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珩拜相那日,被我兄長下Y,引入我閨房。
一夜纏綿後,裴硯珩被千夫所指,不得已將我娶進了門。
後來,西北大將軍得勝凱旋,也帶回了裴硯珩的白月光顧三小姐。
當看到我攜兒子與裴硯珩一同出現時。
顧三小姐淚光一閃,竟是急火攻心當場吐血而亡。
自此之後,裴硯珩日日夜宿書房,再不與我和兒子相見。
本以為此事就此了結,誰知三年後一場暴亂突發。
亂軍以我和兒子性命要挾,要裴硯珩交出嵌於顧三小姐牌位後的虎符。
裴硯珩卻淡漠得眼都不抬:
「賤命兩條,也配換吾愛的牌位?」
話音剛落,我便親眼看著兒子被人一劍刺穿胸膛。
最終我不願被辱咬舌自盡。
再睜眼,我又回到裴硯珩拜相那日宴席。
望著走入閨房的人影,我把早已敲暈的兄長拖上床,自己翻窗而去。
這一次,他自己嫁去吧!
1
醒來時,我只覺渾身燥熱,下意識起身找水:
「外頭何事喧鬧?」
「回小姐,今日裴大人拜相,與大公子在前院設宴呢。」
聽著丫鬟春翹還稚嫩的嗓音,我霍然清醒過來環顧四周。
我早已嫁入相府十年,怎會在自己閨房?
等等,裴大人拜相?
今日是裴硯珩拜相設宴的日子?!
要知道,前世我就是在這日被兄長下Y,與同樣被下Y的裴硯珩春風一度,這才風光嫁入相府,還為他生下了子裕,成了相府夫人。
可兄長有意攀附,卻不知裴硯珩心中早有所愛,就是那西北大將軍之女,顧家三小姐顧卿辭。
沒人知道,裴硯珩此人看似矜貴如天上月,像是個斷情絕愛的主,實則早與顧卿辭定情,更是書信往來多年。
不然顧卿辭也不會在回京那日,因為看到我帶著子裕出現而口吐鮮血,怒火攻心而亡。
裴硯珩也不會在亂軍闖入侯府時,寧可我和子裕被亂軍欺辱致死,也要護著顧卿辭的牌位!
想到這裡,我喉嚨中湧上一股腥甜。
我壓制住那股燥熱的邪火,咬牙起身下床:「春翹,速速找人去把兄長找來,就說我不見了。」
沒多久,門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怎會不見了?銜月素日乖巧得很,除了在家做女紅,何時離過棠雪院?」
春翹抿著嘴自是不會多說,只等我兄長林佑之慌張進門,就被藏在門旁的我,一個悶棍敲暈了過去。
聽著這一聲重物墜地,春翹嚇了一跳,話不多說進屋就與我合力將他拖到了床上。
我與林佑之同父異母,我是嫡女,下面還有個弟弟林青柏,而林佑之則是我那庶出的大哥。
我爹對嫡庶之分並不在意,我娘生前也十分看好林佑之,更是看他姨娘走得早,親自帶著當親兒子。
甚至私下還找關係讓他去了雲襄書院,這些年,他與裴硯珩互為同窗,算是拜把子的兄弟。
可誰知裴硯珩一路高升,直至今日拜相,林佑之卻還在翰林院混個編纂的七品散職。
對於裴硯珩的地位,他早就難以企及,而我娘早些年又生了青柏,他就生了其他心思。
畢竟他想著,日後等林青柏長大,這林家的家主之位可就和他半點關係都沒有了。
這才想著便拿我當墊腳石,提前給他仕途鋪路!
思慮至此,我望著我這「好大哥」目光一冷:
「晚間端來的梨水可還有剩?」
春翹點頭,立即從桌上取來半壺涼了的梨水:「小姐,這要不要熱熱?」
我搶過水壺,單手卡著林佑之的牙關,把壺嘴懟了進去。
「熱什麼熱,我大哥貪涼得很!」
等灌完梨水,立即吩咐春翹去宴席盯著,除了裴硯珩,誰也不能往後院來。
春翹臨走回頭看我:「那小姐您呢?」
我看向窗外,那個棠雪院牆角前年用雜草勉強堵住的狗洞。
「若有人問,就說我去祠堂給母親念經書去了。」
2
春翹離開後,我直接翻窗而出。
隨著床上傳來躁動難耐的聲音,緊接著房門被人踉蹌推開。
透過窗縫看去,就見那熟悉的一襲翠色身影出現在我房內。
是裴硯珩。
他比記憶中的男人年輕了太多,時至今日,我都忘不了那年初見他時,恍惚一瞬的心動。
裴硯珩生來一副好皮相,看似溫潤如玉,實則冷心冷情。
他慣不與人親近,即便是同窗好友,也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想來也是因為如此,才會讓聖上看中為自己所用吧。
可就是這樣一個淡漠冷清的男人,誰能想到他心中卻有一個遠在西北的摯愛,即便與我成婚,他的心也從未給過我半分。
可我終歸是他的髮妻,子裕終歸是他的親骨肉。
他可以不愛我,但為何要如此狠心地對待子裕?
子裕悽慘的哭喊模樣還歷歷在目,我望著屋子裡的男人,即便被下了藥,那早年的情動也已然不再,如今只剩心底一片徹骨的寒意。
裴硯珩,你既心有所愛,這一世,我便許你如意。
眼看男人褪去衣服壓上了床鋪,我不再多看,立即從後院的狗洞鑽了出去。
趁著夜色,我強撐著慾火,一路來到花街酒肆旁最為紅火的教坊司,拎著錢袋子一路直奔二樓包間,打算逮到誰算誰。
誰知剛上樓,就撞進了一人懷裡。
這人身上一股好聞的鵝梨香,讓人呼吸都跟著急促了幾分。
上品,就他了!
