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何苦完整後續

里世界的入口打開了。

13

神隱潛入段夫人（沈芊芊）的臥房，牽引出她的魂魄，收在玉瓶中。

把她也帶進了里世界。

解鈴還須繫鈴人。

若里世界真的是段夫人的執念造就的，那還得靠她解除。

……

「快點兒！」

段玉琢眼中急出淚花：「求你們快點兒！遲了房翎就撐不住了！」

段玉琢引路，神隱打怪。

我無事一身輕地跟著他們，很快來到一座隱於青霧中的豪華宅邸——烏總管府。

宅邸高大恢宏，周遭飄浮著一根根燃燒的蠟燭。

靠近了，一股淡淡的焦燒味直往鼻子裡鑽。

一個陰鬱尖細、卻又軟塌塌的嗓音傳來：「喲～有貴客到了，小罐子，小盞子還不開門迎客。」

凌亂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吱呀——

朱漆大門開了。

兩具焦屍站在門口，喉嚨咯咯作響，做出歡迎的姿態。

待我們進來後，大門轟然關閉，倒令人生出一種此生此世再不得出的不祥之感來。

……

老太監姿態萎靡地半臥在榻上，嘴裡叼著煙袋。

他頭髮枯白，稀稀落落。兩頰的肉低低垂下來。

生了一對慘白的魚眼珠，被這樣一雙眼睛一盯，讓人遍體生寒。

他癟著嘴嘬了口大煙：「貴客送來的禮，咱家收了。厚賞～」

他一抬手，一摞紙錢憑空出現。

「什麼禮？」我莫名其妙。

他盯著我竊笑起來：「你，不就是『禮』嗎！年紀雖大了些，但小臉和身段卻是天上有地下無的。」

我恍然大悟。

聯繫先前的零散線索，霎時解開了系統的謎題。

我縮在神隱身後，抱住他的胳膊，朗聲道：「系統，我要答題！

「失蹤的丫鬟是被裡世界的焦屍擄走，孝敬給老太監了。

「我要殺的大 boss 是『烏總管』！」

驟然間，洶湧的炁回到我的體內。

【叮——恭喜玩家李可愛，答對謎題。】

說時遲，那時快。

我飛身一腳，把老太監踹進牆壁。

他當即昏死過去。

……

我拼湊出的事件是這樣的。

烏總管表面是個大善人，實則是個狠辣的變態，尤愛虐凌少女。蜘蛛，蠟燭，燃著的棍棒……皆是他的玩具。

他勾結官府，用銀錢買了窮人家的女兒蹂躪。

此外，他還懼怕衰老和死亡。

人間富貴溫柔鄉，他自享樂不盡，豈能不怕老、不怕死呢？

他搜羅雲遊方士為他煉丹，求個延壽，求個長生。

遊方道士也的確練出了金丹，可是被沈芊芊偷偷吃了！

於是沈芊芊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她一把火燒了烏總管府，還了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可是……

她為何要罵沈紫茵？

到底是什麼執念讓她憑空造出一個「里世界」？

我尚不得其解。

拼圖，還差最後一塊！

14

段玉琢急匆匆地滿宅子找房翎。

終於被他在枯涸的天井中找到了，他把房翎撈了上來！

房翎渾身是傷，鮮血染透了他的青衣。右臂斷了，肋骨折了三根，舌頭被拔除。

整個人凋敗得像冬日的殘枝，了無生氣。

我趕緊給他喂了金丹，吊住他一口氣，同時療愈了他的手臂和肋骨。

可斷了的骨頭能接，失去的舌頭卻難以找回。

段玉琢抱著房翎。

狹長的狐狸眼中，淡漠盡消，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擔憂和痛心，淚水洶湧而出。

「老房，就知道你最菜！腦子不靈，身手還差。把自己搞成這死樣你滿意了？你、你這是何苦呢！」

房翎瞪大雙眼，啊啊地想說些什麼。

可惜說不出一個字。

最終，用唯一完好的左臂看似用力、卻輕飄飄地拍在段玉琢的肩上。

我看得心酸，拽走神隱，想留些空間給他們獨處。

剛走出沒兩步……

「可愛姐！救命救命救命啊——」

一個急促的呼救聲遙遙傳來，遠處一個小黑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進我懷裡，差點兒撞斷我十根肋骨。

