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許麟出來維護他媽,我生物學上的父親,那個叫林天盛的男人,已經起身一腳踢倒椅子。
「出去幾年,禮義廉恥都沒有了是嗎,我們從小是這樣教你對待長輩的嗎?!」
我冷笑回懟:
「你們教過我什麼?你們除了打罵我以外,有做過什麼對得起『父母』兩個字的事情嗎?」
「禮義廉恥?你是有禮義,還是有廉恥?」
既然許麟那麼相信他們已經改過,那我就讓他看看,人性本惡的林天盛,到底有沒有變好。
「一個喝醉了就打罵父母、虐待妻女的人渣,要跟我講禮義廉恥了?
「你搶年邁母親養老金的時候,大冷天把自己父親丟在山路、害他凍死在離家不到五百米的地方的時候,你有禮義廉恥嗎?
「你在自己親爸葬禮上,和兄弟姐妹搶撫恤金的時候,講禮義廉恥了?
「你為了幾萬彩禮錢,將未滿十六歲的我綁著送去陌生人家的時候,你在我的婚禮上掀桌子、揍傷別人的時候,又講禮義廉恥了?
「林天盛,你做的那些不要臉的事,多了去了!跟我講道德,你配嗎!」
7
「夠了,林言,他是你爸!」
葉琴聽不得我數落她的丈夫,站到我面前,憤懣地瞪著我。
「都多久的事,你怎麼就那麼記仇呢?我們供你吃住,把你養那麼大,你就只記住壞的,記不住我們一點點好……」
我冷眼打斷她:「你又以為自己是誰?」
比起林天盛這個仇人,我更討厭她。
如果不是靠大姨的堅持和資助,我們家一輩子也不可能從山裡搬到南城市區。
我以為環境變了,家裡的情況也會變得更好,事實完全相反。
當十二歲的我在學校發燒,燒了三天,是真的支撐不住,才打電話給她。
她開口第一句就是:
「林言,你期中考退步了兩名,不努力學習,怎麼好意思打電話回家!」
我說我病得很重,很難受,她說:「嘖,沒死就別來煩我。」
我掛掉電話,跟校醫老師說對不起,回宿舍硬扛了兩天,沒死,就又強撐著熬下來。
十五歲青春期發育,內衣褲不合適,我求她帶我去買新的。
就因為我覺得大人的款式好看,伸手摸了一下,她直接當著店員的面羞辱我,說我不檢點。
高中時,我兩次自殺未遂,她在醫院裡哭喊著以後會對我好,回到家後就開始指責我怎麼用自殺那麼自私的方式威脅她。
高考結束後,她說自己沒有讀大學也過得很好,讓我不要去讀大學。
如果我硬要去,她一分錢都不會給我。
那一年最炎熱的夏天,我進工廠打工,每天加著班,不敢休息一天,才存夠第一年的生活費。
大學四年,我靠助學貸款、獎學金,做各種兼職,只吃著能維持生命體徵的食物,把大學讀完。
結果結婚的時候,我從大姨的嘴裡知道,當年是媽媽未婚先孕,大學也不上,死也要嫁給林天盛,跟他回老家。
「幸好言言你和你媽不一樣,她當年為了你爸,從市中心嫁到那自來水都沒有的鬼地方,真是把我們愁到天天睡不好覺。」
我無法共情他們口中的焦慮,我在人聲鼎沸的婚禮現場,只想到小時候的我,從學校到家,每天來回要走兩個小時的山路。
導航都沒法定位的那條山路,我走了六年。
在聽到大姨的話後,我整個人都像跌進冰窖,渾身發寒。
她一直用為了生下我,放棄讀大學這個理由,道德綁架我二十多年。
我從來都只能默默忍受,我以為她真的是因為我,才會被林天盛綁在身邊,成了那座大山裡的囚徒。
我努力讀書,為的就是以後能賺很多錢,帶她離開。
原來事實那麼簡單,卻又那麼殘酷。
恨意從那一天就開始滋生。
時隔八年再次見到她,我發現自己對她的恨意,已經瘋狂滋生到要湮滅我的地步。
8
「言言,媽知道你心裡有怨氣。可是爸媽都老了,你爸他心臟不好,受不得刺激的。」
葉琴的話,讓我忍不住翻白眼。
「你們只是老了,又不是死了,在這裡裝什麼?」
我不想浪費時間和他們爭吵,我回來是想告訴公公婆婆我們離婚的事。
時機不對,不如早點離開。
我剛拿起手提包,林天盛就突然呼吸急促起來,現場一下子變得慌亂。
「救心丹,快——」
我停下腳步,雙手抱肩,我不關心他有沒有事,只是想看看,能不能看著他死在我面前。
很可惜,他吞下葉琴喂給他的救心丹後,又緩過來了。
他呼吸平緩下來後,看向我。
「那你要我怎麼辦呢?你不就是想讓我道歉,好,行,是我對不起你,行了吧?」
許麟說他變好了,到底是哪裡好了?