那人還未開口,我便將鼓囊的錢袋子按在他胸口,直接將人推回房中,順帶勾腳將門關上。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幾乎沒人看清發生了什麼。
那人踉蹌著被我推著一路後退,直到後腰抵在桌前,這才低頭看向我:
「林銜月?」
我扒著男人的胸口,整個人慾火焚身,早已如爛泥一般站立不穩:
「這些錢買你一夜,應當足夠……」
隨著錢袋子裡的銀子嘩啦啦墜落一地,男人一怔。
再低頭,就見我已經急赤白臉地開始解他的腰帶。
隨著衣衫散開,雪白的薄肌出現眼前,我吞了吞口水,抬手就繼續拽他褲頭的腰帶。
只聽頭頂傳來一聲「不可」,可我早已失去理智,埋頭而下。
不愧是教坊司的男人,真是有料。
恍惚幾息間,男人一聲悶哼,眸中閃過一絲晦暗。
轉而他猛地反應過來什麼,抬手就捏住了我的後脖子拎起,上下打量著我的樣子,聲音嘶啞:
「竟然被下了這麼重的藥……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麼?」
我早已神志不清,只覺得渾身燥熱難耐,仿佛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噬我的骨髓,我軟如蛇般貼著男人冰涼的手,向上攀附,隨之張口就輕咬住他的喉結:
「是不是男人?本姑娘花錢伺候你呢,廢話那麼多?」
話音剛落,男人目光一暗,轉瞬頭被扣住,呼吸也被封住。
隨著一陣天旋地轉,人就落在了床鋪上。
男人霸道的侵略讓我下意識地想要掙扎,可手腕早已被牢牢扣在頭頂,動彈不得。
「疼。」
「忍著。」
「嗚……」
我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吟,卻被再次將聲音吞入腹中。
太激烈了。
和裴硯珩那敷衍了事的完全不同。
男人的吻熾熱而纏綿,仿佛要將我所有的理智都吞噬殆盡。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只能緊緊抓著男人的肩膀起伏。
而等我再睜眼,身側早已空無一人。
都說這教坊司的小倌無情,還真是片刻都不多待,拿了錢辦完事就走。
我也沒空管他,此刻我渾身如散了架一般,為了趕緊回去,於是強撐起身在房內點了燈。
還好這地方為了接客方便,房內有一套梳妝的東西,我在銅鏡里收拾好妝發,又看了看身上,發現那小倌上道得很,表面半點痕跡沒留。
只是隨著我坐下,瞬間大腿傳來一陣生疼,低頭看去,發現早已青紫一片。
我暗罵一句,也沒空再多想,整理好衣服就立即離開房間。
天還黑著,一路上除了路上遇見個打更的,再未見旁人。
我一路直奔小巷,順著棠雪院後面的狗洞又鑽了回去。
冷清的院落連蟲聲都弱了幾分,此時房門還關著,人都還在。
我不動聲色地從院門出去,趁著門房外的小廝都還昏睡,一路就摸進了祠堂,找了個墊子跪著瞌睡了過去。
3
再次醒來時,是被大門踹開的聲音驚醒的。
「這一夜,林小姐倒是無恙?」
我身子一頓,立即擦了擦口水轉頭看去。
就見裴硯珩黑著臉,單手拽著春翹的領子站在門口,面色沉得如同地獄閻羅一般。
眼看春翹緊著頭皮給我打眼色,我就知道這一夜果真如我所想,成了。
望著這個前世與我夫妻十載的男人,他此時的表情竟然和當年與我春風一度後的表情一模一樣。
縱使這一夜我不在,他竟還是要賴到我頭上不成?
我是什麼大冤種嗎?
我攥緊了手心,平靜地仰頭看去。
「裴大人,何出此言?」
裴硯珩如今聖寵正濃,前幾日拜相封侯,聖上還單獨御賜宅邸。
如今宅子還在造山石,林佑之便上趕著將人請來。
裴硯珩因為官清廉出名,在京城怎會有其他宅院,但不說住在客棧,先著手先租個小院過渡也不是什麼難事。
他本想拒絕,但多少也念著同窗兄弟的情誼,於是在林佑之再三相邀下,進了林府小住。
只是人家裴硯珩拜相,卻是林佑之替他設宴,又是張羅又是勸酒,這狗腿模樣明眼人一看便知打的什麼主意,裴硯珩如此精明能看不出來?
只可惜,打好的算盤珠子,崩了他自己一臉,此時怕是還在我那床鋪上捂著屁股哭呢。
想到這裡,我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不卑不亢地看著裴硯珩。
「裴大人若無事還請離去,我還要為母親誦經。」
今日之事已成定局,自此我和他也不再有關係。
我說完也懶得再看他,轉身跪著繼續攆動佛珠。
然而幾息之後,卻聽到身後傳來輕緩的腳步聲,感覺到人靠近,我剛皺起眉,轉而就被男人驟然按住雙肩。
下一秒,男人的呼吸落在耳側,他掃見我衣領間的紅痕,瞬間眸光一頓,眯起眼。
「林小姐當真是在這誦經一宿,從未離開?」
我一驚,連忙捂住衣衫掙脫他後退了幾步。
「裴大人請自重!這是我林家祠堂,可不是裴相弄權邀寵的朝堂!雖說我爹只是四品,比不得裴大人位高權重,卻也沒道理任你欺辱至此!」
聽我高聲喝斥,裴硯珩一愣。
他定定地望著我,許久才轉而收回手,指尖收拾著袖口,眼中浮現幾分嘲諷。
「弄權邀寵,林小姐,竟是這般想我的?」
前世裴硯珩玩弄權術,不惜以江山為籌碼,這還是我嫁入裴家之後,才得知他與西北大將軍顧袁城那些勾當。
當年所謂的凱旋迴朝,不過是與契丹人做了個交易,卻沒想到契丹人反悔了,後來玩了個計中計滅了顧袁城,一路殺進了京。
然而他呢,至死都還要護著一個牌位。
「不然呢,裴大人不會以為世人都該如我大哥一般,整日圍著您鞍前馬後才對?
