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書後,我成為了炮灰世子的貼身丫鬟。
從小給他灌輸社會主義新思想,只為改變他原書中亂性而死的悲慘結局,與原書女主一生一世一雙人。
然而女主沒出現,他竟先跟我表白了。
「阿還姐姐,我心悅你,你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為什麼不能是我們兩個?」
我:???
開什麼玩笑,我只想回家,才不要跟古代小屁孩談戀愛!
1
「奴婢不願意。」
「我不同意。」
我和謝長憶的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
我是謝長憶的丫鬟,服侍他至今十二年。
謝長憶已滿十六,到了該通人事的年紀,謝夫人要為他納通房丫鬟,首先便想到了我。
他跨門而入,衣袂拂過我頭頂,在我身側,長身玉立。
低頭深深看了我一眼:「母親,我不同意,她怎能當我的通房丫鬟?。」
聲音急切又堅決,我卻鬆了口氣。
「憶兒,可是已經有滿意的丫頭?」
「尚未。」
「那為何夢還不行?她雖比你長了三歲,但到底是從小陪你一起長大,知根知底。我瞧著你待她也比旁人親近。」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謝長憶表現出怒意,謝夫人見狀也不執著於我,冷睨我一眼:「憶兒說不行就不行吧,是她沒福氣,母親為你挑其她丫頭。」
「母親照看二弟已是勞神,通房丫鬟的事母親就不必替我操心了。」
不是不要,是不要她安排的。
謝夫人並非謝長憶的生母,而是生母家族的表妹陳氏,被謝國公續弦為繼室。
謝長憶與她多有齟齬。
他叫上我離開,一路上似餘氣未消,握拳,邁大步走在前頭。
我不知道他在氣什麼,只小碎步緊緊跟著。
路過池塘小路的樹陰處,他停下腳步,我猛然撞上去。
他一瞬轉身,將我穩穩扶住。
掌心的溫度隔著衣物傳遞,我抬頭觸及他灼熱的目光:「阿還姐姐,我不能讓你做我的通房丫鬟!你能明白我嗎?」
私下裡他一直喚我阿還姐姐。
「我想……」
此時,兩個丫鬟從旁路過,謝長憶幾乎是同時放開手,退開兩步,與我保持距離,轉身繼續往前走。
我明白,嫌棄我嘛!
到底用了十二年的時間也沒能改變他。
2
從一開始,我就是為謝長憶而來。
我是意外穿書。
穿到亂葬崗一個七歲女孩身體里。
書靈告訴我,只有扭轉謝長憶的人生軌跡,促成並見證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專情一生,我才能順利回到現實世界,並獲得一筆巨額財富。
原書中,謝長憶著墨不多,是個無足輕重的小炮灰。
國公世子,一生富貴風流,妻妾成群,最後是死在青樓妓子的床上。
這樣一個人讓他專情一生,仿佛天方夜譚。
好在我來的節點,謝長憶方才四歲。
我相信孔子所說的「性相近,習相遠」。
本著「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的觀念。
用草蓆裹了一具亂葬崗的小孩屍體,跪到謝府門前,賣身葬弟。
謝長憶虎頭虎腦跑到我面前,學著樣子,與我對跪。
胖乎乎的小手把住草蓆,與我一來一回拉扯間,草蓆裂開,露出小孩青黑可怖的屍體。
他嚇得哇哇大哭,撲到我懷裡,抱著我死活不肯撒手。
謝國公只得將我買回了府里。
我從此成了謝長憶的看顧丫鬟。
十年如一日,潛移默化,一點點給他灌輸社會主義新思想。
告訴他真正強大的國家是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法治天下。
告訴他人人生而平等,雖有身份地位的差別,但都是有獨立人格的人,應當被平等尊重。
告訴他男女平等,男子也要和女子一樣忠貞,要潔身自好。
……
可我忘了,謝長憶終究是國公府的世子爺,封建家族的繼承人。
謝國公第三房小妾因潑了謝長憶一身水而被發賣時,我才驚醒。
封建土壤里養出的花,澆了新文明的水,也終究改變不了它的根。
謝長憶永遠會被身份掣肘。
他要傳宗接代、要妻妾和睦、要兒女成群……
他可能一生一世一雙人專情一生嗎?
