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上一句。」
「你能不能看在以前喜歡我的份上……原諒我?」
「不能。」路川果斷道。
我:「?」
陳青言:「?」
空氣凝固了。
她猛地反應過來,臉漲得通紅:「路川,你耍我?」
「難道不是你先耍我嗎?」路川冷笑一聲,步步逼近,「這三年,我哪點虧待過你?事到如今,你還好意思來要資源?
「你當我是傻子嗎?」
我在旁邊搭腔:「那可不是嘛。」
路川:「……」
他涼涼瞥了我一眼,轉頭繼續盯著陳青言。
陳青言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著:
「不是的,我是被凌壇騙了……對不起路川,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路川沉默地看著她,漆黑的眸子像深不見底的潭水。
陳青言預想中的憤怒和失望都沒出現,這種平靜反而讓她莫名心慌。
她慌了神:「路……路川……你怎麼了?」
路川嘆了一口氣,緩緩道:「陳青言,你或許不知道,早在那場宴會之前,我們就已經認識了。」
陳青言愣了愣,猛地瞪大眼睛,一臉茫然:「不可能,我們以前見過?我怎麼會不記得?」
「城東一中。我幫過你,不記得了?」
聽到這四個字,她臉色驟變,聲音難以置信:「不可能!我怎麼會對你一點印象都沒有?」
路川看著她,神情恍惚,思緒回到從前。
剛轉去一中時,他路過洗手間,意外聽見裡面傳來哭泣和囂張的謾罵。
兩個女生正把陳青言按在廁所旁,逼她去舔廁所。
當時是放學,逗留在學校的學生很少。
無奈之下,他闖了女廁所,趕走了霸凌的人。
他問:「你沒事吧?」
陳青言死死地垂著頭,忽然起身,踉蹌著朝外跑去。
只丟下一句:「不用你多管閒事。」
路川一時語塞,無意間瞥見她漂亮的側臉和哭紅的眼睛。
此刻的陳青言,腦子像被重錘砸過,塵封的記憶瘋狂湧來。
髒臭的廁所、刺耳的謾罵、撕扯的疼痛。
還有那個逆光衝進來的模糊身影帶來的片刻安全感。
可她當時不敢抬頭,不敢讓任何人看見自己臉上的狼狽與難堪。
那是她僅存的體面。
她在心裡無數次感激過那個男生,卻從沒想過會是路川。
陳青言臉上那層虛偽的面具,終於裂開一道縫,隨後裂痕越來越多,最後只剩下蒼白的震驚與無助。
「怎麼會是你?」
她捂著頭,滿眼不可置信。
忽然想到什麼,聲音發顫,「所以這些年……你什麼都知道?知道我在故意騙你,故意吊著你?」
路川平靜地說:「我知道。」
我驚訝地看向他,這是個有自知之明還心甘情願的舔狗???
陳青言震驚:「那你為什麼還要對我好?」
路川也說不清楚,再次見到她時,那顆死寂的心忽然猛地跳動起來。
一股想要對她好的衝動,不斷鼓動著他。
讓他短暫地忘記了姐姐去世的悲痛和強烈的自我譴責。
這種感覺讓他上癮。
於是不知不覺間,他就這麼陷進去了。
想要再全身而退時,他卻沒有面對現實的能力。
所以再知道陳青言跟別人在一起後,他自責,他茫然。
他覺得是自己不夠好,才讓陳青言離開了自己。
就像是姐姐覺得自己不夠好,所以才離開了他。
那種交雜在一起的混亂窒息感,讓他產生了輕生的念頭。
好在,姐姐還在,她阻止了自己。
早知道這樣能見到姐姐,他就應該早點那樣做。
不過,這話他不會告訴任何人。
路川搖搖頭,失望地說:「我喜歡你,所以不介意你踩著我往上爬,畢竟每個人都有野心。」
「你利用我的喜歡去做想做的事,這當是我為了得到你的青睞該付出的。」
「但你太貪心了。」他頓了頓,「怕一塊石頭踩不穩,就再找一塊,可這樣真的能站穩嗎?」
沒想到路川醒悟後,腦子能這麼清醒?
不過話說回來,兩塊石頭站不穩,多找幾塊不就行了?
總能有塊特別穩的吧?
當然,這裡面要是有路川,那還是算了。
對不起,我承認我有點雙標。
陳青言抿著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路川面無表情地發動車子,徑直離開。
陳青言獨自站在原地,絕望地蹲下身,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哭聲。
15
路川其實還有很多話沒說。
那天之後,他就有意無意地關注起那個女生。她的名字很好打聽,叫陳青言。
光聽名字,像個文靜的女孩。
可學校里關於她的傳言卻不堪入耳。
有人說她父親是強姦犯,「罪犯的孩子能是什麼好東西」;
有人說她不檢點,小小年紀就勾三搭四,私生活混亂;
還有人添油加醋,說她心腸歹毒,欺負同學、謊話連篇……
壞成這樣還能被校園霸凌?
