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一起離開大舅家,按照張舟的指引朝陳叔公家走去。
陳叔公雖是村裡人,卻獨自住在村後的山腳下。
簡陋的毛坯土房外種著一圈柳樹。
柳樹枝丫垂地,不見春色,只覺蕭條。
看到這屋子,我心念一動,不由得想起了隧道出口處的那一排柳樹。
那樹,不會也是這陳叔公種下的吧?
那隧道里的群鬼,估計就是陳叔公引來的。
張舟說姥姥村子比較偏僻,很少有外人來訪。
陳叔公在隧道里布下路祭祀,估計就是想要讓張舟死在隧道中。
也不知道大舅二舅給了他多少錢,竟然肯做這濫殺無辜的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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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陳叔公不簡單,大家都小心點。」
話音剛落,張舟背上的張媽突然暴起。
她原本是趴在張舟背上,腦袋垂落,睡得十分沉。
可現在,她脖子高高揚起,四肢死死纏住張舟的身體,低下頭猛然一口咬在張舟脖子上。
「啊!」
張舟吃痛,條件反射想甩開背上的人。
甩到一半想起這是他媽,又收住力抱緊他媽的大腿。
「媽,你怎麼了媽?!
「嘶,媽你輕點咬,小心磕到牙。」
張舟強忍著痛,小心翼翼背著他媽,不敢再動。
他媽則是死死咬住他的脖子,面目猙獰,恨不得扯下一塊肉來。
張舟媽媽魂魄被拘,整個身體就只剩下一具空殼。
猶如無主之屋,可任意被孤魂野鬼占據。
現在上了她身的,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
宋菲菲捏出枚五帝錢,迅速躥到張舟身前就要朝他媽嘴裡塞。
那東西知道五帝錢的厲害,當下鬆開張舟跳到地上。
猿猴般靈敏地竄到一邊的柳樹上,抱著樹幹警惕地瞪著我們。
張舟都看呆了:
「媽,你別嚇我啊媽!」
童童更是看得目不轉睛:
「姑,姑姑爬樹好厲害啊。」
我抱著童童退到一邊,朝喬墨雨和宋菲菲使了個眼色:
「張舟,那不是你媽,你媽被其他妖鬼占了身。」
張舟立刻急了:
「那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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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墨雨和宋菲菲握著劍左右包抄住柳樹。
宋菲菲假意扭頭和張舟說話,人卻迅速躍向張舟媽媽。
「怎麼辦?那自然是,把它趕出來!」
那鬼東西十分靈活,我甚至懷疑它是個猴子精。
只見它躲過宋菲菲的七星劍,一手握著條柳枝,盪鞦韆一樣從一棵樹盪到另一棵樹。
喬墨雨打得來了火氣,收起桃木劍直接朝它砸雷符。
張舟急得團團轉:
「哎呀,小心我媽!
「菲菲姐,喬姐,別打傷我媽!
「哎呀,小心啊!」
他幾嗓子吼完,喬墨雨和宋菲菲打得更加束手束腳。
張舟媽媽今年四十多,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因為常年勞作,十分瘦弱。
那伸出的手腕,枯樹枝般纖細。
似乎稍微一用力,就能把她折斷。
那附身的妖物又十分靈活,跳躍騰轉間,在喬墨雨和宋菲菲臉上撓出好幾道口子。
宋菲菲何曾受過這種氣,當下大吼一聲:
「老娘和你拼了!」
張舟聽到這聲音,嚇得嗓子都喊劈了:
「菲菲姐!手下留情啊!」
喬墨雨一看,也是心神俱裂:
「你這個敗家子,手下留情啊!」
宋菲菲左右手捏滿了符紙,封住妖物的四面八方。
一團又一團火球在空中爆開,仿佛下了一場雷火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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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妖物慘叫一聲,被兩團符紙擊中後滾落在地。
一團黑影從張舟媽媽體內飄出,朝著陳叔公的屋子飛去。
喬墨雨跨步上前,捏住張舟媽媽臉頰,在她舌頭底下塞入一枚五帝錢。
五帝錢帶有盛世之氣,最能抵禦邪祟。
有了這枚銅錢,他媽媽便不會再被妖物給上身。
喬墨雨塞完錢,張舟立刻跑上來,心疼地抱著他媽直抹眼淚。
宋菲菲乾巴巴地在一邊安慰:
「這火光看著厲害,其實只焚魂體,對你媽媽沒傷害的。」
我和喬墨雨都心虛地低下頭。
她踢著腳邊的石頭,我則是去捏童童的臉。
失策了。
