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美觀。
我不同意,鬧著重新排位。
媽媽耐著性子哄我:
「小寶,中間位置最好了,明星們都搶著站呢。」
我不依,爸爸強行拽著我站在中間。
力氣拼不過,只好耍腦筋了。
攝影師按快門的瞬間。
我要麼突然扭頭,要麼閉著眼睛。
折騰了好幾輪,攝影師不耐煩了,說耽誤時間,要求加錢。
爸爸媽媽快被我氣死了,又不捨得揍我。
只好又一次答應我的要求。
在我的安排下。
大姐、二姐和我,像信號格一樣,站在前排。
而爸爸媽媽站在我們的身後。
照片影印了一張,放在畫框里。
這是我和姐姐們的第一張合照。
也是和爸爸媽媽的唯一一張合照。
6
旅行平平淡淡地結束了。
我和二姐咬破了鉛筆頭。
憋出了個索然無味的作文開頭。
還未琢磨出結尾,中考成績先公布了。
我急不可耐地跑出門打探消息。
大姐的學習一向名列前茅。
考得一定不差。
小縣城裡,消息流傳得很快。
我從別人口中得知,大姐考了全校第一名。
風火輪似的往家跑。
剛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喊:
「姐,你是全校第一,重點高中沒跑了!」
我衝進臥室,看見大姐在收拾行李。
心中不快,忍不住嘟噥了兩句:
「大姐真沉得住氣,早就知道了好消息,也不告訴我。」
市一中是住宿制的。
我以為大姐在為住校做準備。
她一聽我的話,淚珠子撲簌簌地往下掉。
最後乾脆將臉埋進衣服里,嗚嗚咽咽地哭出聲來。
我手足無措,胡亂安撫著她。
哭了一會兒。
大姐緩緩抬起頭,像是無事發生,又安安靜靜地整理起了行李箱。
我幫著她,將牙刷毛巾裝進箱子。
還囉囉嗦嗦地叮囑她:
「姐,上了高中也不能鬆懈,更要好好學習。」
大姐手下一頓。
平靜地說道:
「我不去讀高中了。」
「為什麼!」
結合大姐的表情,我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是不是爸媽不讓你去?」
大姐猶豫了一會,輕聲道:
「媽媽說,女孩子嫁得好,不讀書,以後也能吃香喝辣。
「但是,男孩子若是沒學歷,會被人瞧不起。
「爸媽想給你在市裡買學區房,他們讓我去蛋糕店當學徒,能學手藝,還能給家裡添點錢。」
我氣得一把奪過她手裡的衣服,狠狠地摔在地上:
「所以,你也是這樣想的?認為嫁人比讀書重要?弟弟的房子比自己的前途重要?」
我指著她粘在牆上的獎狀:
「這一牆的獎狀,哪張不是你起早貪黑換來的?你寒窗苦讀了九年,拿到了全校第一的成績,難道就是為了去蛋糕店揉面嗎?」
「我一點不需要你的錢,我要的是一個為自己而活,敢於抗爭,敢於掌握自己命運的姐姐。」
我的胸口劇烈起伏。
大姐怔怔地看著我:
「可是怎麼辦呢,爸媽不允許我上學,也不肯給我學費……」
「我有辦法。」
我湊到大姐耳邊,將計劃說給她聽。
「不行不行,我不敢,爸媽會打死我的。」
大姐連連擺手。
「你拿到錢就跑,我也會幫你,他們抓不到你。
「姐姐,你真的不願意為自己拼一次嗎?」
大姐低下頭,思慮良久,又茫然地抬頭看我:
「小寶,今天的你好奇怪,說話像是個大人。」
我心裡一驚。
剛才著急,忘了掩飾自己,讓大姐看出了端倪。
我忙咧嘴一笑,切回渾小子模式:
「哪有,我是聽語文老師講的,她是女老師,經常對班上的女孩子說男女平等,知識改變命運的話,時間長,我就記住了。」
6
第二天,大姐就把菜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爸爸媽媽被驚掉了下巴。
他們想不通,平時最乖順的女兒,怎麼敢拿刀抵在寶貝兒子的喉嚨上?
