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只讓我喊她姐姐完整後續

她聽完我的話，閉上眼睛不出聲，屋裡只剩一片死寂。

良久，她才嘆了口氣:「陳瀟瀟，我討厭你，我恨你，我每看見你一眼，都會想到我潰爛發臭的人生，我沒辦法和你一起去找我的美好人生，因為我的美好人生里你本來就不該出現。」

一句話，徹底宣判了我和媽媽關係的死刑。

我腳底踉蹌，扶著牆才堪堪穩住身形。我努力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忍到鐵鏽味在口腔里蔓延開來，我還是控制不住問出了聲:「媽媽，你從一出生開始就恨不得我去死嗎？」

我心裡暗自祈禱，我願用我餘生壽命，求一個答案，求媽媽別恨我恨得如此徹底。

她搖了搖頭:「你外婆一生雷厲風行，我爸去世後，她一個人撐起了陳家。為了保住所謂的大家族的面子和名聲，她甘願付出一切，也包括我。」

「她把我送到權貴床上，事後算計讓我借孩子上位，榮華富貴一生。可人家早有妻兒，在這之後，我不是沒想過放掉這一切仇恨重新開始。」

「只不過誰都沒能想到，我愛上了她給我聘請來的保鏢，我們還有了愛情的結晶。我本能逃出去的。」

她忽然睜眼，冷冷地看著我，那股寒意透徹骨血:「都是你，說漏了嘴。她還用你威脅我，我不得已又回到這裡。阿文因為我只能坐下一艘遠渡的遊輪，結果遊輪失事，他死在海上。」

她哭著哭著便笑了，只是那笑容絕望又蒼涼:「就連我們的孩子，也沒能留下來。他唯一留給我的信還被你毀了。你知道我掐你的時候在想什麼嗎？」

「你不能這麼輕易地死，我要毀了你的一切，讓你和我一樣絕望。乖乖，和媽媽一起，一起下地獄吧！」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像針一樣刺穿我的神經，將整個人釘在原地。看著媽媽拿起桌子上的白色粉末，徑直出了門。

等我反應過來那是什麼的時候，我幾乎後怕得無法呼吸。

顧不上其他，攔了輛計程車就跟在媽媽的車後面，看著這輛車七拐八拐，進了一條深巷的酒吧。

4

我的身體抖得像篩子一樣，卻還是強撐著跟媽媽進了酒吧。

酒吧里音樂震天，媽媽朝我的方向瞟了一眼，就朝著包廂走去，進去前，特意留了道門。

我站在門外猶豫了半天，聽著裡面一群粗獷的男聲，到底沒敢進去。

直到裡面傳來媽媽的尖叫，我再也顧不得害怕，從門外撿了一個摔破的酒瓶子直直衝了進去。

「別別，別動，不許碰我媽媽！」

剎那間，包廂鴉雀無聲，我睜眼，看見媽媽冷著臉往上扯了扯自己的衣服:「都說了，別動手動腳的，不就是喝酒嗎，喝多少你們說就是了。」

為首的男人，我認識，這裡地下的龍頭，說一不二，危險得很。

他眯了眯眼睛看我:「你是她女兒還是妹妹？沒想到陳家的千金一個比一個漂亮，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玩得開。」

我哆嗦得牙齒打顫:「我是來帶我媽媽走的，不是來陪你們玩的。」

他面色一沉，指了指桌上的幾十杯酒和一包白色粉末:「沒喝完沒試完，可不能走。」

我咬了咬牙:「是不是我替她，她就不用碰。」

那東西，若是媽媽碰了，她的人生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她聽我說完這句話，眉頭越皺越深。

男人點了點頭，我深吸一口氣，一杯接一杯地喝，辛辣入喉，嗆得我難受極了，我咬著牙硬灌。

直到第十杯酒，媽媽冷著聲打斷:「可以了，不喝了，我們走。」

男人略帶不滿地拉住他:「不是你提出這麼玩她的，現在後悔了？」

我暈得想吐，卻還是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驚醒了一瞬，對上媽媽的眼，我看不清她的情緒。

我強撐著喝完最後一杯，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媽媽，喝酒，喝酒對身體不好，以後不喝了好不好？」

說完這句話，我就徹底暈了過去。

不過我成功拖延了時間，成功等到警察趕到。

只不過，我沒想到，昏過去前看媽媽的那一眼，是我見她的最後一面。

5

胃穿孔的滋味並不好受，可聽著警察告訴我的消息，我竟一點都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痛。

媽媽離開了，和那群男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警察小心翼翼地問我，媽媽走前有沒有交代我什麼，有沒有說什麼奇怪的話。

