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剛碰到水杯——「哼,還真把自己當小姐了?」
張姨站在我身後,嚇得我手一抖,水差點灑出來。
廚房裡只有我們倆。
「別以為少爺護著你幾天就上天了。」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我親耳聽見的先生太太私下嘆氣,說你終究是個累贅。等言少爺病好了,用不著你了,立馬把你送走,送回那破孤兒院去。」
眼前瞬間閃過模糊的、更久遠的記憶——一個女人不耐煩的聲音:「帶著你這個累贅,怎麼過……」
然後是毫不留情轉身離去的腳步聲……
哦,那個女人是我的親生母親。
「小語這樣的姑娘,」
張姨的話還在繼續,「乾乾淨淨,活潑可愛,才配當顧家的小姐,你?一個沒人要的瞎子,算什麼東西。」
我水也顧不上喝了,像逃一樣,跌跌撞撞衝出廚房。
不要也沒關係,院長奶奶說了,她會要我的。
我開始躲著顧言。
離開這裡,我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要讓自己適應沒有他的生活。
吃飯時,我把自己縮在離他最遠的角落。
只有黑暗才讓我覺得安全。
傍晚,我摸索著回房間,剛走到拐角——
「喂,瞎子,擋路了!」
小語尖利的聲音響起,帶著十足的惡意。
「對,對不起。」
我剛想讓路,腳下卻被什麼一絆。
「啊!」
我驚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
就在我快要摔倒時,正在下樓的顧言沖了過來,他撞開小語。
小語尖叫著摔了個屁股墩兒。
他根本沒看她,猛地蹲下,張開雙臂,用整個身體緊緊護住倒在地上的我。
顧太太聞聲快步趕來:「怎麼回事?!」
「太太,是楠楠小姐自己不小心……」
張姨也沖了過來,想扶起還在哭的小語。
「夠了。」
顧太太厲聲打斷她,目光掃過地上被顧言死死護住的我,又看向哭嚎的小語,臉色鐵青。
「張姨,立刻馬上帶她離開,以後不准再踏進這裡一步!」
張姨的臉瞬間慘白,嘴唇哆嗦著,還想辯解:「太太,小孩子鬧著玩……」
「走!」
顧太太的聲音斬釘截鐵。
張姨不敢再說什麼,狠狠剜了我一眼,粗魯地拉起還在哭鬧的小語,幾乎是拖著她離開了。
走廊里瞬間安靜下來。
只剩下顧言急促的喘息和我壓抑的抽泣。
顧太太心疼地蹲下來,想查看我。
「楠楠,摔到哪兒了?讓媽媽看看……」
顧言小心翼翼地把我扶坐起來。
然後,一隻微微顫抖的手,緊緊、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在我耳邊叫我,聲音很低。
「妹妹。」
「妹妹。」
「妹妹。」
直到聽見我的回應,他才停下來。
13
第二天張姨在花園找到我,聲音前所未有地和善。
「楠楠小姐,別生小語的氣了,她不懂事。走,張姨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就在外面不遠,給你賠罪。」
她不由分說地拉住我的胳膊。
小語也在旁邊幫腔:「是啊楠楠姐姐,可好玩了,我們去摘野花!」
我本能地抗拒,可她們力氣很大,半哄半拽地把我拉出了別墅大門。
越走越遠,腳下的路從平整的石板變成鬆軟的泥土。
空氣變得陰冷潮濕,周圍的聲音也完全陌生了。
「張姨……我們回去……」我害怕地掙扎。
「急什麼,快到了!」
張姨的聲音冷了下來,猛地把我一推!
我踉蹌著摔倒,手撐在冰冷潮濕的枯葉上。
不等我爬起來,她們便冷冷地開口嘲諷道:
「小瞎子,就在這兒好好待著吧!」
「顧家才不要你這種累贅,等言哥哥病好了,第一個扔了你!」
「我們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反正你這樣,遲早有天會被人拋棄的。」
腳步聲和刺耳的嘲笑聲迅速遠去,消失在森林深處。
絕對的黑暗和死寂瞬間吞噬了我。
我渾身發抖,摸索著想站起來,想找到回去的路。
可腳下是厚厚的、滑膩的落葉,我深一腳淺一腳。
「噗通!」
腳底猛地一滑。
整個人不受控制地順著一個陡坡滾了下去。
「啊——!」
頭重重地磕在什麼堅硬的東西上,特別的疼。
我還想爬起來,可還是抵不過頭暈。
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再次醒了。
好餓,好冷。
頭疼得像要裂開,耳朵嗡嗡作響。
我在哪?
