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超有點尷尬,和他媽解釋:「年溪不穿人家舊鞋的。」
「矯情。」婆婆說,「不穿就去鎮上重新買一雙。」
我拔腳就走。
姜超追上來:「哎,年溪,別走。不去喝喜酒我爸媽會很生氣的……到時候一堆親戚問起來,怎麼說啊……」
我沒有遷怒姜超,爹不疼娘不愛的,沒必要。
「她是你媽,她欺你、辱你,你可以忍。」我好聲好氣地說,「但她一沒生我,二沒養我,我沒必要忍氣吞聲。」
姜超哄我:「也許真有這樣的規矩呢,咱們年輕,沒聽過。我帶你去買鞋,鎮上也有幾家品牌店。」
「我們結婚的時候,你姐穿了一件白色羊羔毛外套。」
姜超不說話了。
兩手一攤,我說:「所以,根本沒有這樣的規矩,你媽故意為難我。」
我上了車:「你走不走?你這會兒留下來喝喜酒,到時候可沒人接送你。」
婆婆站在不遠處,雙手抱胸。
姜超看看我,又看看薑母,左右為難。
「你他娘的給我上來。」
我也不想罵他,但他好像就很欠罵似的。
姜超連忙上車,我開著車呼嘯而去。
公公的電話追上來,他罵姜超:「趕緊回來,小畜生。」
背景里有婆婆嘀嘀咕咕的告狀聲。
我說:「他是你的種,他是小畜生,你就是老畜生。」
姜超嚇得連忙掛了電話。
他責怪我:「你不能這麼說他,他到底是我爸。」
「閉嘴吧你。但凡有點血性的男人,從小被這麼打壓著長大,工作後有了獨立的經濟能力,早他媽翻身做主人了。不說一刀兩斷,但至少也井水不犯河水。你倒是哈巴狗似的,一個電話就迫不及待貼上去,賤不賤?」
他知道父母偏心,知道他們不夠愛他,知道自己比不上家裡的一條寵物狗。這才是最氣人的。他什麼都知道,卻還是企圖喚起父母的一點愛心。他若是孩子倒也罷了,可他已經是個接受完整教育的成年人。他能體面處理生活和工作中的人際關係,但遇上原生家庭,他就變成了舔狗。
我恨鐵不成鋼,罵得有點重。
姜超沒生氣,乖順得很,擰開保溫杯給我喝水。
行吧,我有點掌握方法了。
5
大家互相看不順眼,最好的辦法就是老死不相往來。
但我懷孕的時候,老妖怪們又開始興風作浪。
我喜歡孩子,結婚起就開始備孕。
確定懷孕後,姜超第一時間告知了他的父母。也許他是想和父母分享他的喜悅,也許想讓父母知道他們要做爺爺奶奶了,也許他覺得第三代可以改善他和父母的關係。
也不想想,不愛兒子的父母,怎麼會愛孫輩?
公公婆婆隔三岔五讓人捎東西過來。
包裹嚴實的大紙箱,在外人的交口稱讚中拿回家,拆開來一看,不過是一罐快要過期的核桃仁。
有時候箱子裡是幾件發黃起球的寶寶衣服,一看就知道是楊念兒子小時候穿過的。
我統統丟了。
周末,公公婆婆又讓老家的人捎了東西。
這一回,我和姜超一起下樓。
捎東西的張阿姨笑眯眯地誇我好福氣:「攤上這樣的婆家,你算是掉進福窩了。我閨女懷孕的時候,我寄東西都沒這麼勤快過。」
後備箱裡又是一個大紙箱子。
張阿姨說:「有你婆婆特意給孩子買的幾條紗布浴巾,天氣熱的時候還能當小被子,想得真周到。她說洗洗曬曬三四回,孩子用著也放心。」
我「啊呀」一聲:「真不巧,我從網上也剛買了五六條紗布浴巾。姨,我記得你兒媳婦快生了吧?不如拿兩條去用,我這裡多了也用不著。」
我拿鑰匙劃開封箱膠帶。
裡面是一塊不知道從哪個旮旯里撿來的破布,大倒是挺大,像換下來的舊窗簾,上面的簾眼還在呢。
張阿姨傻眼了。
我抹著眼淚捶打姜超:「你媽到底是什麼意思?上回是尿漬沒洗乾淨的幾塊尿布,再之前是馬上就要過期的核桃紅棗……」
姜超很尷尬。
張阿姨也很尷尬,手裡的箱子既不能丟又不好意思塞給我們。
「姨,勞煩你方便的時候把這箱東西再帶回去吧。」我摸著肚子抽抽噎噎,「雖說是我婆婆的一片心意,但我真不敢給孩子用。你替我謝謝我婆婆啊。」
6
回了家,姜超怪我家醜外揚。
「你明知道箱子裡沒什麼好東西,你還當著張姨的面打開,你讓我媽以後怎麼做人?」
看吧,不是我要罵人,他實在是找罵。
我連道理都懶得和他講。
「給還沒出世的孫子孫女捎這種垃圾堆里的破爛,她壓根就不是人。姜超,我再跟你說一遍,你可以受他們的委屈,我不會,我的孩子也不會!你他媽要是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他說:「哎哎哎,你別生氣,當心動了胎氣。」