路川想不明白,於是就問了。
其他同學卻不以為意地擺手:
「那是她活該。誰讓她勾引羅靜的男朋友?你不知道,羅靜她爸是當地地頭蛇,還跟校長有關係,不然你以為學校為什麼慣著她?」
路川沉默了。
他又見過陳青言幾次。
她穿著發白的帆布鞋,平靜地聽著那些造謠,任由別人添油加醋描述她的「不堪」。
駐足片刻,便面無表情地離開。
後來月考成績出來,看著她每科接近滿分的成績,路川神色複雜。
貧困、漂亮、成績拔尖——這樣的人最容易引來關注,也最容易成為霸凌的目標。
出於不忍,他把這事告訴了姐姐。
姐姐動用了些人脈和手段。
沒過多久,羅靜家的公司就因偷稅漏稅、涉嫌其他違法犯罪被徹查,公司查封,羅父入獄。
沒了靠山的羅靜,成了眾矢之的。
那些曾忌憚她背景的人、被她欺負過的人,全都反過來討伐她。
有了羅靜吸引火力,陳青言在學校的日子總算好過了些。
再後來,上面嚴查校園霸凌,學校急忙表態整改,一中的霸凌現象才漸漸平息。
再次遇到陳青言,是在一條小巷。
他被幾隻黏人的小貓纏住,手裡沒帶吃的,只能尷尬地摸著小貓的腦袋。
陳青言就在這時出現了。
她提著塑料袋裝的貓糧,倒在乾淨的地上。
路川本想問這貓糧會不會不太好?
他印象里的貓糧,都該裝在乾淨的包裝袋裡。
可小貓立刻跑過去,埋頭吃得嗷嗷香。
他沉默了,隨即忍不住笑了。
有吃的就不錯了,哪還在乎好壞?
小貓吃完,又黏糊糊地蹭她的腳尖,顯然和她很熟。
只有看著小貓時,陳青言才會卸下防備,露出幾分真心的笑。
可惜,她沒認出他。
路川反倒鬆了口氣,這糟糕的黑歷史誰想記得。
但她笑起來是真的好看。
或許那天天氣太好,好到讓他可恥地動了心。
再後來,他因事轉校,漸漸沒了她的消息。
直到聽說她高考考得極好,是當地的狀元。
小鎮敲鑼打鼓地宣傳,人人都為這事自豪,卻對她曾被霸凌、被造謠的過往心照不宣地絕口不提。
他們再見面,已是多年後一場無聊的珠寶會上。
她正被一個油膩老男人調戲,路川出於禮貌上前解了圍。
直到她抬起頭,他才看清,記憶里那個青澀沉默的女孩,已經長成了明媚開朗的模樣。
他沉寂多年的心,忽然又開始跳動。
16
離開後,路川又把前因後果細細跟我說了一遍。
我神色複雜,原來他當初提過的那個被霸凌、成績拔尖又漂亮的女孩,竟然就是陳青言。
記得那時路川求了我好幾天,我便當是日行一善,讓人去處理了這件事。
實在沒想到,女主小時候竟過得這麼苦,真是命運多舛。
反觀凌壇,從小以童星身份出道,父親是教授,母親也是演員,人生順遂得不像話。
而路川這個深情男配,雖說父母常年不在身邊,生活上卻富足優渥。
即便我學業工作繁忙,也沒少關注他的生活狀況。
我嚴重懷疑,這本書的作者是不是男的?
不然怎麼會讓女主這麼慘,男主和男配卻過得如此順風順水?
不過我知道的劇情,大多圍繞女主進入娛樂圈展開。
即便在原劇情里,她順利拿到最佳女主角,依舊逃不過質疑和網暴。
在一次次非議中摸爬滾打,才終於成為國民影后,卻還是被貼上「靠男人上位」的標籤。
站在路川姐姐的角度,我主觀上總覺得她是個野心勃勃的渣女。
畢竟那麼多資源,都是路川給的。
可換到女主的視角,又覺得她實在悲哀。
世界給了她滿身傷痕,讓她看清自己的渺小與卑微,於是她拼了命想往上爬,想站到最高處,不再任人欺負。
為此她機關算盡,用盡手段,哪怕踐踏了別人的真心。
可好不容易站到頂峰,卻還是擺脫不了「靠男人」的評價。
這實在很難評。
我其實欣賞有野心的人。
她不過是傷了一顆喜歡她的真心,又沒違法亂紀,憑什麼不行?
