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紀禮舟,你怎麼反悔了呢。
你說過,你背叛我,會天打雷劈。
可現在呢?
「用力,用力!」
醫生喊著,眼淚和汗水齊齊落下。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嬰兒的第一聲啼哭響起。
「哇——」
「是個男孩!很健康!」
護士抱著皺巴巴的小孩,笑著遞到我眼前。
我虛弱地側過頭,看到這個『小猴子』還不會睜眼,就已經對我擠出個笑。
他有梨渦。
和我一樣。
和關純月一點都不像。
我接過他,用盡全身力氣,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在懷裡。
他立馬在我懷中蹭了蹭。
溫熱的觸感,溫暖我所有的痛苦和陰霾。
我再也忍不住。
抱著他嚎啕大哭起來。
我忽然覺得,這十年的錯付,在此刻一筆勾銷。
我得到了,這個世界上我最珍貴的寶貝。
我給他取名為江在。
願他此生不會被困在小小的一方天地。
而是璀璨奪目,自由自在。
出院後,我繼續做服裝設計師的工作。
工資不算高,但好在自由。
我帶著在在買了間小院子,在庭院種滿了花。
在在也很乖,不哭不鬧。
唇邊梨渦越來越深,就連眉眼也和我很像。
我幾乎看不出他身上有紀禮舟的影子。
他學會說話時,第一句喊的是「媽媽」。
蹣跚學步時,奔向的是我的懷抱。
學用筷子時,夾的第一分菜,是放在我碗里的。
只要看著他。
過往所有苦難,我都能忘記,都能原諒。
他不會承擔我對紀禮舟的恨。
只會獲得我滿分的愛。
8
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一直平靜下去。
直到在在兩歲生日那天。
我帶著他,找個餐廳慶祝。
剛出院子,就對上一道熟悉的背影。
這副模樣幾乎刻進我靈魂深處,僅一眼我就認出是紀禮舟。
他怎麼會找到這裡?!
恐懼和錯愕席捲全身,我呼吸一窒。
直到在在難受的嗚咽一聲,我才後知後覺。
自己不知何時把抱著他的手收的太緊了。
「對不起,對不起在在……」
我抱著他哄。
我盡力小聲,可這動靜還是讓紀禮舟猛地回頭。
四目相對的瞬間。
他手指緊縮,身體僵硬。
我從他臉上看到無數種情緒。
茫然、震驚、再到難以置信的狂喜和……劇烈的痛苦。
他視線逐漸向下,落在我懷裡的孩子身上。
他瞳孔倏然縮緊,喉頭卻好像被大手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半晌,他才啞聲道,
「聽漁,你還活著……」
他朝我走來,不似之前那般迅速。
反而腳步沉重,仿佛踩在心上。
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咬牙道,
「你別過來!」
他臉上划過一抹受傷。
竟真的停在我幾步遠的地方,不再靠近。
視線卻依舊黏在孩子的臉上。
他連聲音都在顫抖,喉頭滾動,問我,
「這是我們的孩子,對吧?」
我深吸一口氣,把洶湧的情緒逼退。
我平靜道,
「紀總,你認錯了。」
我早就換了造型。
聲音刻意壓低,仿佛換了個人般。
可他卻崩潰搖頭,
「我不可能認錯,聽漁,我知道是你!」
他臉色蒼白,眼眶猩紅。
情緒激動到想上前拉我,我趕忙後退,拿出手機。
「你再過來我就報警了!」
他立馬愣在原地,痛苦道,
「對不起,聽漁,真的對不起。」
「我找了你很久,所有地方我都找過了。」
「可那場火災,還有那枚戒指,我真的以為你已經……」
我打斷他的話。
語氣冰冷淡漠,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我希望以後你不要再打擾我和孩子的生活。」
他嘴唇翕動,好像被重錘砸中腦袋,
「可,可他也是我的孩子啊!你不能這麼自私……」
我冷笑,早就壓下的情緒,再次翻湧。
「這是我的孩子,和你,和紀家,和關純月毫無關係!」
「你難道忘了,你當初想我生下來,不過是因為你深愛的女人不能生育!」
「你只是想要一個同樣有梨渦的孩子,來滿足你們做父母的願望!」
我一字一句,厲聲喊道,
「可你看清楚,我孩子的梨渦像我,眉眼也像我!」
「他一點也不像關純月!也不是你們愛情的工具!他是我的寶貝,是我的命!!」
冰冷的話語化作利刃,刺穿紀禮舟的胸口。
他一個踉蹌,幾乎站不住。臉上血色盡失,看向我的眼神滿是痛苦。
他喉頭翻湧,跌跌撞撞解釋,
「聽漁,不是這樣的,是我錯了,我後來才明白,我真的……」
我笑著打斷他蒼白無力的話語。
疲憊席捲全身,
「不重要了,紀禮舟。」
「江聽漁早就死在兩年前的大火里。」
「算我求你,放過我和孩子吧。」
說完,我抱著在在迅速離開。
他在身後痛苦崩潰地喊我。
可我卻沒有回頭。
等我甩開他很遠,我才蹲下來,大口大口喘氣。
水珠順著臉頰落下。
我分不清是眼淚還是汗水。
突然,我感受到臉頰溫熱的觸感。
在在似乎感受到我的情緒。
他小心翼翼拂去我的淚珠,
