍謹言坐在我的前座。
耳朵里的單邊藍牙耳機和我的這另外半邊放著同一首歌。
觀光大巴駛過那些絢爛而密集的霓虹燈。
維港的繁華從來都與我無關。
耳機里隨機到了一首歌。
「無情人做對孤雛,暫時度過坎坷。」
「苦海中不至獨處,至少互相依賴過。」
霍謹言的出現,曾經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同這個世界也有了一些不深不淺的聯繫。
可如今他就坐在我的前面,我卻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甚至比從前那十幾年的分別還要遠。
我的第六感一向很靈驗。
之後我才明白這種距離是死別。
前半生生離,後半生死別。
若是真的有苦盡甘來。
那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是怎麼樣的甘甜才對得起這一程的坎坷。
13
第二天一早醒來,我就定了機票。
我想去維港,想去九龍,想去尖沙咀的那家便利店。
越是接近霍謹言將要回來的日子,我就越是心慌。
飛機一落地,手機瞬間彈出霍長言發來的幾十條消息。
霍長言覺得,我作為他的女朋友,就應該全天待命,無論什麼時候都秒回他的消息。
我往下翻了翻。
沒有說要分手的簡訊。
那就沒必要回了。
我搭上雙層觀光巴士時,霍長言陰魂不散地打來電話。
給一個啞巴打電話,我不知道霍長言是怎麼想的。
「你手斷了還是車禍撞進醫院昏迷了?」
「簡訊敢一條也不回,萬一我最近是不是太慣著你了?」
我突然覺得霍謹言欠我挺多的。
為了他我居然能忍他弟弟這個嘴臭瘋子十年。
霍長言一個人在那頭自顧自地說著。
見我一直沒動靜,那邊突然爆發出一句:
「你啞巴了?給句話啊!」
爆發之後,是死一般的沉寂。
霍長言短路的腦子在這一刻終於恢復了。
他輕咳了兩聲。
「記得回我消息,把你現在的位置發給我,我去找你。」
14
即使我不主動給霍長言發我的位置信息,他過不了多久也會自己找上門來。
就像十年前一樣。
其實我們初次見面並不是在內地。
霍長言的背影和霍謹言很像。
甚至讓我在第一次見到霍長言時認錯了人。
當時他站在零售糖果的貨架前。
同事悄悄示意我往那邊看。
「你那個小男朋友又來了。」
我覺得欣喜,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不去收保護費了?」
當男人轉過身,一張和霍謹言截然不同的臉讓我傻了眼。
他跟霍謹言的眼神很不一樣。
霍長言看一個人的時候絲毫不會掩飾自己的目的和野心。
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說了聲抱歉便轉身要走。
霍長言突然拽住了我,饒有興趣地在我身上打量。
「認錯人?」
「是的,很抱歉先生。」
「聽你的口音,你是北方人吧?」
我點點頭,只想儘快抽身。
「我也是北方人,我還有個哥哥也是,他自己一個人跑到了這邊來,說不定你把我錯認成我哥了。」
正當我以為天底下根本沒有這麼巧合的事情時。
霍謹言出現了。
他衝上來將我和霍長言分開,如臨大敵般將我護在身後。
「你來幹什麼?」
我第一次見霍謹言的語氣這樣嚴肅。
兩人劍拔弩張,空氣里充斥著火藥的氣息。
霍長言吊兒郎當地靠在貨架上看著我們兩個笑了笑。
「來看看我的私生子哥哥在這邊過什麼好日子。」
他側身看向霍謹言身後的我,將名片壓在身後貨架的一塊巧克力底下。
「小妹妹,人往高處走,你不如來跟我。」
「記得call我啊。」
15
霍長言天生就是我的剋星。
自從他在這裡出現之後,一切都悄然變了。
霍謹言身上的傷開始變得越來越多,出去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我知道,他的任務變得更危險了。
最嚴重的一次,阿ben打電話給我,讓我去了一家私人醫院。
阿ben站在病房外面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饒是我點頭答應,但進門看見床上安安靜靜躺著的人時,我高高築起的防線瞬間崩塌。
霍謹言的臉色蒼白沒有一絲的血絲,像是睡著又像是死了。
我不知所措,慌得找不到方向。
我趴在白色被罩上崩潰大哭,最後是阿ben實在看不下去。
