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時衝到了她跟前,把手裡的保溫杯扔給了她,「再好好想一想,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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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一個叫鄧萱的女孩找到了我。
這個女孩有些虛弱,臉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大叔,求你幫幫我們,我朋友讓人給害了。」
鄧萱提到的好朋友,名叫杭薇薇。
杭薇薇是個有些可憐的小姑娘,剛高考完,父母就因為意外先後去世了。
家裡的情況急轉直下,杭薇薇連大學都沒上,就出去打工了。
鄧萱就是在這時候認識的杭薇薇,兩人在一處打工,關係處得非常好。
「大概一年前,薇薇租了一個新房子。搬家的時候我也去了,那個房東阿姨人很好,對薇薇特別關心。」
鄧萱捧著我給她倒了熱水的杯子,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可是我沒想到,自從租了那間房子後,薇薇就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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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留了長發,還染了顏色。她以前不喜歡化妝的,可後來,隨身的包里都裝滿了化妝品。」
「她從前告訴過我,她最不喜歡藍色,因為她父母工作的衣服就是藍色的。可後來,突然有一天,她穿了一件很時髦的藍色衛衣。」
「我問她原因,她說,是房東阿姨送給她的。」
「那時候我才知道,那個房東阿姨知道薇薇沒有了父母,就對薇薇格外照顧。那種照顧,簡直是無微不至。從她的衣著髮型,到她的愛好社交,那個阿姨都會過問和干涉。」
鄧萱想到這裡時,神情有些沮喪,「其實,這一年裡,我早就覺得不舒服了。有時候,薇薇在我家裡留宿,那個阿姨都會打電話過來詢問。」
「連我們兩個去哪裡玩,去哪裡吃飯,她都要知道。她又不是薇薇的媽媽!」
「我好幾次都想提醒薇薇的,可我看薇薇好像很享受這種關係。」
「我知道,薇薇一直很思念她的父母。也許,是那個阿姨的出現又讓她想起了有媽媽的感覺,所以她才願意聽她的話。我左想右想,最後就沒有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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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萱這時候,已經懊惱得直咬牙了,「詭異的事情是發生在三個月前,薇薇的精神狀態突然變得不好了。」
「她跟我說,她夜裡總是做噩夢,總夢見自己出現在一條空蕩蕩的山路上。有時候,是她一個人。有時候,她身後跟著好幾個人。」
「我們一開始都以為,只是她的睡眠出了問題。我陪她去醫院開了藥,可後來,藥很快就沒用了。」
「薇薇的噩夢越來越恐怖,我讓她來我家裡住,我陪著她。她總是在夢裡驚醒,大呼小叫地說她們撞車了,她們撞死人了!」
我擰眉聽著,鄧萱這時把手裡的杯子都攥出了聲響。
「偏偏那個房東阿姨,還是總給薇薇打電話,讓她回家去住。薇薇不想讓那個阿姨失望,就不肯來我家裡睡了。」
「我本來以為,也許有那個阿姨陪著,薇薇的狀況會變好一些。可才過了沒幾天,薇薇就開始出現幻覺了。她時常一驚一乍的,動不動就指著空蕩蕩的門外,說他們來了,他們來找她了!」
「這種情況,連續幾次後,把跟薇薇一起工作的同事都嚇壞了,單位也不肯再讓薇薇上班。我就只能每天下班後,去她家裡陪著她。」
鄧萱說到這兒,眼淚又流了下來。
「薇薇真的很堅強,她很努力地想讓自己好起來。她去運動、去曬太陽、去拜佛、去吃藥,可無論怎麼做,那些東西還是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而我,始終單純地感覺,就是薇薇的心理出了問題。直到五天前——」
鄧萱垂下了頭,嗓音都開始發顫,「我,我在薇薇家裡,突然失去了意識。等我清醒過來時,我騎在薇薇的身上,差點兒把她活活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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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我聽了都是一驚,不知道當時兩個剛剛過了二十歲的小姑娘,是怎麼面對那一切的。
「我,我逃了……」
鄧萱啞著嗓子,哭腔滿溢,「我把薇薇獨自扔在那兒,自己逃跑了。」
鄧萱的話語裡充滿了自責和懊悔。
可是,這真的能怪她嗎?