在知道張舟媽媽魂魄離體時,我們就應該想到她可能會被妖鬼附身。
沒有一早給她塞好驅邪之物,倒讓她白白受了這個罪。
張舟自己哭得傷心,還不忘安慰我們:
「我,我不怪你們,你們已經幫了我們很多了。
「都是我,嗚嗚,是我大舅二舅害人。
「嗚嗚,要是沒有你們,我和我媽都要死。
「謝,謝謝你們,等治好我媽,我,我一定當牛做馬報答……」
張舟真是個老實人。
我更愧疚了。
喬墨雨和宋菲菲也是,兩人一言不發,把所有怒火都轉向了陳叔公。
宋菲菲一腳踹開搖搖欲墜的木門:
「老賊!出來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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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萬沒想到,這老賊竟然真的快死了。
他仰面倒在院子裡,胸口破了一個大洞,正汩汩朝外流著血。
身上似乎被什麼野獸啃咬了,沒一處好肉。
看到我們和張舟,他渾濁的老眼中迸發出希冀的光芒。
陳叔公朝半空中艱難地伸出枯樹皮般的手掌:
「救,救我~」
我跑上前按住他傷口:
「老狗,張舟媽媽的魂魄呢?」
陳叔公氣得差點當場離世。
喬墨雨翻了個白眼,十分嫌棄我粗暴的問話方式。
她扒拉開我,擠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大爺,你是被誰打傷的?
「發生什麼事情了?」
陳叔公臉色好了一點,費勁地說道:
「先,先救我。」
我們說話間,宋菲菲已經跑進屋裡搜尋。
「找到張舟媽媽了!」
喬墨雨立刻換了臉色,深刻演繹什麼叫翻臉比翻書還快。
她一腳踩在陳叔公胸口處,血流得更快了:
「老東西!快說!不然打掉你的牙!」
陳叔公兩眼一翻,就這麼活活氣死了。
一縷灰色的魂魄從他頭頂緩慢飄出,很快就不見蹤影。
這老東西,跑得還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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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一個黑色的影子,動作更快。
形如虎魅,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抓住陳叔公魂魄。
然後,將他撕扯成碎片後塞進了嘴巴里。
我和喬墨雨看得眼珠都快掉出來了。
那黑影吃完魂魄,虛幻的身子凝實不少,逐漸能看清原本的面目。
這是一個穿著黑色壽衣的乾瘦老太太,隱隱有幾分面熟。
「姥姥!」
張舟大喊一聲就要朝老太太跑去,宋菲菲抱著個罐子跑出屋子:
「別去!那是聻!」
我僵住腦袋,緩緩扭過頭:
「你,你說什麼?」
喬墨雨吞了吞口水,臉上的表情比哭還難看:
「是那個,人死為鬼,鬼死為聻的聻?」
南北朝《幽明錄》曾有記載: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死為希,希死為夷,夷死為微。
清代蒲松齡的《聊齋志異·章阿端》中也曾記載,人死為鬼,鬼死為魙。鬼之畏魙,猶人之畏鬼也。
普通的鬼,其實並不會死,可以長長久久地存活著。
所以在靈異小說中,常常可以聽到什麼百年老鬼、千年老鬼。
而那些被道士所滅的鬼,也並不會死去,而是消散在天地間。
人分陰陽,死後陽氣消散只餘下陰氣,那部分陰氣,就是鬼。
鬼只會被陽物消滅,不會死亡。
而鬼之陰氣中,又分為陽陰和陰陰。
滅其陽陰,余其陰陰,是為聻。
聻吞食鬼魂,猶如惡鬼食人。
聻這個東西,我只在古籍中見過寥寥幾句記載,從未在現實中碰到過。
我感覺喉嚨有些發乾,扭頭滿懷希望地看著喬墨雨:
「喬啊,你們地師傳承千年,歷史悠久。
「你爺爺又經常帶你下各種大墓,見多識廣的,可有對付這聻的法子?」
喬墨雨謙遜地搖頭:
「我們地師算啥啊,哪有你們茅山香火鼎盛,對付這聻,舍你其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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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菲菲「啪嘰」一下乾脆利落地砸碎罐子。
然後以一種極其粗暴的方式,把張舟媽媽魂魄塞回她身體中。
還沒等張舟媽媽清醒過來,已經把人塞在張舟背上。
自己則是一把撈起童童,拉過張舟就跑。
一邊跑一邊回頭朝我們喊:
「風緊!扯呼!