「還是大人覺得我林銜月也該和旁人一般,需得仰慕裴大人您才行?」
男人睫毛顫了顫,輕笑一聲:「別以為我不知你與你兄長玩的把戲,昨夜那梨水,你也吃了吧?」
我心中一沉,他知曉下Y的事?
可他明知道那梨水有藥,前世竟然還將計就計和我……
我思慮到什麼,猛然抬頭看向裴硯珩。
一時間,我竟是看不懂他了。
裴硯珩雖出身不高,卻有著驚世之才,短短几年間就能位極人臣,又擁有這樣好的樣貌,京中無數閨閣女子為之傾心,媒婆幾乎踏破門檻。
前世的自己便也是讓這一張臉騙了,雖說那一夜是被迫的,可誰真見了這樣一個男子會不動心呢。
可誰也不知道,就是這樣一個男子,唯有提及顧卿辭時,他那雙冷冽的眸子才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仿佛冰山一角下的暗流涌動。
只是,這份溫柔旁人無從窺見,我也是用了十載才看清。
我平靜回道:「吃了又如何呢?裴大人,我這一夜就在祠堂,哪都沒去,若無事,還請大人速速離開。」
裴硯珩卻望著我,點了點頭。
「好,既然你這一夜在祠堂,那裴某這一夜,便也只能在祠堂才是。」
眼看裴硯珩拉了個墊子同樣坐在一旁,我心中大駭:「你!」
如今祠堂內沒有人看守,發生了什麼也不可知,他難不成早就算好了毀我清白?
可為什麼?
前世他明明那麼討厭我,這一次我不去招惹他了,他卻要自己貼上來?
就在這時,祠堂外傳來我爹的聲音:
「一大早,幹什麼在祠堂吵吵鬧鬧的,到底發生了何事?」
眼看春翹低著頭,一路跟在我爹屁股後頭,我這才鬆了口氣。
還好春翹機靈,剛剛裴硯珩一鬆手她就一溜煙跑到我爹院子敲門去了。
這會兒看到我爹來了,裴硯珩一頓,轉而目光在我和春翹之間打了個轉,這才笑著起身轉頭朝我爹一拜。
「這幾日叨擾林大人了,昨日佑之拉著辦宴,想著定是驚擾了夫人,一早便來賠個罪,沒承想遇上了林小姐,驚擾了林小姐念經,還望林小姐恕罪。」
我瞪大了眼睛,這裴硯珩張口就來的本事還真是登峰造極!
話音剛落,轉而他目光斜視,一雙眸子落在我脖子下,似乎有什麼呼之欲出。
只是還未開口,就見林佑之一瘸一拐地也追了來。
「小妹這一夜去了哪兒!讓兄長好找……」
我爹剛和裴硯珩見禮,聽見聲音回頭看他:「怎麼,你也來給你母親念經?」
早年因著我娘疼愛,林佑之還算有人護著。
可自從我娘生了青柏撒手而去,林佑之就再沒人護著了,他這狗腿的樣子早就不招我爹待見,只見他悻悻一笑,餘光才看到我爹身後的裴硯珩,整個人瞬間臉色一白,找個藉口就要跑。
我哪能讓他白來,立即開口叫住:
「兄長還敢找我?昨晚若不是你和裴大人喝大了走錯了房門,跑到小妹院子裡,小妹何至於跑來祠堂給母親念了一宿的經?」
聽著我這樣說,身旁的裴硯珩倒是垂著眼,笑了。
我爹這才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他怒瞪著林佑之,上去就踹了一腳。
「逆子!倒真是慣壞了你,竟做出這等荒唐事!你妹子還未出閣,你這是鬧哪般!」
裴硯珩雙手揣著袖,就在一旁冷眼看著,眼看打得差不多了,這才上前假模假樣地勸了一句。
只是嘴上勸著,那目光卻幾乎要將林佑之千刀萬剮。
想起昨晚我閨房被二人雞飛狗跳鬧騰成什麼樣我就想笑。
而那院子我是不會再住了,還需要選個新院子搬過去才是。
隨著一頓連抽帶打,我爹這才借坡下驢,朝裴硯珩一拜:
「這些時日,犬子沒少給裴大人添麻煩,眼看時辰還早,不如一起用膳後再同去上朝?」
裴硯珩掃了我一眼:
「自然,只是也該給林小姐賠個不是,不如下朝後林小姐賞臉出門一趟,看上什麼裴某自當作賠禮了。」
4
本想著這一世不該和裴硯珩再有什麼糾葛,畢竟前世他記恨我害死了顧卿辭,與我多年不相見,更是最終不惜冷眼看著我和子裕去死。
而如今,我也沒想到自己還會和他並肩出現在街頭。
我強忍著不適,只想快點選完東西快點離開,卻見裴硯珩突然側頭看來,語氣略帶關心:
「下朝時,聽說你突然咳嗽了,現在可還好些了?」
那是我本不想出來想的藉口,誰知林佑之卻立即請了郎中,確認我沒事後,推著我就出了門,生怕我不去就斷了他仕途一般。
可笑的是,前世我頭疼腦熱,他裴硯珩何曾在意過一眼?
如今我不上趕著了,他倒是熱心了,別是有什麼賤毛病?
我語氣平淡:「小事,不勞裴大人掛心。」
眼看我走著走著,就與他之間距離越來越遠,裴硯珩如何感覺不到我的疏遠。
只是下一個路口,突然我肩頭一緊,裴硯珩竟然直接攬著我轉進了一家金店。
我眉頭蹙起的下一刻,男人隨即鬆了手,面色如常:
「若不拉著點,林小姐怕是要走過了,這是全京城最大的金店,林小姐不如看看可有可心的。」
裴硯珩剛一踏入滿是女子的金店,便迎來無數目光,很快就有各家小姐上前見禮,而我也很快得到了不少人從頭到腳的注目禮。
前世這種場面就沒少見,明明我也沒落什麼好,卻成了滿京城女子的頭號公敵。
我實在待不下去,隨手指著一個。
「那個就行,包好送到林府,告辭了。」
就在我轉身之間,一個軟糯的聲音驟然響起。
「可這……這是我先要的……」
那熟悉得幾乎要哭了出來的聲音,頓時讓我渾身一震。
我緩緩側頭看去,果然就見裴硯珩也愣住了。
而本該多年後出現的顧卿辭,此時正站在金店的另一側,痴痴地望著裴硯珩。
我怎麼也沒想到,明明前世三年後才會出現的顧家三小姐,竟然現在就出現在京城裡!
