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姑娘曾誦『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隔數日又誦『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可這兩句明明是一首詩里的呀。」
「我很久以前曾在一本孤本里,看到這首完整的詩。諸位若是不信,我可全數背與你們聽。」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君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當我背完後,百里漪楠的額頭上已冒出滴滴汗水,我不再看她,而是對著跪地一眾人說道:「諸位可聽懂了?」
有些膽小的早已都抖成了篩子,而膽大些的都在以頭搶地,直呼:「懂了,懂了。」
「懂了什麼?」我問。
眾人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終於一青衣男子大著膽子答道:「百里漪楠乃是沽名釣譽之人,她所有的作品都是抄襲的孤本。」
我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又裝作疑惑地問道:「咦,諸位怎麼都跪下來了?我現在還只是一介白衣,諸位不是在跪我吧?」
「不是,不是。」還是那一膽大的青衣男子連忙解釋道,「秋季悶熱,地上涼快,我等在接地氣乘涼。」
「嗯。那就麻煩諸位回家接地氣去吧,我今日有事與百里姑娘說。」
我話音剛落,眾人忙做獸鳥散。
待到所有人走盡,我略帶挑釁地一笑:「百里姑娘,你怕不怕我?」
她還嘴硬,故作鎮定,道:「王蓁,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也是同我一樣的穿越女!有什麼了不起的!若我出身同你一樣,今日未必誰勝誰負。」
「不。」我搖了搖頭,「你我不一樣,你是穿越女,而我是穿書女呀。」
「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意思便是她本就是作者筆下的一個人物,一個用來阻礙我的工具人。
我和她都不是主角。但我好歹還是除主角之外戲份最重的反派,而她僅僅只是促使我黑化的背景板。
直到目前為止,這本書里的故事還未正式開始呢。
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轉身離去時道:「不知道百里姑娘對現代的記憶除了那一堆詩詞,還能想起其他的什麼嗎?」
她當然想不起來啊,她最初本就誕生在這個世界。
她愣在當場,直到我走到門口時,才追了出來,在我身後怒道:「你胡說!你胡說!你記住!我沒輸!我不可能輸給你!」
我轉過頭,微微一笑:「百里姑娘這麼在乎輸贏嗎?你不是早就贏了?」
她似是想起什麼來,忽然嗤笑一聲:「你不Ṱú₉說,我都忘了。」
笑完又篤定道:「你果然很在乎他。
「既然你這麼在乎他,那我便告訴你。你心心念念的小郎君,在我眼裡不過是一個優柔寡斷的媽寶男,一個可以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慫包。
「我百里漪楠從未喜歡過他。」
為了打擊到我,她此時什麼難聽的話都往外說。絲毫沒注意到門外風吹過露出的那一袍角。
但當她說完時,什麼都已經晚了。
宋辰彥眼睛微紅並透著寒意看向她。
於是,百里漪楠慌了。
因為她是真心喜歡過宋辰彥的呀,她之前的鬧脾氣和攻擊我,都是因為宋辰彥之前向我說的那句「對不起」。
她天天與沈越廝混一處,天天毫無忌諱與眾書生相處一室,不過都是為了逼宋辰彥吃醋,逼宋辰彥現身。
她以為宋辰彥不出門是在向宋母妥協。
可她哪裡知道,這些日子,被關了起來的宋辰彥是如何絕食作死,只為祈求母親的心軟能放他出來見她。
後來我離開了,至於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也不感興趣。
這是我最後一次幫宋辰彥。
哪有什麼他恰巧就出現,一切都是我掐著時Ŧū́⁺間設計的。
我不是聖母,我也不是喜歡他。
我幫他是因為宋母和宋雲尋,我欠宋母這一世的恩,我欠宋雲尋這一世的情。
於是,我在進宮前幫宋母的小兒子、宋雲尋的親弟弟看清一個人,一個並不完美的人。
