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早就走,小越那孩子不是在 A 市嗎?讓他接你。」
我紅著眼睛點頭。
凌晨三點,我起夜時發現廚房亮著燈。
我奶繫著圍裙在灶台前忙活。
鍋里煮著茶葉蛋,案板上擺著剛捏好的飯糰。
「奶...」
她回頭,眼睛還是腫的:「給你路上吃。」
我走過去抱住她。
聞到她身上油煙混雜著風油精的味道。
那是記憶中最安心的氣息。
「到了學校好好念書。」
她拍著我的背。
「不用擔心我,村頭李嬸答應每天來瞅我一眼。」
我哽咽著說不出話。
天蒙蒙亮時,我拖著行李箱走到村口。
回頭望去,我奶還站在大槐樹下。
瘦小的身影,花白的頭髮。
正用圍裙使勁擦著眼睛。
風吹過稻田,掀起層層綠浪。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她背我上學的情景。
也是這樣熹微的晨光。
也是這樣沙沙作響的稻浪。
那時候她總說。
「曉曉要好好讀書,將來帶奶奶去城裡享福。」
我抹了把眼淚,上了去鎮上的大巴。
等我啊,小老太。
14
A 市的天跟大槐村不一樣。
天很藍,雲也很高。
不像大槐村。
我手一伸,好像就能摸到。
出高鐵時,我一眼就看見了出口處的陳越。
他穿著灰色風衣。
整個人又高又帥。
引得身邊路人頻頻回頭。
他向我招手,眸子漾著笑意。
「曉曉。」
陳越是名揚大學畢業的。
算起來,他是我師兄。
托他導師幫忙,我的復學申請批得很快。
新舍友們也很好。
但到底是休學兩年。
各科我都有些跟不上。
每次宿舍熄燈後我都還要開著小檯燈複習。
時間久了,我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陳越知道了這件事。
二話不說,在校外給我租了間公寓。
我扭捏道:「這...是不是不太好?」
他笑著捏我的耳朵。
「是不好,那你以身相許吧。」
我抬手就揍。
「你又皮癢了?」
他大叫著跑開。
「啊啊啊謀殺親夫啊。」
公寓 50 平,基本設施都有,還有一個小的陽台。
夠放一張躺椅,再擺一張桌子。
下午陽光好的時候。
我最喜歡躺在那上面看書。
有時候會不知不覺睡過去。
醒的時候人已經在床上了。
廚房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
是陳越正在做晚飯。
他公司沒事,下了班就往我這裡跑。
也是到了 A 市我才知道。
陳越是真富二代。
他爸名下很多產業,她媽也是設計界有名的設計師。
而他本人,畢業於名揚大學。
是金融系的傳奇。
大四時,自己創辦了一家小型公司。
搞策劃的。
做得有聲有色。
幾年時間就已經成了商界新貴。
某次出席活動,被狗仔拍到上了自家爸爸的車。
被造謠包養。
他爸不得已出面證明了他的身份。
眾人才知道,這位是陳家的少爺。
「這位少爺也太低調了。」
誰說不是呢。
公司走上正軌後,陳越這個老闆越來越閒。
一閒,就來公寓。
第一年還能應付。
第二年我已經開始實習了。
有時候公司忙,我這個實習生更是腳不沾地。
連續三天,我都是凌晨才回到公寓。
今晚更甚,等我推開家門時。
時針已經指向了凌晨兩點。
客廳里只亮著一盞昏黃的壁燈。
陳越半靠在沙發上。
長腿隨意地搭在茶几上。
手裡捏著手機,螢幕的光映在他微沉的臉上。
聽見開門聲,他頭都沒抬。
空氣里瀰漫著一股低氣壓。
我輕手輕腳地換了拖鞋。
小心翼翼地蹭過去。
「還沒睡啊?」
他這才抬眼看我,聲音淡淡的。
「你還知道回來?」
我自知理虧,討好地湊近。
「公司最近太忙了嘛……」
陳越放下手機,微微眯起眼。
「忙到連回消息的時間都沒有?」
我這才想起,今天一整天都沒看手機。
趕緊從包里翻出來。
果然有十幾條未讀消息和未接電話。
最新一條是半小時前。
