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少年善蠱,尤其是我爹。
他用蠱控制了我和我娘,也控制了許多女子的一生。
1
我從小被我爹關在後院小黑屋養大。
他不知道從哪兒聽說,這樣不見太陽養出來的女兒膚如玉脂,國色天香。
房間裡布滿源源不斷的燈火,是我從小到大唯一的光明。
爹說我是他養得最成功的閨女。
我的姐姐們也照這個法子,卻沒有一個出落得國色天香。
不過膚如玉脂倒是真的,因為不見陽光,我們的肌膚都泛著病態的白。
他養我們,是拿來賣的。
在他眼裡,只有兒子才是孩子,女兒和牲口無異。
他用這種方法量產膚白貌美的美人兒,次等的送人,優等的拍賣。
拍賣我的那天晚上,燈火輝煌,是我從未見過的盛景。
我不知道白天是什麼樣的,但那個夜晚滿足了我十五年來的所有想像。
爹爹讓我穿著錦衣華服,戴著綾羅珠寶,跪坐在被鐵欄杆環繞的台子上,驕傲地向來賓展示。
展示我的天香國色,展示我的乖巧聽話,展示我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女兒莊來的都是達官顯貴,江湖名流。為了我擲千金,場面好不熱鬧。
我感到很新奇,又有些緊張和無助。
我在人群中尋找母親的身影,才發現全場除了我都是男人。
沒有同類讓我焦躁不安,我停下了表演,手指打戰,爹爹喊了幾聲繼續也沒聽見。
人們鬨笑,「姜老頭,你這閨女也不聽話啊,不像上次那個,讓脫都照做。」
「哈哈哈哈。」
「上次那算什麼,美人兒嘛,總是有點脾氣的。」
爹爹不高興了,身邊的周管家遞給他一個盒子,我瞬間臉色慘白。
「爹爹不要!我聽……啊!」
我晚了一步,他已經催動了蠱蟲。眾目睽睽之下,我跌倒在地上痛苦哀號。
萬蟲噬心的痛讓我忘了場合,我哭著滿地打滾,求他停手。
上好的古琴被推翻,白玉棋盤上棋子落了一地,綾羅珠翠碎的碎,折的折。
人們只是無情地笑著,叫著,讓他繼續。
2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終於停手了。
我縮成一團,顫抖著大口吸著氣。長發因汗水變得異常黏膩,貼在我肌膚上,更襯得肌膚白玉如雪。
下人嫌棄地打開鐵門進來,扔了塊帕子在我臉上,讓我擦乾淨臉上的東西,別影響價格。
有人吹了聲口哨,「這個不錯,還挺能受的,我要了,三千兩。」
「嘖,真不巧,本少也看上了,四千兩。」
人們開始競價,原來我這麼值錢。
娘親曾說,我有一位同父異母的姐姐,勉強算半個優等,拿出來拍賣,結果沒承受住一炷香的蠱蟲發作,眾目睽睽下拔出金釵自盡。
來賓敗興而歸,那位姐姐的母親,也被爹爹扔給下人凌辱致死。
娘親很害怕,在我上場之前,抓著我的衣袖泣不成聲,「玉兒,娘求你了,一定要堅持住……」
原來,無論我是否聽話,都要經歷這麼一遭啊。
「一萬兩。」
一個聲音橫空出世,壓過了所有競價,場面瞬間寂靜下來,那人又補充。
「黃金。」
爹爹眼冒精光,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高價。
沒人再敢競價,全場鴉雀無聲。
拍賣結束後,爹爹牽著我,連同裝母蟲的盒子,一起交到對方手裡。
那人戴著惡鬼面具,語氣清冷,「沒有解藥?」
