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時照我還完整後續

他一攤手，手裡躺著兩封皺巴巴的書函：「這是裘遠和孫昭的遺書。我找了好多地方，只找到這兩封。」

我給他倒了杯雲澗春：「辛苦啦！你真是太棒了！」

之後翻開那兩封遺書。

裘遠：

【月懸赤赤，照彼荒棘。

【老巫擊缶，童骨作薪。】

我讀完皺眉。

這兩句，比雲夢謠的那兩句更加詭異。

「月亮赤紅紅，照在荒野荊棘上。

「老巫師擊打著缶這種古老的樂器，把孩童的骨頭當柴火燒？」

我讀完細思。

月亮是紅色的，可以理解成正被烈火焚燒。

擊缶的老巫，難道指的是國師東方鏡？

可他非常年輕。

難道暗處，有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老巫」？

最驚悚的是那句「童骨作薪」，這是正經人做的事？

……

再看下一封。

孫昭：

【朔晦其輪，弦望其魄。

【盈虧有時，人壽幾何？】

這兩句倒很好理解。

「朔晦弦望，是指月亮的形態。

「月有陰晴圓缺，但亘古不落。人的壽命能有多長呢？」

似乎只是對人類壽命短暫的感慨，或許還夾雜著對月亮永恆的羨慕。

……

我帶著王中秋去找謝棠。

王中秋見到謝棠，驚喜無比，說話都結巴了。

「棠、棠神，如果能活著離開遊戲，能跟您合影嗎？」

我拎著他的衣領：

「是謝棠求你幫忙，不是你求他！拜託你驕傲一點兒好嗎？」

王中秋激動極了，冒出星星眼。

「棠神棠神，小弟願效犬馬之勞！！」

我一撫額頭：「……」

唯一的安慰是謝棠沒有瞧不起我們，反倒笑得很好看。

本以為能從盲畫師那裡問出什麼。

可誰也沒想到，私獄裡的盲畫師出事了！

他中了毒！

昏迷不醒，命在旦夕。

我翻出師姐的丹藥，卻不知該用哪一顆，亂用藥會很致命。

王中秋仔細打量了一番盲畫師……

他鎮定道：「能治。」

少年清朗一笑，冷靜又自信：

「我們漢中王家可是醫藥世家。

「我姐王元宵習得『華佗之手』，我王中秋修煉的『藥王千金方』也稱得上一絕哦。

「這才是在下真正的異能！」

燈火跳躍，卻不及他的明眸閃耀。

這一刻，少年王中秋，比任何人都更像一個主角！

18

謝棠派人去調查東方鏡的祭祀儀式，查探是否有擄掠孩童之事，防備「童骨作薪」。

王中秋給盲畫師解毒。

我則去宮外找宇文晞，與她一起在宇文淵的舊居尋找線索。

……

她命侍從，我命紙人，從朗日高懸，找到暮色四合。這才找到一本——

《華夏異聞錄》！

又是《華夏異聞錄》！

難道就沒有更多典籍對熊嬤嬤的事有記載嗎？

我百無聊賴地隨手翻著，越翻越不對勁。

有幾個故事與我之前看到的版本不一樣！

比如……

昨天的版本提到東方雅，會敬為上師。

這個版本提到東方雅，會稱之為「狡詐邪惡的老狐狸」。

老……狐狸……

難道「野狐拜斗」和「老巫擊缶」說的都是他？

難道東方雅沒死？

我趕緊翻到熊嬤嬤那段，果然內容也不一樣了！

……

熊嬤嬤原名不詳。

她有個妹妹卻是大名鼎鼎。

妹妹叫熊念之，精通詩文，過目成誦，是百年前知名的女宰輔。

可這位女宰輔卻在三十五歲、正當其時的壯年，突然失蹤了！

重點來了！

熊嬤嬤不曾尋找！

只是每夜痴痴地望著月亮，一望三十載！

別人問她為何那麼喜歡望月，她欲言又止，諱莫如深。

後來，熊嬤嬤壽終正寢，臨終遺言意味深長：「別忘了她！帶她回家——

「帶他們回家！！」

死後，熊嬤嬤的鬼魂不肯歸去。

每夜徘徊，靠「自殺」引起活人的注意！

最後，她總是伸出手指，指向月亮。

老國師東方雅幾次作法，欲除去鬼魂，終未能成！

【蟾宮之中，何物存焉？】

宇文淵長嘆一聲，發出此問。

19

我匆匆趕回皇宮，一路上理清了很多事。

熊嬤嬤不恨月亮，甚至可以說她思念著月亮。

這意味著，熊念之的失蹤，不是被月亮害的。