若今後宋辰彥還執意喜歡,我也沒辦法了。
11
百里漪楠的名聲徹底毀了。
當日在攬月閣那一青衣男子果然是個聰明人。
一回去便把百里漪楠抄襲孤本的事宣揚的人盡皆知。一夕間,她從上京城人盡皆知的才女,變成了上京城人人喊打的老鼠。
而這天,下著大雨,宋辰彥叩響了王府的大門。
他在雨中跪了兩個時辰,才把我跪出來見他。
他說:「蓁蓁,母親已經告訴我,昨日是你的良苦用心。原來……原來……我對不起你……」
他的眼裡有愧疚,有悔恨,有我。
但我卻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道:「宋辰彥,我幫你,並不是要看你在這給我跪求悔過的。
「我是讓你珍惜自己的身體,不要讓你的父母兄長為你擔心。」
「走吧。」我擺了擺手,「以後我們兩不相欠,也毫無干係。」
他用受傷的目光看向我,見我並不想搭理他,便踉踉蹌蹌地離去。
後來聽說,他發了一場大病,臥在床上整整一個月。病好後,像換了一個人,再也不寫詩作詞,只知道遊樂山水。
再後來,他遊山玩水後,又帶回來一農家女。這次是真的農家女,只是那農家女長得有七分像我。
帶回家後,他被宋雲尋毒打了一頓。之後,便開始瘋狂納妾,但每一個妾都和我再也沒有半點相像。兒女已經生了一大堆,但正妻卻一直不願意娶。
宋母懶得再管他,同宋雲尋一起回到了北域。
至於百里漪楠,她和沈越在一起了。
被打了三十大板從大理寺放出來的沈越,對百里漪楠依舊痴心不改。
再加上百里漪楠如今處境艱難,他們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
但百里漪楠對我的恨越發嚴重,甚至在聽到宋辰彥帶回一個和我相像的女子後,都有些癲狂了。
她大肆宣揚著我是妖女的言論,最後還是沈越受不了了,一把火把她燒死在了柴房裡。
那時我已穩坐皇后之位,但大火的那日,我還是親自牽著小侄女謝朝雲的手帶著她登上高樓看熱鬧。
我指著遠處沖天的火光對她說:「看吧。我就說,這世間的情情愛愛是最不靠譜的東西。」
12
最近,繼母的日子不好過。王思慧對宋辰彥入了執念,就算做他的小妾也要嫁給她。
不僅如此,而父親的脾氣也越發暴躁。
這也難怪,畢竟這幾年是他一直盡心盡力地幫我坐穩皇后的位子,甚至在我代替皇帝臨朝參政時,他也力排眾議、大力支持。
我知道他想要什麼,當然是權力。琅琊王氏的現任家主,大晏皇朝的一品公卿,人心不足蛇吞象,手中的權力當然是越多越好。
但當他回過頭來看時,忽然發現,他從沒有掌控得了我,這權力也不在他的手中。
而曾經站在他身後的百官,如今都站在了我的身後。
我手握清河十萬駐守軍和北域三十萬宋家軍。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無所遁形。
他們個個嚇得都像個鵪鶉似的,只有父親氣急敗壞,還在無能狂怒。
他指著我的臉,罵我「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但我坐在龍椅一側,高座之上,他連靠近半分都不能。
最後,他只能拂袖Ṱű̂ₙ離去。
我看著他憤恨的背影,想,他大概不知道他這次離開了,就再也回不來這座建築巍峨的朝堂了。
父親最愛的便是這權力,那我便將這些權力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以後休想再沾染分毫。
13
皇帝病危了,國師快回來了。
這幾年皇帝能對我毫無保留的信任,根本原因都在於他。
當年便是他對皇帝說:「王氏次女天生鳳命,得之可興晏國百年之運。」
後來我當上皇后,他又說:「皇后輔政二十年,晏朝興盛二百年。」
如此,好色又平庸的皇帝,便把權力都放心地交給了我。
但是,我記憶中的劇情不是這樣的。
書中關於王蓁的背景介紹只有寥寥幾筆。因為祖母不喜,父親不愛,從小雖然聰慧卻敏感自卑。後因被穿越女攔截未婚夫後心死如灰,同意被父親合謀國師送她進宮。
然後,在宮中鬥了數年,流產數次,傷了根本。雖然有父親的權力能讓她坐穩皇后的位子。但皇帝也可以用他的冷落,讓她坐不穩這個皇后的位子。
她就像一顆棋子任人擺布,後來終於覺醒開始反擊父親,並贏得勝利,但她也元氣大傷。不得不把手中的權力放了一半給已當上皇帝的男主趙煜承。
再後來,後半生都與這個皇帝養子鬥法。
最後,徹底失敗被趙煜承囚於冷宮,鬱鬱而終。
所以,也就是說,小說中里的國師他變了。