噬心蠱最多在人體存在二十五年,若不能及時解除,我就會被不可控制的蠱蟲噬心而死。
爹爹是有解藥的,但是分開售賣,解藥一千金。
他曾得意揚揚地告訴我,賣出去這麼多女兒,從沒人問他要過解藥。
這說明,我的那些姐姐們,最後都死在了痛苦的折磨里。
爹爹這樣評價他死去的女兒們:
「白養了她們十五年,沒本事勾得男人為自己花錢,死了活該。」
那時我不寒而慄,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可是現在,買我的人,居然問他要解藥。
爹爹淫笑,「解藥單賣,五千金。」
我瞪大眼睛看他,又小心翼翼地偷偷去看面前的人,可是他戴著面具,我什麼信息也得不到。
我很害怕,身子又顫抖起來。
「不是一千金嗎」,話到嘴邊,我終究還是沒有勇氣說出來,恐懼地站在原地,聽這兩人決定我的命運。
「不要了。」
買我的人語氣平淡,接過爹爹手裡的鎖鏈就要牽著我走。
3
我一下子絕望了。
爹爹卻意外地妥協了,許是因為,我是第一個勾得買主開口要解藥的商品吧。
「你覺得多少合適?」
「五百兩。」
「五百?」爹爹嗤笑,「續命良藥就值五百黃金,華佗再世都要哭死。」
「你要多少?」
「一千兩,少一個子兒不賣。」
「成交。」
這人命手下拿出一萬一千兩黃金,爹爹喜笑顏開地驗過之後,讓管家去養蠱的密室取出一個小瓷瓶來。
「喏,這就是玉兒身上蠱蟲的解藥。可別怪我沒提醒你,解藥只此一份。」
我眼睛紅了,這就是能解除我痛苦的東西!
我懷抱著不現實的希冀,恨不得讓這人當場就用給我。
他點點頭,讓手下連同母蟲一起收好,沒提使用的事,像牽著牲口一樣,拽住我脖子上的鎖鏈領著我走了。
奢華的馬車內,我跪坐在地上,低著頭鵪鶉一樣不敢動彈。
買我的人先開了口,車內寂靜,襯得他聲如崑山玉碎,好聽異常。
「叫什麼名字?」
「姜白玉。」
「白玉……」他目光在我身上流連,從上至下打量,「倒挺稱你。」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從小娘親沒教過我怎麼和人打交道,只教過我怎麼讓人開心。
她說,「我們周圍沒有人,只有畜生。」
畜生不需要交流,畜生只要本能的滿足,做到了就能活命。
我不說話,他也不生氣,取下面具,一張好看到過分的臉出現在我眼裡。
要怎麼形容呢?
我沒什麼文化,只覺得像清冷的月光,又像冬天的雪。美艷中都帶著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冷。
「楊慎遠。」
我抬頭,眼裡帶著疑惑。
「我的名字。」
我有些猶豫,娘說不需要知道畜生的名字,只要喊他們主人就足夠了。
「主人……」
楊慎遠皺眉打斷我,「喊名字。」
我心裡受驚,沒想到剛開口就惹得他不悅。
目光落在他手邊裝母蟲的盒子上,我瑟縮著向後退了退。
我一犯錯,爹爹就會開那個盒子。被教訓多了,我再也不敢犯錯。
楊慎遠注意到我的目光,挑眉拿起盒子,饒有興致地打開。
4
「怎麼,想試試?」
我眼淚一下子上來了,撲到他腳邊乞求,顫抖著搖頭,說不出話來。
楊慎遠關上盒子,「我不喜歡把話說兩遍。」
我努力理解他的意思,顫巍巍試探,「主……楊慎遠……」
楊慎遠眉頭舒展,繼續命令:「叫阿遠。」
