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鵬死了,死在沖煞的路上了。
謝鵬的家人鬧上了唐東的公司。
謝鵬不是什麼好人,他的家人也很無賴。
謝鵬死了半個月也沒給下葬,就停在唐東公司門口,嚷嚷著讓唐東賠三百萬。
警察來了也沒用,剛趕走一會兒,人又被抬回來了。
唐東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一邊面臨著被家屬鬧事,連公司都不敢去。
一邊眼看著已經簽好的合同,車卻沒法上路,馬上要違約了。
唐東被逼得沒辦法了,心下一橫,竟然自己開車去沖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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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唐東合作的薛文平找到我時,我才知道。
唐東沖煞不是一個人去的,薛文平的兒子薛亮去找唐東催促送貨的事兒。
唐東竟然把薛亮一起帶上了。
薛文平是干蔬菜批發的,自己有三個超大型的蔬菜基地。
我以前開物流公司時,也跟他合作過。
雖然沒什麼交情,但人挺親和,付錢也痛快,就是運輸條件定得高。
畢竟是蔬菜,必須保持新鮮。
38
「我知道你和唐東的恩怨,我不指望你去救他,但我兒子是無辜的。」
薛文平說得很懇切,「這樣,只要你跑一趟,不管成不成,三十萬訂金都不用退。但凡我兒子平安回來,我給你雙倍。」
說完,薛文平就打算給我轉款,我連忙按住他。
「薛總,不是我不想接,以往沖煞,我只是跑路,沒救過人。」
我有些困惑,「如果真的出了事,應該先找警察啊。我們跑車說是沖煞,其實一是為了心安,二也是探探路況,真沒那麼多邪乎事兒。」
雖然我最近遇到的邪乎事兒也不少了,但跑車我畢竟乾了那麼多年。
唐東的公司出事兒,我覺得主要是他太急功近利,新路跑車本來就該謹慎。
畢竟跑大車經常要走夜路,而且時間長,司機精力消耗大,稍微有一點兒不妥帖的地方,都可能造成意外。
39
「長棟,這條路的事兒你還不太清楚。」
薛文平見我不太信,連忙接著道,「這條路打通之前,前後兩段就經常出事兒。本來中間隔了座山,好幾次要動工都半途停了,聽說那山一直打不透。
「後來,也不知工程隊在哪兒找個大師,給隧道前後安了倆龍頭,硬是給打通了。
「這白天跑跑還沒事兒,夜裡要進了那隧道,就總有出不來的。
「唐東公司的小馬、謝鵬,還有跑建材的大華,都是在隧道那兒出的事兒。」
跑隧道出事兒也常見,尤其是比較長的隧道。
比較疲憊的司機可能跑著跑著就恍惚了,忘了自己進來多長時間了,心裡一慌,就容易出事。
「他們出發已經第五天了,照理說,昨天就該到了。」
薛文平擦了一把頭上的汗,「可我昨天給我兒子打電話,問他到哪了,他說在過雙龍隧道。
「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怎麼才走一半?後來一想,可能是走得慢,就也沒多問。
「可等到了晚上……」
薛文平咽了口唾沫,聲音都開始發抖。
「我又給兒子打了通電話,問他到哪了。他卻還是那句話,在過雙龍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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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文平當晚聯繫了唐東公司其他人,得知唐東早一天就打電話說要過雙龍隧道了。
這車走得再慢,也不可能走一條隧道走上整整兩天啊。
薛文平慌了,一邊報了警,一邊找上了我。
「警察已經在調監控了,可我心裡沒底。」
薛文平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有些事兒說不明白的,陰陽兩條道我都得走。
「長棟,老哥哥求求你了,我就這一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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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應了薛文平,薛文平很能耐。
當天下午就把我當初賣掉抵債的老解放牌重卡開回來了。
這是跟了我七八年的老夥計,我開著最順手。
唐東公司的李丁要跟我一起去,為了救人,我們打算兩班倒,中間不休息了。
薛文平也曾經建議,要不我們開小車走,更快也更穩。
但我拒絕了,既然是沖煞,那就要開大車上路。
我師父教過我,大車沖煞跟小車不一樣。
大車視野高,在路上看見的東西也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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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傍晚上路,我開夜班,李丁開白班。
