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獵於我原也不是什麼難事。
更何況這獵場裡的獵物已經提前被人處理過一遍,大多是些跑得快的鹿、狍子,猛獸極少。
我獨自轉了一圈,獵了兩隻狐狸一隻鹿。
只是若想在今日的圍獵中出彩,這還遠遠不夠。
我眼眸微眯,縱馬進入了更深的山林。
......
帳篷里十分安靜。
孟譽為自己倒了杯茶。
床上的崔婉看著孟譽面無表情的樣子,心裡有了一絲恐慌。
她知道自己不該裝病迫使孟譽不去參加圍獵。
可她就是害怕。
孟譽對她的態度已經大不如前了。
「孟郎,你是不是生我的氣?」
她蒼白著一張小臉,下床倚進孟譽的懷抱。
「沒有,你多慮了。」
孟譽環抱著她。
「可是你......」
崔婉還欲再說。
「婉兒,你不要再鬧了。」
孟譽像是筋疲力盡一般按住了太陽穴。
指婚當日,他頭腦發熱不顧一切拒了謝悠的婚,失去了將軍府的助力。
太子對此頗為不滿。
南方水患,上一世謝悠的治水之策為他贏得了太子的賞識。
可這一次……
直至今日,他仍然沒有成為太子的心腹,甚至隱隱有被排外的趨勢。
而崔婉,只知道哭哭啼啼,對他的事業沒有半點幫助,甚至還在不斷的破壞他的機會。
他從前只覺崔婉溫柔小意,謝悠強勢,又工於心計,所以他本能地更加喜歡崔婉。
直至現在的情狀。
孟譽不得不開始重新思考,難道當時,真的是他做錯了嗎?
「孟公子,皇上讓所有人出來觀看圍獵的結果。」
太監在門口傳話道。
「我知道了。」孟譽答道。
他沒有理會哭哭啼啼的崔婉,起身穿了衣服。
12
一車又一車的獵物被拉了進來。
我染了半身的血,親手拎著一頭老虎走到了皇帝的面前。
眾人神色驚疑不定。
「謝家姑娘,這是你獵得的虎?」
皇帝眼神裡帶著懷疑。
「就是,一介女流而已,獵幾隻狐狸兔子還說得過去,獵老虎?皇子妃,可別做那沽名釣譽之人吶。」
「是啊,怎麼看都不可能,難不成這是別人獵得的?」
「即使是皇子妃之尊,也不可隨意搶奪他人獵物吧……」
他們的竊竊私語被我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朵。
呵。
我揚手輕拍了拍。
「諸位。」
我抽出背簍里的箭矢。
「我今日所用箭矢,乃是我謝家獨有,黑羽箭。」
「此箭的特殊之處,在於箭頭上有一道細小的鉤,甫一入體,便可緊鉤血肉。」
「而這虎身上的傷口,請人一驗便是。」
話音剛落,顧蘅便命人上前。
「回稟皇上,這虎身上的傷口的確是黑羽箭所致。」
此言一出,眾人都瞪大了眼。
皇帝捋著鬍鬚走到虎跟前,仔細端詳了一下。
「老七,你娶了個好媳婦啊。」
顧蘅莞爾一笑。
「謝悠,當真是巾幗不讓鬚眉,有你父親當年的風範。」
我拱手道:「皇上謬讚。」
正說著,忽然傳來一道喊聲。
「啊——」
我回頭一看,竟是崔婉。
她魂不附體地看著那堆獵物屍體,嚇得花容失色。
「女配故意的吧,弄得血淋淋的,不知道我們女主見不了血嗎?」
「女配到底在裝什麼,還有這男主,怎麼也不知道哄哄我們女主啊。」
孟譽看著崔婉,眼裡有些許責怪之意。
「這孟夫人已經成婚多日了,怎的還跟閨中女兒般不穩重。」
有人開口斥責。
崔婉低下頭。
「內子今日身體不適,擾了大家的興致,實在抱歉。」
孟譽拱手道。
見眾人都不再看這邊,他帶著崔婉離開了。
崔婉離開時,有些怨毒地往我這裡看了一眼。
我察覺到,卻只覺得好笑。
眾人都在各自交談,顧蘅拉住我的手,帶我回了營帳。
沐浴換衣,他樣樣親力親為。
躺在榻上,他看著我受傷的手臂,輕輕摩挲了兩下。
我看著,忽然想到孟譽。
於是輕聲問他:「我這樣,你會覺得我愛出風頭,有失體面嗎?」
顧蘅一愣,隨即搖搖頭:「不會。」
「小悠,你這樣很好,你是我的驕傲。」
13
自打那夜我同顧蘅說我想做皇后以後,我發現,他雖嘴上沒有說什麼,卻已經開始積極參與政事了。
皇帝幾次在朝上對他稱讚有加。
只是自從圍獵結束以後,皇帝便經常稱病不出。
我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
上一世皇帝崩逝得突然,但那也是過了年開春後的事了。
如今這般,只怕是又出了什麼變故。
我同顧蘅商量,讓他找機會進宮面見皇帝。
然而得到的結果是,後宮戒嚴,誰也沒辦法進去。
此消息一出,原本波詭雲譎的朝堂局勢瞬間變得風聲鶴唳起來。
以三皇子為首和以太子為首的兩撥人明爭暗鬥,誰也不肯停止。
我直覺京都將有巨變,於是給父親去信一封,請他速速回京。
可我還沒等到父親的回信,就先遭到了綁架。
......