他敲了敲房門,對著霍謹言一臉無語道:
「癲夠未啊?」
我愣愣抬頭,撞上霍謹言計謀得逞的眼神。
我同他生了好大的氣。
玩笑開到這份上就是過分,即使開玩笑的人是霍謹言也不可以。
但那次霍謹言確實是險些死了。
受了重傷送到醫院去,運氣好才從死亡線上搶下來的。
霍謹言見我是真的打算不理他,有點急了。
一動就牽扯到傷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我敗下陣來,嘆了口氣。
「以後你要去做很危險的事情之前要跟我說一聲,也不許再裝死騙我。」
其實我已經知道了他大概在做些什麼。
但我沒辦法說讓他不要再去。
霍謹言不是我一個人的。
他是英雄。
要保護很多人的英雄。
霍謹言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那......跨年夜那天你有時間嗎?」
「有。」
「我們維港見,我有很重要的東西給你。」
「嗯,不見不散。」
16
從醫院回去的路上,一輛黑色轎車截住了我。
霍長言搖下車窗,撐著頭看我。
「你一直不肯打電話給我,那我就只好來找你了。」
從第一次見面之後,霍謹言就告訴我要小心他這個弟弟。
霍長言心機深重,無論他哥喜歡什麼,他都想搶過來。
病態的勝負欲早就讓他蒙蔽了雙眼。
我懶得搭理霍長言再一次因為可笑的勝負欲而向我拋來的橄欖枝。
他笑眯眯盯著我離開,又朝我高呼道;
「打個賭吧,你很快就會後悔了。」
霍長言真的說對了。
一個月之後我去找了他。
死皮賴臉地跟在他身邊。
因為霍謹言死了。
那天阿ben把霍謹言的遺書交給了我。
他們每次出任務之前都會寫一份遺書給家人。
霍謹言的遺書從來都只寫給我,因為他沒有別的家人了。
遺書有厚厚一沓。
每一封都是他出生入死的瞬間。
在從前很多個我不知道的時刻,我都曾差點失去他。
而這最後一次。
霍謹言差了些運氣,再沒能回到我身邊。
最後一份遺書阿ben說任務出得急,是用錄音的形式。
那頭的背景聲有些嘈雜。
霍謹言隔了好久才出聲:
「萬一,抱歉我又失約了。」
「這些日子害你提心弔膽,我很愧疚。」
「但我想這次回來我就能認認真真告訴你我在做些什麼了。」
「萬一我回不來,就在這裡告訴你吧。」
「我是一個警察,兩年前我們查到在這一帶有黑商毒三方勾結的情況。」
「為了徹底剷除,隊里讓我去當馬仔做臥底。」
「我們現在已經端掉了他們的四個窩點,就差最後一個了。」
「等這次任務結束,我就跟隊里打報告好好放個假。」
「我們一起回老家吧,你的學費我來付,我還在老家買了一套房子,是打算給你的。」
我翻出墊在一沓遺書底下的房產證。
霍謹言突然嘿嘿笑了一下:
「畢竟你的戶口在那邊,不好遷過來。」
我沒忍住,和著眼淚笑出了聲。
「到時候我們一起裝修,一起買喜歡的家具,一起......一起生活。」
霍謹言深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緊張道:
「萬一,我鍾意你。」
錄音斷了。
我站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反反覆復聽著最後一句話。
維港是從來不下雪。
但我突然覺得,這個時候就該有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落下來。
替我控訴一個世道不公,讓好人短命。
17
但沒關係。
我要逆行天道,把霍謹言接回來。
任務的最後一天,我守在鐘錶旁邊等著十二點的鐘聲響起。
懸擺響動,十二點過去了。
我立刻給霍長言發了分手的消息並把他拖進了黑名單里。
天微微亮起時我把阿ben約了出來。
這十年來塵封的真相是時候要得到昭雪了。
我將一個U盤遞到他面前。
裡面滿載著十年前霍長言勾結黑幫毒販將警方行動消息透露出去的證據。
霍長言那個蠢貨。
還真以為我這十年在他身邊就是做一個啞巴受氣包的嗎?
事發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霍長言的出現和他說的話都太過巧合。
我隱忍了十年,也就調查了十年。
霍家早就爛透了。
自從霍老爺子變得有些糊塗,整個家族由霍長言掌權的時候,霍家就已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