李丁也是開大車的老師傅了,以前只跑單幫。
現在年紀大了,想要穩定些,才跟著唐東干起了物流。
「我跟唐東乾的時候,還不知道你們的事兒。我那時還以為你是退了,不幹這行了呢。」
李丁在路上跟我閒聊,「後來才知道,你是被唐東坑了。
「唐東那人好高騖遠,我要不是簽了合同,早就換別家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當初也沒想到他會變成今天這樣……」
我跟李丁倒了兩班,頭兩夜都平安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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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哥,龍哥?」
我被李丁叫醒時,天又擦黑了,外面飄起了小雨,我們離雙龍隧道已經不遠了。
此時路上起了層淡淡的薄霧,我能感覺到李丁有些緊張了。
「換我開吧。」我跟李丁換了位置,李丁坐到了副駕駛上。
「我還不困,我再跟你盯會兒。」
「薛總來電話了嗎?警察找到人了嗎?」我問道。
李丁搖搖頭,「就早晨打了個電話,說是監控一直沒拍到唐東的車,兩人電話都打不通了,警察現在懷疑唐東把薛亮綁架了。」
我不置可否,那確實是唐東能幹出來的事。
突然,李丁倒吸口冷氣,整個人抖了一下。
「怎麼了?」我偏頭看了他一眼。
李丁使勁眨了眨眼睛,「龍哥,剛才過去輛大巴車你看到沒?」
「我看到了,車速還挺快。」
那輛大巴超了我們,現在埋進霧裡,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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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第三次看到這輛車了,」李丁撓了撓耳朵,「尾號都是 219。」
「你休息一會兒吧,看錯了。」我徑直道,開車的人最怕胡思亂想。
李丁也不是新人了,他也怕影響我。
可沉默了一會兒,他瞥了一眼後視鏡,「又,又來了,龍哥!」
一輛同樣顏色的大巴車,從右後方駛上來了,李丁整個人都貼到了椅背上。
車子超上來的時候,我也往右邊看了一眼。
不怪李丁害怕,那輛車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車上的人好像都是站著的。
一個挨一個擠成一團,從窗外看去只能看到來回搖晃的、白花花的手。
我猛地敲了一下車喇叭。
那輛大巴「呼」地一下超了過去,再看車牌號,尾號是 133。
李丁張大嘴吐出口氣,人放鬆了不少,「還好不是 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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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慢慢下得越來越大,路上的車更少了。
我一直勻速向前開,快到晚上九點時,前方路旁有人開雙閃,似乎出車禍了。
李丁一直扒著車窗想看看撞得嚴不嚴重,可隨著我們靠近,雙閃卻消失了。
路旁什麼都沒有,只有護欄外面,似乎是交通部門放置的一台只剩個空架子的大巴車。
大巴車中間有一個巨大的凹痕,顯然曾經發生過很嚴重的車禍。
旁邊還立了一塊牌子——【安全駕駛,性命攸關。】
李丁的臉霎時又白了,那大巴車後面沒有車牌,不知道是不是 219。
我看了一眼李丁的臉色卻只想笑,真懷疑他以前是怎麼跑大車的。
「你還是去睡吧,我自己能行。」
李丁好半天才慢吞吞地道,「龍哥,我現在知道為什麼你能沖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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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十二點,李丁忽然醒了,在後排小聲問我道,「龍哥,咱們過雙龍隧道了嗎?」
我搖了搖頭,「還沒到。」
李丁半天沒吭聲,我知道他肯定又害怕了。
我們一路倒班沒休息,照理說,晚上十點多就該到雙龍隧道了。
「龍哥,你說我們還能回去嗎?」
「當然能。」
我直視著車前方,大燈映著雨絲,好半天沒看到有車經過了,四周靜悄悄的。
「龍哥,你說唐東他們會不會已經死了?」
李丁漸漸爬到我的車座後方,說話時,一股股冷氣吹著我的脖子。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冷漠地答道。
「你見過屍體嗎?
