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孩子們再也沒看到過宋老師。
老校長說,宋老師覺得這裡條件艱苦,受不了回城裡了。
可許翠沒相信。
因為她睡不著覺在村子裡轉悠時,聽到過有女人的哭聲。
哭聲是從老校長家的地窖里傳出來。
那哭聲,像極了宋老師。
宋老師被他們關起來了。
……
蔣少天聽得眉頭直皺,再也忍不住追問道:「然後呢?」
「為了不讓宋蘭芝去報警,他們就把她殺了?」
許翠轉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裡帶著些戲謔:「少年人,就是單純。」
蔣少天臉一紅,不說話了。
「闖進宋蘭芝宿舍的醉酒男人是老校長的親侄子,宋蘭芝清醒過來吵著鬧著要去報警。為了保住侄子,老校長把她關了起來。」
「可那混蛋侄子卻還不滿足,得了便宜還賣乖。在又一次喝醉酒後,他在一群狐朋狗友面前吹起了牛……」
許翠的眼睛有些紅了,她又想起了那些她試圖忘記的回憶——
那個混蛋酒鬼說,那個城裡來的大小姐腰細腿長,摸起來很爽。
那一群狐朋狗友半信半疑地開始套話。
那人哪裡經得起酒精的催眠,稀里糊塗下就把話全說了。
「大城市來的又怎麼樣?到時候我還要讓她給我生個大胖小子呢!」
「她生出來的孩子肯定又聰明又漂亮!」
他把那一夜的事當成自己的風流韻事,希望以此來滿足自己離譜的虛榮心。
狐朋狗友震驚之餘,又滿是羨慕嫉妒。
憑什麼他可以?憑什麼我不行?
他一個無所事事的酒鬼都可以,那我當然更可以!
酒喝得越多,他們的膽子就越大。
套出了宋蘭芝被關的地方後,他們趁著月色,摸到了那裡。
木門被撬開時,宋蘭芝還以為是有人來救她了。
她嘴角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完全綻放,整個人就被好幾隻手拖進了牛棚里。
那晚,宋蘭芝又哭了一夜。
……
蔣少天氣得踩斷了一旁的玉米稈。
我也聽得皺緊了眉,我問許翠:「這事你怎麼知道的?」
許翠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詭異:「我媽讓我去喊我爸回家。」
「我跟著他們一路去了那……」
她爸也是那伙人中的一個。
說到這,許翠笑了:「他也是命不好,三年前,他上山打野豬,反而自己掉進了野豬洞裡。被人發現的時候,人都涼了。」
「報應,都是報應。」
13
就這樣,老校長一家要隱瞞的事,變成了全村要隱瞞的事。
因為牽扯到的人太多了……
他們不能讓宋蘭芝回到城裡去。
因為她聰明,有學識,她會去報警,會讓他們吃槍子兒。
他們只能關著她。
可宋蘭芝總是想方設法地要往外跑。
她學不會認命,只要讓她抓住機會,她就會跑。
有一次,她差點就跑出去了。
村裡人想起這事都不免後怕。
「這麼一直關著她,也不是個事兒啊!」
有人提議:「不如我們……」
他把手放在脖子上,輕輕一划。
眾人都沉默了。
他們在思考。
這種一勞永逸的辦法讓他們心動了。
宋蘭芝終究還是沒能跑出這個人間地獄。
……
許翠說:「他們把她勒死了,屍體就丟棄在這山神廟旁。」
「他們夜夜安眠,而我噩夢纏身。」
「我總覺得,宋老師是在怪我,怪我沒能救她,怪我替他們一起把這事瞞了下來。」
因為良心不安,許翠在 18 歲那年終是獨自一人上了山。
她在埋葬宋蘭芝的地方,悄悄立了座墳塋。
時不時上山祭拜懺悔。
「20 歲那年,我第一次看見它。」
許翠回憶,「它長得很嚇人,可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這是宋老師回來報仇了。」
「也就是從那一年開始,村子裡降生的孩子都開始變得不太正常的。」
「他們很壞,壞到根本管不了……」
「這是宋蘭芝的詛咒,也是我們的報應!」
14
由人死前強大怨氣凝結而成的妖物,在我們伏妖一道,被稱為屍蛄。
許翠當年看見的,就是屍蛄。
屍蛄一般活不了太久,最多一年,便會消散於天地之間。
它也沒那麼大的力量,頂多讓人摔一跤就不得了了。
除非,有人在供奉它。
畢竟,人的念力,是這世間最強大的東西……
我看向許翠:「就憑你一個人?」
許翠搖了搖頭:
「不只我。」
她一邊說,一邊撩起袖子。
細長的胳膊上青紫一片。
無數道疤痕盤踞在上面。
蔣少天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
「我男人打的。」許翠說,「上蓮村的男人就沒有不打老婆的。」
「我們生活在這裡,跟地獄有什麼區別?」
「現在孩子越來越大,脾氣也越來越暴躁,他們漸漸地也學會了打人……」
「宋老師答應過我們,會讓我們獲得自由。」
許翠說,她把宋蘭芝的一截指骨放在了山神廟裡。
每月十五那天晚上,村裡的女人們便會出門供奉屍蛄。
屍蛄獲得了足夠的念力,又身處山神廟,蹭到了殘餘的一絲神力。
久而久之,屍蛄便成為了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怪物。