怎麼可能?!
見顧卿辭眼眶通紅,立即有人上前幫腔:「這是哪家的小姐,倒真是不懂個先來後到,竟是指著別人的東西張口就要。」
說話間,裴硯珩也反應過來,他目光落在顧卿辭的臉上,隨後側頭,語氣終於不再熱絡:「林小姐換個吧,這金店東西那麼多,也不一定非要一個簪子。」
本著今日就不想來,此時倒成了我非要一個簪子?
前世我處處忍讓,如今我還忍,他裴硯珩當我是病貓了?
我也懶得再裝,直接抬眼厲聲反問:「若不是裴大人半夜喝多了,與我兄長跑到院子裡胡鬧,還非要給我賠禮道歉,我也未必會走這一趟,又何來非要一支簪子的說法?」
這一段話信息量頗大,頓時四周還在看簪子的小姐頓時都伸長了耳朵。
裴硯珩沒想到我會大庭廣眾之下抖出這些,難得皺起眉:
「你心中惱我也罷,畢竟關乎佑之聲譽,有什麼事回去再說。」
我樂了。
到底是關乎我哥聲譽,還是怕顧卿辭聽到誤解?
果然,顧卿辭的目光在我和裴硯珩之間逡巡了個來回。
這可是書信多年的情郎,如今剛一見面,就和別的女子又是回去再說,又是賠禮,又是半夜喝多。
顧卿辭眼眶中的淚水終是沒崩住,嘩嘩落了下來:
「林小姐莫要生氣,我……我讓給林小姐就是了……」
前世這心性柔弱的三小姐看到我帶孩子出現,就急火攻心而死。
如今我和他還什麼都沒發生,別又是自己氣死自己,讓我背鍋。
我趕緊開了口:「我與這位小姐素不相識,何來生氣?想來這位定是裴大人的故人了,既是如此,銜月就不多叨擾了,告辭。」
說話間,我快速後退幾步,想立即離開這是非之地,誰知一轉身,竟猛然撞進一人懷裡。
頓時,一股熟悉的鵝梨香沁入鼻尖,讓人倒吸一口涼氣。
「今日,還真是熱鬧。」
頭頂的聲音低沉清冽,如玉石相擊,我猛然抬頭,一眼便撞入一雙深潭似的眸子裡。
男人面如冠玉,薄唇帶著幾分笑,而他身前錦袍上繡著的九條蟒紋,更是讓人不禁打了個寒戰。
天爺,我爹才幾條?
一時間我大腦一片空白。
眾人聞聲紛紛看了過來,就連裴硯珩也愣了一瞬,隨後連忙上前見禮:「見過靖國公。」
靖國公?
他是沈玉沉?!
我聞言再次後退了幾步。
我可沒少聽林佑之提起過這位靖國公。
當年西南大亂,西南部落首領自立為王,多少次出兵鎮壓都死傷慘重。
沈玉沉身為當今皇后的親弟弟,原本任京郊總營太尉。還是聖上頭疼之時,他主動領命帶兵前往的西南。結果路上遭遇毒陣,硬是單槍匹馬殺出重圍,最終一把火燒了敵方練蠱的百年屍山,搗毀敵方根基。
聽聞大火燒了整整七日,那一戰,沈玉沉九死一生,卻也一戰成名。
聖上為表彰他的功績,晉他為靖國公。
然而,和熟知的武將不同,沈玉沉的殺伐果斷並不僅限於戰場,他行事果決手段凌厲,朝堂之上無人敢輕易招惹。
記得前世他與裴硯珩在朝堂上因為西北的戰事,幾乎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對立狀態。
而我也曾遠遠地瞟見過他一眼,當時並未看清長什麼樣,只記得要離他越遠越好,省得我和子裕都得遭殃。
可如今,我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是那晚的小倌!
只是昨日房內並未點燈,黑燈瞎火的,他也許未必認得出。
想到這裡,我壓低了頭,像個鵪鶉似的縮在了一旁,只希望他們寒暄完快點離開。
「國公爺向來公事繁忙,今日怎的朝服都未換,就來此閒逛?」
「顧將軍的家眷受詔回京,本公奉命出京接應,順道帶人來瞧瞧這京中的風土人情。畢竟,日後要長居於此了,早些熟悉熟悉也是應該的。」
他的聲音低沉清冽,帶著幾分戲謔,裴硯珩聽完果然神色微變。
西北將軍的家眷被聖上詔回京中?
何時的事,他怎麼不知道?
正要開口問,卻聽沈玉沉話音一轉,轉而低頭看向了我:
「只是沒想到竟這麼巧,能遇上裴大人以及這位……」
我心中一顫,只覺得那周身散發的鵝梨香,濃郁得幾乎要將我淹沒。
我終歸是招架不住,無奈彎腰行禮:
「林銜月,見過靖國公。」
5
沈玉沉就這樣擋著我的去路。
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並不覺得有任何不妥,甚至就站在原地和裴硯珩隔空聊了起來。
「聽聞這些時日,裴大人府中正在修葺,所以暫住林府?」
「正是。」
「這林佑之還真拿裴大人當兄弟,知曉裴大人不善交際,還特意設宴張羅。只可惜昨夜本公還未趕回京,也沒吃上這杯酒。擇日不如撞日,就當是恭賀裴大人高升,今日補一頓如何?」
他昨夜怎沒在京內?