由於大姐比我高,她挾持我,不得不彎著腰。
此時因為過於緊張,忽略了我的感受,收緊的胳膊勒得我直翻白眼。
她手臂發抖,聲音發顫:
「給我 5000 塊,不然我就叫你們斷子絕孫。」
說好的 1 萬塊,被大姐臨時砍掉了一半。
我在心裡直嘆氣。
爸爸媽媽不相信大姐會動手。
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向我們逼近:
「你把刀拿穩了,要是你弟劃破了一點皮,我今個天弄死你。」
「書把腦子念壞了,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混帳,當初就該把你摁進尿桶里淹死。」
我看情形不對,咬咬牙將脖子向前挺了挺。
一道細細的血線滲了出來。
爸爸媽媽嚇得面如土色。
大姐沉浸在自身的演技中,壓根沒有注意到我負傷了。
她見爸媽的反應超出預期。
反而進入了狀態,氣勢上添了一分狠厲:
「別讓我說第二遍,5000 塊,不然我叫你們後悔一輩子。」
家裡平常會留一些錢應急。
爸爸趕忙從房內拿出一沓錢,向大姐遞過來。
大姐學著警匪片中的樣子:
「把入戶門敞開,錢放在鞋柜上,你和媽媽進臥室。」
爸爸媽媽依次照做。
大姐押著我,一步步退向門口。
到了鞋櫃處,猛地將我往前一推,抓住錢,轉身就跑。
結果,給我摔了個狗吃屎。
我搖了搖晃動的門牙,欲哭無淚。
媽媽從臥室跑出來,將我扶起。
爸爸立馬就要衝出去追大姐。
我急得冷汗直冒。
爸爸腿長,體力又好。
大姐不一定能跑得過他。
要是被捉回來,她這輩子就毀了。
怎麼辦?怎麼辦?
我心急如焚,一下子暈了過去。
耳邊傳來媽媽的尖叫:
「小寶,小寶,你怎麼了,別嚇媽媽啊!」
「老公,你快回來啊,小寶暈倒了。」
我輕抬眼皮。
縫隙處,爸爸驚慌失措地跑來,將我抱進了懷裡。
7
我脖子上的血痂脫落了,留下了一道粉色的疤痕。
這幾個月,爸爸找遍了親戚朋友家,也沒找到大姐。
沒有人知道,大姐去了哪裡。
漸漸的,閒言碎語接踵而至。
鄰居們看似在為我媽出謀劃策,實則落井下石看笑話:
「你家大丫頭,兩腿之間的縫隙那麼寬,估摸早就瞞著你們偷吃禁果了。」
「可不是嘛,肯定是跟著小相好私奔了。」
「安心等著,等明年這時候,你就能當外婆了,哈哈哈。」
我貪玩,平時走街串巷,聽了不少風言風語。
既然嬸嬸阿姨們惡意攻擊,我也沒必要幫她們藏著掖著了。
「阿姨,你老公為啥卷錢跟外地女人跑了,是因為人家的腿縫比你寬嗎?」
「奶奶,你四十多歲的老光棍兒子,頭上沒一根毛,怎麼還總往理髮店跑?」
「嬸嬸,上次我看見有個男人光著身子,從你家窗戶上翻出來了,你是不是快當媽媽了?」
……
我媽嚇得臉都白了,著急忙慌地捂住我的嘴,硬把我拽回了家。
「你說這些做什麼?」
我生氣:
「她們汙衊大姐,我為什麼不能說?」
媽媽無奈:
「都是街坊鄰居,你把關係搞臭了,以後我們還怎麼活?
