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陸鶴鳴的第五年,他當著我的面找了個剛畢業的年輕女孩。
我被他粗暴地捏住臉,摁在鏡子面前:「許熠,你看看你的眼睛裡全是慾望,你不僅年紀大了,心也老了。」
我不哭不鬧,安靜地拿走他美其名曰給我的補償。
朋友氣我不爭不搶,催促著我放低姿態求復合,就像我那些年常做的模樣。
我不以為意,拿著錢開啟我的第二人生。
只是不小心切錯號,在一個二十八歲姐姐給妹妹的忠告里評論道:
【姐妹!別找老男人!老男人有錢不一定給你花,但弟弟有勁兒是真給你使!】
這條評論被點了八萬多贊。
當晚陸鶴鳴咬牙切齒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許熠,你給我說清楚,哪兒來的弟弟,給你使了什麼勁兒?」
1
和陸鶴鳴在一起的第五年。
媽媽罵我道:「許熠,你那個男友要是想娶你早就娶你了。」
「你最好放聰明點,別被人家白玩了,到頭一場空……」
後面的話我沒有聽清了。
也沒有心情聽了。
我還記得我和陸鶴鳴剛在一起時。
她也是很不看好的。
她問我:「許熠,你們是談男女朋友,還是他包養你啊?」
猶記得我當時很生氣,覺得她侮辱了我。
和她大吵了一架,不歡而別。
陸鶴鳴會娶我嗎?
我也沒有確切的答案。
在我出差前的一個夜晚。
雲歇雨收後,我趴在他的懷裡。
我問他我們的下一階段是什麼。
空氣里還有濕熱的氣息。
可他只是自顧地抽著煙。
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對我,他似乎一向如此自信。
我裝作沒有看到他的態度。
翻身靠著枕頭玩手機。
然後在刷到閨蜜的婚紗照時,遞給他道:「鶴鳴,他們拍得好好哦!你看!」
「我也收藏了好幾家店……」
話沒有說完,就被他打斷:「嗯!挺不錯的。」
他說著眼神朝我的手機螢幕看了過來。
我愣了愣。
我們之間的敷衍,已經越來越不走心了。
因為此時我手機的介面已經不在那張婚紗照了。
是其中一家我收藏的店鋪。
我的分享,我的需求對他來說只不過是麻煩的應付。
2
我出差時間其實只有兩天,但是我騙他說一周。
那個女孩他藏得並沒有很嚴實。
我抖音發的從前我和陸鶴鳴的合照。
一會兒瀏覽量就過千了。
那條視頻僅一人可見。
也就是這一小會兒的時間裡。
那個女孩一個人點進去了上千次。
我去她的主頁,每個視頻里我都能找到陸鶴鳴的影子。
即使她沒有拍進去他的臉。
有我給他買的領帶、西裝。
有我們住的房子背景的窗簾,還有家裡的家具。
甚至她曬的一些美食。
大部分都是我給陸鶴鳴做的。
那些我花盡心思去討好照顧一個人的模樣,在這個女孩的視頻里一覽無餘。
一起被放大出來的,還有我那卑微得無地安放的自尊。
在一起的這五年,我一點一點地失去了自我。
3
出差結束後,我給自己放了幾天的假期。
去了我最想去的普吉島。
陸鶴鳴總說沒有時間,總說麻煩。
可原來去那裡不過是來一趟泰國再轉一次機的事。
我在那裡玩了三天,就再也待不下去了。
因為陸鶴鳴也來了。
不是陪我。
我和那個女孩互相窺視著彼此。
在我發出那條抖音的第二天,他們就來了。
我沒了遊玩的心情。
甚至我連跟他們對峙的勇氣都不夠。
灰頭土臉地回了國。
我好像在等,在等陸鶴鳴主動跟我說。
抑或是,我陷入這片沼澤里太久了,已經快要失去爬出去的力氣了。
我在我們那個小家待的第三天,陸鶴鳴風塵僕僕地趕了回來。
我平靜地聽著他敷衍的謊言。
「客戶那邊臨時有事,我也出差了幾天。」
我沒有拆穿他,也沒有打斷他。
無論他說什麼,我都說好。
只是周末是閨蜜悠悠的婚禮,我們答應了分別做他們的伴娘和伴郎。
陸鶴鳴卻臨時反悔。
我有些忍不住怒意。
畢竟他從前也不算一個言而無信的人。
臨時通知人家不當了,真的很失禮。
問他的理由,也是不耐煩的幾句嫌麻煩。
答案我很快就知道了。
那個女孩發的抖音。