「是我的錯,都是我膽子太小了。」
鄧萱抬不起頭來,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在地板上,「我沒想到,我走後的當天,薇薇就割腕自盡了。」
好在,鄰居及時發現了自殺的杭薇薇,把她送去了醫院。
鄧萱趕到醫院時,杭薇薇已經經過了救治,暫時保住了性命。
可是,人卻遲遲沒有醒過來。
鄧萱回到杭薇薇的家裡,幫她收拾衣服,無意間打碎了杭薇薇的鏡子。
「就是這些東西,我在薇薇鏡子的夾層里發現的。」
鄧萱拿出了一張照片、一張符咒和兩縷頭髮。
那張照片並不是杭薇薇的照片,而是另一個女生的。
「我在網上查過了,這個女生叫桑雅,三年前出了車禍,一直昏迷不醒。而她,就是薇薇房東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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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時此刻,鄧萱才明白過來,杭薇薇遇到的一切並不是意外,也不是她個人的心理問題,而是被人所害。
鄧萱這時候再去找那個房東阿姨,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人了。
聽鄰居說,那阿姨的女兒最近有了甦醒的跡象,他們一家人轉院到外地去了。
鄧萱病急亂投醫,把那張符咒發到了網上,竟然意外遇到一個算是靠譜的師傅。
師傅告訴她,杭薇薇的命被人換掉了。
桑雅的魂只怕在三年前就被扣在了那條出事的山路上。
那遭禍的一家三口,沒找到自己的女兒,不會放桑雅回來的。
桑雅母親也是為了救自己的女兒,相中了無父無母、無人在意的杭薇薇。
這一手換命,換得極其驚險,桑雅母親把自己女兒的命也賭在裡頭了。
杭薇薇自殺的第七天,就是她還魂的最後機會。
如果她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她就只能代替桑雅,永遠留在那條公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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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來了嗎?」
此時此刻,我就站在那場車禍發生的地方。
羅英和老穆一家,以及桑雅的男友都已經現身,他們注視著杭薇薇,不停地誘惑著她。
杭薇薇還捧著我扔給她的保溫杯,瞳孔不斷地顫抖。
這時,那個穿著白色碎花長裙的女孩又一次出現了,她向著杭薇薇大聲地吶喊著。
那悠遠的喊聲帶著哭腔,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斷斷續續地傳來。
終於,杭薇薇抬起了頭,看向路邊的女孩,「小萱?你不是走了嗎?」
「她沒有走!她一直在你身邊!」
我沖杭薇薇道,「你仔細看看她,你仔細看看她的手臂!」
此時的鄧萱,其實正在醫院附近的街道上,她穿著杭薇薇的白色長裙,在一遍一遍地替杭薇薇喊魂。
而那身白色長裙,本身是沒有紅色碎花的,沾在鄧萱手臂上的,是她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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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萱,你怎麼了?你的手怎麼了?」
杭薇薇看了出來,她著急地想上前,但她的腳下還是動不了。
這時,鄧萱擼起了袖子,只見那原本白嫩的手臂上,紋滿了密密麻麻的經文。
「你看,薇薇,我以後不會再被附身了,我不會再傷害你了。」
鄧萱其實看不到杭薇薇,她在向著虛空說話,「你快回來吧,我不會再扔下你了,是我不好,你快回來吧。」
「小萱,你怎麼那麼傻啊?多疼啊!」
杭薇薇向著鄧萱邁出了腳步。
她腳下桑雅的殘魂,這時,再也控制不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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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同一時刻,羅英、老穆和桑雅的男友都奔向了要掙扎離開的杭薇薇。
我震鞭上前,空氣里「啪啪啪」三聲鞭響!