「阿遠。」
這名字喊出來,我忽然有種熟悉感,下意識忽略掉了。
我怎麼可能對男人的名字有熟悉感,我連爹娘叫什麼都不知道。
楊慎遠帶我回了他住的地方,是個很華麗的園子。
去我院子的路上,有兩人拖著一個滿身痕跡的女子,商量著埋在哪兒。
我看過去,那人我竟然認識,是我隔壁的姐姐姜白雪!也是除娘親外,對我最好的人。
大半年前被拍出去後,我從沒想過會再見到她,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姜白雪一動不動,腦袋無力地垂著,身上青紫斑駁,已經沒了生氣。
我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如入冰窖。實在不能接受曾經那麼溫柔的人,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楊慎遠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不帶感情地解釋:
「送她去當細作,結果她自己栽了進去。左右沒什麼用了,讓手下玩玩也無妨。」
我怔忪,忽然明白了楊慎遠買我的用意。
我就是下一個姜白雪。
我娘說得對,姓姜的女兒,沒有一個好下場。
「不會這樣對你的。」楊慎遠說。
我當時不理解他的話,後來才明白,對我,他有更殘忍的法子。
我親手埋葬了姜白雪,恍惚間又看到小時候的我們,分坐在牆的兩邊,想像白天是什麼樣,想像外面的世界,想像生長在陽光下的女孩。
楊慎遠好生把我養在玉園。
侍候我的侍女說:「這是殿下專為姑娘準備的,建造了三年時間呢。」
三年前爹爹就已經在宣揚我了嗎?難怪娘親說,我那場拍賣會是她見過最盛大的。
5
楊慎遠時不時過來,有時會留宿。
我想到娘親教的,努力討他歡心,他卻木頭一般,根本勾不動。
還說:「姜白玉,你再這樣,我就要用那盒子了。」
我被嚇到,老實窩在他身邊不敢動彈,鵪鶉一般。
他就摟著我睡過去,什麼也不做。
時間久了,我漸漸放鬆下來,知道他不會傷害我,也沒有那般小心翼翼了。
有時候他來,我會做一些小點心,給他添茶,然後在一邊彈琴。
楊慎遠很受用,揉著我的腦袋,讓我跪坐在地上枕他的腿,一邊吃茶一邊說。
「馬上就到你生辰了,許你一個心愿,想要什麼?」
我恍惚,看得見陽光的時間走得這樣快嗎?我竟已馬上十六了。
過去的人生是一片空白,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麼,思索間想到一個東西,不確定地開口:「我想要,解藥……」
楊慎遠沉下臉,大掌覆在我頭頂用力,要把我腦袋捏碎一樣。
「換一個,或者閉嘴。」
他不肯給我。他說他許我心愿,不是許我自由。
可我的心愿就是想要不再受任何人控制的自由啊。
楊慎遠生氣了,捏住我的下巴,逼迫我抬頭看他,胳膊支著腦,袋漫不經心地開口:
「姜白玉,是這一年,我太慣著你,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我眼裡噙著淚搖頭,楊慎遠上一次生氣也是這樣。
僅僅因為我對著一個小廝笑,他第一次用了母蟲,聽我在他腳下哀號。
他說我來這麼久,從沒對他笑過,那個小廝憑什麼可以?