原本是與父親合謀把她送進宮當嬪妃的國師,變成了一句話便將我送上皇后之位的國師。
通過去、曉未來、卜吉凶、測國運,經他口的樁樁件件都准得可怕。
但原本的國師,可沒有這麼厲害。
14
皇帝彌留之際,竟對我說起了真心話:
「這十年,朕替晏國多謝皇后了。
「朕知道自己平庸又好色,若不是先帝只有朕這一個兒子,他也不想傳位給朕。
「朕這個皇帝是趕鴨子上架,但皇后不同,皇后好像與生俱來就適應這裡。國師說,天下交給你,朕就可以放心地玩了。果然,國師沒說錯。
「你是朕的繼後,卻從未當過朕的妻子。朕一直都覺得你陌生,但沒想到在這彌留之際,最後陪朕說話的人是你。
「你選的孩子,朕放心。他和朕不同,是個勤勉又睿智的好孩子。
「朕只想問皇后最後一個問題。朕死以後,皇后是否會將權力還給那個勤勉睿智的孩子?朕不是一個好皇帝,但他將來可能會是。」
皇帝的廢話有些多,我剛忍住想打的哈欠一抬頭,就看見他正殷切地盯著我。
我回憶著他剛剛說的話,在他殷切地期盼下,點了點頭。
其實他不知道,父親退離朝堂後,這個權力我也早就不想要了。
前世我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當了近十年的社畜,猝死在工位上;今生從出生開始,我大膽籌謀、小心規劃了十幾年,又在當上皇后之後運籌帷幄了十年。
前前後後加在一起大概工作三十多年了,我累了,也該退休了。
更何況,為了不讓這個皇位接班人像小說中那樣敏感、自卑、多疑和女主謝朝雲虐死虐活、虐身虐心,我親自教他做人,親自請陳郡謝公教他國學、策論、治國之道。
不就是想早點退休……啊不,不就是想將這天下還給他們趙家嘛。
15
皇帝最終也沒等來他的晏國國師。
在他嗝屁的當天晚上,國師才回來。
但我懷疑國師是故意的,因為他說:「那小兒廢話太多。」
他似是知道我的疑問,直白道:「你猜得沒錯。這裡確實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它雖然是由某位缺德作者筆下的故事衍化而來,但它已經脫離了原本的故事設定,煥發了新的生機。
說完,國師便化作了一團煙霧消失了。
這麼玄幻的嗎?
我不信。
我大膽地走上前,胡亂地一抓,竟在那團濃厚的煙霧中抓出了一團軟糯糯的……白雲?
那白雲還長出了眼睛和嘴巴,煞是可愛。
我揉了揉,驚訝道:「白雲精?」
它忽然掙脫了我的手,飄浮在半空中,屬於國師的那種渾厚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從它的口中吐出:「吾乃天道!」
聲音震得我心肺俱疼。
但這四個字好似也用盡了它全身的力量,畫風逐漸奶里奶氣:「吾是新手天道,變身時間有限,請多指教。」
16
後來,天道告訴我,這個世界因為作者筆力不行,人物角色刻畫不夠立體,存在很多缺陷,所以要去主世界抓……啊不,請一些遊蕩的魂魄進來填補這個世界的漏洞。
而我,就是首個被邀請的人。
呵呵,我可真謝謝它全家。
再後來,我幾年沒再見過它,聽說它又去邀請別人了。
這次,來的是太常少卿之女周梓萱。
可她太蠢了,以為自己穿書而來就是天命之女。
我有意放她一馬,但我那皇帝養子不肯放。那就沒辦法了,誰讓她作死得罪了皇帝。
此時,天道也終於明白,並不是所有人穿書過來後,都能像我一樣清醒、理智,有益於世界的發展和前進。
它再次選人時就更加慎重了,以至於直至我身死,也沒再看到它邀請的人。
17
父親病重,我去看他,繼母跪在角落裡瑟縮著。
我揮了揮手,便讓她退下了,我已經沒興趣再對付她。
她受的折磨已經夠了,嫡女不孝,為了她操勞了半生;嫡子愚笨,以後繼位家主也是無望。
其實,我這繼弟雖然平庸,卻也不至於愚笨。但我說他愚笨,他便是愚笨。
就像當初繼母那樣說我一樣。
任她後來在我宮門前磕破了頭,一遍遍地懺悔,我也不會把家主之位給他。
別說他,就連父親的任何一個庶子都不可能。誰讓他們當初都站錯了隊。
這位子,將來會便宜二叔一家。
其實也無所謂,總歸都還是姓王的。
但父親看不開,這不,氣病了。
所以,我對父親說:「父親,您一定要長命百歲。」
否則,這一病故去,他的子孫後代都要遭殃了。
父親狠狠地瞪著我,卻在怪我:「我王之衡怎會有你這樣的女兒,和自己的父親鬥了這麼久,竟然到最後,你就這樣把權力都送那小皇帝!」
原來,他還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