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阿姨?也是,我要不是撿垃圾的,怎麼會把一個垃圾當做寶。」
「顧寶楠,重新說,我到底是誰。」
男孩囁嚅著唇,臉色憋得漲紅,卻是怎麼都說不出一句話。
我就不懂了,承認我是他媽,就這麼難嗎?
6
「不好意思,來晚了,停車場根本沒位子……寶楠,怎麼了?!」
十年不見,顧強倒是西裝革履,人模狗樣,一點看不出當初和我一起擠出租屋的狼狽。
他火冒三丈地在人群里尋找著,看到我的瞬間,卻像見鬼一般。、
幾近失聲。
「怎麼是你?!」
「老公,她到底是誰?」
女人抱臂,臉色已經不太好看。
男人立馬賠起笑,一路小跑過去,點頭哈腰:「老婆大人,其實……她就是寶楠的母親。」
「什麼?!」
「你不是和我說寶楠的母親已經死了嗎?」
「寶貝,你也看到了她是一個多麼粗魯的女人。寶楠這些年一直被她毆打家暴!她不給他吃飽穿暖,明明有錢還帶他擠在出租屋裡!」
「這樣的媽媽,還不如死了,你說對吧。」
「況且,她極其貪財,看見寶楠和我們一起生活,肯定想藉機訛詐。寶楠不認她,也是為了我們好。」
顧強不愧比他兒子多活幾十年。
幾句話,不僅把事情圓過去,還把髒水全部潑到我身上。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指著我罵——「喪盡天良」、「滅絕人性」、「這樣的人不配做母親」……
甚至還有人推搡我,喊保安把我趕出這家商超。
我看著激憤的人群後,顧強嘴角不著痕跡地笑、低頭避免和我有眼神接觸的顧寶楠,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他們怕我。
怕得太過分了。
如果只是因為怕女人因為我吃醋,大可不必這麼緊張。
而且說我對顧寶楠不好是不夠的,他應該大力抨擊我的情感,汙衊我的浪蕩或者大聲表達對現任的衷心。
可是,都沒有。
我只是被塑造成了一個粗暴貪財的婦女。
和他顧強沒有任何關係嗎?
忽然,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腦海里一閃而過。
超市門口,那女人好像說的是——「……讓你叔叔帶你好好逛一逛……叔叔阿姨給你買單……」
叔叔?
顧強,只是顧寶楠的叔叔嗎?!
我勾起一抹瞭然的冷笑。
打開相冊里我和顧強的親昵舊照,朝著人群晃了晃。
「喂,顧強,你好像漏說了什麼吧!」
「我是顧寶楠的母親沒錯,但其實我還有另一個身份。」
顧強臉色煞白,丟下妻子朝我這裡狂奔。
可是來不及了。
我嘴唇翕動。
「我明明是你的……」
......
「哎喲,我的肚子!好痛!!!」
話音未落,顧寶楠忽然發出一聲聲慘叫,倒在地上一邊打滾,一邊抽搐不止。
他的動靜鬧得很大。
人群驚慌失措,鬧作一團。
很快,保安、救護車都來了。
一片混亂中,顧強拉走了我。
7
「沈朝笛,你到底想怎麼樣!」
十年後,我們坐在咖啡館裡,顧強滿臉厭惡,不願多看我一眼。
他攪了攪咖啡,眉間滿是躁鬱。
其實我的名字,是長笛的笛字,是第二個音,他卻偏偏要念成「沈招娣」。
也許男人最懂男人的想法,我的父親一開始確實想給我取名招娣。
據說是登記處的工作人員聽錯了,寫成了沈朝笛。
變更很麻煩,這個名字就這麼留了下來。
在農村,家裡沒男孩是會被人瞧不起的。
我的父母求子心切,不惜大老遠跑到神山,求神婆賜下求子藥。
不知是藥草的問題,還是兩人心不誠。
喝下那藥沒多久,他倆雙雙殞命。
奶奶每天都要打我,說我是掃把星,剋死了沈家的獨子、斷了沈家的根。
我不懂,我只是活著,就傷害了這麼多人嗎?
沒辦法,我早早輟學出去打工,在最需要依靠的時候,遇到了顧強。
那時的他,是那麼溫柔,對我百依百順。
他說他不屑於當力工,有更遠大的抱負,我二話不說出去打工養活他。
每天回家,看到一盞明燈,就心滿意足。
......