我被關在地牢里,大約三日。
陰暗潮濕的房間裡,我原本蒙著的眼睛被人扯開。
待看清眼前的人,我微微一愣。
「是你。」
孟譽。
他神色有些古怪地看著我。
「你果然,還是當了太子的走狗。」
我看著他,絲毫不慌。
孟譽自嘲般笑了一下,「悠兒,你還是恨我。」
我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孟譽,需要我提醒你,上輩子你對我做了什麼嗎?」
他微微一愣,繼而攥緊了手。
「你寵妾滅妻,將我逐出家門,害我慘死街頭。」
我自下而上地仰視著他,「你在我的飲食里加了避子藥,害我遲遲未能有孕,成為滿京城的笑話。」
「我......」
「昔年為你,我殫精竭慮籌謀深淵,你贊我聰慧,等你站穩了腳跟,便棄我如敝履,說我工於心計、心思深沉。」
淚水滑落,我抑制著滔天的恨意。
「悠兒,是我錯了……」
「直至今日我才明白你曾經的用心良苦。」
「我這一世才發現,原來周婉她對你做了那麼多錯事。」
「我現在明白了,悠兒……」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
「孟譽,你什麼都清楚,周婉做的那些事,是你的默許,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幫凶。」
我用力推開了他。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退至一旁。
「悠兒,你給我一次機會吧,太子馬上要登基了,剩下的幾位皇子,不會有活路的。」
我聽著他的話,心裡卻陡然一沉。
這一世,太子提前動手了。
「難道落到你手裡,你就能保下我嗎?你的妻子周婉會允許嗎?」
「我已經同他和離。」
我沉默地聽著孟譽對我剖白的真心,只覺膽寒。
「你當真能保下我嗎?」
我問他。
孟譽以為我終於鬆了口,欣喜若狂,「可以。」
「好,我答應你。」
我看著他。
「當真?」
他上前一步就要抱住我。
我看準時機,一記手刀劈在他的後頸。
他軟綿綿地暈倒在地。
上一世如此結局,倘若我還那般天真,可真是蠢到家了。
我從他身上摸出鑰匙,出了這地牢。
14
然而快馬加鞭回到七皇子府後,我卻傻眼了。
除了焦急萬分的顧蘅,我預想的種種都沒有發生。
太子已經伏誅,三皇子也被趕回的我爹擒下。
「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所以。
顧蘅緊緊地抱著我,「我把整個京城都翻遍了……都沒能找到你……」
「哎呀,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京城到底怎麼回事,你快同我說。」
顧蘅情緒穩定下來,這才同我慢慢講述。
前些日子,宮中皇后把持後宮,皇帝病重,不允許任何人探視。
但一日沒有繼位詔書,太子就一日不得登基,而三皇子又在一旁虎視眈眈。
就在這時,宮中忽然傳出太子並非皇帝親子的傳言。
宗室起了疑心,細查之下,竟然發現太子血脈真的存疑。
三皇子一派抓住時機大做文章。
「是你放出的傳言嗎?」我問顧蘅。
「那並非傳言。」
顧蘅神色淡淡。
「我母親,就是因為知道這件事,被皇后尋了由頭處死了。」
我驚訝地捂住了嘴。
顧蘅的生母,據說是一名宮女,後來暴斃而亡,顧蘅便交由別的嬪妃撫養。
「你之前總是問我,我們之前是否見過。」
「是的,我們的確見過。」
「你及笄時入宮陪伴過安寧公主三個月,可曾記得有個吃不飽飯的小內侍,昏倒在長樂宮門口?」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似乎有些印象。
「你看我可憐,常常每日傍晚留一份綠豆糕在門口的梧桐樹下。」
「那個打扮成小內侍的人,就是我。」
顧蘅說著,雙手輕輕摩挲了一下我的臉頰。
「小悠,我一直記著你。」
......