好黑……好冷……是爸爸媽媽把我丟下的那個山洞嗎?
我蜷縮起來,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眼淚混著額頭的血水滑下來。
要死了嗎?
像小時候一樣,被拋棄在黑暗裡等死……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穿透安靜的森林,由遠及近:
「楠——楠——!」
「楠——楠——!」
是顧言!
是哥哥在找我!
一股微弱的熱氣猛地從心口竄起。
我拚命想張嘴回應,喉嚨卻只能發出破碎的氣音。
腳步聲變得急促、混亂,夾雜著樹枝被踩斷的噼啪聲,還有顧爸爸焦急的呼喊和顧太太帶著哭腔的聲音。
「在這……」
我用盡全身力氣擠出兩個字,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但顧言聽見了。
一陣急促的奔跑聲直衝我而來。
下一秒,一個帶著滾燙體溫的懷抱猛地將我緊緊裹住。
他渾身都在劇烈地發抖,冰冷的淚水大顆大顆砸在我的臉上、脖子上。
「妹……妹……」
他語無倫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回、家,不走!不、許、走!」
他的聲音,讓我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14
三歲。
我被親生父母哄騙到山洞裡,任由我自生自滅。
冰冷的山洞。
刺骨的寒風從洞口灌進來。
小小的我蜷縮在粗糙的石壁角落,又冷又餓,害怕得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忽然,黑暗裡傳來另一個壓抑的、恐懼到極致的抽泣聲。
是個小男孩。
不知哪來的勇氣,我摸索著,朝著哭聲的方向爬過去。
我笨拙地抓住了那隻小手。
我學著大人的樣子,用不成調的聲音哼著:「不…怕…不…怕…」
我以為他跟我一樣,是被家人拋棄在這裡的。
黑暗中,兩個小小的身體緊緊依偎在一起。
直到第二天,才有人找到這個山洞。
「天吶,這兒有兩個孩子。」
「陳警官!孩子我們找到了!」
從他們隻言片語中我才得知,我身邊的小男孩是被綁匪綁架,藏匿於此的。
真好。
至少他還有爸爸媽媽。
我被人抱回了警察局,由於無人認領,就把我送到了最近的孤兒院。
原來……是他。
我猛地抬起頭,看向眼前緊緊抱著我的顧言。
「哥哥。」
我的眼淚大顆滾落。
「原來我們早就見過。」
原來你在孤兒院時,就把我認了出來。
那時候數年沒有開口說話的你,第一句話,就是把我帶回家。
我好幸運。
15
顧太太把我送到醫院檢查了一番,簡單地將頭上的傷包紮好,然後就帶我回家了。
在路上顧叔叔接到了電話,聽說警察已經把張姨控制住了。
他們還在她包里翻出了許多顧家的貴重物品,這次會被判得很重。
我靠在顧太太帶著馨香的肩頭,我完整地說出了我和顧言在的山洞故事——關於三歲的我被遺棄,關於黑暗中哭泣的五歲的顧言,關於我們互相依偎取暖。
「叔叔阿姨……我以前好怕……怕自己真的是累贅……怕你們像……」
後面的話我沒說出口,但顧太太的手臂收得更緊了。
「傻孩子……」
顧太太的聲音哽咽了,滾燙的淚水滴落在我額頭上。
「你是老天爺給我們言言、給我們顧家的寶貝啊!是命運把你送回來的!以後這裡永遠是你的家,誰也不能把你帶走!我們發誓!」
顧叔叔的大手溫暖地包裹住我的手:「楠楠,你記住,從今以後,你和言言一樣,都是我們的孩子。顧家,就是你的根。」
我用力點頭,眼淚無聲地流。
幾天後的早餐桌上,顧太太像往常一樣給我夾了一個小籠包,又給顧言遞牛奶。
顧言接過來,沒有立刻喝。
他抬起頭,目光在顧太太臉上停留了幾秒,嘴唇動了動:
「媽媽謝謝你,你也要記得多吃點。」
空氣瞬間凝固了。