3
我被謝長憶帶回書房。
「阿還姐姐,我知你定然不想做我的通房丫鬟,才會與我一樣拒絕母親的。」
我點點頭。
不只我不能做他的通房丫鬟,誰都不行。
「阿還姐姐,你說如果有了心悅的人,就要對她忠貞,只娶她一人為妻,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這話可對?」
「是這樣,世子可是有了心悅之人?」
我心中咯噔一下。
他不該在此時喜歡上其他人,亦或者說此時遇到的人都不會是真愛。
謝長憶突然握住我的手:「阿還姐姐,我心悅你,我不想你做我的通房丫鬟,我想娶你為妻,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可好?」
少年眼神似墜著星辰,瑩瑩發亮。
我卻慌了神,這實在太意外。
他不可能喜歡我的。
我趕緊推開他:「不好。」
「為什麼?我是真心的,我知道在你眼裡我還是稚子,可是你說過你夢中的那個世界年滿十八歲便是成年人。
母親讓你做我的通房丫鬟,我只覺得生氣,她怎能這樣折辱你呢!
所以,阿還姐姐你等我兩年可好,兩年後我娶你為妻。」
到底是少年意氣,隨隨便便許下的諾言,誰敢信?
更何況,兩年後,他就會遇到他想相守一生一世的白月光沈音。
原書中,他與白月光意外錯過,愛而不得,才有了後來縱情聲色的一生。
4
「世子你今日莫不是糊塗了?怎說這樣的胡話?
「我說的不是胡話。你寫的那些書上說,要拋下傲慢與偏見,要正視自己心中所愛,勇敢追求的愛情。」
剛穿來時,我憑著記憶抄下來好些書給謝長憶,包括但不限於《毛概》《馬原》《傲慢與偏見》等。
我不知道他是從那本上面看到的,但總歸是讓挑動了少年情竇初開的心。
將我長久以來的陪伴,對我的依賴,誤以為是愛情。
我讓他試著遠離我一些,時間一久,就會發現,其實有沒有我都無關緊要。
我轉身想離開,卻被謝長憶攔在柱子前。
不知不覺間,曾經奶糰子般的小孩兒,已長成風姿絕然的少年郎,形貌昳麗,足高出我一頭多。
他一隻手抵著柱子,擋住我的去路,卻有意與我保持一定距離。
一雙純凈的桃花眼脹得通紅,執拗又倔強:「不是依賴,是真的心悅你,阿還姐姐如何才能信我?」
姐姐我啊,是不相信愛情的。
我一直怕謝長憶會不相信愛情,所以從來只告訴他愛情的美好,卻對愛情的脆弱隻字不提。
穿書前,我親眼目睹恩愛了大半輩子的父母雙雙出軌。
前一天向我求婚的男朋友,第二天被警察從街邊理髮店扣進局裡拘留。
謝長憶於我而言就是一場生死賭博。
他從一而終,我生。
他多情亂性,我亡。
我只願當這賭局的普通壓注者,並不願以身入局。
「世子,你真的不喜歡我,而且我們也不合適。」
「哪裡不合適?我改。」
「哪裡都不合適,年齡、身份、地位都不合適。」
「可是你說過人生而平等。」
我被噎住了,不知該如何告訴他,這樣的理論,並不適合等級森嚴的封建時代。
四目相對,沉默陣陣。
他突然開口:「阿還姐姐是不是不喜歡我?」
「啊對,不喜歡,我們可以是主僕、是師生、是姐弟、是朋友,但絕不會有超出這個之外的感情。」
我不喜歡他,也不能喜歡他。
他只有與沈音在一起,才有可能從一而終。