他看起來那麼無所謂,那麼高高在上,沒有絲毫歉意。
和印象中唯一的不同,只不過是眼裡少了那麼一點點狠毒罷了。
我還沒說什麼,一向待我很好的婆婆,把我撞退兩步,一臉擔憂地勸林天盛。
「哎喲,親家公,你可別說話了,先休息會兒吧。」
「對啊爸,你先別說了,好好休息下。我會和言言好好聊聊的……」
看到婆婆和許麟安慰他的話,以及不經意瞟向我的不滿目光。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我真是多餘留下來。
「看你們相親相愛一家人的樣子,就讓我覺得噁心。」
這次沒有任何猶豫,我直接開門離開。
9
電梯門即將關上的時候,許麟及時衝進來。
「老婆,你剛才太過分……」
我吸吸鼻子,打斷他的話: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提出離婚是什麼時候嗎?」
許麟被我問得一愣,他躲開我的目光,沒有說話,但我知道他記得。
「是我們婚禮後第二天的凌晨,在我將身上所有現金賠償給受傷的賓客後,我跟你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們離婚吧』。
「許麟,你還記得你怎麼跟我說的嗎?」
他說,他知道我有多好,絕對不會因為我父母的事情,就這樣放棄我們的婚姻。
他說,未來有他撐腰,我不用再害怕我父母來找我。
他說,我和父母斷絕關係後,他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他們一家會對我很好很好。
深秋的凌晨,在鋪滿落葉的街頭,他抱著我,言真意切地發誓,他一定會尊重我所有決定。
他也曾為了讓我安全離開那個家,帶著被酒瓶砸破的腦袋,將我護送出門。
他每次都能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他曾在我的心裡樹立起了比所有超級英雄都厲害的形象。
可才過去八年,他所謂的尊重,已經拋到銀河系外了吧。
我從包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書。
「這是我第二次提離婚,俗話說事不過三,那要怎樣避免第三次的出現呢?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在第二次的時候解決掉。」
他看到離婚協議書的時候,才意識到我是鐵了心要離婚。
他著急地貼過來。
「老婆,你聽我說……」
「噓——」
我伸手阻止他的靠近,另一隻手舉起食指放在嘴邊,示意他冷靜。
「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大家都冷靜一下,你好好想想,這段婚姻確實……沒有繼續的必要。」
「當然有必要!很有必要!老婆,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和他們來往了……」
電梯門打開,我抬腳踏出的時候,許麟扯著我的手臂。
這次我很用力地將他甩開。
在他愣神的時候,我已經坐進自己車裡,扣好安全帶。
他追上來,拍打著我的車窗,見我沒有反應,就繞到車頭前,想阻止我離開。
通過後視鏡,看到我的車子後面停的是他的車。
我沒有猶豫,一個倒車,撞上他的車子後,又繼續打著方向盤。
趁他震驚車子被我撞壞的瞬間,我駕車離開。
「啊——」
一陣尖叫響徹整個小區上空。
嘖,這人的臭腳,硌到我的車子輪胎了。
10
許麟和我想的一樣,往後一個月,都沒有簽離婚協議書。
也沒有對離婚的事情,和我進行任何協商。
他只是比以前更頻繁地給我分享日常,晚餐吃了什麼,兒子在學校的成績,家裡來了哪些親戚等等。
連他公司簽了新單,他要請團隊喝下午茶這樣的小事,他都發照片過來分享。
也更加關心我的身體。
從來不關心天氣情況的人,竟然也會一早發消息過來說今天會下雨,讓我帶傘。
冷空氣來了,也會囑咐我多穿衣服。
還會隔天就訂一束花送來公司,我會在同事們的羨慕聲中,拍一張照片發給他。
【花收到了,很好看,領離婚證那天,你再送一束吧。】
他佯裝看不到這條消息,第二天又重複噓寒問暖的內容。
時間一長,他爸媽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許麟經不住他們的問話,告訴了他們我想離婚的事情。
第二天,兩位老人抱著兩個大大的保溫盒,來公司找我。
「你看你,最近都沒有好好吃飯吧?都瘦了。」
如果是以前,他們送飯菜來,我會覺得很幸福。
現在看到桌子上擺滿我喜歡吃的飯菜,我卻沒有了動筷的胃口。
「你們知道我要和許麟離婚的事了吧?」
我直接挑明他們的來意:「如果是想勸和的話,就請回去吧。」
見我態度冷硬,他們也不搞鋪墊一番那一套。
「對不起啊言言,我、我們真的不知道事情這麼嚴重……」
婆婆想像往常那樣握著我的手說話,我躲開了。
「言言,這事我也說過他們母子倆的了,確實是我們不對,可離婚不是小事啊……」
「是啊言言,你不喜歡我們和親家……你爸媽來往,那我們以後就不來往了。」
「我們也說過阿麟的了,晚點就讓他好好跟你道個歉,離婚這事咱們就算了,好嗎?」
「之前我們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一時糊塗了……」
我嘆了一口氣,很是失望地問:
「你們真的是一時糊塗嗎?