只可惜,那顆被傷的真心,是我的親人。
我嘆了口氣。
這,我不能允許。
17
我問:「不喜歡她了?這麼快就放下了?」
路川眼神黯淡:「喜歡,但沒法昧著良心騙自己。要是早知道她是這樣的人,也不會陷那麼深。」
「那你還自殺嗎?」
他撓撓頭,尷尬一笑:「不了不了,當時就是腦子抽了,鬧著玩呢哈哈。」
瞥見我漸冷的眼神,他立刻保證:「真的!我發誓,一定好好地活著,把咱們家公司做強做大!」
我欣慰地點頭。
車窗外的夜景飛速後退,幾年過去了。
這座城市愈發繁華,我卻覺得身體越來越輕。
不知道什麼時候雙手開始變得透明,若隱若現,像隨時會消散。
或許是改變了路川舔狗的命運,感覺心裡堵的那口氣,忽然消下去了。
我大概,要離開了。
「就算我不在,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別熬夜,工作早上做也一樣。」
「其實公司也不是說非要做強做大,規規矩矩,不偷稅漏稅,別給敗光就行了。」
「對了,沒事多運動,這三年我都沒見過你怎麼運動。」
路川立刻反駁:「我哪裡沒運動了?我天天在健身房揮汗如雨的。再說了,沒運動哪來的八塊腹肌?」
我敷衍道:「啊對對對,不過生命在於運動,沒事多鍛鍊鍛鍊身體總歸是好的。」
他越聽越不對勁,緊張起來:「姐,你不會是要離開我吧?」
我心裡一緊,面上裝作平靜:「胡說什麼呢?我不是一直在你身邊嗎?這不是剛好能跟你溝通,我肯定要把我想說的話說了。」
「對了,我剛才說的話,你記住沒有?」
路川鬆了口氣,吊兒郎當地:「知道了,姐你啥時候變得這麼囉嗦了?」
我一噎:「那我不說了。」
他立刻求饒:「別!我錯了,你繼續說吧,多說點,我愛聽。」
我翻了個白眼。
路川到家就被我催著去洗漱,我看著自己的手越來越淡了。
面前忽然出現兩個一黑一白的人,黑衣人沖我挑了挑眉:「怨念一消,該上路了。」
我嚇了一跳,這應該是傳說中的黑白無常吧?
怨念難道是說路川當舔狗的事?
我回頭望向浴室,滿是不舍,我懇求道:「能不能再等一會?等他睡著了我再離開?」
白無常看了眼表,點頭。
黑無常撇撇嘴:「行吧,我們晚點來接你。」
兩人轉瞬消失。
路川穿好衣服出來,見我還在,猛地鬆了口氣:「嚇死我了,還以為你走了。」
「沒呢,走肯定會跟你說的。」我催他,「很晚了,早點睡吧,今天累了一天了。」
他打了個哈欠:「是有點睏了。」
「是吧,既然睏了就快睡覺,天大地大身體最大。」
路川躺上床,我剛露出欣慰的笑,他又睜開眼:「我睡不著,姐你唱歌給我聽吧?」
我翻了個白眼:「你多大了,睡覺還要聽歌?隔壁一兩歲的小寶寶都會哄自己睡覺。」
路川干瞪著眼,一副不唱就不睡的架勢。
「服了你了。」
我坐在床邊,哼起那首遙遠的調子。
路川出生前,父母工作還沒起色,所以陪伴我的時間比較多。
母親是個很強勢的女人,可在我面前,她又是個很溫柔的女人。
她喜歡哼搖籃曲哄我睡覺,聽到她的聲音,我總覺得我是最幸福的小孩。
路川出生後,我們從小房子搬到了大別墅,可父母的工作越來越忙,見到他們的時間越來越短。
路川想要爸爸媽媽,於是我就哄他爸爸媽媽賺錢給你買糖去了。
他晚上不敢一個人睡覺,於是我給他哼了媽媽給我哼過的搖籃曲,他臉上露出與我當時一樣的幸福和滿足。
但等父母沒有那麼忙、可以陪伴路川時,路川卻彆扭地不願意和父母親近。
直到父母意外離世,他終究沒有聽過媽媽哼唱的搖籃曲。
曲調漸輕,我鼻子一酸。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時,路川的呼吸已經平穩。
我盯著他的臉發獃。
這些年做鬼無聊,沒事就盯著他看。
他骨相優越,五官精緻,確實比那什麼男主好看多了。
只是眼底有淡淡的烏青,是這些天熬夜處理工作導致的。
父母走後,他只剩我一個親人,但是今天過後,他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我強忍著淚,在他額頭輕輕一吻。
「路川,照顧好自己。沒事常來看看我,對了多給我燒點錢,還有咱爸媽也別忘了。」
「他們也很愛你,比我還要愛你……」
「如果再遇到喜歡的女孩,她也喜歡你,就好好對人家。不要因為一次失戀就不相信愛情了。」
「畢竟,我這種單身狗還沒機會不信呢……」
「回頭要是遇見咱爸媽,一定要跟他們好好說你這幾年有多離譜哈哈。」
「......」
「睡吧,路川。」
「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我起身飄向陽台,外面一黑一白的兩人已等候多時。
白無常敲了敲表,黑無常陰惻惻地笑道:「路晗小姐,終於捨得走了?」
我乾笑:「這不是情不自禁嘛。」
「趕緊走。」
離開前,我忍不住回頭望了眼臥室。
黑無常催促:「耽誤了吉時,是想當孤魂野鬼?」
我果斷轉身跟上,好奇地問:「我們是要去投胎嗎?要喝孟婆湯嗎?」
「想得真美,先去拿號排隊吧。」
「啊?還要排隊?」
......
