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廢棄的停車場被我們遠遠甩在了後面,漆黑一片,死氣沉沉。
從裡面開出來時,我也仔細看了四周。
那裡停放的很多車都是事故車,車身大都存在著破損和各種凹痕。
明明我們開下去的時候,那裡是燈火通明的,可現在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像服務區的地方了。
老張吐完後,就癱在後排座上,半合著眼睛,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但好在臉色沒那麼差了。
他吐出來的東西都是一股股黏稠的黑水,帶著惡臭。
我們開著車窗通風了好一會兒,車上才能正常呼吸。
我又開了一個多小時,路上再沒見到有攔車的或其他怪事。
王城一直安靜地縮著,可能是見駕駛室里沉默太久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龍哥,你們以前接這種活兒的時候,有遇到這些事嗎?」
「沒有。」
我直言道:「我以前也沒幹過這種送佛只送個佛身的事兒。」
王城像是被我噎了一下,他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那個在服務區廁所里跟我說話的,是不是故意的啊?」
我沒辦法肯定回答他,只能說:「以後遇到事先過過腦子再去辦,跑大車這一行,太衝動可是會要命的。」
王城點點頭,又往座位里縮了縮,整個人都蔫了下去。
13
這時候,前方好像出了車禍,兩輛撞癟的小車橫著攔在路上。
「怎麼回事啊,走不了啦?」
王城此時恨不得一腳油門就到目的地,漆黑的公路讓他提不起一點兒安全感。
但好在,路邊有幾個穿著黃色馬甲的交警,正向我們打著手勢,讓我們停車。
我靠在路邊停了下來,搖下車窗。
「現在路面需要清理,暫時不能通過。」一個交警走到了我的車門外。
「辛苦了,交警同志,大概需要多久?」
「十多分鐘,馬上就清理完了。」
「你們車上拉的是什麼?」這時候另一個交警走了過來。
「是佛像,送到前面寺廟的。」我把運送的合同拿出來給交警看。
那交警只隨便掃了幾眼,就向車後走去:「我們檢查一下,請你們配合。」
我對交警的態度有些奇怪,畢竟現在還有車禍沒處理完呢。
但路上遇到抽檢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我還是打算先下車配合檢查。
可就在我要開門下車的那一瞬間,我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後視鏡。
後視鏡下還掛著黃稠燈籠,那一點微黃的光此時竟格外顯眼。
鏡子裡映著那名走向車後的交警的上半身,可原本應該穿著黃色反光馬甲的他,在後視鏡里穿的卻是一身藍色制服——
跟那幾個在停車場裡的工人一模一樣!
我瞬間鎖上了車門,此時再向窗外看去,那幾名「交警」身上穿的根本不是正常的制服。
他們身上沒有警徽,袖章都只是顏色相近的色塊堆疊。
而那兩輛攔在路上的小車看起來也不是剛出車禍的樣子了,明顯是已經出事很久的報廢車了。
14
「喂!請你下車配合調查!」
一直守在車門前的「交警」這時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車門。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擰車鑰匙。
那「交警」明顯看到了我的動作,一時發狠竟直接攀上了我的車窗,想從窗戶爬進來!
他的臉一衝進駕駛室,立刻變得焦黑一片。
本來還在觀察情況的王城,登時被嚇得尖叫一聲。
迷迷糊糊的老張都被他這一嗓子吼醒了。
我抽出打魂鞭,當頭就給了那東西一鞭,那東西慘嚎一聲,從窗口跌了下去。
我馬上發動車子,調轉方向盤沖卡!
那兩輛小車並沒有完全把路擋住,我插空開了過去,但也把車頭刮花了。
後視鏡里,那幾個「交警」已經不見了。
但我的車身猛然一沉,好像有什麼東西爬上來了!
我突然想起來,大順當時抓著我的手說:「哥,有人搶我的佛頭,我佛頭被人搶走了!」
大順媳婦也曾告訴我,大順的車頭也被剮蹭掉了一大塊兒,就像我剛剛遭遇的一切。
「龍哥,這是怎麼回事啊?剛剛的交警是假的嗎?」王城的聲音都快哭出來了。
老張不知道聽到了什麼,瞳孔都有些放大:「龍哥,車後面好像有東西啊。」
我從後視鏡看過去,原本蒙著佛像的紅布突然飛舞了起來。
在紅布落下時,有一輛廢舊的卡車緊緊跟著我們。
那車子的前燈一直閃個不停,我只能從晃動的光源里看到那卡車上似乎裝著一顆佛頭。
運佛時佛頭是一定要紅布蒙面,且佛頭是必須面朝車頭的。
可那輛車上的佛頭,沒有紅布蒙著,且面朝車尾,在漆黑的公路上就像一顆倒飛在半空的人頭。
15
「媽的!」
我暗罵了一聲,油門都快踩到底了,車子的速度卻越來越慢。
感覺就像有什麼東西從四面八方抵著我們一樣。
「龍哥,怎麼辦啊?」
王城和老張都感覺到車速明顯慢了下來,而車廂後面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大了。
「老張,你到前面來,王城把七彩米拿出來,佛香點上插進米里!」
「好嘞。」老張快速竄到副駕駛,我讓他幫我把著方向盤。
我搖下車窗,在車外狠狠甩了幾鞭子。
「啪啪啪」的鞭響在空氣里傳出很遠,車子瞬間加快了很多,但那種黏滯感並沒有完全消失。
「龍哥——」
王城在後排帶著哭腔喊我:「這香點不著。」
「給我給我。」老張把方向盤還給我,從王城那兒接過佛香。
他一邊嘴裡念念叨叨,一邊不停地按著打火機,這次香倒是順利點燃了。
王城趕緊把盛著七彩米的香碗遞過去,可老張剛把香插進去,那三根香竟然齊刷刷地從中間折斷了!