「我就是小氣,我就是任性,我就是自私。一想到你和她分別做伴郎伴娘,會讓我有一種你們在結婚的錯覺。」
我看了看沙發旁看文件的陸鶴鳴,又看著手機里那些文字。
儘量控制著不手抖,拉黑了她。
我已經沒了窺視欲了。
陸鶴鳴探頭過來,不解地問道:「在看什麼?」
「沒什麼!」
我起身從房間裡抱了一床被子去客房。
他程序化地問我怎麼了。
「沒什麼,我就是最近睡眠不好,想一個人睡。」
4
婚禮那天,我站在旁邊給悠悠遞著戒指。
聽著他們各自的宣誓,竟不由自主地落了淚。
別人的幸福似乎是一面鏡子,照見我的不堪。
到了遞捧花的環節,她直直地朝我扔了過來。
以往很愛搶捧花的我,下意識地躲開了。
面對她的疑惑,我也只是釋然地沖她笑了笑。
陸鶴鳴就在旁邊。
他的臉色驟然變得很難看。
回去的途中,他冷著臉一邊開車一邊道:「你不想嫁給我了是吧?」
我沒有回答他。
只是有些倦怠地閉著眼睛。
車子裡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在一個紅綠燈路口停下時。
終於還是我先開了口。
「陸鶴鳴,我們分手吧!」
他訝異地看向我。
轉而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
「你怎麼也開始多想了?」
「那只是逢場做戲好吧?」
我沒有想過,這樣戲劇化的句子,會從他的嘴中說給我聽。
因為在很久以前,我把這個當作渣男語錄段子分享給他。
只是現在我自己成了當事人。
我們最後一次回到那個家裡。
我平靜地去收拾行李。
卻在快出門的時候,被他一把拉住。
行李箱被他踹翻在地,裡面的東西散落了一地。
「許熠,你鬧夠了嗎?」
他惱羞成怒地盯著我。
我平靜地看著他良久。
而後嘆氣道:「陸鶴鳴,你不要太貪心了,我現在主動讓位不是很好嗎?」
他鬆了手,頹靡地坐在沙發上。
像是在向我傾訴,又像是在對他自己說。
「你不懂的。」
「小慈的出現,讓我感覺好像重新活了一次,我的人生好像又突然間多了青春和活力。」
我原來以為我已經做好心理建設了。
我應該很平靜地聽他坦白。
可是心臟就是像被一根長針狠狠穿透一般。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像個逃兵一般想要離開這裡。
卻被他一把拖了回來。
他將我從客廳拖到了洗手間。
摁著我的臉在鏡子面前道:「許熠,你看看你的眼睛,裡面全是慾望。」
「許熠,你不僅年紀大了,心也老了。」
「許熠,我們這樣心機深沉,愛算計的人,就是會不自主地被天真和美好吸引。」
「你給我點時間好嗎?等我……」
我轉身,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原來相戀五年。
那些無數個繾綣相依的日夜。
最後在他眼裡我成了一個充斥著心機、算計和慾望的女人。
唯一的一絲留戀是以這樣的方式消散的。
像是掀開被子下的虱子,密密麻麻地泛著噁心。
5
或許是因為終於捅破了那層窗戶紙。
他口中的小慈,直接來了公司入職。
陸鶴鳴說我不識好歹。
不過短短三個月,公司的大多數職權就轉給了她。
我依舊沒有離職。
每日晃蕩在辦公室里或者公司食堂。
畢竟我在這裡花了整整五年的心血。
起初她想用公司的考核逼我走,但是無奈我每項都達標了。
而且公司運營至今,就算她想重新制定嚴苛的考核制度,也要考慮其他員工的心情。
宋慈終於忍不住在一個午後,將我堵在了休息間。
她先發制人道:「我知道你這種人,心裡怎麼想的。但是我告訴你,只有不被愛的才是小三,這麼多年的感情,為什麼就不能好聚好散呢?」
「所以呢?喜歡當小三,喜歡搶男人,現在還要搶別人的事業心血的人是更高貴嗎?」我笑著看著她回道。
「陸鶴鳴都不喜歡你這種老女人了,你到底還要糾纏些什麼……」
我只說了那一句,她就徹底失控,一口一句老女人、沒人要的女人,翻來覆去都是圍繞著我的年紀和陸鶴鳴不愛我了來攻擊。
老嗎?我今年二十七了,宋慈二十一歲,好像是比我年輕些。
可是有哪個人不會老啊?