顧太太手裡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桌上。
她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身體因為巨大的驚喜而微微顫抖。
顧叔叔也愣住了,隨即眼眶迅速泛紅,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
顧言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耳尖泛紅。
「哎!哎!」
顧太太泣不成聲, 撲過去緊緊抱住顧言,「我的言言!我的好孩子!」
彈幕炸成一片煙花。
【這是男主第一次說這麼長,這麼完整的句子吧】
【淚崩了,自從男主被綁架後, 這是他第一次說這麼多話】
【楠楠是福星!】
【顧媽媽哭死我了!】
【果然還是親情線最好哭!】
我的心,真正安定下來了。
我能看見的範圍也慢慢變得很大。
不再需要時時刻刻緊貼著他才能維持。
只要他在同一個空間,我就能清晰地看到周圍的世界。
我跟他說了我的超能力, 他卻並未感到驚奇。
「因為我是哥哥,我為你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為了鍛鍊我的能力,我們幾乎時時刻刻都黏在一起。
他不在的時候, 我摸索著練習用盲杖走路, 練習自己倒水、吃飯。
我要去看花園裡每一朵花的顏色, 去看顧叔叔書房裡掛著的油畫,甚至在晴朗的夜晚,拉著顧言的手,一起看夜空中閃爍的繁星。
16
暑假快結束時,顧太太的世交好友帶著女兒來做客。
彈幕瞬間激動。
【原著女主來了!】
【白月光駕到!】
【前方高能!】
那位叫雲舒的姐姐果然很漂亮,氣質溫柔。
她好奇地打量我,眼神清澈友善, 沒有一絲輕視。
她主動跟我說話, 聲音很好聽:「你就是楠楠吧?阿姨常提起你, 你真可愛。」
我笑著回應她, 心裡一片平靜。
彈幕還在刷。
【言崽看雲舒了沒?】
【緊張!】
【這可是原著女主啊, 對男主是有著致命吸引力的!】
但我只是覺得這位姐姐很親切。
顧言只是禮貌地對雲舒姐姐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又坐回了我身邊的位置, 手指習慣性地繞著我裙子上的一根飄帶玩。
雲舒姐姐看著我們, 反而笑了:「你們兄妹感情真好。」
「要是我有一個妹妹就好了, 我肯定也會很寵她的。」
彈幕這才恍然大悟。
【哦豁!原來真的是姐姐!】
【誤會解除!】
【雲舒小姐姐人美心善!】
日子飛快地向前跑。
我們一起去上學了。
是特殊學校,但也有融合課程。
我努力學習盲文和知識,顧言則在我的陪伴和老師的專業引導下, 語言越來越流暢,雖然話還是不多,但已經能清晰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他開始嘗試和老師、同學進行簡單的交流。
但我們之間那份無人能及的默契, 從未改變。
課間,他永遠會第一時間找到我的位置, 安靜地坐在旁邊。
午餐時,他會自然地幫我拿餐盤。
放學路上,他的手總會牢牢牽著我, 像小時候一樣。
17
陽光透過教室的窗戶,灑在我們並排的書桌上。
我看著他低頭認真寫字的側臉, 線條已經褪去了孩童的圓潤, 顯露出少年的清俊。
我指尖下盲文課本的凸點, 仿佛也帶著陽光的溫度。
我知道, 那片曾經籠罩我的、無邊無際的黑暗, 早已被驅散。
取而代之的, 是眼前這個清晰、溫暖、充滿色彩和希望的世界,和一個永遠會牽著我的手、帶我回家的少年。
彈幕偶爾飄過一句:【兩小隻,要一直這麼好下去啊。】
我微微側頭, 朝著顧言的方向,無聲地笑了。
嗯,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