騙鬼呢。
我正狐疑,轉瞬沈玉沉的視線就再次落在我頭上。
「剛剛似乎聽聞,裴大人也是要給林小姐賠罪?巧了,想著顧小姐如今初來乍到,聖上要本公照看,可本公一介男子陪著終歸不合禮數。眼下若有林小姐相伴,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掃了一眼正含情脈脈看著裴硯珩的顧家三小姐,下意識退了一步,可還要再退,後腰便按上了一隻手。
「想來林小姐,應該不會不賞光吧?」
頭頂的聲音含著笑,我頓時僵住。
他,認出來了。
「怎會,那就……卻之不恭了。」
我幾乎是被他扶著腰推著離開金店的,身後的裴硯珩此時哪有空管我,他低頭看著顧卿辭:
「你何時出發的,為何之前信中未提?」
顧卿辭一愣,以為他在生氣自己不是第一個知道她回來的,不禁掩嘴淺笑:「此事……」
「裴大人先上馬車吧,有什麼事,咱們稍後慢慢聊?」
沈玉沉將我推上一輛馬車後,轉而指著另一輛看向裴硯珩。
想必來時他和顧卿辭就是兩駕馬車,眼下這更是擺明為了避嫌,要四人繼續分開坐。
裴硯珩見我已然在沈玉沉攙扶下上了馬車,頓時皺起眉,而顧卿辭目光在我和裴硯珩之間打了個轉,緊跟著上了我這輛馬車。
誰知馬車剛動,她便得空起身朝我一拜。
「還未多謝林小姐。」
我一臉疑惑:
「謝我做甚?」
顧卿辭卻不假思索道:「林小姐有所不知,子瞻幼時家境不好,當年在勻州還是我爹資助他上的學塾,我二人青梅竹馬多年,本想著日後我與他成親後一同進京,還能有個扶持,誰知聖上一旨調令,便把我爹調到了西北,連帶我全家也跟去定居,如今他隻身一人在京中,我心中總是惴惴不安,幸得林家照看,卿辭自然感激不盡。」
子瞻,裴子瞻。
前世我曾進過裴硯珩的書房,也好幾次看到過那一摞書信。
每一封展開都是:子瞻,見信如晤。
也是那時,我才知道裴硯珩在西北,還有這樣一個幼年時期的未婚妻。
打量著這是來示威了。
「顧小姐說笑了,裴大人如今封侯拜相,身邊巴結人甚多,我林家小門小戶,若說幫襯,哪輪得到我們?也是裴大人不嫌棄,念著與我兄長的同窗之誼,願意下榻罷了。」
顧卿辭卻歪著頭,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表情:「子瞻一向不善結交,如今能與林小姐的兄長如此要好,想來定是不一般的情誼。待將軍府安置妥當,卿辭自當上門拜謝林家對子瞻多年照顧的恩情。」
小小年紀,人前哭唧唧弱如蒲柳,人後卻已然擺起了相府夫人的譜。
不知道的,以為她是裴硯珩的親娘。
見我樂了,顧卿辭皺眉:「林小姐笑什麼?」
我與她根本無冤無仇,本想著面上過得去就是。
可舞到我面前不說,還想舞到我家中?
我繼而搖頭:「沒什麼,只是這些年裴大人承的情應當不止我林府,倒是難為顧小姐一路從西北奔波而來,還要挨個上門拜謝,替裴大人又當爹又當娘,著實辛苦。」
顧卿辭臉色瞬間一變:「你!」
6
馬車裡只有我二人,顧卿辭再氣也無處施展,眼看沒半炷香到了酒樓門口,裴硯珩第一個過來扶我們下車。
我越過他自己跳了下去,轉而他那隻手就被顧卿辭搭上了。
察覺顧卿辭紅著眼含著淚,裴硯珩一怔:「怎麼哭了?」
顧卿辭拭去淚花:「是我不好,說錯話惹了林小姐生氣……」
果然,這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樣,裴硯珩當下便轉頭看來:
「你有什麼氣,沖我來就是,何必為難她?」
若是放在以前,我定是要理論一番,可如今我真是懶得和他一般見識。
理都不想理的人,誰管他怎麼想我。
我權當沒聽見,轉頭就越過馬車跟著沈玉沉走進酒樓,只想快點吃完快點回家。
雖說是沈玉沉臨時起意,可訂的卻也是滿京城最難訂到桌子的酒樓雲水居。
本以為有張桌子就不錯了,可我們抵達時,卻見整個雲水居的頂層都被清了場。
想來也是唏噓,前世我身為相府夫人,能動用的特權少之又少,甚至還曾被裴硯珩特意告誡過,不得以相府夫人在外招搖。
以至於子裕過生辰,想要來吃一頓雲水居的桂花豆腐,都要小心翼翼地讓下人提前半個月預訂,分毫不敢提及自己是相府的,何曾有過這般排面。
這身為皇親國戚就是好啊,都不必像普通官員那般謹言慎行,生怕被人參一本。
依著水榭,湖光景色盡收眼底。
面對裴硯珩和顧卿辭,我本著眼不見為凈,只低頭巴拉自己碗中的幾粒米。
這頓飯吃得各懷鬼胎,顧卿辭一味地給裴硯珩夾菜,而裴硯珩看似閒適,話里話外卻都在朝沈玉沉打探,為何聖上會突然把顧家親眷叫回京中。
沈玉沉將酒杯端至唇邊,聞言倒是半分都不藏著掖著,爽快得很:
「也不是什麼大事,顧老太君身子不好,西北地區蠻荒,哪裡是養人的地方?聖上也是念在顧家鎮守西北多年,想著賜顧家在京中一處宅邸,好讓老人家有個舒坦的晚年,也方便御醫定期問診。這既然老太君都來了,家裡女眷可不也都跟著回來伺候?本公這才得了差事。」
顧卿辭笑著點頭:「國公爺說的是,我也是沾了祖母的光,祖母身子不好,我便也跟著回來,想著還能照顧著些。」
我不禁抬頭掃了她一眼。
西北天高皇帝遠,顧袁城手中親兵十萬,難保不會是下一個西南。
難不成她真以為自己一家被召回京,是聖上開恩?