「愣著幹啥,跑啊!」
幸運的是,那聻吃完陳叔公後,又把目光對準了他屋外那一排排柳樹。
對聻來說,鬼的誘惑力,比人要大得多。
我們幾人使出吃奶的勁,只恨爹娘少給自己生了兩條腿。
一路瘋狂逃竄,等我們實在跑不動時,發現自己再次來到了隧道內。
宋菲菲的車燈依舊亮著,散發著令人心安的白光。
「嚇死我了,嗚嗚嗚嗚~」
一個熟悉的胖子滾落在地,一身白花花的肉上有條青龍文身份外醒目。
胖子是從宋菲菲身上的小罐子裡掉出來的。
剛才,也是他提醒宋菲菲,張舟姥姥變成了聻。
胖子拍著胸口,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
「娘哎,我陳彪真是命不該絕!」
張舟吃驚得瞪大眼:
「陳彪?
「陳叔公的侄子?」
胖子嘿嘿一笑,表情有些訕訕的:
「舟娃,你長那麼大了,怪叔眼拙,剛才沒認出你。」
宋菲菲輕咳一聲,胖子立刻改口:
「叔錯了,叔也是被我叔給逼的嘛!
「這老頭雖然是我親叔,下手可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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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彪年輕時不學好,加入了什麼幫派,跟著一幫小混混成日為非作歹。
在一次打群架時,被人失手打死了。
他很小就死了爸,親媽改嫁,是跟著陳叔公過日子的。
死後,陳叔公招回了他的魂,把他的鬼魂養在家中。
陳彪說,陳叔公養了許多鬼。
把鬼放到別人家中,然後自己去驅鬼,靠這些手段賺錢謀利。
陳叔公年輕時,追求過張舟姥姥。
但是因為他性情孤僻,張舟姥姥並沒有看上他。
從此以後,他就再也沒有找過女人。
張舟大舅外出打工,聽說有人靠改變祖墳風水賺了大錢。
他和二舅一起找到陳叔公,想讓他幫自己家也看看風水。
陳叔公被張舟姥姥拒絕後,一直對她懷恨在心。
就給他們出了個活葬的缺德主意。
這兩畜生也就是猶豫了一會兒,立刻同意了。
陳叔公當然不會那麼好心,真給他們點什麼風水寶穴。
他點的,是個極陰之穴。
若姥姥活葬進去,不出三年,必然成為凶煞。
凶煞一出,先殺血親。
陳叔公愛而不得,恨張舟姥姥恨了一輩子。
要張舟姥姥死還不夠,還想讓她親手殺死自己全家。
大舅二舅回家和自己老婆商量這事,被張舟姥姥聽見了。
她想讓女兒來救她,就偷偷跑出去給張舟媽媽打了個電話。
回到家後,大舅怕姥姥路上折騰出動靜,給她喂了很多安眠藥。
但是他沒控制好量。
姥姥在被他們抬上山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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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含怨而死,剛化作鬼,魂魄未穩就被埋進了極陰之穴。
那穴埋的,不是活人,而是鬼。
人死是鬼,鬼死成聻。
姥姥成為聻後,破穴而出。
她恨極了大舅二舅這對白眼狼,先出手弄死了大舅,依樣畫葫蘆也把大舅埋進了陰穴中。
二舅和二舅媽想跑,兩人都被她掏出了心肝。
那極陰之穴原本就陰氣重重,剛剛埋了聻,更是陰上加陰。
就這麼陰差陽錯,大舅成了血屍。
血屍?
血屍!
我猛然一拍喬墨雨的大腿站起身:
「完蛋啦,大舅還沒找到!」
這麼大一具血屍放在外頭,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胖子搖搖頭:
「別找啦,那血屍被姥姥噶了。
「我叔公也是被姥姥殺的,她還放出了叔公養的幾個惡鬼,讓那些惡鬼撕咬叔公。
「然後她又吃了那些鬼。」
說到這,胖子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真可怕啊!
「幸虧我躲得快。」
「媽!」
就在這時,張舟媽媽哭喊了一嗓子,猛然坐起身。
她終於醒了。
張舟媽媽的魂魄被關在陳叔公家,也知道了發生的一切。
33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噼里啪啦掉在張舟肩上:
「嗚嗚嗚,舟,舟兒,媽媽沒有媽媽了……
「是我沒用,都是我不好,要是我當初不讓大哥二哥把媽接走就好了。
「都是我害死了我媽,嗚嗚嗚~」
我看得心酸不已,想走上前安慰她。
就在這時,腳下踩到個圓滾滾的香爐,人猛然朝前一磕。
我的腦袋重重磕在汽車前車蓋上。
我覺得自己似乎飄了起來。
我能看見地上還躺著另外一個自己。
臉色灰敗,雙眸緊閉,已然停止了呼吸。
喬墨雨用力抽著我的臉,聲音中帶著哭腔:
「臥槽!陸靈珠!你給我起來啊!