【你再不回來,我就去你們公司抓人了。】
我頭皮一麻,趕緊解釋。
「今天一直在開會,手機靜音了…」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漆黑的眸子裡情緒不明。
我被他看得心虛。
沒開會,不過倒真是沒看手機。
男朋友生氣了咋辦。
挺難哄的。
於是我直接放出大招。
解扣子,扎頭髮。
跨坐在他腿上。
「別生氣啦,我錯了。」
還親了親他的喉結。
陳越呼吸陡然加重。
搭在我腰間的手驟然收緊。
他摟著我起身,大步走向房間。
哎。
明早上又要請假了。
這次用什麼藉口呢。
窗外,A 市的霓虹依舊閃爍。
而房間裡,只剩下我們凌亂的呼吸。
15
實習轉正那天,部門同事鬧著要給我慶祝。
我婉拒了三次,還是被拉去了 KTV。
手機在包里震動,是陳越的消息。
【幾點結束?我去接你。】
我看了眼正在鬼哭狼嚎的同事們。
回覆:【估計要很晚,你先睡吧。】
發完這條,主管突然湊過來。
遞給我一杯酒。
「小林啊,這次轉正多虧了我,是不是該敬我一杯?」
他靠得太近,酒氣噴在我臉上,讓人不適。
我真的很想敬他 mmp。
但以後還得在他手下討生活。
算了。
我往後挪了挪:「王主管,我不會喝酒。」
他不由分說把酒杯塞進我手裡。
「不給面子?」
包廂里燈光昏暗,其他同事都在各玩各的。
我猶豫著要不手抖直接潑他身上時。
包廂的門突然被推開。
陳越站在門口。
黑色風衣上還沾著夜雨的濕氣。
「不好意思,打擾各位雅興。」
他語氣很冷。
然後大步走過來。
抽走我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這杯我替她喝了。」
說完,拉起我就往外走。
身後傳來主管不滿的聲音:「這誰啊?這麼沒禮貌!」
陳越腳步一頓,回頭冷笑。
我真怕他蹦出一句:你爹。
還好,只是說了句。
「她男朋友,有意見?」
出了 KTV,夜雨已經停了。
陳越一路沉默地拉著我走到停車場。
上車後,他終於開口。
「這就是你說的慶祝?」
我自知理虧,小聲辯解。
「第一次,我也不知道他...放心,下次我直接潑他臉上!」
他深吸一口氣,略微無語。
突然傾身過來扣住我的後腦勺。
帶著酒氣的吻落下來。
又凶又急。
分開時,我嘴唇都麻了。
他眸色深沉:「再有下次,我就直接收購你們公司。」
我哭笑不得:「少爺,能別這麼霸道嗎?」
他捏著我的下巴。
「也行,那你直接來我公司當老闆娘。」
我拍開他的手:「不要,我要靠自己。」
開玩笑,我可是以後要自己當老闆的人。
陳越嘆了口氣,發動車子。
「倔死你算了。」
16
27 歲生日那天。
陳越說要帶我去個地方。
車開往郊外,最後停在一棟別墅前。
那是我和他一起買的。
他出的首付。
我堅持還貸款。
什麼時候他悄咪咪給裝修了?
別墅很大,後院還有一大片空地。
當初就是看中這塊空地才買的。
小老太閒不住。
等把她接來,這片地就給她種菜養雞。
剛下車,就聽見屋裡傳來笑鬧聲。
推開門,滿屋子都是熟人。
朋友從廚房探出頭:「壽星來啦!蛋糕馬上好!」
陳越的朋友在挂彩帶:「嫂子生日快樂!」
我笑著和大家打招呼。
陳越牽著我的手去了後院。
「去看看。」
後院的門虛掩著。
我推開一看。
原本的空地已經被翻整好,種上了綠油油的菜苗。
角落還搭了個精緻的雞舍。
我疑惑。
這麼早就搭雞舍了?
我還準備讓小老太自己設計呢。
剛想問陳越,雞舍里鑽出個人。
花白頭髮,繫著圍裙,頭上還插著兩根雞毛。
我愣在原地。
來人正笑眯眯朝我招手。
「喲,大孫女來啦?」
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
沒來得及煽情。
我奶又道。
「看我孫女婿給我搭的雞棚,是不是閃瞎了你的 24k 鈦合金狗眼!」
......