「無風不起浪,你大姐這麼久不回家,搞不好……」
「不可能,大姐不是那樣的人!」
我激動地打斷她。
一旁的爸爸突然開口:
「那你認為姐姐上哪去了?」
我知道爸爸在套話,立馬提高警惕:
「我想,她一定是去外地打工了。」
「不可能,我和媽媽是支持她打工的,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去。
「依我看,她八成是跑去讀高中了,我得去學校問一下。」
心頭一緊。
我和大姐沒有手機,無法事先通知她。
「我也要去!」
我哭著鬧著要爸爸帶上我。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見機行事了。
8
市一中的安保確實名不虛傳。
鐵門緊閉,必須刷卡才能進出。
爸爸向保安打聽高一有沒有叫「宋楠楠」的女生。
保安一聽,直接揮手趕人:
「沒有沒有,這是學校,閒雜人等趕緊離開。」
爸爸掏出戶口本:
「您看,我是這家戶主,宋楠楠是我的長女,我有事找我女兒。」
保安看都不看:
「走走走,沒有這號人。」
我困惑不解。
難不成大姐最終沒有來上學?
爸爸不甘心,在學校蹲守了半個月。
我問他,為什麼一定要找大姐?
爸爸說:
「傻小子,養孩子是要成本的,我和你媽把你姐養大了,她就這樣跑了,這些年,我們豈不是做了虧本買賣?」
「那你們也要從我身上收回成本嗎?」
爸爸揉揉我的頭髮:
「說什麼渾話?你是自家人,養育你是我的責任。」
爸爸大有不把大姐逮回家就誓不罷休的勢頭。
他弄了一條白色橫幅,上邊寫著八個大字:
【無良學校,還我女兒。】
我勸他,大姐可能真不在學校。
爸爸信心滿滿:
「你姐自尊心強,不用極端方法逼不出來。」
「我鬧一鬧,學校領導肯定出面,她想躲都躲不掉。」
我幾次想溜進學校通風報信,都被保安發現,趕了出來。
如爸爸所料,他舉橫幅的第一天,就引發了圍觀。
第二天,有個穿校服的男生湊過來,壓低聲音說:
「宋楠楠和我是同一個班的,她不想見你,但我可以把她騙過來。」
男生說了一個體育館的地址,約定了見面時間。
晚上,我和爸爸如約等在那裡。
黑暗中,校服上的螢光條影影綽綽。
等那些身影靠近,我不由心頭一沉。
默默地向後退了好幾步。
9
帶頭的是約我們的那個男生。
他比爸爸高出了一個頭,手裡提溜著一根棒球棍,一步一晃地逼近爸爸。
眼神睥睨:
「宋楠楠不想見你,聽不懂是嗎?」
爸爸僵住了,囁嚅道:
「我,我是她爸爸。」
男生不理會,貼上我爸的耳朵,一字一頓:
「我說,宋、楠、楠、不、想、見、你!」
爸爸想爭辯幾句,瞟一眼男生身後的二十幾個人。
各個虎視眈眈。
慫了。
爸爸狼狽地雙手作揖:
「聽見了,聽見了,我們現在就回。」
正要拉上我開溜,後衣領子被男生勾住了。
「那不行,你的到來,嚴重影響了我同桌的心情,這筆帳不能不算。」
男生扭頭,招呼身後的同學:
「兄弟姊妹們,就是這老玩意,不准咱學委上學,把閨女當奴隸使喚,還害得小姑娘睡了好久的橋洞子。
「你們說,這樣的人配做父親,配當人嗎?」
人群里有人建議:
「給他送套皮膚算了。」
「這主意不錯。」
身後的人圍了上來,不知誰甩了爸爸一耳光。
還未看清,腳下一絆,又被人撂倒了。
乒桌球乓,咚咚咣咣。
一頓拳打腳踢後,爸爸鼻青臉腫,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
我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年輕就是好哇,有的是力氣。
你別說,這身迷彩服還怪好看。
「我要報警,把你們全抓起來。」
爸爸啐一口血水,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
我瞅了瞅周圍,體育館已然廢棄,沒監控也沒路人。
報警,連個影兒都查不到。
但轉念一想,爸爸很有可能去學校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