生魂歸體,怨鬼莫侵——
我替杭薇薇攔下了那三隻老鬼,杭薇薇奔向了鄧萱。
可是,穆旭這時不知從哪個角落裡鑽了出來,直朝杭薇薇撲了過去。
「小心!」我大喊。
在穆旭就要抓到杭薇薇時,杭薇薇摸到了鄧萱的手。
鄧萱鮮血未盡的手臂,一時金光大閃!
鄧旭慘叫了一聲,身體急速收縮變形,最後化為齏粉。
杭薇薇拉住了鄧萱的手,兩人一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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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英和老穆同時哀嚎尖叫,桑雅的男友被憤怒的羅英直接扯斷了脖子。
他又化成紅霧,隨風飄走了。
老穆鑽進了車裡,開著吱呀作響的黑色轎車直朝我撞了過來。
這時,我再回身上車已經來不及了。
我乾脆利落地轉身,直接越過了護欄,沖向了懸崖。
老穆的車一開到這裡,立刻失去了控制。
我聽到老穆在車裡大喊著「佳佳」的聲音,這裡是他失去女兒的地方。
我躲過了老穆的撞擊,回身時下意識地朝黑漆漆的懸崖下看了一眼——
卻不想,背後突然一涼。
一隻冰冷沉重的手在我的肩膀上狠狠一推,我重心不穩,直接朝山崖下栽了下去。
在我摔下山崖那一刻,我看到了剛剛推我的人。
不是羅英,也不是老穆,而是唐東。
說來好笑,同樣是朋友, 鄧萱能為了杭薇薇雙臂紋滿血經。
而我曾經最好的朋友和發小,生前坑得我傾家蕩產, 死後竟然也不肯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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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我沒那麼容易死!
混亂中, 我一把抓住了崖壁上的雜草。
那草根扎得極深,緩和了我下墜的速度,我幾下扒住岩石。
借著凸起的石塊和崖壁間的柏枝,我穩住了身體,然後快速朝公路上爬去。
但我剛剛觸及路面,我的一隻手就被透骨的寒意包裹住了。
——是羅英。
她冷笑著看我, 尖銳的指甲刺進我的手背, 「留下吧,留下和我們一起吧。」
我隨手抓起旁邊的柏樹枝, 朝著她的腦袋就狠狠刺了上去!
羅英一聲慘叫, 腹部的傷口再次掉出大團大團的血塊。
她本身就是被柏樹刺死的,她依賴柏樹,卻也最怕柏樹。
我一個翻身登上了公路, 打魂鞭再次響起時, 天邊泛起了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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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原本的車禍現場消失不見, 連欄杆都被補得好好的。
只有穆佳曾經掉下懸崖的地方,還留著幾束已經乾枯的花。
我想穆佳應該早就去了她應該去的地方, 只是她的家人太過執著, 始終不肯放下。
我從車裡取出一些紙錢, 在路邊燒了。
希望那些冤魂能早登極樂,也希望那樣慘烈的車禍, 不會再發生了。
我在回程的路上接到了鄧萱的電話, 杭薇薇醒了。
鄧萱激動地在電話里大哭,她說薇薇沒有怪她, 薇薇原諒她了。
我笑著安慰她,讓她趕緊去把那雙血淋淋的手臂好好處理一下,不要再發炎了。
放下電話, 我的車窗外又掠過一個熟悉的影子。
他站在公路護欄外, 陰惻惻地盯著我, 又是唐東!
他還真是陰魂不散。
我想,我也是時候該處理一下跟他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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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 鄧萱告訴我,杭薇薇康復後就搬了家。
再見到那個房東阿姨時, 她整個人瘦得都快皮包骨頭了。
杭薇薇把她送的所有東西都還給了她。
她一直半死不活地坐在房間裡, 任鄧萱如何叫罵,都一聲不吭。
按那師傅所說, 用了換命這種違逆天道的術法, 這位母親也活不了多久了。
而聽說,她那個昏迷了三年的女兒,醒過來不到半個小時就咽了氣。
留給她的,只有一張異常驚恐和永遠無法安寧的臉。
或許, 直到現在,桑雅和她的男朋友都還在那條山路上,被永遠循環的車禍折磨不休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