「媽媽,笑。」
他還說不清話。
可卻盡了所有力氣安慰我。
我抱著他,眼淚不受控制滾落。
唇角卻盡力上揚,我說,
「媽媽在笑。」
我抱得很緊,就像溺水的人抱住救命的浮木。
我在心中祈禱。
紀禮舟,如果你真的還有良心。
就不要再打擾我和在在了。
9
那天之後,紀禮舟並沒有離開。
反而每天都徘徊在我和在在的家,以及常去的小店附近。
可他不敢靠近,只是遠遠看一眼。
每次看到他的身影,我就立馬帶著在在回家。
持續了整整一個月後。
他似乎終於明白,我是認真的。
一天早上,我出門拿菜時。
在門口看到一個文件袋。
打開一看,裡面竟是簽好字的離婚協議,以及資產轉移文件。
他將名下大半資產和房產,以及股份,全都轉到我名下。
甚至,還給我補了一份彩禮。
多麼可笑,當年我苦苦哀求的東西。
如今毫不費力送到我手中。
我往後翻頁,還有一份放棄孩子撫養權的公證文件。
以及一封信。
他字跡很輕,紙張上還有幾滴淚痕。
【對不起,聽漁。得知你死訊的那刻,我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對你的感情,不是所謂的報恩和利用那麼簡單。
我是真的早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你。
離開你的那段時間我真的很痛苦,也明白自己對你的傷害有多麼深。
看到你和孩子好好的,我真的感到由衷的幸福。
抱歉,當年沒有給你彩禮,現在我給你補上。
我不會愛人,也不知道怎麼愛一個人。
是你教會了我,現在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我愛你。
所有協議我都公證過,這些是你應得的,希望能讓你以後不用再奔波於生計。
我不會再打擾你們。
對不起。
紀禮舟】
而在信紙里,還有一張照片。
是婚禮上,好友偷拍的我和他。
他看著我,視線繾綣。
而我拿著酒杯,和旁人聊天笑得燦爛。
自然地抓拍,卻陌生的像上個世紀一般。
我翻過來,才發現相紙後面還有一行字:
【或許我們的愛,有時差。】
我把信和照片都扔進了垃圾桶。
但卻帶走了所有文件。
並不是我原諒了他。
而是這些錢,本就是我應得的。
也是我該拿的,我要給在在更好的生活,更好的教育。
這些財產可以讓他試錯無數次,而我還能給他兜底。
至於紀禮舟。
我撫摸上自己的胸腔,那顆為了他痛過千萬次的心。
終於不會再痛了。
紀禮舟回到海城,重新平息了公司的動盪。
他變了很多。
變得更加嚴肅更加沉默,那些聲色場所再也不見他的身影。
我原以為,他會和關純月結婚。
可他似乎並沒有和她在一起。
她好像出了國,再也沒有了消息。
再後來,紀家公司的官號發布,紀禮舟的身體出了問題。
他把公司交給了職業經理人,自己則隱退了。
我看到這些消息時,心中翻不起一絲波瀾。
就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一般。
曾經刻苦銘心的過往。
終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歸於平靜。
幾年後,在在上了小學。
他聰明,懂事,活潑開朗。
就算是缺少父愛,也並沒有讓他怨恨什麼。
反而會抱著我說,
「媽媽,你一個人把我養大,真的辛苦啦~」
我感激自己有這麼乖巧的孩子。
他是我生命長河裡的寶藏。
我帶著他從南方的小城搬到大城市。
住進了更好的房子。
也用紀禮舟留下的錢,開了工作室。
我有底氣給在在選擇他想學的東西,過他想要的生活。
只是,我再也沒有見過紀禮舟。
也沒有見過關純月。
就連他們的消息也不曾聽說過。
仿佛他們從未在我的生命里出現過。
直到在在十歲那年。
我突然接到了宋律師的電話。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專業溫和。
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遺憾。
「紀太太,不,江女士。紀禮舟先生於今早病逝。」
「根據紀先生的遺囑,他名下剩餘的所有資產,都將轉到您和江在先生名下。您什麼時候有空簽字?」
我捏著手機的手指骨節泛白。
我和他感情結束的契機,正是遺囑。
可我沒想到,他竟然在死前改了遺囑的受益人。
心臟划過很久沒感受到的刺痛。
溫暖的陽光從窗邊鋪灑進來。
半晌,我聽到自己說,
「把這些資產,都捐了吧。」
「宋律師,麻煩您全權處理。」
宋律師沉默一瞬,最終尊重我的意願,掛斷了電話。
曾經我恨自己什麼都沒有。
可現在,我真的已經放下了。
房門打開。
在在笑著說,
「媽媽,我又得第一名啦!」
「作文里我寫了媽媽,老師也說我媽媽真厲害,哼哼,我媽媽是全世界最厲害的人!」
他給了我一個擁抱。
滿是依賴、愛意的擁抱。
我堅定地接住他。
接住我這輩子,最盛大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