陸鶴鳴更不年輕了,他比我還要大三歲呢。
我沒有心慈手軟,當天就把錄下的這些不堪入目的話打包成語言包,全公司郵件抄送了一份。
並附文:【相信大家都知道我很快就會離開鳴熠集團了,但是對於公司的精神文明建設我還是很關心的,希望大家以此為戒,不要做有違道德人倫的事。】
這一招讓一直不出聲的陸鶴鳴站了出來。
他將我桌上的文件電腦一股腦推到了地上。
「許熠,為了那一點點利益,你就一定要鬧得這麼難看嗎?現在大家都把我們當笑話看,你滿意了?」
「我又沒有出軌,笑話的怎麼會是我呢?」
他先是愣了愣。
而後眼神一下子開始戲謔了起來。
「不要把你自己表現得多清高,你這種人,不就是從一開始就把錢看得比命還重要的嗎?不然怎麼會十幾歲就拿著擴音器在小區里賣慘找自己父親要錢呢?」
我沒說話,聽著他罵。
我的沉默似乎讓他更激動了。
他曆數了我從前為了賺錢是如何卑微不擇手段的。
那些他曾經誇我的堅忍向上的優點,到此刻都變成了慾望深重。
最後他用一句話總結了我。
「我早該知道的,你這樣的人就是會為了錢毫無底線的,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小慈那樣小的年紀怎麼承受得了這些嗎?」
6
把錢看得比命還重?
我認。
為了錢,毫無底線?
我不認。
去找父親那年我十七歲,剛剛高中畢業。
那筆錢是我攢了很多年,準備給自己大學讀書用的。
而且那個時候,我和媽媽生活得很艱難,媽媽的病越來越嚴重,光是吃藥每個月都需要一大筆錢。
彼時我對父親還尚有幾分不切實際的期待。
以為我們之間還存在那一點點可憐的父女之情。
他來看我,給我買衣服,給我交補課費。
在得知我一直抽空兼職掙錢時,還勸我以學業為主,掙錢以後有的是機會掙。
他和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
對於這個父親我是陌生的,同時也是天真的。
他後面來找我們,對媽媽也是頗多照顧。
直到有一天,他來家裡借錢,說他的生意出了點問題。
要找我們暫時周轉一下。
媽媽也勸我說,那畢竟是我的親生父親。
就這樣我把這些年攢的錢全部借給了他。
他說周轉一月。
一月又一月。
到後來我只能依靠學校的補助金以及兼職生活。
媽媽的醫藥費也欠了很多。
他由最開始的敷衍到後來的不耐煩。
他說:「你已經快成年了,不讀書去打工難道不能養活你和你媽嗎?我生個女兒一點都不能得到嗎?」
「你沒有生過我,你生不出孩子的,你只是爽了一下。」我不客氣地懟了回去。
他揚手就要給我一巴掌。
我側身躲開,他又將我拖拽著扔出了他的家。
他的妻子孩子沉默地看著我們這齣好戲。
最後我實在沒有辦法,花錢買了一個大喇叭,每天報警在他家門口鬧。
坐在他的單元樓下,毫無自尊地痛哭流涕去博取同情。
我被保安攆了無數次。
我也打電話叫了很多次警察。
反覆博弈,反覆糾纏。
我才終於把大部分錢要了回來。
而陸鶴鳴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我的。
他當時也住那個小區。
在零幾年的一兩萬一平的小區。
而我的父親住在這樣的小區,卻要貪下我和媽媽那七萬多的救命錢。
我不知道那個時候陸鶴鳴也在。
只是在第一次被朋友介紹去他公司時。
他用誇讚的勇氣,描述了當時的場景。
他說他之所以決定招我,就是覺得我的拼勁兒很適合他的公司。
他誇我很有生命力,他誇我很有勇氣……
如他所設想的一般,我這個充斥慾望,天生愛算計的女人,永遠不願意放過每一筆訂單。
我可以為了和客戶達成合作,在客戶可能會出現的場合蹲守一個月。