罵人果然是舒暢又快捷奏效的好法子。
7
公婆偏心大姑子,又怕別人說閒話,用寄東西立人設,沒想到翻車了。聽說張阿姨把箱子送回去的時候,婆婆的臉臊得像猴屁股,好長時間沒好意思出門。
我懷孕七個月的時候,婆婆不請自來。
她說:「你姐懷孕的時候我照顧了幾天,你也一樣,省得你們夫妻兩個到處說我偏心。」
我懷相好,能吃能睡能上班,家務活由姜超包攬,我爸媽也時不時做好了雞鴨魚肉送過來。我一點兒都不需要婆婆的照顧。
何況,她連行李都沒帶,不像要在這裡長住的樣子。
我說:「衛生間裡有姜超的幾件羊絨衫,不能機洗,你幫忙洗了吧。」
她倒是沒有推辭,擼起袖子進了衛生間。
我下午還要上班,也沒繼續和她耗時間,進了臥室睡午覺。
醒來的時候,我眼前一花。
陽台上曬滿了衣服和鞋子。
婆婆把我衣櫃里所有衣服,包括但不限於大衣、羊毛衫、褲子,全洗了。鞋櫃里的鞋子,不管髒沒髒,全刷了。
連我今天穿的脫在沙發上的一件衝鋒衣和衛褲也洗了。
婆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悄悄打量我的神情。
我問她:「你怎麼把我家裡所有衣服都洗了?」
她說:「你不是讓我洗衣服的嗎?」
「我讓你洗衛生間的髒衣服,你把我衣櫥里乾乾淨淨的、當季和不當季的衣服都洗了,什麼意思?我待會兒穿什麼上班?」
「你不懂,衣服放久了有味道,要拿出來經常洗洗。」她說,「我們老年人和你們年輕人做事不一樣,我也是為了你好。」
我盯著她:「我問你,我待會兒穿什麼上班?」
「你口氣怎麼這麼沖?洗幾件衣服就生氣,你這是嫌棄我了?」她已經在往外走,「好,我走,我還不受這個氣了。」
她走得很絲滑。
我大概就知道她的心思了。
既要在村裡人面前挽回自己好婆婆的形象,又不甘心留在這裡。
故意找碴,這樣回了村就能大肆宣揚我的不知好歹:不是我不照顧,是我兒媳婦嫌棄我,把我趕回來了。
我深呼吸,平復心情,迅速盤算起來。
婆婆現在回老家,為了顯示被我趕回去的可憐,肯定不會讓姜超送她。她要轉兩班公交車到車站,然後買票坐到老家的鎮上,再從鎮上坐一路公交車,最後走一段路到家。
前前後後大概三個半小時,足夠了。
8
我當機立斷打電話請假。
穿著家居服,開一個半小時的車,趕到公婆家。
這個時間,公公在工地,家裡沒有人。我雖然沒有鑰匙,但我知道鑰匙放在小廚房的碗櫥里,而小廚房的門,一向是不鎖的。
我開門進去,把主臥衣櫥里的衣服一件件丟進洗衣機。
他們家有兩台洗衣機。一個老式波輪洗衣機,平常洗公婆的衣服。一個滾筒洗衣機,是楊念和她兒子的專屬洗衣機。
真高興看到兩台洗衣機。
一桶衣服採用快洗模式需要十五分鐘,半個小時洗了四桶。
我很貼心地幫他們把床單、被套也拆了、洗了。
我在院子裡晾衣服,鄰居大嬸在田埂上問我:「小溪今天怎麼回來了?怎麼洗了這麼多衣服?」
「我婆婆今天到我那邊,幫我把衣櫥里的衣服全洗了。」我的聲音很大,「我過意不去,就回來幫她把家裡的衣服也全洗了。」
大嬸詭異地沉默了半分鐘,硬著頭皮夸:「啊哈哈,小溪真勤快啊哈哈……」
「比我婆婆還差點。」
大嬸:「……」
這場突襲前前後後花了三個小時。
我離開的時候,婆婆還沒有到家。
但我著實累壞了,尋了一家按摩店,舒舒服服地坐著給婆婆打電話,彙報了喜人的勞動成果。
婆婆在電話里罵:「年溪,這麼缺德的事你怎麼乾得出來?」
「啊?原來這是缺德事啊。」我恍然大悟,「我還當你真是為我好呢。」
她噎住了,罵罵咧咧把電話掛了。
9
沒有懸念的,姜超再次承受了婆婆的怒火。
縱然她不占理,但她罵兒子不需要理由。
姜超把濕衣服放到烘乾機里烘乾,嘴裡數落起我來:「這幾天天氣不好,爸媽那裡又沒有烘乾機,你把衣服全洗了,他們穿什麼?晚上睡覺都只能直接蓋棉芯子。爸從工地上回來,洗了澡連件換洗的衣服都沒有……」
真是爹媽虐我千百遍,我待爹媽如初戀啊。
我心裡正暢快著,沒有與他計較,笑嘻嘻說:「禮尚往來嘛。」
他說:「都是一家人,一點小事沒必要算得這麼清楚。平日裡又不住在一起,老人家稍微有點越界,你讓著點。統共也就次把次,沒必要把關係鬧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