我難受得撕心裂肺,流著淚瘋狂哀求:「我不會了,我再也不敢了……」
可楊慎遠還不解氣,讓我承受了整整一炷香的萬蟲噬心之痛後,又強迫我眼睜睜看著那個小廝,被一根根切掉手指,拔掉牙齒,打碎骨頭,最後丟進籠子裡喂狼。
我第一次見到這樣血腥的場面,嚇得精神恍惚,見了他就害怕,全身哆嗦跪在地上,嘴裡只會說:「求求你,我不會了,我再也不敢了……」
楊慎遠總是擰眉,冷著臉讓我安靜下來,見我實在做不到,就讓人把我綁在椅子上,又喊了大夫過來,讓他們把我治好。
大夫換了一個又一個,始終不見起色。
楊慎遠越發暴躁,把房間裡能摔的都摔了個粉碎,掰開我的嘴給我灌各種苦得要命的湯藥。
這樣折騰了兩個月,我終於不再鬧,不再發顫了,安安靜靜地等他來,看到其他人都不敢抬頭。
楊慎遠很滿意,他要的就是這樣的我,眼裡只有他的我。
6
楊慎遠這次意外地沒有用母蟲。
他讓我換一個心愿,說除了這個,什麼都可以。
我不敢反抗他,老老實實枕在他腿上想心愿。
我認真想了很久,想不出別的。
楊慎遠的臉色已經很差了,我害怕他又要折磨我,抓住他的手小心地開口:「我……我要阿遠。」
楊慎遠怔住,忽而又笑起來。
我第一次見他笑,還挺好看的,傻愣愣看了半天。
楊慎遠開口,聲音罕見的愉悅,「玉兒想要我?」
我點頭,我知道這話意味著什麼,但是讓他開心,讓他放過我,這就足夠了。
「好啊。」楊慎遠拉我起來,讓我坐在他腿上,溫柔地吻了吻我的唇,眼裡的清冷都融化在笑意里。
「玉兒真乖。」
我忽然覺得,他似乎一直在等我說這句話。
他可以直接要我,但他覺得沒意思,他要讓我自己提出來。
十六歲生辰這天,楊慎遠讓人給我認真打扮了一番。
我都要不認識我自己了。
我看著鏡中的美人,第一次意識到爹爹為什麼說我是他的驕傲。
楊慎遠的人還在我頭上蓋了一塊紅色的帕子,擋住我的視線,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那人一走,我就扯了下來,頂在指尖打轉,無聊地玩著。
晚霞褪了顏色,寒鴉驚叫三更,我等得都要睡著,楊慎遠終於來了。
看見我拿在手裡翻絞的帕子,他有些不悅,「誰讓你取下來的?」
我趕緊展平蓋在頭上,「你彆氣,我再蓋上。」
楊慎遠帶著一身冷意,把我剛蓋上的帕子扯下來扔在地上,「不用了,左右也不配,不蓋也罷。」
我疑惑,不配是什麼意思,一塊帕子而已,我怎麼就蓋不得了?
後來我才知道,正妻進門,都會蓋這塊帕子。
但我在楊慎遠眼裡,和所有人眼裡的姜家女兒一樣,只是用來達成目的的工具。
7
楊慎遠動作粗暴地在我肌膚上掐了一把,白玉一般的肌膚上立刻顯出紅痕。
「還真是脆弱。」
楊慎遠似乎很喜歡這樣,直到我身上布滿紅痕,方才罷休,擁著我入眠。
我以為我們的關係能因此好轉一些,但楊慎遠在那之後一直沒有來。
侍女給我用了最好的藥膏,一天三次地抹。
他們得了楊慎遠的吩咐,要儘快消掉我身上的痕跡,讓我恢復最初白玉般皎潔的模樣。
五天後,我身上的痕跡已經完全淡掉了,楊慎遠的人又好生打扮了我一番,還是紅裙,這次沒有帕子,然後把我送到前廳。
前廳除了楊慎遠,還有一個人。
中間放著一個籠子,和兩副黃金鎖鏈。
我想跑,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跪在楊慎遠腳邊,他捏起我的下巴,語氣第一次這樣溫柔。
「玉兒,你可願為了我,去太子身邊?」
我這才知道,原來楊慎遠,是皇族的人。
不知道什麼原因,他不受老皇帝喜歡,甚至在明面上,他是一個已經死去的皇子。