而他其實也不喜歡我的,只是時間太久,他大概忘了。
5
剛入府時,我與謝長憶相處得並不愉快。
他一直討厭我。
他五歲那年,開始換牙,大夫叮囑少吃甜食,我將糖藏了起來,他大發脾氣,拳打腳踢,罵我多管閒事。
「母親都不管我,你區區一個奴婢,憑什麼管本公子?」
他六歲那年,從哪裡聽說燕子孵雞蛋能生出鳳凰的說法,非要爬到東院大槐樹上給燕子窩裡放雞蛋。
我攔不住他,只能替他去。
他將樹上的蜜蜂窩桶了,我被蟄了滿臉包。
他哈哈大笑:「現在你跟豬頭沒什麼兩樣了,一樣蠢。」
他七歲那年,入了學堂,仗勢拿自己撿的石頭換同窗張凌手裡的珍珠。
我將珍珠還回去,替他道歉並安撫張凌。
他向謝夫人告狀,說我吃裡扒外,要求換了我。
謝夫人對謝長憶溺愛有餘,一味縱容:「我兒手中的石頭,自是價值千金,莫說是換一個區區六品長史孫手中的珍珠,便是換夜明珠也是換得。」
我被罰三個月例銀,在冰天雪地里跪了兩個時辰。
後來我與他關係變化,是因為二公子的出生,他失去了核心地位,屢遭謝夫人明里暗裡磋磨。
我成了他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這不是喜歡,是因為我是唯一一個對他不離不棄的人,他內心產生的一種信任和依賴。
我逃也似的跑出了書房。
沒看到謝長憶眼中的落寞與黯然。
也沒聽到那一句:「我明白了。」
我只知道,必須讓謝長憶儘快消除這種錯覺。
6
我開始刻意避開謝長憶。
平日書房的洒掃,都挑著他去國子監上課的時間。
他想吃的糕點,我提前做好讓秋雲送過去。
偶爾遙遙撞見他出門,我低頭侍弄花草,裝作未覺。
謝長憶也察覺到我在躲他,特意在書房裡留下字條:
「阿還姐姐,我錯了,你莫要再躲我,那些話我再也不說了。」
字是特意用簡體字寫的。
我曾告訴他自己不太識得這裡的漢字,我所識的字是在夢中世界所學,是這裡字體的簡化版。
我給謝長憶抄下的那些書,也都是用簡體字所寫。
謝長憶聰慧,簡單教了他幾次字是如何簡化而來的,他便觸類旁通,很快讀懂簡體字。
確實也躲了他將近半月,他應當也想清楚了。
撕了字條,走出書房,謝夫人身邊的春露姑姑尋我過去。
二公子院子裡做芙蓉餅的翠嬤嬤告假半月,如今二公子吵著要吃,外邊買來的又不合口。便想起我曾與翠嬤嬤互學過手藝,興許會做翠嬤嬤那口的芙蓉餅。
我確實會做,答應謝夫人去二公子院裡頂兩天。
原想去告訴謝長憶一聲,春露姑姑只道是讓我放心:
「借了世子的人,夫人自然是提前徵得世子同意的。」
我這才放心去了二公子的院子。
二公子謝長忻,是謝夫人親子,而今八歲,甚是活潑可愛。
八歲時的謝長憶卻並不這樣可愛,但也是那一年我和他的關係才走近。
謝長忻圓溜溜的眼睛瑩瑩亮,一口口咬著芙蓉餅,碎末渣往下掉,一口氣吃了八個。
「這個芙蓉餅,真好吃,比翠嬤嬤做的還好吃。我明天後天大後天還要吃。」
我被謝夫人暫時留在了謝長忻的院子裡。
只說等翠嬤嬤回來便放我回去。
但還沒等翠嬤嬤回來,與我一起跟在謝長憶身邊的小廝諸安匆匆而來,交給我一封信。
謝長憶欠紅滿樓的銀兩,被老鴇扣下,寫信指名道姓要我帶錢去贖他。
我霎時間氣上心頭,只覺頭昏腦漲。
謝長憶竟然去了青樓?他怎麼可以去青樓!