昏暗的房間裡,熟睡的男人眼角滑下一滴淚。
18
早上醒來,路川大聲喊著姐姐,又喊了她的名字。
喊了很久,回應他的只有空蕩蕩的迴音,仿佛她這段時間的出現全是幻覺。
以前,他還能感覺到那若有若無的窺視感,可現在什麼都沒了。
姐姐走了。
他最後一個親人,也離開他了。
只留他一個人,在這冰冷的世界裡。
意識到這個念頭,對世界的茫然和恐懼瞬間將他淹沒。
好像時間又倒回了三年前,姐姐剛走的那天。
他猛地蹲下身抱住自己,把身子縮成一團,只有這樣,才能勉強抓住一絲安全感。
忽然,臉上傳來濕濕熱熱的觸感。
房間裡,響起男人壓抑的嗚咽聲。
過了很久,直到眼淚流干,嗓子乾澀得發不出一點聲音,他才踉蹌著站起身。
擦乾眼淚,收拾好自己,平靜地去了公司。
陳青言那天在停車場堵住自己後,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
再復出時,沒再依靠任何人。
她自己去試戲、拍戲,從底層小配角做起。
但學霸終究是學霸, 學習能力強,又肯吃苦。
沒了路川和凌壇的保駕護航,日子過得很艱難, 好在她出演的一部關於校園霸凌的電影順利播出, 在社會上引起了廣泛關注和共鳴。
她在電影里的表現太過真實, 看得人揪心, 不少觀眾猜測她是不是小時候受過霸凌。
很快就有人扒出她的過往,高中時在一中被霸凌、被造謠的事, 網友們看得義憤填膺。
而那所學校當初對這些事漠不關心, 反倒是在陳青言考上當地狀元後,拿她的名聲給自己造勢。
不少網友向有關部門舉報, 一查之下,還真查出了大問題。
校長長期偷稅漏稅、收受各種賄賂,涉案金額巨大,很快就被依法逮捕嚴查。
陳青言因此收穫了一批同情,但她沒做過多解釋,只是繼續投身新劇的拍攝。
就算沒有所謂的「女主光環」,她也憑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了國民影后的位置。
19
這天,路川的手機突然彈出一條轉帳提示。
他隨意瞥了一眼, 緊跟著收到一條陌生消息:【謝謝你, 路川。】
路川挑了挑眉, 點開轉帳記錄。
早在姐姐離開前, 就吩咐助理統計過給陳青言花的錢,總共也就幾千萬, 不算多。
沒想到她竟然雙倍還了回來。
他沒忍住笑了笑。
對面金髮碧眼的合作方見狀,疑惑地問:「路, 遇到什麼開心的事了?」
「想起一位老朋友。」路川抬眼, 「合作的事?」
「我沒問題。」對方說著,爽快地在合同最後簽上名字。
路川站起身,伸出手:「合作愉快。」
金髮碧眼的男人也站起來, 笑著回握:「合作愉快。」
工作結束後, 路川驅車去了最近的花店。
他想親手扎一捧花,送給姐姐。
花店老闆聽了他的來意,本想拒絕,可耐不住他給的錢實在太多。
半小時後, 兩人還在做花型的建構。
路川總做不對, 又不讓老闆插手, 老闆在一旁乾瞪眼, 恨不得自己上手替他做完。
又過了一個小時, 那捧花總算做好了。
雖然細節處還有些粗糙, 但整體看下來,還算漂亮。
路川捧著花, 開開心心地走了。
老闆臉上笑嘻嘻, 心裡卻罵罵咧咧:「歡迎下次……不光臨。」
路川把花放在副駕駛,驅車往墓園的方向開去。
今天天氣很好,天空很藍, 雲很白,花很香。
他要把最近所有有趣的事,都講給姐姐聽。
她肯定很樂意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