她沒有變成詭怪。

月光，不會把人變成怪物！

月亮，不是邪神！

那為何明月光一照，好端端的人會變成怪物呢？

除非，那些根本就不是「好端端的人」！它們本來就是怪物！

是明月光，令其現形！

湘妃，本就是怪物所化！

孫允喜，本就是怪物所化！

不知還有多少怪物，悄悄生活在我們身邊，待到飢餓之時，隨手撈個人來吃吃。

越想，越頭皮發麻。

再說說東方鏡……昨天那個殺死孫允喜的東方鏡，大抵也不是好人。

他很狡猾！

他殺死怪物孫允喜，讓我對他產生一絲信賴，不去懷疑他。

還有，他命孫允喜給我一本假的《華夏異聞錄》，讓我去搶救真的。

誰知，火盆里被救出的、所謂的真書，也是假的！

層層設套，勾著我往裡鑽！

從他給謝棠設下「明月光」的陷阱，就該知道他是個行事縝密、極其狡猾的老狐狸！

幸好謝棠機警，並不完全信任那條線索。

那……

那個盲畫師呢？

他以月光作筆，應該是個好人才對！

在他筆下，消失的茶館、米鋪、青樓、錢莊、官衙又是怎麼回事？

20

我一路跑回宮中，直奔養心殿。

剛進大殿，謝棠就拋出一句驚人之語：

「盲畫師，才是真正的東方鏡！」

我愣住：「啊？」

接著，他又拋出一句：

「那個假冒的東方鏡，其實是東方雅。」

我對這句話接受得倒是很快：

「老巫擊缶，野狐拜斗，這兩句的確很符合東方雅！」

這兩日。

謝棠暗暗跟蹤國師東方鏡。

發現他時不時會變得極為蒼老，與畫像中的東方雅極其相似，故而懷疑他其實是東方雅。

至於，為何說盲畫師是東方鏡？

謝棠挑眉：「這要感謝王中秋。

「盲畫師因中劇毒，面目身形與過往大為不同。

「王中秋幫他解毒後，他倒變回了原本東方鏡的模樣。」

還有那支月魂筆……

秉承著實踐出真知的理論，謝棠把筆交給其他畫師去畫月夜圖。

畫師所畫的綢緞莊、道觀、寺廟沒有消失。畫的當鋪和國師府卻消失了！

謝棠道：「這或許意味著……」

我恍然大悟，接過話頭：「那些消失之所，其實是怪物的巢穴！

「月魂筆，直搗了它們的巢窠！」

謝棠讚許地點頭：「正是如此。」

說回東方雅和東方鏡。

前者是後者的太爺爺，東方雅對自己的親曾孫下手這麼狠？

懷著疑惑，我們進入密室。

……

密室里，王中秋額上沁著薄汗。

看見我倆進來，他鬆了口氣：「你們來得正好！他醒了！」

東方鏡眼睛上蒙著白綢，臉色慘白。

解毒後，他恢復了聽覺，也不再是啞巴。

我在東方鏡身上貼了張「言真符」——這是我從愛研究古怪符籙的師兄手裡求來的，保證他只能講真話。

於是，我們聽到了一個波瀾壯闊、盪氣迴腸的故事！

21

百餘年前，華夏大陸出現了許多怪物。

它們殺人啖肉！

所經之處廣廈傾倒，烈焰焚燒。

世間繁華轉瞬坍塌，化為焦土，歸於荒蕪。

國師東方雅那時還很年輕，他率領國師府一眾弟子拚死抵抗，卻不能敵。

女宰相熊念之想到一計，可於無盡的黑暗中，保存文明的火種！

那就是——

派三千死士，帶著華夏文明的種子，以自己的肉身和神魂為燃料，飛向月宮。

在那個絕望的、看不見光的長夜！

熊念之率領兩千九百九十九名死士，服下了東方雅煉製的奔月靈丹，奔向月亮！

悟空號！太白號！

墨子號！華佗號！

祖衡號！道羲號……

在那個死氣沉沉的黑夜，千名死士，攜帶著希望，一起飛向月亮！

他們的肉身剝落，他們的神魂燃燒。

一刻不停！

一刻不停！

仿若，三千流星！

……

後來，東方雅被怪物殺死！

詭怪頭領頂替了他，成了新的東方雅。

怪物們偽裝成人類的模樣，與他們生活在一起。

人類的記憶在妖魔的侵蝕下，慢慢退化。

人類，被怪物豢養。

需要時，便隨機吃掉一個！

後來，「東方雅」發現了熊嬤嬤，只有她還記得月亮上的家人。

只有她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還在不折不撓、孜孜不倦地仰望著月亮！等待著月亮上的人回到故鄉。