我可以為了簽合同,給合作夥伴的孩子補課,做競賽任務。
那個時候,他抱著我說,他以後絕不會讓我再受這樣的委屈。
我說這不是委屈,是為了讓我們的生活更好。
陸鶴鳴的家境挺好的,和我為了生存不得已的拼搏不同。
他只是想獲得他爸媽的認可。
他爸爸第一次誇獎他那天,他帶我在頂樓的花園餐廳慶祝。
他說:「小熠,你知道我今天有多開心嗎?真好啊!你一直在我身邊。」
而現在那些曾經他覺得是優點的東西,都變成了不能忍受,鄙視的缺點。
當時的欣賞是真的。
現在的厭惡也是真的。
7
我們的財產最後分割得很明確。
我不僅把我擁有的股份和期權套現。
還拿到了 N+1 賠償。
臨走時,我給陸鶴鳴留了一張卡。
他詫異地看著我。
「怎麼了?現在又不要錢了嗎?我們之間沒有回頭路了。」
「不是。」
「那年你邀請我來你公司,幫我媽媽墊付了五萬的醫藥費,你一直不肯要,現在這樣才算兩清,多出來的算利息了。」
他將卡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伴隨著我關門聲音的最後一句話是。
「許熠,你不要後悔。」
8
離開公司的時候,除了心裡或者身體那種下意識,物是人非帶來的難過外。
更多的是如釋重負。
這幾年,真的好累好累。
其實這段感情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
我總是不受控地想要去配得上他。
他挑食又胃不好。
我會為了他吃得滿意,去報廚藝班。
其實我非常討厭油煙味。
他喜歡我留長發波浪卷。
我就常年如一日地打理著麻煩的頭髮。
其實學生時代,我基本都是馬尾或者短髮,輕快又方便。
我總是患得患失他會不喜歡我。
我總是惴惴不安地捧著這份感情。
我很羨慕甚至是嫉妒他的自得。
他幾乎從不討好任何人。
而我會下意識地想要讓周圍的人都滿意。
我們從人生履歷、三觀到小事的細節都有很大差異。
是啊,在他開著小百萬的車的時候。
我為了十幾塊的打車費,把自己淋成落湯雞回學校。
他和朋友酒吧玩一晚就花費上萬元的時候。
我還在攢下一學期的學費,媽媽的醫藥費……
我們怎麼可能有未來?
他也從未給我許諾過未來。
他只是讓我在年輕迷茫時,給了我一根稻草。
讓我自以為那是我可以攀援出來的捷徑。
卻不知道帶著美夢的沼澤,更讓人沉溺。
我在這裡一點點失去自我,失去自尊,一點點地成為他的附庸。
他的喜怒牽動著我的所有。
他一抬手讓我上青雲。
他一揮手,就可以將我打落地獄。
9
我在家裡躺了好些日子。
書里或者影視劇里,難過會借酒消愁。
可是我的胃不是很好。
自從公司漸漸步入正軌,我已經慢慢不碰酒了。
大部分日子我都是在睡覺。
我也不再關注陸鶴鳴和宋慈怎麼樣了。
我總是控制不住地沒有精神和疲憊。
我媽對我和陸鶴鳴的關係一向是很敏感的。
即使我們甚少見面。
她住在我工作後,買的第一套房子裡。
我住在我去年裝好的公寓里。
裝修全部是我一個人弄的。
當時我對所有人說,是為了方便出租出去。
可是心裡就是下意識有一個聲音。
覺得我會住進這裡。
開門看見她的一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的眼睛裡好像閃過一絲絲興奮的光。
她開門見山地道:「陸鶴鳴不要你了是吧?」
「怎麼只能是他不要我了,不能是我不要他嗎?」
我下意識地懟道。
「別裝了!許熠,你打小就喜歡硬撐,我當時就說過你們不適合,你不聽,那樣的公子哥怎麼可能看得上你?」
「還有啊!你不會白痴到沒有要他的青春損失費吧?」
青春損失費?