只是前世,這顧卿辭分明就是我嫁入相府三年後才回來的,還一見我就吐血氣死了,我怎麼可能記錯?
若說是我把林佑之拖上了床改變了因果,可也不該惹出這麼大變故。
況且按抵達時間來看,顧家女眷今日才到,那至少提前一個月前就從西北出發了。
這些變故先不說,現在更為棘手的是,裴硯珩也不對勁。
他一早像是盯上了我一樣,哪怕那一夜他睡的不是我,似乎也想賴上我。
他圖什麼?
難不成他當年娶我,是看中了我爹的能耐?
可我爹一個四品給事中,能讓他有什麼用,替他偷奏摺嗎?
思索間,沈玉沉突然開了口:「聽聖上說,顧三小姐早年和裴大人都在勻州長大?」
這一句話,原本神色自若的裴硯珩筷子一頓。
顧卿辭倒是一臉羞澀,轉而目光在我身上掃了一圈,低聲細語道:「說起這個,幼時我和子瞻定過娃娃親,還是同一個啟蒙先生,後來子瞻進京趕考,我也跟著父親一家隨調令去了西北,這一晃都七八年了。」
聽這一口一個子瞻,我淺笑:「確實,我大哥也總說,當年在書院時每逢月初,都有一封從西北寄來的信,想來顧小姐和裴大人這份情誼維持了這麼多年,還真是羨煞旁人。」
我越說,裴硯珩看向我的目光越複雜。
沈玉沉聽完更是訝然:「既如此,裴大人怎麼不早說?聖上若知道自己無意間促成一段姻緣,這可真是美事一樁了,也不知裴大人打算何時擺酒啊?」
我也連連點頭:「想來這一等一的大喜事,聖上必當親自下旨賜婚,要我說裴大人何不趁著相府修葺完成之日,連喬遷帶婚事,來個雙喜臨門?」
我說完,飯桌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半晌,裴硯珩抬眼看來:
「怎麼,本相與顧小姐的事,林小姐倒是上心得很?」
我笑得一臉真摯:「雖然裴大人與我也就區區幾面之緣,但既是我大哥的好友,您逢喜事,我自當也是開懷。就是不知二位大婚之日,銜月可有機會上門討杯喜酒?」
好一個區區幾面之緣。
裴硯珩捏著杯子的手泛了白,他嘲弄一笑,這才仰頭而盡。
「那是自然。」
7
一頓飯的工夫,裴硯珩一直引導著顧卿辭聊西北的事。
看似在說風土人情,實則把近幾年西北的戰事和情況都摸了個清楚。
沈玉沉自始至終垂眼笑著,看似在聽,可那玩著酒杯的手卻早已暴露他思緒外飄。
眼看顧卿辭嘴皮子不停,從西北軍情又聊到了當年勻洲的事,裴硯珩終於先一步起了身。
「時辰不早了,叨擾了靖國公多時,我這便送顧小姐回去,靖國公也算了了一樁差事。」
眼看沈玉沉含笑點著頭,顧卿辭也立即跟著起身。
「子瞻,既然我都回京了,你就別麻煩林家兄妹了,住到將軍府可好?」
我點頭,他能滾蛋,那可太好了。
可誰知裴硯珩卻拒絕了:「老太君既要養身子,還要抽出精力招待我,實屬不便。反而在林府還能與林大人探討政事,佑之也能照應著,府邸很快就修繕完畢,沒幾日的工夫就不折騰了。」
顧卿辭一頓,轉而低眉順目地笑了:「都聽子瞻的就是。」
二人剛要往外走,卻見我不動,裴硯珩停下腳步看向我:「林小姐不回嗎?」
我自然是想回。
可沒人看見桌子下,我的腿早已經被另一條長腿勾住,半分都動不得!
對面的男人靠在窗邊,一副雲淡風輕,低頭抿著酒,看樣子絲毫不想替我解圍。
我吞了吞口水,這才硬著頭皮開了口:
「裴大人與顧小姐多年未見,許是有許多體己話要說,我一會兒自己回去就是。」
裴硯珩見我不動如山,似乎心中有些不悅,但礙于靖國公在場,也不好再多糾結,只得轉身就走。
眼瞅著二人相攜離去,桌下勾住我的腿這才終於鬆開。
此時桌面已經被清空,很快,小二又上了一桌菜,而一份熱騰騰的桂花豆腐,正擺在我面前。
我望著重擺的一桌,微微一愣,抬眼看去:
「靖國公這是何意?」
誰知沈玉沉卻拿起剛剛根本沒用的筷子:
「剛剛光聽故事了,酒水倒是喝了個飽,現在礙事的人都走了,咱倆慢慢吃就是。」
確實,剛剛顧卿辭一直給裴硯珩夾菜,眼看他的飯碗都快堆成山了,我也沒了動筷子的想法。
可這「咱倆」二字,是不是有些過於熟絡了?
我壓下異樣的心思,也拿起了筷子。
單就剛剛那盤桂花豆腐,實在得我心,哪怕距離遠了些,我還是伸手挖了一勺。
誰知讓他記在了心裡,倒是心細。
雲水居的桂花豆腐一絕,這次吃完,也不知道下次再吃是什麼時候了。
我沒多說什麼,低頭拿起勺子開始挖豆腐。
我一口一口吃得很認真,認真到不知何時身旁突然多了個人也沒發現。
等我吃飽再直起身,竟是直接入了某人懷中。
我一驚,轉而男人的下巴落在了我的頭頂,聲音帶著幾分慵懶和壓迫感:
「吃飽了,那也該聊聊正事了?」
我頓時渾身一僵。
沈玉沉見我不動,這才捏起我的臉,順帶擦去我唇角一抹桂花糖漬。
「不如林小姐自己說說看,你我這個事,要怎麼了結才好呢。」
該……怎麼了結?