「你開了那麼多年車,體會過車輪碾過人身體的感覺嗎?」
李丁的問題越來越奇怪,我透過後視鏡,忽然看不見他的臉了!
正奇怪,他的頭已經側著越過椅背,從我的脖子旁邊伸了出來,泛白的眼珠死死盯著我——
我一手抓穩方向盤,一手從腰間抽出打魂鞭,反手就給了他一鞭!
那一鞭正好抽在李丁臉上了,他「嗷」的一聲把頭縮了回去!
人像突然驚醒了一樣,在後排座上一頓撲騰。
「怎麼了?怎麼了?誰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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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夢遊了。」我回答道。
李丁摸了摸自己腫起來的臉,發了一會兒愣,突然要哭不哭地道,「龍哥,我不會是被、被——」
「別瞎想了。」我拿出手機正想看看幾點了,前面路旁的岔道上突然有人拿著手電筒一頓晃。
我讓李丁到車窗邊看了看,李丁突然驚愕道,「薛亮?龍哥,是薛亮!」
我沒有立刻停車,也沒有下高速,而是一路開到了前方的緊急停車帶上。
沖煞時,車不離路,這也是當初老師傅教的。
我和李丁下了車,薛亮見到我們在原地直蹦躂。
「太好了,終於有車來了。」
薛亮認識李丁,「我們被困在這兒好幾天了。」
「你們車呢?」李丁問道,「唐東呢?」
「他們都在前面村子呢。」
薛亮回身指了指,隨著他一指,我跟李丁才看到下高速不遠的地方亮了一片,似乎有個小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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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東說車的儀錶盤壞了,不敢往前開了,我們就下高速了。」
「你們沒進雙龍隧道啊?」李丁有些吃驚。
「沒有啊,」薛亮也有些困惑的樣子,「我們走了好久都沒到雙龍隧道,後來唐東就帶我下高速了。」
「那你爸給你打電話,你怎麼說進雙龍隧道了呢?」
「電話?我沒打啊。」
薛亮拿出自己的手機晃了晃,「這附近都沒信號,根本接不了電話。」
李丁一聽,臉都白了,「那咱們趕緊走吧。」
「別啊,唐東還在村子裡呢。你們開車過去把我們車拖上唄,車上還好多菜呢。」
「唐東在村子裡幹什麼?」我皺眉問。
薛亮看了我一眼,回道,「唐東讓村子裡的人幫忙修車呢,村裡的人說,車修好了帶我們過雙龍隧道。」
「我們不下高速。」我直接對薛亮道。
「你爸讓我們來找你,你先跟我們走吧,回頭我們再讓人來接唐東。」
薛亮聽到他爸,眼睛亮了亮,「那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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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薛亮剛跟我們上了高速,唐東出現了。
他從路那邊跑了過來,看到我就臉色一黑。
「龍長棟,你來幹什麼?怎麼?現在想來給老子打工了?老子用不上你了。」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冷道,「唐東,我早就告訴過你,沖煞時車不離路。」
唐東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少裝模作樣了!老子在村裡找到能沖煞的人了,人家也開二十多年大車了,對這片老熟悉了。」
「是嗎?」
我不想搭理他了,「那你就在這兒等著吧,我們先走了。」
「等一下!」
唐東看向跟著我們的薛亮,「你們想把薛亮帶哪兒去?龍長棟,你不會想翹我客戶吧?」
李丁磕磕巴巴地看向唐東,「唐總,這時候就別置氣了,這地方邪門得很,咱們一起走吧。」
「少嚇唬老子,老子就不走!」
唐東轉而朝薛亮大吼,「那麼多菜還在車上呢,你不管我就都掀了!」
薛亮有些猶豫,我回頭對他道,「你爸等你呢,他給你打了很多通電話了,你再不回去他該生氣了。」
「那,那我還是先回去吧。」
薛亮還是怕他爸的,「唐哥你在這兒等著,我回去就讓我爸派車來。」
我立刻開了車門讓薛亮和李丁上車。
唐東氣得大吼大叫,「不許走!龍長棟,你他媽就是專門跟老子作對的!老子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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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東,你現在是不是上不了高速了?」
我站在車門前,回頭看向唐東。
唐東被我說得一愣,他始終站在高速護欄外面。
那明明不高的護欄,他幾次抬了抬腿,卻始終踩不上去。
終於,他好像明白了什麼,撲通朝我跪了下來,「龍哥!龍哥,你救救我!龍哥,我求求你!」
我搖了搖頭,「我救不了你了,唐東。
「從你背叛我那天開始,我當初許下的,會平平安安帶你回去的諾言就不管用了。」
「龍哥,龍哥,你別走——」
唐東瞪大了眼睛,臉上瞬間沒了血色。
「龍哥,我錯了,你救救我!龍哥!