楊慎遠野心很大,不甘心只當一個暗殺組織的頭頭,他要奪回屬於他的東西。
姜白雪是他塞進太子府的第一個細作,卻因為愛上太子背叛了他。
他把人抓回來,交給手下殘忍了結。
現在,輪到我了。
楊慎遠親手給我帶上鎖鏈,半推半就把我塞進籠子,親吻我的手背,撫摸我的臉頰,柔聲叮囑我。
「不要讓我失望,玉兒。我答應你,我若稱帝,皇后只會是你。到那一天,我就給你解藥。」
我掉著眼淚搖頭,「我不想當皇后,阿遠,我想留在你身邊,求求你……」
「那就為了留在我身邊,去幫我拿到我想要的東西吧。」
楊慎遠看我的目光第一次充滿憐愛,說出的話卻讓我絕望,「不要像你那個廢物姐姐一樣起別的心思,別忘了,你的母蟲還在我手裡。」
8
楊慎遠身邊那人把我帶走了,他要送我去地下拍賣場。
這個拍賣場,據說已經被太子盯上了,楊慎遠打算放棄這個暗樁。
但在放棄之前,他還要讓它發揮最後的作用。
我居然有幸被拍賣兩次,如果爹爹知道,一定又會說我是他的驕傲吧。
拍賣現場,有人認出我就是一年前在女兒莊被神秘人一萬兩黃金高價買走的那位,競價的聲音小了下來,他們的重點都轉移到我被二次拍賣的原因上來。
一幫畜生七嘴八舌地叫喚,最後得出一個結果:我大概是沒能讓那位滿意,被扔出來回本吧。
我抬頭看向二樓一間廂房,楊慎遠就在那裡,戴著惡鬼面具,懷裡抱著另一位嬌俏女子。
女子滿眼的愛慕,可笑竟是給一隻惡鬼的。
楊慎遠從來不缺女人,尤其是願意為他賣命的女人。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把我推出來,因為我的命脈在他手裡,更好操控嗎?
競價到了最後時刻,門口忽然騷亂起來,緊接著官兵闖了進來。
人們臉色大變,沒想到太子竟能查到這樣隱秘的地方。
太子抓了不少參與其中的富商和官員,我再次抬頭看向二樓,楊慎遠已經不見了。
我仍然待在籠子裡,冷眼觀看這一場獵人狩獵畜生的大戲。心裡有些惋惜,最值錢的那一隻畜生沒有進網。
周圍終於安靜下來,這才有人注意到我,指著籠子請示:「殿下,她怎麼辦?」
太子移步到我面前,氣息溫柔而乾淨,如明珠生輝。
難怪人人敬仰,都期待著他早日登基。
「你叫什麼名字?」
「姜白玉。」
「哦?孤先前,也遇見過一位姓姜的姑娘,名白雪。」
「那是我長姐。」
太子點點頭,「你可有去處?」
「沒有。」
「那可願意跟孤回去?」
我沒有別的選擇。
太子命人打開鐵籠,解了我手腳上的鐐銬,將我帶回太子府。
我換了身水色衣衫。
太子由衷讚嘆,:白玉比之月里嫦娥更甚。」
他准許我叫他的名字,楊懷安,心懷天下,長治久安。
楊懷安是個真正的太子,眼裡是百姓疾苦,心裡是天下晏然。
楊慎遠說,他是腐朽的舊朝里最後的君子。
但這個國家不需要君子。
君子太過溫潤儒雅,難當帝任。唯有屠刀與殺戮,才是最好的鎮國之器。
9
第二日用過早膳,楊懷安問我:「白玉可知令姐現在何處?」
我垂首不語,半晌,淚盈盈地抬頭,「姐姐已經不在了,臨終前,囑咐我將此物交給您。」
我拿出楊慎遠給我的東西,是一枚手作玉佩,看得出來製作者技藝生疏,「白雪」二字刻得歪歪扭扭。
楊懷安大驚,一見玉佩便紅了眼,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聲音哽咽起來。
「這是,孤送給阿雪的……她說回去告知家人便回來應孤,是孤的錯,孤就應當堅持和她同去……是誰害了她!」
楊懷安悲憤難當,他竟是真的喜歡姜白雪!