衝進懷裡的是一隻大雁。

我：「……端木青，你搞什麼鬼？」

大雁化成十歲少年模樣，他著急忙慌地指著半空結巴起來：「芙、芙……」

不等他說完。

嗚嗚咽咽的鬼哭聲便已響起，如泣如訴。

彈幕緊張萬分。

【是芙蓉面！她來了！】

【啊啊啊，想到那一張張飄浮的臉，我就心尖發顫。】

【已鑽進被窩，被子就是我的結界！】

【我列印了一張李可愛的照片，女神護體！】

芙蓉面是沈紫茵化成的詭怪。

像是感知到舊相識的到來，神隱袖中的玉瓶劇烈地晃動起來。

瓶塞拔開，一縷白煙溜出，凝成段夫人的魂魄。

此時，一張張飄浮的美麗臉皮，在煙雨迷濛中降臨。

我全心戒備，凝神捏訣，做好了廝殺的準備。

卻不料段夫人淚眼矇矓地撲通跪地：「姐姐……姐姐……」

誒？

她不是罵她【陳倉暗度充良善，袖裡藏刀枉為人】嗎？

不是罵她【死有餘辜！死有餘辜】嗎？

罵得挺凶的，怎麼突然跪下了？

「放下吧，」飄浮著的數十張臉同時開口，「放下吧，芊芊。」

「一百年了，活在悔痛之中，不過是蹉跎歲月。

「何苦呢？」

15

在她們的敘舊中，我和神隱終於集齊了最後一塊拼圖。

……

百年前。

在一個溫柔的春夜。

烏總管府燈火通明，大宅的出口被看管得死死的，一隻蒼蠅也飛不出。

家丁們舉著火把，滿院子搜尋。

最終，他們鎖定了少女們住著的芳華軒。

少女們身著白色寢衣，被一個個從睡夢中揪起來。她們瑟瑟發抖，身上的傷痕在火光下觸目驚心。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身上的痂永遠掉不完。