「龍哥,我不敢了,龍哥——」
我上了車,唐東還在外面大喊,他拚命磕頭,拚命向我們的方向跑。
我啟動了車子,唐東的喊聲漸漸變了質。
他把額頭磕破了,慢慢整張臉都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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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亮一直坐在副駕駛,什麼聲音都沒有。
車燈前仍然瀰漫著霧氣,我打開車窗,左手拿著打魂鞭,在車窗外狠狠甩了三下。
「啪」「啪」「啪」——
三聲清脆的鞭響,我聽到了其他車子的喇叭聲。
濃霧散去,前方一顆龍頭昂首挺胸。
雙龍隧道到了!
李丁從夢中驚醒時,天已經亮了。
他撲在副駕駛後, 副駕駛上空空如也。
「薛亮呢?我們不是找到薛亮了嗎?」
我沒回答, 轉而道。
「剛剛薛總來電話了。
「唐東的車找到了,他們在雙龍隧道前出了車禍。
「車翻出了高速, 好在薛亮只是受了傷, 昏迷被送醫院了,唐東沒救回來。」
李丁一下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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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 我們平安到達了目的地。
薛亮雖然受了重傷, 但總算被發現得及時,沒丟了命。
薛文平算計著時間, 薛亮被找到時,我們剛好通過雙龍隧道。
他什麼都沒問, 利落地付了我六十萬的酬勞。
有了這筆酬勞,我的債務就還上一大半了。
接下來的日子, 我可以輕鬆很多了。
只是, 我和李丁剛返回家鄉, 李丁接了個電話,臉色瞬間就不好了。
他急切地對我道。
「龍哥, 我剛聽說, 唐東臨走前買通了一批混子。讓他們趁你不在時,去你家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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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瘋了一樣地開車回家,路上連先打個電話問問都忘了。
等我喘著粗氣跑到家門口時,就看到被撬開的門鎖, 亂七八糟的腳印。
我的一雙兒女和岳母都不見了!
那一刻, 我好像又回到了妻子去世的時候。
腦中轟鳴一片,連耳朵都不好使了。
李丁一直跟著我,見狀一直在對我說什麼,我卻一句都沒聽到。
李丁見狀, 直接從我身上掏出我的手機。
一共六個未接來電。
我一把抓過手機, 也沒看清是誰就撥了回去。
那一刻,我已經有了殺人的心。
但凡我的家人出了任何狀況,我發誓,哪怕唐東死了, 我也要把他挖出來,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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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龍先生嗎?」
我沒想到,電話那頭竟然是李霞!
「你家裡人都在我這兒呢,我一直打你電話打不通。」
我狂跳的心終於在那一瞬間, 落回了原位。
原來,李霞是來還錢的。
她拿著我幫她找到的那一縷胎髮, 打贏了離婚官司。
陳萌萌的父親一見到女兒的胎髮, 在法庭上就被嚇破了膽。
警方開始調查陳萌萌的父親, 李霞順利拿到了屬於自己的財產。
她想來感謝我, 就找到了王明,一起去了我家。
結果, 正好碰上那一群來找事兒的混子。
王明搖人, 李霞報警, 混子剛撬開我家門就被帶走了。
李霞不放心老人和孩子自己在家,就都接去了她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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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到了李霞家,抱著失而復得的家人。
突然想到了當初那個瘋瘋癲癲的老道人對我說的話。
「修羅相, 菩薩心……」
或許,那不是對我的評價。
而是對我未來的叮囑——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