「我花了錢的啊。」
本是心中所想,卻不料被我脫口而出。
我猛地捂住嘴,卻換來頭頂一聲又一輕笑。
緊接著腰間被人用力提起,頃刻間,我被提著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剛坐下,我就感覺硌到了什麼,剛想起身,卻再次被那股巨力按了回去。
滿是粗糙薄繭的指尖一寸寸摩挲著我的脖子,讓人瞬間夢回那一夜床榻纏綿時。
可那時房內昏暗,哪比得上這頂樓四面透風。
誰人一眼抬起,都能隱約看到窗內糾纏的景象。
見我瞬間面紅耳赤的模樣,男人的睫毛翕動了幾下,視線從頸邊轉而落在我唇邊:
「逃什麼,是嫌那夜本公伺候得不好?」
「國國國公爺恕罪,我那日情非得已,本本本想著隨意找個小倌,卻沒想到衝撞了國公爺,還望國公爺大人不記小人過……」
我搓著手就要跪下磕頭了,男人卻挑眉:「所以,本公才在問,林小姐打算怎麼了結此事?」
這意思,看來這事兒過不去了?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都重來一世了,我也不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不懂的黃毛丫頭,乾脆把心一橫。
「既如此,但憑國公爺處置。」
沈玉沉意外挑起眉:「這麼乾脆?」
見我一副閉眼赴死的表情,男人覺得有意思了,隨後長臂一攬,勾著我的肩膀低下了頭,那溫熱的聲音也落入我耳中。
「那你去把裴硯珩和顧卿辭這些年往來的書信,替我取來吧。」
我猛地睜開眼。
啥?
8
雖然不知道沈玉沉為何會想要那些信,但總歸不是想要其他的,這讓我鬆了口氣。
眼下裴硯珩還住在林府,是以他日常辦公的書房就在林佑之隔壁的雲竹苑中,我想去找東西也不是不可能。
而天蒙蒙亮他們便都去上朝,晌午才會回來,也正好給了我機會。
趁著人都離去,我偷偷摸進了雲竹苑,從窗外翻入裴硯珩的書房內,直奔他桌前開始翻找起來。
當年我嫁入相府,他的書房都是不讓進的。
也就是子裕偶爾頑皮會偷跑進去,要不是抓子裕出來,我也未必能看到那一摞信。
我在桌前尋著,沒一會兒就看到一個熟悉的匣子,剛打開,就見那些熟悉的信件果然靜靜躺在裡面。
裴硯珩精明得很,若一次全拿走,必定打草驚蛇。
我從底部抽出兩封先塞入懷中,隨後翻出院子回去拓了一份。
次日,我在同一時間將原件塞回盒子,又取兩封,周而復始,用了四五天才拓完所有的信。
沈玉沉休沐那日,我帶著拓本信誓旦旦地送到雲水居頂樓。
誰知沈玉沉展開信件只看了一眼,當即就撕了丟入了旁邊的火盆里。
「我是讓你把信全取來,不是讓你拓一份。」
我皺眉道:「裴硯珩此人謹慎,東西沒了他必然會發現,靖國公讓我做這事,也不會想事情敗露吧?」
沒想到我會這麼說,沈玉沉這才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
他想了想,指尖敲擊著桌面:
「三日後,我會讓聖上宴邀顧老太君,到時候也會提起裴硯珩和顧家的婚事。所以裴硯珩必會在邀約之列,這段時間,你大可把信取來,待我看完,你再送回去就是。此事做好,你我的帳,便一筆勾銷,如何?」
我沉下心,應了。
我自然不會傻到以為沈玉沉真對他二人之間的情話有什麼窺探的癖好,想來那些往來信件定有玄機,只是我再怎麼謄抄,怕是都難以窺見一二的,文章定是做在了信紙上。
沈玉沉說到做到,三日後聖上設宴邀約,眼看裴硯珩傍晚離開,天色一暗,我便再次翻入他書房,把那些信全都拿了出來。
夜幕下,一輛不引人注目的破舊馬車就在林府後巷子裡,沈玉沉這次倒是上心,親自在後面等我。
見我從狗洞爬出,他一冷,倒是第一次刷新了對我的認知,他支著下巴,望著我艱難爬出的樣子,勾起唇角:「林小姐那日,不會也是從這裡……」
面對明顯的揶揄,我撣了撣衣服上的泥土,冷臉把懷中一摞完好的信紙遞給他。
「時間緊迫,靖國公還是忙正事吧。」
沈玉沉不再多說,拿起信紙展開,逐一燻烤在燭火上方几尺。
奇妙的是,經過高溫烤熱的信紙上,字跡竟然有了變化。
我也跟著愣住了。
是密信?
可看顧卿辭那模樣,哪像是扛得住這麼大事的。
「我知你心中疑惑,這種紙應當是有人特意拿來給顧家小姐寫信用的,只是她卻不知,自己的墨跡會在高溫下消失,而後原紙張上用特殊油蠟寫下的字,便能透光顯現出來。」
我心中駭然,轉而突然明白了為何前世裴硯珩總會收到那些信後,會把自己關進書房,反覆研讀。
這分明是多年之間,顧袁城藉助顧卿辭的情書一直與裴硯珩書信往來。
沈玉沉在馬車內看了半晌,邊看邊謄抄著。
我看著心中急得很,不停地看著沙漏。
可算一個時辰後,他把所有的信都親自抄完,這才讓我把信拿回去。
我這邊如蒙大赦,抱起那些信立即要原路返回。
只是剛要爬回洞中,卻被沈玉沉叫住了,隨後懷中飛來一塊純白的雕花玉佩。
「日後想去雲水居,就把牌子遞給掌柜,自會有你一張桌子。」
這靖國公還真是個好人,說是了結,竟然還有勞金呢?