我和他的分割里沒有這筆費用。
陸鶴鳴提過,他當時是用一種很侮辱的態度說的。
我們對峙般坐在桌子的兩側。
他彎曲著手指划過來一張卡道:「這筆錢,是我單獨給你的,也不算你白跟我五年。」
「所以我們的這五年,你覺得是包養關係嗎?」
他臉上戲謔的笑頓住了。
我沒有再說話。
起身拿著談好的這些年的工作所得離開。
這裡面包含著 N+1 賠償以及股權套現。
我媽通過我的不耐煩,一下子篤定了我沒有拿所謂的青春賠償。
她的手一下子就要過來戳我的額頭。
我抬手握住她的手臂:
「我長大了,我是個獨立的人。」
「對啊!你很獨立,你翅膀硬了,你那麼聰明怎麼讓人白睡,白玩這麼多年?」
她說出的字眼,一個比一個難聽。
好像更累了。
我聽著她發泄。
只覺得嘲諷和可笑。
等她終於罵完後。
我請她離開,並讓她以後沒事不要來我這裡了。
人疲憊到一種地步,就好像連吵架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癱坐在沙發上。
又開始哭了。
「我就知道,我白生你了,我白養你了。」
「對啊!那有什麼辦法呢?要不你報警吧?」
她愣了愣。
終於沒再說話。
「媽媽,我很對不起你嗎?我傷害過你嗎?」
「為什麼對我惡意最大的一直是你呢?」
「我怎麼你了?你從我高二那年開始就一直生病,我有不管過你嗎?明明一直照顧你,養著你的人是我,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傷害我,你才會快樂是吧?」
「所以你是覺得我是負擔,是累贅了嗎?」這句話她曾對著我說了無數次。
那些時候,我要麼沉默,要麼從我學到的知識和人情世故里,搜羅出詞語和句子去安慰她。
可是現在我說不出口了。
我的情緒一下子激動了起來。
聲音大到連我自己都震驚到了。
像是垂死掙扎的人,最後使出的力氣。
「對啊!難道不是嗎?你對我很好嗎?你不知道我也很累,我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嗎?在別的孩子還在被照顧的時候,你把一切都推給我,還要負擔你的負面情緒。」
說話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在抖。
她先是愣著沒有說話,避開了我的眼神。
而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馬上反擊道:「我早就知道你是沒有良心的,你現在是打算不管我了,是吧!你當年為了點錢,都可以那樣去找自己的親生父親鬧,你一向是把父母看得淡的。」
我簡直氣笑了。
「是啊!我沒有良心,我沒有道德,我是白眼狼,我不顧自尊,像個地痞流氓、潑婦一樣要來的錢,你怎麼好意思花啊?就是那一點點錢,讓你可以繼續活到現在,繼續來指責我,繼續來傷害我呢!」
我們互相揭著彼此的短,互相傷害。
我一直很羨慕陸鶴鳴。
他從來不需要面對這些。
他爸爸是嚴父,但是對他的愛從不減少。
公司剛起步的那段時間,他爸爸偷偷遞了好幾個單子,還讓我不要跟他說,免得助長了他的氣焰。
他媽媽更是多次各種求著他拿錢。
我不羨慕那些錢,也不羨慕那些資源。
我很羨慕那種願意給出所有的愛。
我從沒有得到過。
旁觀他的幸福,讓我卑劣地想要融入。
這場爭吵,以我媽的摔門離開結束。
可是到了下午。
她又突然買了一大堆菜回來。
我剛把門打開,她就自顧地去了廚房。
一邊做菜,一邊念叨。
「除了自己的媽媽,誰會在乎你啊!」
「你看看你最近都瘦了那麼多。」
「你不要就不要吧!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這年紀越來越大,又和那小子在一起那麼多年,以後還有誰要你啊!」
我躺在搖椅上曬太陽,倏地站起來。
很是鄭重地看著她道:「媽,我自己要自己。」
「我自己能要自己。」
「我不是孩子了,我再不需要誰來要我了。」
「我現在可以自己要自己了。」
10
我們的氣氛沒有劍拔弩張了。
很是客氣地吃著飯。
只是她的忍耐力向來不夠。
又突然轉了轉眼珠問我道:「許熠,你沒為他打過孩子吧?這要是被人知道了,你更不好找人家了。」
見我沒吱聲,她頓了頓又道:「我們年輕的時候都是潔身自好,才不會發生這種事。」
看起來像是關心。
但是這種關心裡,帶著一種腐爛發臭的競爭和惡意。
好像我和她都是待男人挑選的商品。
通過貶低我,攻擊我,才能體現出她的好一般。
即使她現在已經沒有找老伴的想法。
但是在她的精神世界裡,我成了她的競爭者。
攻擊、傷害、侮辱我,似乎成了她的本能。
這讓我想起,我初中的時候,曾經被班上的一個男生,在回家的路上摸過屁股。