我痴痴地搖頭，沒有，一句都沒有。

就這樣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天，我徹底失去了媽媽。

我沒哭沒鬧，只是不停地學習，平靜得讓人以為我瘋了。

一直到我大學畢業，做緝毒警察的第三年，我再一次見到了媽媽。

從前，我總是在每個深夜怪自己，我寧願和媽媽不死不休，帶著恨糾纏，也不想她離我而去。

如今，她被當初的黑老大挾持做人質，而我沒有猶豫地站出來，選擇以我為餌交換人質。

她看見我的那一刻，眼裡的震驚藏不住，她慌了，朝著劫匪跪了下去:「她是我女兒啊，你知道的，她一定恨死我了，怎麼會救我呢，她要我死還差不多，別交換人質，別！」

可沒人聽她的呼喊，人質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看見了她發間的白髮，眼淚瞬間涌了上來，我柔著聲，叫了那聲我八年未叫的媽媽。

她腳步一頓，偏著頭不肯看我，身體卻藏不住地顫抖:「我知道你恨我。」

我壓住哽咽，努力地扯開一個笑:「媽媽，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和你分開的八年里，我每時每刻都在為這天做準備，準備以死贖罪。」

我和綁匪的槍聲同時響起，中了子彈的感覺我從書上學過，可我現在覺得書上說的不對。

因為我現在除了幸福什麼都感覺不到，溫熱的液體不斷湧出，髒了媽媽的衣服，她抱著我，痛哭出聲，手顫抖地摸著我臉:「瀟瀟，瀟瀟，你撐住……」

我用盡全身力氣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媽媽，你的人生我幫你找回來了，就是晚了些，這樣，算是替我和外婆贖罪了嗎……」

6

生前的走馬燈從腦子裡快速地過了一遍。

我所有的幸福、難過，或是別的情緒，原來都跟媽媽有關。

我看見我第一次學走路摔倒時，她躲起來擦眼淚的畫面，心裡一酸。

其實媽媽也是愛我的吧，只不過恨和愛同時存在。

靈魂從身體脫離出來，我有些不舍地幫媽媽擦了擦眼淚。

事到如今，我倒寧願她多恨我一些，這樣我死後，她就會少些難過。

可我看著媽媽抱著我的臉一遍又一遍哭著叫我名字的時候，我也忍不住跟著落淚。

那些販毒的人早已經窮途末路，被抓了個乾淨。

現場處理好後，所有同事都圍在我和媽媽的周圍。

只是，屍體直到涼了，媽媽都不願意鬆手。

她顫抖著聲音問旁邊人，又像是問自己:「我那麼對她十七年，又拋下她自己八年，她為什麼還是不恨我呢！」

「我根本就不配做她的媽媽呀！為什麼為什麼要一次次地擋在我前面！」

媽媽哭暈了過去，被送到醫院。

我的遺體也被送進了停屍間，似乎是我還沒有看見媽媽之後的狀況，我的靈魂始終跟著媽媽，捨不得離開。

媽媽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我這才有機會好好看看她。

瘦了，黑了，頭髮花了，皮膚也粗糙了。

可還是那麼漂亮。

我細細地描摹著她的眉眼，靈魂依靠在她的身邊，媽媽的溫度，很舒服，很暖和，很想就這樣一直靠到老。

可是我沒機會了，只能趁現在多貪戀一些時間。

媽媽醒了，她不再痛哭，只是呆呆地望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就像她剛離開時我的狀態。

警察問她話，問一句答一句，多餘的什麼都不肯再說。

根據警察的審問，我這才得知，當初她說要拉我一起下地獄，只是嚇唬我的話，她想勸我離開。

可當我真的替她擋酒時，她才發現我倔得要死。

可看著我，她還是會恨，不相見是她認為對我們最好的結局。

於是那天，她選擇被李生帶走，那天桌子上的白色粉末只是麵粉，她還沒有瘋到去碰這些。

只是李生帶他走後她才得知，李生背地裡乾的的確是販毒的勾當，她想離開，卻一直被禁錮，就這麼忍辱負重過了八年。

她自嘲一笑:「不過是報應罷了，我該受的。只是不該，不該苦了我的孩子，拉她下水。」

錄筆錄的警察帶著悲痛安慰:「瀟瀟一直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警察，平時話不多，只有和我們提她的媽媽時話才滔滔不絕。」

媽媽的眼睛一亮:「對，瀟瀟從小就很優秀，什麼事都做得很好，她……都說我什麼了？」

那警察回憶道:「她說她媽媽很漂亮，對她也很好，刀子嘴豆腐心。對，她還說自己媽媽很堅強，即使生命里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也一直在努力地生活著。」

媽媽偏過頭，用手背迅速擦乾自己的眼淚，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她的媽媽其實很壞，對她很不好，也不堅強。」

那警察也擦了擦眼淚:「阿姨，瀟瀟是英雄，英雄的媽媽一定也是好樣的。」

「瀟瀟的遺照……您給她挑一張吧，挑一張帶笑容的。」

時隔八年，媽媽又回了我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