後來的事他又同我細細講了一遍。
三皇子為人好大喜功,實則是個胸無點墨的草包。
他以為沒了太子就能穩坐皇位,甚至等不及皇帝駕崩就披上了龍袍。
「岳父以護駕之名從邊關趕回,已經將三皇子拿下了。」
我定定地看著他,「你就沒做什麼嗎?」
他同我對視良久,最終妥協道,「好吧,其實宮內的禁衛軍已經是我的人接手了,太子即便宮變也翻不出什麼浪花來。」
我知他沒有面上表現出的那樣簡單,因此並不震驚。
「唯一的變數,只有你被擄走……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你。」
我輕輕捂住他的嘴,「不怪你,而且我現在也已經平安歸來了。」
顧蘅墨色的瞳孔染上一絲嗜血意味,「昨日父皇已經下旨,傳位於我。」
「孟譽,如今已經在牢里了。」
我驚訝於他動作之快,正欲開口,他眼神卻突然溫和下來。
「小悠,你想要的我做到了。」
「你可以做皇后了。」
我搖頭失笑。
15
其實,我只是不想重蹈上輩子的悲劇,為人魚肉而已。
「孟譽和周婉,已經下了獄, 不日就要問斬,只是周婉一直想要見你。」
我回憶起前世的種種,在她問斬的前一日去見了她。
她滿身狼狽,全然沒有曾經端莊賢淑的樣子。
見我過來, 她一雙眸子淬了毒般直直地望向我。
「你要見我,想說什麼。」
我淡淡地開口。
「謝悠,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是你,成了七皇子妃還要勾引孟譽,所以他, 所以他才要同我和離……」
我感到好笑。
「不, 周婉。」
「我恨他入骨, 更不會看他一眼。」
「你還是這麼傻啊,你難道不清楚,哪怕沒有我,也會有別的女人。」
我彎下腰,輕輕別起她耳邊的一縷鬢髮。
「你選擇依靠男人的時候,就已經註定好了結局。」
周婉握著牢門的手陡然滑落。
「我為你準備了一桌子好飯好菜,好好享用吧, 你與孟譽一同問斬, 想來到了地府, 也能做一對亡命鴛鴦。」
我微微一笑, 轉身離去。
身後的周婉聲嘶力竭地喊著, 「謝悠!你不得好死……」
如果詛咒有用,那麼我前世就不會慘死於街頭。
上一世的記憶太過痛苦深刻,以至於哪怕殺了他們, 我的恨意也無法完全消解。
就這樣吧。
......
有我父親在京城坐鎮, 顧蘅順利地登了基。
只是他這皇帝著實懶得沒邊, 摺子堆成了山也不願意看一眼,叫人統統搬到了我的棲梧宮。
「你可是一國之君,奏摺都不看像什麼樣子?」
我訓斥他。
顧蘅笑著抿一口手中的茶, 眼裡滿是溫和的笑意。
「皇后聰慧,阿蘅愚笨,這朝政還是交由皇后處理才好。」
我白他一眼, 心說這要不了多久就要被朝臣舉報。
然而我就這麼處理了幾個月,也沒人站出來反對。
我有些懷疑, 問他他也不說,我只好自己找了人來問。
「娘娘……前些日子,也是有的, 但是皇上二話沒說讓人拉出去當眾打了二十大板,就沒人敢提了。」
我聽完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揮揮手讓人下去。
恰逢他下朝回來。
「我瞧著內務府新進的瓜果十分新鮮, 你喜歡飲果酒, 我已經著人去做了。」
他自顧自倒了杯茶慢慢品著。
「顧蘅, 朝中的事不能無理取鬧。」
我板起臉來。
「這不是無理取鬧。」
他眸子轉向我。
「這個皇位, 就是為了你才拿的。」
我心中一跳。
「再者說, 只是批摺子那群大臣就喋喋不休,倘若我讓你一同上朝,同臨聽政呢?」
這簡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小悠, 皇位、江山、權力,都沒有你來得重要。」
窗外起了風,吹得梧桐樹葉沙沙作響。
原是心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