她不斷自殺，吸引人類的注意。

可他，卻除不掉她。

除不掉她！！！

……

東方鏡，是東方家族最出色、最天賦異稟的術士。

他對熊嬤嬤感到好奇，不斷深挖，也挖出了那個漸漸被人類遺忘的秘密！

燈火煌煌。

東方鏡走出寢殿，驚異地仰望著月亮，卻不曾察覺身後站著滿臉皺紋、陰森詭笑的「東方雅」——那怪物頭領正需要一個年輕的面孔，維繫他在人間的身份呢！

它殺了他！

幸好東方鏡並沒有真的死去，他用金蟬脫殼之計逃走了。

可他中了「東方雅」的劇毒，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口不能言，甚至連容貌都變了！

即便如此悲慘，他還是向天借了一縷明月光，化為月魂筆！重返上京城，與「東方雅」殺個魚死網破！

玉盤玉盤，照彼崇阿。

朔晦其輪，弦望其魄。

盈虧有時，人壽幾何？

人壽幾何？心如崇阿。

不騫不崩，不忘不墮。

……

宇文淵曾發問：「蟾宮之中，何物存焉？」

何物存焉？

家人，思念和愛。

文明，希望和夢。

22

那個假的東方鏡，要焚燒月亮！

這把火，他百年前就在籌劃了。

今夜，他才備好燃料——百年間，他收集了無數人類枯骨。

我們衝出養心殿時，天空燃起熊熊烈火，正無限逼近那輪皎潔無瑕的滿月！

養心殿門口。

熊嬤嬤的幽魂正心急如焚地等著我。

還沒到子時，她竟提前現身了！

離不開永壽宮的她，竟衝到了養心殿！

中了禁制的她，明明連王中秋的【問物】都無法讓她開口……可她此刻卻怒吼著嗚咽著！急切又悲愴地指著月亮！

我們躬身，向她深深行禮：「嬤嬤，您別擔心。

「月亮，交給我們保衛！

「我們，會接他們回家！」

熊嬤嬤淚流滿面。

彈幕淚崩：

【嗚嗚嗚，熊嬤嬤！您一定要等到念之的遺骸回來啊！】

「仙鶴引！」我揚手捏訣。

一聲清越的鶴鳴響起！

巨大的仙鶴自虛空中飛出，接上我和謝棠，直奔高空。

在鬼魂虔誠的目送下，我們乘鶴飛往萬重山。

我們越飛越遠，熊嬤嬤的靈魂逐漸變得透明。

她本不該離開永壽宮的。

但她還是跑來求救了。因為——

月亮，在燃燒。

23

「往哪個方向飛？」我問。

「萬重山。」謝棠答。

我著急：「萬重山中的哪一座？」

謝棠冷靜：「山名就叫萬重山。」

……

「東方鏡」高高在上，臨風而立，廣袖飛舞, 仿若月宮仙人。

缶聲厚重，鼓點好似雷霆！

社火熊熊, 映紅每個人的臉。

謝棠手腕一抬, 巨大的棋盤籠罩了整座山巒！

黑子敕星，白子畫畔。

萬子齊發！殺向怪物！

美少年眸中火焰跳躍：「我來殺賊。」

我仰頭看向燃燒著的月亮：「我去滅火！」

傳音符中傳來東方鏡、王中秋和宇文晞的聲音：「城裡的怪物交給我們！」

東方鏡：

「我東方家世代國師，先輩英魂，後世子孫，皆可助我一臂之力！」

宇文晞：