「說啊,你要錢是吧,想要多少!?」
一道冷漠的男聲將我拽回現實。
是啊,現在他是大老闆,我是一個貪財的農村婦女。
「一百億。」
「你放屁!」
他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這麼多年,混了個人模狗樣,內在還是一句話就被人激怒。
傻子穿上西裝,努力克制自己。
極其壓抑地輕咳了兩聲。
看到他細白手臂上暴起的青筋,我不介意火上澆油。
「顧強,你仗著沒跟我領證,查不到結婚記錄,謊稱顧寶楠是你侄子。明明很怕你妻子發現,卻還是將顧寶楠接到身邊撫養……究竟是為什麼?」
他咳得更加厲害。
半晌緩過來,卻不是回答我的問題。
而是扔出一張銀行卡。
「一百萬,不能再多了。」
「拿了錢,趕緊滾。」
這倒挺新鮮的。
前世,我甚至沒有和顧強直接接觸的機會。
臨死,也只是聽著他躲在幕後挑唆,發號施令,指示顧寶楠對自己的親生母親動手……
這一世,我把銀行卡甩在他的臉上。
「我不要錢。」
「相反,我還要給你們錢。」
手機螢幕上,是我給顧寶楠的轉帳記錄。
「一個月六百,十二個月,十年,總計七萬二,你這些年給顧寶楠的撫養費,我已經全部打還給他了。」
「諾,這是我手寫的斷親書,從此,我和這個小白眼狼再無瓜葛。」
「而你,需要給我手寫一封道歉信。」
8
其實,我本想錄下顧強承認顧寶楠是他兒子的視頻。
可惜,他死不鬆口。
而且這年頭,照片可以 P,視頻可以換臉,這些證據都太薄弱。
我們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看著他陰沉著臉,一筆一筆寫下對我的懺悔。
簽字,按手印。
男人大概很久沒受過這麼大氣,猩紅的煙頭明明滅滅,扔出一句——「別再出現在我眼前,我噁心!」
大搖大擺地走了。
我目送他離開。
戴起手套,捏起那一枚煙頭,朝著鏡頭展示了一下,收進物證袋。
扭臉,我坐在那女子的面前。
回去查閱了一番我才知道,怪不得我總是覺得她眼熟,她竟然是大企業林氏集團的獨生女。
網上還能查到她的新聞。
這位千金,母親早亡,她的父親也就是老董事長格外疼愛她。
在她鬧著要嫁給公司保安的時候,焦頭爛額過一陣子,卻還是犟不過自己的女兒,同意了。
而那個保安,就是顧強。
他雖然是個人渣,但是擋不住生得優越。一米八的大高個子,偏歐美風的長相,還說得一嘴甜言蜜語。
當年,我就是這麼被他騙了。
這一次,他故技重施,把主意打到了一個富家千金的身上。
沒想到,還真讓他成功了。
咖啡廳的角落裡,林清清一臉不耐。
「寶楠媽媽,顧強不是給你錢了,做人不能太貪婪……」
「顧太太,不,林小姐。」
「生氣前,建議您先看看這些……」
9
我們一家三口的舊照、之前對話的音頻、顧強的親筆道歉信、一份證明親子關係的報告。
被我一個個放在桌上。
女人擰起眉一一看過,最後,對著我們一家三口在顧寶楠六歲生日的那張合影,沉默良久。
「這不是真的。」
她放下合照,語氣淡定。
「顧強早就和我說過,你也許會找我,給我很多偽造的證據,來挑撥我們夫妻的關係。沒想到,還真的讓他說中了。」
「那麼乖巧孩子的母親,居然是這麼貪得無厭的一個人。」
林清清滿臉嫌惡,起身要走。
也是,畢竟是十年的枕邊人,和我一個剛認識的陌生人比起來,還是可信得多。
我慌忙拉住她。
「顧強左屁股上有一顆小痣!」
果然,女子身形一頓。
我繼續補充:「他對芒果和蝦過敏,偏愛暗紫色的衣服,也許他沒告訴過你,但他曾經是左撇子,練習了好幾年才習慣右手吃飯,所以兩隻手都能用!」
我一口氣說了一大堆。
哪怕證明不了我的正義,但足以說明我和顧強在一起過。
我對他用過心、動過情,不是他嘴裡毫無關係的大嫂。
謊言一旦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接下來,就會源源不斷地湧出。
我看著陷入沉思的女子,給出了我的聯繫方式。
「林女士,你回家不妨觀察一下。看看沒人的時候,顧寶楠究竟叫的是爸爸,還是叔叔?」
10
林清清一路上都心不在焉。
回到別墅,她立刻安排管家調出顧寶楠房間走廊上的監控畫面。
一個人埋在書房裡。
進度條拉到了一天深夜,她聽到了一聲壓抑但清晰的「爸爸」。
儘管顧強批評了顧寶楠,但還是應了下來。
兩個人東張西望,最後一起進了顧寶楠的房間。
她不知道他們在一起說了些什麼,但想也知道其中必定充滿了謊言、欺騙和背叛。
父親曾經以死相逼,拒絕這件婚事……她為什麼就不聽呢。
淚水流干,她垂下頭,撥通電話。
......
自從顧寶楠離開,我其實還挺忙的。
一早去慢跑,練了一上午拳擊,下午買菜、去僱主家做飯。
接到林清清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僱主家做飯。
正好都在一片別墅區,我摘下圍裙就過去了。
林清清接上我,去了林氏集團的最高層,那裡有她父親留下的律師和顧問團隊。
11
接下來的日子,是顧強一生中最風光的時刻。
本來女強人一般的妻子忽然變得溫柔小意,開始下廚房為他燉一些「滋補」的例湯。
集團里,大家不再叫他「林先生」,而是全部改口「顧總」。
越來越多的文件需要他過目。
面對看不懂的英文項目書,那幾個原本看不起他的助理不再高高在上,而是恭敬地指出他需要簽字的地方。
他冷哼一聲,大筆一揮。
心中愈發得意,篤定自己徹底掌握林氏只是早晚的事情。
殊不知,這只是一些爛帳,或者賠本的生意,需要顧強背鍋接盤。
那些助理,自然也是林清清提前打過了招呼。
當時她眼裡的恨,我現在都記得。
她調查到,當初她父親的車禍,也許和顧強有關。
她紅著眼,說只是讓他死,太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