我當時有點害怕,不知所措。
回去把這件事跟她說了。
沒過幾天,小區里的阿姨老太太們,就開始傳我被那個男生把全身都摸遍了。
再後來又傳,我小小年紀就被那個男生睡了。
我去找她理論,爭執。
最後只換來一句:「你自己不潔身自好,招蜂引蝶怪得了誰。」
後來我找那個男的打了一架,男性和女性的力量懸殊。
我的頭都被他打出血了。
但是我把他手臂上的一塊肉都差點咬下來。
自此,那個男生看見我就繞著走。
我媽來接我的時候,說有什麼深仇大怨要做成這樣。
我再沒理她,我那個時候就知道,她是我依靠不到的人。
11
那一兩年真的過得好難,無數次午夜夢回都感覺好像一場噩夢一般。
她和我那位父親結婚後,也曾有過一段短暫的幸福。
彼時她為了維護她的家庭,維護她覺得穩定的生活。
只能獻祭我來獲得短暫的和平。
那位男士也帶來了一位女兒,比我大兩歲。
她在他面前以各種溢美之詞去夸那個姐姐。
並且要一邊夸一邊貶低我來抬高對方。
她學習不好,可以誇她不是死讀書,不像我,一看就是一個書呆子。
她花錢多,買衣服多,可以夸愛打扮,不像我沒有一個女孩子的樣子。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我在那個家裡每天都是做不完的活。
放學回家,要洗一家人的衣服,打掃衛生。
吃飯,要吃隔日的剩菜剩飯,要養成節儉的品性。
直到有一日,我媽不見了一千二百元錢。
我剛一回家,就被她抓了過去。
將我的書包打開,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倒了出來。
她掐著我的手臂,用了最大的力氣,我吃痛,想要掙扎開,力氣卻不夠。
一耳光一耳光地抽打在我的臉上。
她像審問犯人一般問我:「錢到底去哪兒了?去哪兒了?」
我完全不知道她的錢放哪兒,她是不許我進她房間的。
我怎麼會知道那筆錢的下落呢?
可是不會有人聽我解釋。
耳光打累了。
就拿衣架打,衣架打折了,就拿掃把的一頭棍子打。
打到我蜷縮在地上,宛如一隻煮熟的蝦般雙手抱住頭,任她發泄。
我求饒過。
我說:「媽媽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啊!」
「媽媽別打了好嗎?」
可是我的求饒聲不過是她的助興。
直到她筋疲力盡,直到那個掃把棍子上,都是我鼻子裡流出的血。
等到那對父女回來時,他們被這幅場景徹底嚇到了。
他的女兒,後來連續幾天做噩夢。
又發起了燒,最後承受不住心理壓力,向她父親坦白了那一千二百塊錢的去向。
真相看似大白了。
可沒有人會需要真相。
媽媽變成了溫柔的慈母,一遍又一遍地摸著她的頭道:「傻孩子,你要錢跟媽媽說啊!媽媽怎麼會不給你,你嚇成這樣,你讓媽媽多內疚啊……」
我就立在一旁,像一個路人般見證著這場「母慈女孝」。
一種巨大的噁心反胃從胃部涌了上來。
我一下沖了出去。
只覺得渾身的皮膚都難受。
我趴在小區的花台上,一邊摳抓著皮膚,一邊嘔吐。
什麼都吐不出來。
那種毫無辦法的無奈籠罩著我。
我不知道如何擺脫這種處境。
「未成年」「母女」這幾個字將我和她死死綁住。
她對我有一種類似於處置一隻雞一隻鴨一條魚的權利。
那天晚上吃飯我沒有回去,可我沒有地方去。
我只能反覆地繞著小區走,繞著外面我熟識的路口走。
可是沒有任何一條路,能夠走到完全屬於我的落腳處。
走到天黑了,走到路上的人越來越少。
最後我還是只有回去。
打開門,就看見她坐在沙發上。
她神色難看地盯著我道:「你還知道回來啊?白養你了嗎?打了你,你還記仇了,有本事就不要回來了啊……」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最後是她現任老公的女兒說她太吵了。
我才得以回到這個房子裡最小的那間房間。
這套房子,是她和我那位父親離婚後分的。
那個所謂的姐姐住著的就是我以前的房間。
而我現在住的是屋子裡以前放雜物的房間。
當初他們明明說,房子是留給我的。
可是現在我的房子,我只能住雜物間。
我感覺我一天都受不了了。
陸鶴鳴說得沒錯。
我就是一個慾望很多、心機深重的人。
沒有人喜歡我,沒有人選我。
沒事。
我選我自己。
我噁心吃剩飯剩菜。
我也想要買漂亮整潔的衣服。
我噁心每天都被人貶低辱罵。
附近小區里有家長因虐童,而被剝奪撫養權的。
我媽對待我的程度好像還不夠。
那個小孩好像是從樓下摔下去,才解脫的。
我盯著我們家四樓的距離。
我們是老小區,管得很鬆散。
一樓的人在搭棚子。
放學的時候,我還去幫忙了下。
希望這個棚子堅固點。
這樣我掉下來的時候,可以托住我久一點吧!