7
踏入紅滿樓,迎面聽見兩女子談笑。
「那醉酒小世子模樣生得可真俊。」
「可惜啊脾氣不好,你說都來這了,還碰不得摸不得,裝什麼正經呢?」
「說不定人就是害羞呢,看樣子還純情著呢,得我們主動。你去試試?成了他第一個女人說不定還能被贖出去當個妾室呢!」
「我可不敢,沒看到菡萏姐姐她們昨天被打出來嗎?聽說剛剛紅杏姐姐也進去了呢,現在還沒出來呢,你說會不會……」
……
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我將銀票塞給諸安:「你去找老鴇結帳,我去尋世子。」
但願還來得及。
「小世子,來嘛,別反抗,奴家一會就讓您知道什麼叫銷魂的滋味。」
女子嬌媚的聲音傳入耳中,我的心被猛然一揪,匆匆踢開雅間門。
屋內零散一地衣衫。
「滾開,別碰我。」謝長憶語氣憤然。
香帳紗幔輕晃。
眼前是僅著肚兜、身段妖嬈的女子,傾身撲在胸膛半裸的謝長憶身上。
玉手滑過線條分明的胸腹肌肉,一路向下,攀扯他的腰帶。
我衝上去,一把將人掀開,趕了出去。
謝長憶中了軟筋散,癱軟在床上,額角青筋微凸,雙目赤紅。
見到我的瞬間,咬著唇落下淚來:「阿還姐姐……」
我鬆了口氣,幸好幸好,還是乾淨的。
伸手給謝長憶整理衣裳,手指不經意觸及胸膛細膩的肌膚。
視線回落,謝長憶清俊略帶青澀的臉頰,紅得滴血,從耳尖到脖子也瞬間緋紅。
我撇開眼睛,裝作漠然。
嘖嘖嘖,這樣純情的小世子,真不怪姐姐們爭先恐後,活生生羊入虎口啊!
謝長憶大概以為我在生氣,輕輕抓住我的衣角:「阿還姐姐,別不要我。」
這模樣,像極了受委屈的小狗狗,心裡哪裡還有氣。
「阿還姐姐,我錯了。我知道我不該來這裡,我就是想知道阿還姐姐還在不在意我。若你連見我不願了,我在哪裡又有什麼分別?」
「只要你解氣,你罵我、打我吧!」他約莫是恢復了些力氣,抓住我的手往自己臉上扇。
說氣其實也有點,不過與其說氣,不如說是急。
差一點就無可挽回了!
但總歸也不能真的打罵他,且不說他是世子。
更重要的是這些年待他,用的都是懷柔之計。
我嘆了口氣,反握住謝長憶的手。
「好了,世子,我沒有生氣,也不會不要你的。我們回府吧!」
在他的白月光沈音出現之前,還得哄著謝長憶,好好守住清白。
8
青樓的事被謝國公知曉。
謝長憶被綁到祠堂家法伺候,謝夫人在一旁求情。
求著求著,原本的二十鞭刑,變成了三十鞭。
謝長憶破天荒沒與謝國公爭辯,還自請加了二十鞭。
五十鞭下來,他咬著牙一聲沒吭。
大夫說,至少得趴床上養半個月。
我坐在床邊,拿棉紗球蘸上藥,小心翼翼塗抹觸目驚心的傷口。
「阿還姐姐,你現在可覺得解氣了,若你覺得還不夠,我再去找父親多罰幾鞭。」
謝長憶的性子我再清楚不過,以往謝國公的家法,他沒有一次是認罰的,不是被按著打、就是被綁著打。
這次他也是知道自己該打。
我不只一次與他說過,青樓這種將女子視作玩物,供有錢人享樂的地方,本就不應該存在。
這世道我們沒辦法查封,便只能守住自己的底線,不做罪惡的推手。
若是他想做個好人,便一輩子不要踏入青樓。
他那時信誓旦旦:「嗯,我一定不去。阿還姐姐,你要看著我,萬一我去了,你就把我揪回來。」
謝夫人不知與他說了什麼,謝長憶就以為我是要拋棄他,主動請求調去了二公子的院子。
他來找過我多次,我碰巧都不在。
他心頭一急,便出此下策試探我。
唉,還是太幼稚!