愣神間,馬車緩緩而動。
我這才恍然驚醒,轉頭鑽了回去。
可正當我摸黑回到雲竹苑,剛把信塞回盒子。
卻突然看到匣子旁,壓著的一根玉色狼毫。
一瞬間,我愣住了。
這根玉色狼毫做工精巧,是當年裴硯珩唯一親手送給子裕的禮物。
子裕愛不釋手,根本不捨得用。
後來每逢子裕生辰,他都再次期盼著父親能再送他什麼。
然而等來的,卻只是管家從外替他父親採買的名貴禮物。
而那些,怕是沒有一件是裴硯珩自己挑的。
我拿起了那根狼毫筆,耳畔還迴響著子裕第一次拿到它時興奮的聲音。
「娘親!爹誇我的字有風骨呢!還送了我這支筆!你看它多好看!
「娘親!今天我生辰,爹晚上會不會回來一起吃飯?
「娘親!你看,爹的生辰在即,我新寫了一幅賀字,爹會喜歡嗎?」
一聲聲娘親迴蕩在耳畔,我心中一陣酸澀溢出。
只是還沒拿穩,手腕被人倏地握住了,而那玉色狼毫便從桌前墜落,啪嗒斷成兩截。
我驀然抬頭,卻撞入一雙陰鷙的眸子中。
「你在找什麼?」
他鼻尖幾乎抵上我睫毛,濃重的酒味撲面而來。
頃刻間,只覺肩頭一沉,腰間一緊,裴硯珩竟然便攬著我的腰,將我死死抵在了軟榻前。
9
窗外的竹影在月色中搖曳,裴硯珩的雙眸一掃往日清明,他幽幽地望著我,聲音帶著醉意:
「今日聖上設宴,將我與顧卿辭賜婚了,這下你滿意了?」
「裴大人這說的哪裡話,顧小姐才是您心中摯愛,您現在不是如願了嗎?」
薄唇勾起笑意,他膝蓋壓住我掙扎的腿,眼中混入幾分瘋癲:
「如願?可你怎知,這便是我心中所願?」
「裴大人醉了。」
我面無表情地將人推開,卻被他死死桎梏著手。
「我醉了麼?似乎,這是我院子?」
我咬牙:「這是林府。」
眼看男人傾身而下,卻隨著我膝蓋一頂,男人頓時吃痛地鬆開。
將人推開後,我倉皇起身從雲竹苑離開了。
我走後,身後爛醉的男人紅著眼望著房頂良久,猛然嗤笑一聲:
「是啊,這是林府……」
裴硯珩側過臉,目光轉而落在桌角地上碎掉的狼毫上。
轉瞬間,腦海中閃出一幅熟悉的畫面。
滿是春色的書房外,嫻靜的女子正追著跑進院子,像是捉小雞一般,猛地抱起一個白玉糰子。
那糰子被束著,卻朝自己笑得張牙舞爪,小手上還揚起一張紙:「爹爹,看我謄寫了千字文!」
女子似乎沒察覺書房有人,訝然抬頭間,那一雙明媚的眸子便和他撞了個正著。
隨著心中掀起了一片漣漪,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拿起了桌案上那把玉色狼毫,起身朝那二人走去。
太久了,每次午夜夢回,他幾乎記不清那糰子的模樣。
也幾乎記不清,那女子的模樣。
可等再回過神來時,春色散去,唯有窗外竹影疏疏。
裴硯珩仰頭看去,濃稠的夜色已然將月光遮去,卻再也尋不到一絲皎潔的蹤跡。
從裴硯珩院中跑出來後,我沒回自己的院子,而是鑽洞而出,直奔了雲水居。
看到我手中的玉牌,掌柜想都沒想就直接將我請到頂樓。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晚上坐在雲水居的三層,俯瞰著整個京城的夜景。
我要了一份桂花豆腐,拿小勺戳了半晌,卻一口沒吃。
許久,我聽到樓梯傳來聲響。
沈玉沉原本拿了信件就走了,也不知是忙完了還是順道路過。
他逕自坐在我對面吃著茶,我坐在那垂著頭繼續挖著豆腐,二人相顧無言了一炷香的時間。
過了許久,見我把豆腐戳得幾乎爛了還沒吃上一塊,他這才替我斟了一盞茶,掃了一眼我的紅腫的眼眶:
「不就是偷個信,怎的搞成這樣,被裴硯珩發現了?」
發現什麼,裴硯珩醉得厲害,怕是隔日醒了就忘了。
見我搖頭不語,男人似乎明白了什麼,伸手就拽起我的盤子。
「那也別拿豆腐撒氣,不吃給我。」
眼看他伸手要拿,我反應過來立即護住,這才一勺一勺往嘴裡塞。
這樣好的東西,前世我卻也只帶子裕吃過一次。
糖漬的桂花香氣迴蕩在舌尖,我仿佛又看到了坐在對面的子裕。
那張圓潤如玉的小臉總是吃得滿嘴都是糖漬,每每都會伸頭過來叫我擦。
可如今,再吃起他最愛的桂花豆腐,每一口都像是生吞一把刀。
我從不恨那些和裴硯珩蹉跎的歲月,也不恨裴硯珩心中也許從未有過我這件事。
區區十載,與裴硯珩的回憶屈指可數,卻是我陪著子裕的時光更多。
從蹣跚學步,到跑著撲向我喊娘親,子裕每一歲的樣子,我都還記得。
而今日,當我又看到裴硯珩桌上那隻玉色狼毫,才猛然意識到。
我的子裕,註定不會再回來了。
隨著淚一滴滴墜在盤中,我只覺心揪著疼。
要不是今日沈玉沉從信中照出密函,我怕是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裡。
多可笑呢,成婚十載,我竟也沒完全看清他的心。
想著自己輸給了他心中的白月光倒也罷了。
卻沒想到他自始至終護的,只是她牌位後的那塊虎符——他爭奪天下最後的籌碼。
成,則君臨天下。
敗,則一抔黃土。
比起他一生所追逐的那至高無上的權力,我們在他眼裡又都算得了什麼?
想到子裕臨死前的最後一眼,我攥緊了心口,在那盤桂花豆腐前哭得肝腸寸斷。
自始至終,坐在對面的男人都沒多問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