「奶奶,叫你少刷些短視頻!」
她氣哼哼地。
「又能怎?」
陳越擦了擦我眼角的淚。
我問:「什麼時候去接的?」
「上周。」
我瞪他:「你早就計劃好了是不是?」
他笑。
「嗯,計劃好久了。」
晚風拂過菜苗,雞舍里傳來咕咕的叫聲。
屋裡飄來蛋糕的甜香。
還有朋友們的嬉鬧。
我突然想起,父母離婚那天,我向上天禱告。
請給我一個家吧。
於是,小老太來了。
二十四歲那年玉米地,我也向上天禱告。
賜給我一個男人。
於是。
陳越也來了。
番外。
我九歲那年,眼睛出了問題。
視網膜色素變性,醫生說可能會逐漸失明。
父母帶我去隔壁 S 市檢查。
那裡有一個很出名的醫生。
人潮洶湧的街上,我鬆開了媽媽的手。
只是低頭繫鞋帶的功夫。
再抬頭時,眼前只剩模糊的光影和嘈雜的人聲。
我站在原地不敢動,喊了幾聲「媽媽」。
聲音很快被淹沒。
那時候年紀小,又突然看不見。
恐懼像潮水一樣漫上來。
我蹲在路邊,死死攥著書包帶子。
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然後,有一隻小小的手牽住了我。
「你迷路了嗎?」
是個小女孩的聲音, 脆生生的,帶著點口音。
我點點頭, 眼淚還掛在臉上。
「別哭呀。」
她湊近了一點,身上有陽光曬過的味道。
「我帶你去找警察叔叔!」
她牽著我慢慢往前走,一路上嘴巴沒停過。
「我叫林曉, 你叫什麼呀?」
我沒回答。
「你是城裡人嗎?你的手好軟哦。」
「……」
「我奶說,迷路的時候要找穿制服的人,你待會兒別怕,警察叔叔可好了。」
她說話的時候,手指緊緊攥著我的袖子。
她一路話很多。
從她們村口的大槐樹說到養雞。
又從養雞說到她奶奶做的雞好吃。
我聽著聽著, 突然就不害怕了。
後來,她帶我去了警局。
臨走時, 小女孩往我手裡塞了顆糖。
「給你吃,甜的!」
我握緊了那顆糖。
很想問她還能不能再見面。
又怕我的眼睛治不好。
再後來,父母來領我了。
醫生看了眼睛, 說沒問題。
爸媽鬆了口氣, 我也鬆了口氣。
那顆糖我一直沒捨得吃。
放在抽屜里,直到化了糖紙。
後來我長大了一些。
也拜託父母找到那個女孩。
可 S 市太大了。
人海茫茫, 我沒有找到她。
直到那年名揚大學新生代表大會。
我再次遇見了她。
她作為新生代表在台上發言。
聲音乾淨清脆。
帶著一點點的口音。
會後,我查了新生名單,找到了她的名字。
林曉,來自 S 市大槐村。
我盯著資料表上的照片看了很久。
是她。
一定是她。
我偷偷註冊了一個小號,加了她微信。
頭像是只卡通小雞。
朋友圈裡偶爾會發一些日常。
比如「今天食堂的雞腿好小」
「下雨了, 想回家吃我奶做的土豆燒雞」。
我每次都會反覆看很多遍, 然後點個贊。
她從來不知道我是誰。
再然後,她突然休學了。
我託人打聽, 才知道她奶奶摔傷了,她回了大槐村照顧。
我猶豫了很久,最終沒有去找她。
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而我…還沒有足夠的立場去打擾她的生活。
二十三歲,我畢業了。
創業初期很忙,但我還是養成了一個習慣。
每晚睡前打兩把《和平精英》。
只因為在她朋友圈看到過她發了一次戰績。
配文:叫我鋼槍王!
再後來,我真的遇見她了。
我不知道一號是她。
直到她喊出那句:牛逼!
那一瞬間,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結束時, 她發來了好友申請。
【能一起玩嗎?】
我盯著這行字, 手心微微出汗。
老天待我不錯。
總算是讓我遇見了。
她話還是很多。
打遊戲能逼逼一整局。
再後來,我們加了微信。
日漸相處中,關係逐漸曖昧。
我提出做她男朋友。
她答應得很乾脆。
某天晚上, 她突然說餓了。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問:「想吃什麼?」
她說:「肯德基。」
我立刻打開外賣軟體:「把你家地址給我。」
發完才意識到不對。
她現在在大槐村, 肯德基怎麼可能送得到?
果然, 她支支吾吾地拒絕了。
我大概猜到了原因。
沒有拆穿,只是順著她給的地址點了外賣。
奶茶、蛋糕、披薩。
再後來,我提出了見面。
她拒絕了,理由五花八門。
加班、長痘、社恐。
我哭笑不得。
某天打遊戲時,我聽見了她那邊傳來的雞鳴。
她慌慌張張地下了線, 留下一句。
「我奶叫我掰玉米」。
我盯著螢幕,笑出了聲。
小騙子。
總有一天,我會去你們村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