謝長憶養傷期間。
皇帝派謝國公去江州調查私鹽案。
謝夫人順路帶著二公子回淮州娘家省親。
半個月下來,謝長憶的傷基本好全。
這日謝長憶在院子裡曬太陽。
我煎好最後一副藥出來,瞧見他身旁多了一個嬌滴滴的女子。
一顰一笑,嬌憨可愛,一聲聲喚著「表哥!」
我驚愕不已,她怎會提前出現?
手中藥碗一個不穩,哐當砸到地上。
女子轉頭看向我,娥眉微蹙,不滿道:「你這奴婢,做事怎麼這樣冒失?」
9
謝長憶的表妹衛芙,此次隨謝夫人從淮州而來。
原書中是謝長憶的妾室之一。
一眾妾室中,謝長憶最不喜她,甚至稱得上厭惡。
衛芙設計下藥主動爬上謝長憶的床,徹底導致謝長憶與白月光沈音決裂。
只是按照書中時間線,她應該出現在謝長憶遇見沈音之後。
此時出現,足足提前了兩年。
衛芙似乎打算在國公府常住。
找謝長憶找得勤,日日來送糕點吃食。
我則防她防得緊,只要她來,便一刻不離守在謝長憶身邊。
她送的東西,反覆檢查數遍,才給謝長憶吃。
一早衛芙送來一盒桂花糕,人一走,我緊張兮兮盯著糕點檢查。
謝長憶笑我:「阿還姐姐怎這樣提防表妹,難道還害怕她給我下毒不成?」
是啊,就是怕她下毒。
「誰知道呢,世子,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用銀針挨個扎糕點。
「你多慮了,表妹看著並不像那樣的人。」
我不欲與他爭辯,少年人還是道行太淺。
「反正世子,你千萬不可以喜歡她。」
「為什麼不可以?」
我脫口而出:「你兩近親,成親會生出傻子。不過我想世子應該也不會喜歡她。」
「你怎知我不喜歡?」
我猛然間意識到不對勁,從前謝長憶可不會問我為什麼,只會乖乖應好。
放下正在手中糕點,不可置信回頭看向謝長憶:「難道世子你已經喜歡上她了?」
他嘴角掛著促狹的笑意,盯著我看了半晌:「不喜歡。」
不喜歡就好,我放下心來。
謝長憶倏爾湊到我眼前,俊美絕倫的五官恍惚了心神,微熱的氣息呼在我耳邊。
「我不喜歡她,我只喜歡阿還姐姐你啊!」
不等我反應過來,猛然間被人一拽,整個人旋轉。
「啪——」一個巴掌落到我臉上。
「你這賤婢,竟敢勾引表哥!」
10
衛芙去而復返,正巧瞧見剛剛那一幕。
此刻一張臉扭曲成一團,惡狠狠地瞪著我,好似我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白挨一掌,我也不是忍氣吞聲的人。
怒睜起眼睛瞪回去。
誰還不會瞪眼呢!
衛芙感覺受到挑釁,頓時氣得火冒三丈,指著我破口大罵:「下賤胚子,你還敢瞪我!」
這種做派,哪有半點官家小姐的樣子?
我翻了個白眼,她又想扇我。
我先發制人,繞到她身後,順手拿起桌上茶水,往她身上潑去。
卻不想謝長憶將衛芙往後一扯,擋在面前。
茶水盡數落到他臉上,順滑而下,沒入脖頸,沾濕了衣領。
我愣住原地,謝長憶這是什麼意思?她欺我,他卻要護她?
「大膽賤婢,竟然敢以下犯上。」衛芙嗔怒斥我,又慌忙掏出帕子,給謝長憶擦臉,「表哥,你沒事吧!」
謝長憶後退一步避開,目光轉而看向我,厲聲道:「茶水都涼了,你還不下去沏壺熱茶給表小姐。」
我心中瞭然,這是要把我支開。
可我就活該挨罵、挨一巴掌嗎?
也對,我只是個丫鬟,怎能對主子不敬?