「我有我爹的十萬禁軍, 雖然半數成了怪物, 但剛好互相匹敵！」

王中秋：

「除了我們, 還剩七個玩家活著呢！我們都不自殺！」

【叮——】

系統突然發問：【距任務結算時間只剩半個小時，請問玩家李可愛是否選擇自殺？

【自殺, 不會死亡。

【否則，可能永遠被留在遊戲里哦~】

我雙眼冒火：「自殺自殺, 自殺你個大頭鬼啊！」

我們已發現真相。

我、謝棠和王中秋已經完成任務了。

現在，我們要搞個大事！

系統結巴：【你你你幹嘛凶我？還剩半小時，我只是例行公事罷了。】

直播間彈幕疾速滾動。

【自殺玩家的遺言被搜集到啦！】

【除了裘遠、孫昭和雲夢謠, 還有 37 條遺言呢！】

【快說快說，我要聽！】

【遺言是——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

【花間一壺酒, 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 對影成三人。】

【獨坐幽篁里, 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明月何時照我還！

月亮, 是心頭光。

它是離別時的淚長淌。

它是長詩逾萬行。

連對最初的愛, 對最難割捨的人, 我們都稱作白月光。

它, 從來都是華夏民族心中的一片皎潔！

又怎會是妖魔呢？

24

「坎訣, 浩浩湯湯！」

河流倒懸, 洶湧而來！沖向熊熊烈火！

水火相遇, 烈焰消去大半。

「水龍吟！」

一條透明水龍自虛空中飛出！對著月亮瘋狂沖刷！

我合掌祝禱：

「北斗開光，南辰引航。

「雲梯十二轉，雨橋八千丈。

「三魂聚合, 七魄不徨。

「太乙接引, 邀君還鄉！」

明月, 綻放出溫柔盛大的光！

我的身邊飛來三千顆閃閃發光的種子, 還有一截小指骨。

世界歷經荒蕪。

月亮保存了人間所有的思念、期盼、愛和夢想。

那截小指骨，是三千英烈最後的遺骸！

我乘鶴懸於高空，仰頭看向月亮。

那些離鄉的、破碎的魂魄, 正聚合成一顆又一顆星子。

三千死士, 化作三千星斗！漫漫飛向浩瀚寰宇！

滿天流星划過——

我仿佛看見他們的臉。

我不認識他們。

但我覺得我認識他們每一個。

「我來接你們回家。」

番外

遊戲大廳播放通報。

【叮——

【《玉盤》已被成功通關。

【通關人數：10 人。

【遊戲獎勵二十萬金幣，已發放到帳，注意查收。】

我打開手機。

春晚正在播放一首《詩經》般浪漫的歌。

和副本一樣也叫《玉盤》。

「玉盤玉盤，那大聖取經何時還？

「玉盤玉盤, 那孩子已拂去風霜，為他攬星辰，帶他回故鄉。」

孩子們笑嘻嘻地唱。

我卻忽然流淚了。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