老張的臉霎時就白了。
「我來點。」我讓老張繼續幫我穩住方向盤,然後把香碗放在駕駛座前。
我剛點燃那三炷香,眼前煙氣繚繞,竟然就看到一顆黑乎乎的人頭平地出現,直直朝我的香吹了一口氣。
我怒從心頭起,倒抓起那三炷香,朝著那顆人頭深陷的眼窩就扎了進去!
王城和老張大抵是沒看到那顆人頭的,只看到我突然抓起三根香,在空氣里狠狠一刺。
接著那三根香就像瞬間燒完了一樣,變成了一堆灰燼,從空中落下。
「龍哥,你怎麼了?」老張嚇得趕緊叫我。
「沒事兒。」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再給我拿三根。」
這次,我順利把香插上了,只是那三炷香插上之後,燒得極其快。
我讓老張和王城看著,香燒盡了,就立馬換新的。
這時候,車速又慢下來了。
我從後視鏡看出去,我們每燒完三炷香,後面那輛卡車上的佛頭就稍稍轉過來一些。
16
這七彩米和佛香,是以往運佛時,遇到什麼特殊狀況祈求佛法護佑的。
只是這次情況很不一樣,我們運送的佛像不完整。
此時,車窗外都變成了灰濛濛一片。
車子幾乎要走不動了,我又一次搖下了車窗,卻在剛剛伸出打魂鞭時,突然發現自己手臂不能動了!
我借著後視鏡下黃稠燈籠的一點光,看到了抓在我手臂上的,數不清的黑色小手。
「龍哥,香燒完了!」
老張的聲音都變調了,其實我們帶的香不少,但因為他手抖,掉在地上折斷的太多了。
這時候,後面卡車上的佛頭離完全轉過來,只差最後一點點。
而我們距離寺院也沒多遠了。
拼一把吧!
想到這兒,我一口咬在了舌尖兒上,「噗」地噴出一口鮮血。
手臂瞬間能活動了, 我回身從老張手裡搶過香碗, 直接揚到了車窗外。
七彩米伴著香灰在漆黑的公路上颳起一陣旋風,我借著車身一輕, 全速向前開去。
一直緊追著我們的破舊卡車並沒有被我們完全甩開,它很快追了上來。
全速前進的車輪又一次被凝滯住, 路面傳來乾澀的剮蹭聲。
有那麼一瞬間, 我又看到了那幾個穿著藍色制服的工人,他們就站在路邊,沖我們招手。
我的方向盤瞬間失去了控制,車子打著橫朝路邊撞了過去。
我死死抓著方向盤, 卻無法控制車身。
老張崩潰地捂住了頭:「完了, 龍哥。」
可是突然, 一聲悠遠沉重的鐘響,自不遠處山中而來。
暮鼓晨鐘,現在天還未亮,寺院的鐘聲卻敲響了。
我在車子就要撞上護欄前,狠狠一打舵, 車子猛地轉了過來。
刺耳的剎車聲響徹山間, 我們停了下來!
17
寺院的鐘聲一聲蓋過一聲,向遠遠的公路滌盪而去。
等我們緩過些精神時, 天已經微微擦亮了。
我跳下車, 除了地上顯眼的剎車痕跡, 再沒見到其他東西。
佛身依然端坐在車上, 紅布也蒙得好好的。
早上六點, 我們踩著晨陽,將佛身送到了寺廟。
寺里的知客和監院慧明大師接待了我們。
等佛身送進了佛堂,我向大師問起了晨起的鐘聲。
慧明大師說, 是住持特意交代的, 今早要提前一個鐘頭敲鐘。
因為聽說之前那位送佛頭的司機生病了, 寺里要敲鐘替他祈福。
我替大順謝了寺里的師父, 又特意燒了香。
臨走時, 我還是不太放心,委婉地向慧明大師問起了送來的佛頭是否有差錯。
我說我們在路上替大順燒過香, 但總覺得香沒燒夠。
因為我始終記得, 在最後,那輛卡車上的佛頭似乎沒完全轉過來。
慧明大師笑了笑, 說:「施主仁心,佛香就在施主的心裡, 怎麼會不夠呢?」
18
回去的路上,我接到了大順媳婦的電話。
說大順的燒已經退了,人也清醒了, 就是完全記不清送佛頭路上的事兒了。
只說自己燒得糊裡糊塗時, 總能聞到寺廟裡香火的味道。
回去這一程, 老張是累癱了。
王城倒是很精神,他仔仔細細地把車廂檢查了一遍, 確保是空車才開車出發。
這一路, 我們很順利,王城基本沒用我換班,他把車開得很穩。
不過, 在快要到家時,我靠在副駕駛的車窗上,隱約看到了公路的護欄邊上站著一個有些熟悉的人。
好像是唐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