不是局中人,可早已身在局中。
我壓下心中火氣,拎著茶壺離開。
身後衛芙的聲音聒噪不已:「表哥,不能就這麼算了,這樣的賤婢留不得,我一定要去告訴姨母將她發賣了!」
「好了,表妹別生氣!我帶你看個好東西。」
……
待我再回來時,衛芙已經離去。
謝長憶半倚搖椅,長腿搭在矮凳上,搖搖晃晃,似乎心情頗好。
果然男人都是一副德行。
我擱下茶,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他翻身起來,一個箭步跑到面前,張開雙臂攔住我,眉宇間頗帶著些得意:「阿還姐姐,別生氣,我給你報仇了的。」
下午,國公府傳遍了,表小姐在世子院子裡摔了一跤。
左臉不偏不倚磕在仙人掌的花盆裡,紮成了刺蝟。
謝夫人千金尋來玉容膏給她治傷,用藥需要避光。衛芙不敢出門,一連十日沒再來尋謝長憶。
我心情極好。
不久,謝國公從江州歸來,恰逢太后壽辰。
謝長憶隨謝國公去了宮中赴宴。
謝夫人差春露姑姑來喚我。
這是這段日子她第三次尋我,前兩次被謝長憶回絕。
這次不得不去了。
11
我被謝夫人罰跪在院中,春露姑姑在一旁看著。
大抵是為了給衛芙出氣。
從霞光嫣紅跪到了星辰漫天。
膝蓋由酸疼變得麻木,我直起腰,看向一側的春露姑姑。
我跪了多久,她在原地一動不動站了多久,也未必輕鬆。
「春露姑姑,夫人可有吩咐,我要跪多久?」
她瞥我一眼,淡淡道:「不曾!」
「可否勞煩姑姑進去問一聲?」
她不置可否,沉默良久,就在我以為她是默拒時,她緩步走進了謝夫人的屋子。
約莫過了一刻鐘,春露姑姑推開門喚我進屋。
謝夫人是個厲害人物,嫁給謝國公第二年便肅清了後院一眾妾室。
謝長忻出生前,謝長憶也真心將她視作親母。
「夢還,你是個聰明的,芙兒愛慕長憶,你應當也能瞧出來。我亦有心撮合二人。你覺得如何?」
我能說不行嗎?撮合他倆是在要我的命。
但我嘴上還是恭敬:「夫人折煞奴婢,世子與表小姐的事哪裡輪得到奴婢置喙。」
「長憶待你可不像奴婢。」謝夫人一雙鳳眼凝我,七分警告,三分凌厲,「你當要明白,這些年是誰默許你教長憶那些大逆之論。」
確實,我能順利在國公府里教謝長憶與這個世界背道而馳的新思想,確實得到謝夫人默許,在她的掩護下,成功瞞過了謝國公。
但她不是為了謝長憶好,而是覺得這種離經叛道的思想正好可以一點點毀掉謝長憶,有朝一日,世子之位不費吹灰之力便可落到自己親子頭上。
只是效果不如她意,謝長憶不僅沒有被帶廢,反而心思澄澈。
她便想用美人計毀了謝長憶。
卻又屢次因我碰壁。
「夫人,夫人,二公子那……成了!」
就在這時,一個丫鬟喘著氣跑了進來,瞧見我的瞬間又噤了聲。
謝夫人掃我一眼,吩咐我可以回去了。
月光為夜晚蒙上一層霧色,我一瘸一拐走在路上,心裡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謝夫人一直在暗示我別阻礙她撮合謝長憶和衛芙,而剛剛那個丫鬟似乎在衛芙身邊見過。
糟糕,她們要故技重施!