「難道不是因為覺得我脾氣太大,想讓脾氣更大的人來管住我嗎?」
我戳破他們的謊言,看到他們眼底閃過的不知所措,我覺得很難受。
很早之前,和兒子語音聊天后,他把電子手錶放在一邊,自己去睡覺了。
我那時候在趕商單,也沒有理會通話有沒有掛斷,直到耳機里傳來他們老兩口的聊天。
「林言最近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大了,平時管樂樂那麼嚴還不夠,連我們都管上了。」
「就是,這不准,那不準的,和親家見個面都要發脾氣。」
「可不是嘛,阿麟喝了那麼多酒,她耍著小性子就走了,也不知道給自己老公煮個醒酒湯……」
「聽說以前她爸媽對她管得凶,她都不敢反抗,哪像我們倆那麼好欺負……」
「我看啊,就得跟親家他們取取經,看看他們以前怎麼管林言的。」
……
那天晚上,我聽著他們的聊天,笑出眼淚。
原本計劃加班兩小時的商單,我畫到天微亮的時候,才完成。
11
他們也算是書香門第出來的,被我拆穿虛假的面具後,兩人也做不出當眾和我撕逼吵鬧的行為,只能落荒而逃。
他們沒帶走的飯菜和保溫盒,我全部丟進了垃圾桶。
沒想到他們走了之後,我那對生物學上的父母,會來找我。
當年婚宴鬧得那麼難看,我也沒有想和他們斷親。
是後來他再次因為喝醉酒,在家裡發瘋,誤傷了葉琴。
葉琴哭著打電話給我,我那時候剛懷了孩子,還沒滿三個月,胎兒很不穩。
在攙扶葉琴出門的時候,被林天盛丟過來的酒杯砸到腦袋。
我眼前一黑,就從樓梯滾了下去。
孩子自然沒有保住,但我覺得自己身體素質好,以後也會有孩子的,我沒有浪費時間去傷心。
我收起所有低落的情緒,一心只想勸葉琴和林天盛離婚。
可她不願意,死都不願意離婚。
我勸到後面,她竟然反過來辱罵我不知好歹,罵我惡意破壞她的婚姻。
孩子沒有了,身體也沒有得到休養,還一直遭受她的指責。
那句「我真是上輩子造孽,這輩子生下你來禍害我!你怎麼不去死?」將我拉至黑不見底的深淵。
那段時間,我暴瘦到八十斤。
這個體重,在 167cm 的身體上,極其難看,有嘴碎的鄰居在背後說我是行走的骷髏。
我歇斯底里地要和他們斷絕關係,要搬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
他們也大吼著:「滾,我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現在,他們又在公司前台,帶著笑意慈祥地說是我親生父母,要見我一面。
我壓下那股想吐的生理性反胃,緩了好久才跟前台說:
「跟他們說我不在,出差了,歸期未定。如果他們耍潑要鬧,不要猶豫,立馬報警。」
他們一開始不相信我不在,也確實想大鬧一場。
幸虧合作人喜歡一米八以上的肌肉男,請的幾個保安都是大隻的退伍軍人。
被幾個黑著臉的保安一圍,早就因為生病而變得膽小的兩人,窩囊地被請出公司大門。
確認他們離開後,我發消息給許麟。
【我們好好聊聊吧。】
不能再拖了,我不想再困在這樣的漩渦里。
12
晚上八點。
我到大學城附近的清吧時,許麟已經坐在角落喝了兩杯。
我坐到他對面,不由得感嘆:
「好幾年沒來了,沒想到裝修變得這麼好看。」
大學時,我在這裡做兼職,也是在這裡認識許麟。
只是生了樂樂後,我就戒酒了,許麟也變成只去高級會所應酬的大忙人。
我們再也沒有來過這裡約會,清吧的裝修也已經和我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
怕他誤會我觸景生情,我提前解釋:
「我不是懷念過去,只是感嘆下物是人非。」
許麟酒量很好,兩杯小小的雞尾酒,喝不倒他。
他卻一副半醉的姿態靠過來,跪在我腳邊,握著我的手。
「老婆,我不想離婚,我真的不想離婚。
「我知道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太自以為是,是我沒有考慮你的感受,對不起,老婆,我們不要離婚好不好?
「老婆,我真的很愛你,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我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然後嫌棄地擦了擦。
「許麟,如果是八年前的你說愛我,我是信的。但是八年後的你說愛我,我不是不信……」
我停頓了一下,冷眼看著他驀地亮起來的雙眼,慢慢補上後面的話:
「我是不在乎了。」
他眼裡的光驟然熄滅,變得一臉茫然。
「我相信你愛過我,也相信你已經沒那麼愛我,但在你把那兩個人喊回家的瞬間,你的感情對我來說,不重要了。
「我很感激你以前拉我出泥潭,給我不曾擁有過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