12
每天放學回家我都會隔著窗戶往下面看。
我想從這兒跳下去的恐懼,遠比不上沒有指望的生活。
我還在想,如果我成功了。
剝奪了媽媽的撫養權。
我會被誰接手呢?
是那個只存在遙遠記憶里的爸爸嗎?
萬一處境更差呢?
那就再想辦法。
13
那是個很好看的黃昏。
太陽緩緩下山。
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戶,照耀在客廳里。
我第一次,主動去刺激那個明面上的姐姐。
她讓我給她洗衣服、洗鞋子。
像從前很多次一樣。
我把髒水裡的衣服,直接拿起來扔在她身上。
她一下子就炸了。
問我是不是想死。
當然想過啊!可我更想好好活著。
我想過好日子。
我和她一觸即發地廝打了起來。
她十指不沾陽春水,怎麼打得過我呢。
這一兩年來。
我所有的恨,所有的怒氣。
都在此刻驟然爆發。
我扯住她的頭髮。
她咬著我的胳膊。
我一耳光一耳光地抽在她臉上道:「寄生蟲,賤人!你知道你待在誰的房子嗎?」
「我洗你媽,洗你爹!洗你們兩個吸血鬼賤東西的祖宗……」
「不要臉的爛東西,賴在別人家裡作威作福。」
……
我幾乎罵出了,所有我能想到的罵人的話。
她也死死咬住我不鬆口。
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疼痛也是麻木的。
我一腳一腳地踹著她的肚子。
她終於鬆開了咬我的嘴。
我乘機一把將她的頭按在馬桶里。
反覆地沖水。
直到她不停地求饒。
她的爸爸先我那個媽媽一步回來。
我沒有去開門。
脅迫著她。
將被打得猶如死狗一般的她拖到廚房。
她不停地掙扎求救、呼喊。
我用刀對著她的脖子。
像一個精神病發作的病人一般大喊。
「都不許進來!我要和你們同歸於盡。」
「讓你們欺負我!」
「讓你們不把我當人!」
「讓你們天天讓我手洗衣服,我連洗衣機都不如嗎?我是你們這群賤種的奴隸嗎?」
「我不想活了!大家一起死吧!」
……
她的爸爸嚇傻了。
叫來了警察,把門破開。
所有人都在那裡安撫著我。
他的爸爸甚至跪在地上,給我磕頭求我。
我突然有些愣住了。
他們兩個是很爛的人啊!
可是這個爛人爸爸也愛著他的爛人女兒。
我可恥地有些羨慕。
我在想,我那個沒有見面的父親應該不會為了我給別人磕頭吧。
我的媽媽應該更不會了。
警察趁機奪走了我手裡的菜刀。
呵呵。
我原本就沒有想要殺她啊!
我的命我自己可珍貴了。
我要好好地活著。
我要過好日子。
14
因為有警察在的原因,那對父母沒有對我動手的機會。
我被帶到了警察局。
一個很溫柔漂亮的姐姐給我講各種道理。
她是好人,只是她不知道。
孩子在手握自己命運的父母面前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我配合著聽她說。
心裡在想。
我大概會遭到什麼樣的毒打。
有點遺憾了,要是在家裡,我可以趕緊跳下樓。
在這裡一路被打回去,就好難熬啊!
只是我沒有等到媽媽來警察局收拾我的消息。
我只等到她突發白血病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