12
我拐道往二公子院子走。
繞過池塘,經小橋,行至假山林處,穿過假山拱洞可直達二公子後院。
甫一邁進洞口,猝不及防間被人一拽,拉入深處。
我下意識驚呼出聲,一隻滾燙的手掌捂住了我嘴:「阿還姐姐,是我!」
謝長憶將我抵在石頭上,懸起的心,一瞬輕鬆後,又倏然繃緊。
夜黑得深沉,又靜得可怕。
我看不清謝長憶的臉,卻能聽到他胸膛里那顆滾燙的心劇烈跳動的聲音,能感受到他在暗夜中燃燒的灼熱氣息。
「阿還,救我!」
我極力保持冷靜:「世子,你放心,我帶你去找大夫。」
「我不要大夫,我想要你!」聲音繾綣中又帶著祈求的意味。
「世子,你現在不清醒,我們先出去。」
我用力試圖推開他,卻反被扼住手腕壓住。
「阿還,不要推開我!」
他緊緊擁住我,黑暗中湧起的熱流幾乎要將我裹挾得無法呼吸。
穿過石縫透進來的那縷微弱月光,讓我窺見了謝長憶臉上從未有過的壓抑與痛苦。
下一瞬,他低頭封住了我的唇。
溫熱的觸感在我心中瞬間激盪起千層浪。
指尖陷進手心,內心反覆掙扎之後,我抬手一巴掌扇到他臉上:「謝長憶你清醒清醒!」
謝長憶怔愣一瞬,隨即大笑:「我很清醒,你打我吧!你打我,我也要和你在一起,你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為什麼不能是我們兩個!」
是啊!為什麼不能是我們?
其實很久很久以前,我也天真地想過。
只是待得越久越發現,在現代社會相愛一生尚且艱難,穿越女想在古代社會跨越階級,與人攜手一生,永不相負是何其可笑,又何必作繭自縛?
更何況,我怎會喜歡上紙片人?
13
我一字一句:「謝長憶,別發瘋,我們絕無可能!」
這話似乎更加刺激到謝長憶,偏執的慾念如藤蔓般在暗夜裡瘋狂滋長。
他按住我的肩膀,扣住我的下巴,再次親上來。
我掙扎反抗,在他唇上狠狠一咬。
他吃痛鬆開,聲音顫抖:「你就這樣不喜歡我?」
「是!」我分散他的注意力,順著假山摸到一塊石頭,趁機往他後頸一砸。
他的身軀傾倒,搖搖欲墜。
我及時扶住他,背靠假山放置。
晚風乍起,吹去起少年鬢邊碎發。
我在他身側坐下,目光盯著他緊閉的雙眼,伸手輕拭他額頭的汗珠,自言自語。
「謝長憶啊,謝長憶啊!你怎麼這樣幼稚?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成熟啊!你憑什麼以為你的身份、你的家族能允許你跟一個地位卑賤的婢女相守一生?你又真的能斷定現在對我的所謂喜歡,就是一生一世的那種喜歡嗎?」
「你是世子啊?你以後遇到真正喜歡的人,隨時可以反悔變心。可是我沒有,我只有一次選擇的機會!我只能幫你選那個與你有最大可能性相愛一生的人。」
「你不知道你的一生對我有多重要。你若不能從一而終,我便回不去我的世界,永遠也回不了家。」
「謝長憶你再等等就好,再等等,那個跟你門當戶對、又能與你情投意合的女子很快就會出現了!那時你就會知道,她才是你的良緣,才是你輕輕鬆鬆就能執手一生的人,也是與你最相配的人。」
「所以,謝長憶,我可不可以求你,在她出現之前,你成熟一點,別那麼幼稚,也讓我省心一點,好不好?」
我的聲音消散在夜色里,回應我的是風捲起的寂靜。
我喊醒諸安,將謝長憶背了回去。
14
翌日,大夫來院中給謝長憶診脈。
身體並是無大礙,只是藥性猛烈,他生生挨了一夜沒有及時得到救治,只是恐對以後子嗣有影響。
謝國公勃然震怒,下令徹查昨夜之事。
儘管謝國公平時待謝長憶極盡嚴苛,卻絕不容許任何人意圖傷害他的嫡長子繼承人。
曾經府中有過一個小妾,長得與先夫人極像,深受謝國公喜愛。但其人恃寵而驕,與謝長憶起了衝突,將熱茶水澆在謝長憶身上。
謝國公當晚毫不留情將人發賣了!