「宋老師是好人,她從來沒有害過我們。」
時至今日,許翠仍然願意稱呼她一聲「宋老師」。
……
許翠迎著夜色回了家。
我跟蔣少天回去的路上,一時間都有些沉默。
蔣少天偷偷瞥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就說唄,別磨磨唧唧地。」
蔣少天嘆了一口氣,問道:「如意姐,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屍蛄今天會現身,其實是想救你的?」
我頓了頓,然後點了點頭:
「確實不曾感受到它的惡意。」
蔣少天有些猶豫:「那我們……還要收它嗎?」
我沉默許久,最終還是道:「得收啊。」
「屍蛄不出,詛咒不滅。」
「上蓮村的孩子們終究還是無辜的。」
蔣少天:「可我覺得宋蘭芝也很可憐。」
是可憐。
那麼一個有才學的大小姐,本應該有光明璀璨的人生,可因為這些人心底的貪慾齷齪,生生世世都要被困在這個腌臢地了。
我想,我可以幫她最後一件事。
15
站在山神廟前,我抬手捏了一個尋靈訣。
金色法陣在破敗的山神廟裡一掃而過。
「咦?不見了?」
蔣少天衝進山神廟,上下巡視:「那屍蛄跑哪去了?」
我站在外面不說話,蔣少天得不到回答,轉身跑了出來。
他跟著我並肩站在山坡上,順著我的視線往下看去。
只見黑漆漆的山林里,人首蛛身的怪物正往山下急速而去。
蔣少天瞪大了眼睛:「下……下山了!」
「屍蛄不是不能離開死亡之地嗎?」
「它哪來這麼大的力量……」
他話說到一半,整個人突然停住,隨即不可思議地轉頭看著我:
「如意姐,你剛剛到底往山神廟裡捏的什麼訣?」
「尋靈訣啊,還能是什麼?」
我打了個哈欠:「走吧, 下去捉妖。」
……
「殺人啦!妖怪殺人啦!」
我們下山的時候,上蓮村已經亂作一團。
村長家燈火通明,圍了一大群人。
村長躺在院子裡,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就是它!怪物就是它!」
聞聲望去。
只見幾個男人拿著一張大網,屍蛄被困在網裡。
蔣少天小聲道:「不是,它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弱啊?」
「不是弱。」我靜靜地看著屍蛄,解釋道,「是怨氣散了。」
三十多年前參與謀殺殘害宋蘭芝的人已經陸陸續續都死了。
村長是最後一個。
如今村長也不在了,屍蛄身體里最本源的怨氣便也就消散了。
「燒死它!燒死它!」
眾人舉著火把圍向屍蛄。
我目光微凝,取下腰間的乾坤袋:「太陰化生, 水位之精。虛危上應,龜蛇合形。周行六合, 威懾萬靈!」
話音一落, 屍蛄發出一聲悽厲的慘叫。
化作一縷黑煙慢慢收進了我的乾坤袋裡。
眾人聞聲看過來。
我眉頭一皺,罵道:「一群蠢東西!這妖怪能用一般的火燒嗎?」
「到時候妖怪燒不死,反而把它激怒了, 你們都活不了!」
眾人一聽,連忙點頭:
「是是是, 大師說的是。」
「我們魯莽了……」
16
我們離開上蓮村的那天, 許翠來送我們。
她往我手裡塞了一條老舊的絲帶。
「那一天,我的頭繩被班裡的男生拽斷了, 我哭得不成樣子,是宋老師把我拉到她的宿舍, 用一根漂亮的綠色絲帶替我綁好了頭髮。」
許翠的眼睛紅了:「你能幫我把這根絲帶還給宋老師嗎?」
我把絲帶收好,抬頭看著她, 輕聲道:「宋蘭芝許給你們的自由,怕是兌現不了了。」
許翠朝我笑了笑:「沒關係。」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但你們可以自己去爭取。」
「屍蛄消散後,上蓮村的惡童詛咒便會停止。到時候, 好好教育孩子,好好生活,這日子會有過好的一天的。」
許翠看了眼我腰間的乾坤袋,狠狠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說的話虛無縹緲。
可是沒辦法啊,這世間的苦命人太多了, 我沒法幫的。
至於那些作惡的人,總會得到報應的。
就像張軍,聽說現在半身不遂在家躺著呢, 老婆帶著兒子跑了。
他下半輩子該怎麼過,誰又知道呢?
……
火車嗡鳴, 一天一夜的車程終於結束了。
蔣少天伸了一個懶腰:
「終於到家嘍!」
他神清氣爽地走出了火車站, 在看到站外的景色時又瞬間愣住:
「這是哪?這不是咱們鳳城啊……」
「是江城。」我從他身邊走過,「屍蛄快消散了。」
「宋蘭芝到死也沒能走出那座山,如今,我們總得帶她回來看一看的。」
「走吧, 我們帶她回家去。」
小番外
蔣少天又挨罵了。
他看著自己通紅的手掌,這是如意姐剛剛用尺子打的。
「尋靈訣和送靈訣這麼簡單的術法你怎麼都能記錯?!該打!」
蔣少天有點委屈。
他畫的尋靈訣是按照如意姐那天晚上在山神廟前畫的描出來的。
不可能出錯啊!
怎麼就錯了呢?怎麼會錯了呢?
蔣少天覺得,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