「別玩啦!雖然你蠢,但是我不信你能蠢到把自己摔死!」
宋菲菲面色陰沉,一把拉住喬墨雨:
「是那個死亡筆記本!死神來了!」
死神,確實來了。
我看著站在一旁的陰差,氣得差點活過來。
剛才就是這傢伙站在一邊,朝我身體揮了三下勾魂棒,我才會死的。
我雖然常年修道,畢竟是凡人之軀。
被陰差的勾魂棒一勾,必死無疑。
「我靠!
「你就是歐辰逸說的死神啊?
「中國鬼不殺中國人,你勾我做什麼,有病啊?!」
陰差怒喝一聲:
「大膽!竟敢辱罵陰差!
「我勾你,自是因為生死簿上寫了你的名字。
「陸靈珠,你死期已到,還不快隨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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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喬墨雨和宋菲菲已經開好陰陽眼,也看到了一旁的陰差。
喬墨雨眼眸晦暗,上下打量幾眼陰差後, 冷聲問道:
「你確定生死簿上有陸靈珠名字???
「我們一起去見城隍,我不信陸靈珠只有 22 歲的壽元!」
陰差目光閃爍,舉起手中的殺威棒:
「本差做事,豈由你一個凡人置喙!
「再敢阻擾,小心我取你壽元!」
宋菲菲掏出七星銅錢劍,殺氣騰騰地指著陰差:
「今天就算是閻王來了, 也別想帶走陸靈珠的魂魄!」
陰差冷笑:
「好大的口氣, 不知死活!」
說完,舉起殺威棒就想朝宋菲菲砸去。
陰差不同鬼物,雖然屬陰, 卻有著天道之力。
普通的符紙、桃木劍,對陰差毫無作用。
而凡人一旦被他手上的殺威棒所傷,必損壽元。
「嗬呸!」
一大坨口水精準地噴在陰差鼻子上。
我朝他扮了個鬼臉:
「呸,原來陰差里也有漢奸,你堂堂陰差,竟然聽一個外國邪教組織號令。
「鬼漢奸, 你活著時肯定也是個狗漢奸!」
陰差收回殺威棒,周身鬼氣翻湧, 咬牙切齒朝我撲來:
「好得很, 看到了地府我怎麼收拾你!」
我轉身就跑, 一邊跑一邊不停親切問候著陰差的列祖列宗。
35
我在前面跑, 陰差在身後追,宋菲菲也牢牢地跟在後頭。
喬墨雨也想來, 可是看了眼我躺在地上的身體, 只能咬牙停住腳步。
她得留在隧道中,照看我的屍身。
陰差追趕的速度極快, 手中還揮舞著鎖魂鞭, 好幾次差點打到我。
宋菲菲一邊跑, 一邊不要錢一樣朝陰差丟著各種符紙。
三人所到之處,一路閃電帶火花。
我朝著陳叔公外的屋子拚命跑, 一邊跑一邊大聲喊:
「姥姥!吃飯啦!
「這個大補啊!
「快來啊!」
陰差聽得冷笑連連:
「今天不管你用什麼招,必死無疑!」
很快, 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看到了姥姥。
陰差雖然是吃國家飯的, 但本質上依舊是個鬼。
既然是鬼, 就沒有不怕聻的。
也就是短短的幾個呼吸間,剛才還威風凜凜的陰差已經不見了蹤跡。
我撿起地上的殺威棒和鎖魂鞭揣進懷裡。
這可是好東西, 殺鬼利器啊。
姥姥吃完陰差, 抹了抹嘴, 看都沒看我們一眼就飄走了。
來去如風。
宋菲菲眼神複雜地看著姥姥離去的背影:
「她不去看看張舟他們嗎?」
我嘆了口氣:
「聻陰氣太重, 張舟和他媽都是肉體凡胎, 受不住的。
「靠得稍微近一些, 就能讓他們倆百病纏身,厄運連綿。
「走吧,咱們回去。」
魂魄歸體, 死而復生。
可是我們幾人的心情, 都十分沉重。
拜月會的勢力, 遠比我們想像得還要大,竟連地府都有人。
隧道外雷聲隆隆,烏雲密布。
喬墨雨仰頭望著黑沉沉的天, 神情凝重:
「快要下雨了。」
我點點頭,輕聲道:
「要變天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