查出下藥之人是衛芙,自然也不會手下留情。
但她到底身份不同,謝國公不能完全不顧岳家臉面,手書了一封罪責書,準備連人帶信一併遣送回淮州交由那邊處置。
「姨父,芙兒知錯了,求您不要將我送回去。」
衛芙回去的後果可想而知,她本就是庶女,家族不管是要給國公府一個交代,還是為了臉面,都會犧牲她。
謝國公冷著臉,負手而立。
衛芙臉色慘白,轉而求助一旁的謝夫人:「姨母,你一定要救救芙兒!」
謝夫人默然不應。
「姨母,我這麼做都是因為你啊!你不能不管我……你說會讓我嫁給表哥……」
謝夫人眸光一寒,厲聲道:「來人,還不趕緊將這不知廉恥的東西送走!」
門外應聲進來兩個侍衛,壓住衛芙雙臂往外拖。
衛芙慌了神,掙脫二人,跪到謝長憶面前,抱住他的腿,淚眼婆娑求饒。
「表哥,你救救芙兒,芙兒是真心愛慕你,才一時糊塗。表哥我願意給你當牛做馬,你救救我好嗎?」
謝長憶抿著唇,神情複雜,始終沉默不語。
他在不經意間指尖輕觸到唇上傷口,視線倏然向我投來。
我下意識低頭避開那目光。
衛芙突然瘋魔般朝我來,雙手掐住我的脖子。
「是你,一定是因為你,表哥才不肯救我,對不對?」
侍衛生拉硬拽將衛芙拖走,走前嘴裡還在喊。
「為什麼會這樣?這一世表哥明明也不討厭我啊!明明我提前了這麼久,明明沈音還沒有出現。」
「我不要回去,我不想被嫁給六十歲的老頭,我有什麼錯。我只是想嫁我喜歡的人,我有什麼錯!」
「都是你們的錯!哈哈哈哈哈!」
……
我捂著脖子,望向衛芙消失的地方。
她有什麼錯呢?
大概是錯在太愚蠢,錯在不該去奢求無法共情她的人來拯救自己。
這個道理,她兩世都沒想明白。
15
我和謝長憶的關係變得微妙。
那夜的事,我們默契地沒有再提。
直到衛芙自縊的消息傳來。
衛芙被遣送回家後,衛家人本想將她沉塘給國公府交代。
謝長憶差人送去一封調解信,才讓衛家人打消念頭。
最後衛父決定將她送給淮州知府做第十二房小妾。
出嫁那天,衛芙選擇在閨房裡上了吊。
此事之後,謝長憶沉默了許多。
我亦更堅定心中觀念。
謝長憶突然決定要參加兩年後的科舉。
與謝國公商議後,要獨自搬去京郊別院專心學習。只帶諸安和一車書,連我也不讓跟。
臨走那天我去送他。
諸安將東西搬上馬車,檢查完四周,跳上馬車拉拽韁繩,將馬車趕到近前:
「世子爺,要不你就把夢還也帶上唄!我一個大老爺麼,毛手毛腳,還真不咋會伺候您。」
謝長憶瞪了他一眼,他噤聲撇過頭。
我露出假笑,掩蓋這尷尬的氣氛:「世子好好學習,我等你金榜題名。」
謝長憶靜默良久,才緩緩開口:「阿還姐姐,對不起!」
我知道他在為那夜的事情道歉。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謝長憶好像變了。
是在許久以後我才發覺,這也是謝長憶最後一次喚我「阿還姐姐」。
馬車方才駛出不過百米,駿馬一聲長啼,馬車驟停,似乎是撞到了人。
我跑過去查看,一藍衫男子立於馬車前拱手向謝長憶道歉。
我瞧著眼熟,出聲喊他:「周大哥——」
去歲科舉的落榜生周豐臣,我在長街邊遇見他被賊偷走了身上所有盤纏,明明抓住了賊,卻在發現那賊在破廟裡養了五六個弟弟妹妹後,選擇不計較。
他說,他參加科舉的目的,便是想讓天下少一些這樣流離失所的孩子。
我從來敬重這種心懷天下之人,便將身上的銀兩借他還家。
望見我周豐臣面露驚喜:「江姑娘,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