眼看著，命也要沒了。

「誰偷的？交出來吧。雜家饒她不死。

「若不說，你們一個都活不了！」

烏公公坐在紫藤椅上，嘬了口煙袋嘴兒。嗓音尖細軟塌。

裊裊煙霧中，他嶙峋的皺紋像山巒層疊。

一雙精明的眼珠，像山巒中的兩盞鬼火。

一陣死寂後。

一個生著芙蓉面，煙柳眉的少女站了出來，「是我。」

烏公公的眼珠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偷了什麼？」

他不信，想試她。

「金丹，」沈紫茵與他對視，「是我偷了公公的金丹！」

老太監變了臉色，她答對了。

失竊的正是丹藥。

尋了三十年，才尋到一株血靈芝入藥！才煉成這一顆金丹！

他還有幾個三十年能等？

少女說金丹已落入她腹中。

老太監令家丁鞭笞她一頓後，又生生剖開了她的胃！

裡面只有半碗涼粉。

血腥慘烈的場面，令女孩們驚懼得尖叫和痛哭。

金丹沒有找到，難道是被消化了？

烏公公的目光在她們的臉上打轉兒，最終鎖定在年僅十二歲的沈芊芊臉上。

他問：「你是她妹妹？」

她答：「我羞於與她做姐妹。」

他問：「哦？」

她答：「沈紫茵不知公公待我們的好。公公買下我們姊妹，讓我們有飯吃，有衣穿。

「再不用在屋頂漏風的瓦窯里過日子，我們該對公公感恩戴德。

「沈紫茵不僅不知感恩，還偷公公的東西。

「不僅偷公公的東西，還想刺殺公公。

「她不配做我姐姐！」

少女奶聲奶氣，一臉天真。

姐姐的屍體躺在腳下。

沈芊芊沒有流一滴淚。

……

沈芊芊沒有流一滴淚。

她神情淡漠，仿若死去的人與她毫不相干。

16

「一種感情的流露，也許正是另一種感情的隱藏。」神隱淡淡道。

我輕輕點頭。

……

姐姐替她認罪，沈芊芊痛不欲生。

她若泄露了悲痛的心緒，姐姐就白白死了。

沈芊芊的肚子裡有還未融化的金丹，不能讓老太監剖了去！

後來，老太監烹了沈紫茵的屍體，想獲取金丹最後的一點兒滋養。

而沈芊芊則成了他的寵兒。

再後來，沈芊芊率領倖存的少女們，一把大火燒了烏總管府。燒盡屈辱、污穢和痛苦的過往。

但姐姐的音容笑貌卻一直徘徊在她心中，成了她的執念。

她對不起姐姐。

她對不起姐姐！

在日復一日的思念和痛苦中，她在睡夢中造就出一個「里世界」。

那裡有她忘不掉的沉痛過去，也有她不願捨棄的舊日溫暖。

有她恨不得抽骨啖肉的仇人，也有她朝暮眷戀的親人。

……

「放下吧，芊芊。

「放下吧……」

在金色的光里, 里世界轟然崩塌。

在段老夫人的朦朧淚眼中, 那些飄浮的「芙蓉面」青煙般漸次消散。

17

【老太監逃了！】

【小白花, 快追啊！！！】

彈幕著急萬分。

我抬眼，看到轟然崩塌的宅邸中, 一個烏黑的影子向不遠處的大榕樹逃去。

在「里世界」, 所有的榕樹，都是通往「現世界」的入口。

我蘊炁御風，拔腿就追。

其他人也紛紛向大榕樹跑去，必須在里世界徹底化為灰燼前，逃離這裡！

……

里世的河川，樹木，焦屍不斷化為青煙。

我們終於在大榕樹也化為青煙前，鑽進了樹洞，回到了少爺房中。

接下來的場景，令我們齊齊目瞪口呆——

少爺的臥房中。

烏公公渾身漆黑, 已變成了一具焦屍。

顯然, 他剛被雷劈過。

地上, 還躺著半截已失效的雷符。

小翠哭哭啼啼地蜷縮在角落裡。

我上前抱住她：「牛哇牛哇, 你才是本場 MVP！」

18

寒鴉淒切, 霧靄蒙蒙。

段夫人的魂魄穿過層層紗幔，回到沉睡的身體里。

她還在睡夢中。

夢裡, 依稀有淚光。

……

天剛蒙蒙亮時，下雪了。

雪花鵝毛般紛紛揚揚, 世界一片白茫茫。

浮生亭中，我告別小翠, 贈給她一大把新畫好的符籙：「我看你頗具慧根, 很有當道士的潛質！」

小翠懵懵懂懂：「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我摸摸她的頭，溫柔道：「也許會的。」

可我也不知道, 我已經歷過太多離別。

明明說好會再相見, 卻一轉身就是永訣。

……

浮生亭外。

房翎告別段玉琢。

段玉琢抱著手臂, 一臉傲嬌：「老房，別再找我了。你太菜了, 下次搞不好真會死掉哦。」

房翎眼含薄淚，輕輕搖頭。嗓子眼裡嗚嗚的。

段玉琢悶聲道：「何苦呢？」

「里世界」消失, 這個副本很可能永久關閉。段玉琢和其他 NPC 不知要流落到哪裡去了。

房翎又要一番好找。何苦呢？

沈紫茵也問過沈芊芊：何苦呢？

「何」，是在問為什麼？

「苦」, 是說那人在受苦。

明知無力轉圜，為何還在自苦？為何還要受苦？為何還要執著？

段玉琢起伏的情緒，漸漸趨於平穩，他口中喃喃道：「保重。保重。」

「保重。保重……」

待巨大的白色旋渦出現時, 段玉琢漠然著一張臉，徹底把我們忘了。

……

大雪紛紛揚揚，像白雲的碎屑。

神隱一襲白衣, 站在飄飄洒洒的雪景中, 好似一尊玉做的神像。

神像轉頭看我笑：「你，又是何苦呢？」

他知道我來這個副本的目的是拿到【問天】的資格。

我要問天一句。

——舒悠然去了哪裡？

我們是夥伴, 她死在了《紅蓮仙尊》副本。

我要做她的大英雄，乘著仙鶴，降臨在她面前, 對她說：「我帶你離開這裡！」

雪雖大，前庭的梅花卻開得正盛。

紅燦燦的。

在天地一片皚皚中，我堅定地向旋渦走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