「是誰害了阿雪!」
楊懷安激動地起身,拽著我的手腕逼問。
我哭著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姐姐那日回去,很害怕,她是逃回來的……後來我們全家都被殺了,我爹我娘,還有姐姐……是姐姐把我藏在床底下,我才逃過來的。」
楊懷安怒目圓睜,「你可知道是什麼人!」
「我……我不知道,我只聽見他們喊那個領頭的秦將軍。」
「秦廣榮!」
楊懷安攥緊玉佩,咬牙切齒。
我心虛得要命,低下頭避免被他看出異樣。
來之前,楊慎遠同我說過盛京的局勢。
鎮國將軍秦廣榮手握重兵,在盛京一家獨大,目無法紀。
當今皇帝楊璟懦弱,不敢與之抗衡。
太子楊懷安相反,接管朝政以來大刀闊斧,處置了不少跟隨秦家的奸臣,極力削弱秦廣榮的勢力。
秦廣榮數次派人暗殺楊懷安不得,為出氣暗中綁了他的兩個姬妾給手下玩弄,又屠了對方滿門,趁夜色丟到太子府門口。
簡直放肆到極致。
楊璟夾在中間拚命和稀泥,更讓楊懷安生氣。
此後朝堂徹底分為兩派,秦廣榮與楊懷安分庭抗禮,難分上下。
但還不夠。
楊慎遠要激化這兩人的矛盾,他不想再等了。
他買了我姐姐送到楊懷安手裡,打探他深淺之餘煽風點火。
哪承想姜白雪假戲真做,對楊懷安動了情,寧願忍受噬心之痛也不幫他。
他便謊稱給她解藥,騙她回去,賞給了手下人。
楊慎遠讓我好好利用姐姐的死,把從她身上得到的玉佩給了我。
擔心我是第二個姜白雪,他給我準備了兩樣東西,棺材和後位。
我對後者沒什麼概念,但我不想死。
楊懷安對我很好,甚至教我讀書寫字。
他誇我進步神速,又同我說起姐姐當初學字時的趣事。
「阿雪笨笨的,一個字要孤手把手教好幾遍,還不准孤說她……」
但他從未手把手教我,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寫給我看。
他的確是君子。
對我未曾動心,一直在懷念姜白雪。
楊懷安親手在太子府後院為她建了一個墳塋,裡面放著那塊玉佩,和一套嫁衣。
他一連去祭拜了七天。
為顯姐妹情深,每次我都跟著去,聽他對著那個小土包喃喃自語。
我很惋惜,這樣光風霽月的長情少年,為什麼偏偏生在皇家。
少年對著墓碑流淚,碑上刻著「太子妃姜白雪」。
楊懷安說,雖未成親,但他親口許諾過姐姐,所以她就是他的妻。
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
難怪她那樣柔弱的人,敢為眼前的少年反抗楊慎遠了。
我長嘆一聲,若是白雪姐在天有靈,一定會很欣慰吧。
10
天璃的朝堂迎來前所未有的動盪。
找了一年的人成了白骨,昔年儒雅的皇太子第一次發怒,砍了秦廣榮好幾個爪牙。
對方也不是吃素的,來太子府暗殺的人一茬接一茬。
每天晚上睡覺,我都不敢合眼,生怕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我按楊慎遠的指示,不停煽風點火,引楊懷安去處理秦廣榮的暗線。
秦黨日漸式微,不少朝臣重新站隊。
有一人不知從哪兒聽了姜白雪的事,去女兒莊買了個同款來獻給楊懷安。
樂舞停歇,美人兒盈盈跪地,「奴婢姜白紗見過太子。」
楊懷安和我俱是一愣。
送禮的沒眼色,狗腿上前笑得諂媚,「聽聞殿下喜愛美人莊的女奴,這是小人特意拍來孝敬您的。」
「美人莊,女奴?」楊懷安皺眉,「這是什麼地方?」
那人愣住,一五一十同楊懷安說了。
每說一句,楊懷安周身就冷一分。
我坐在下首冷不丁打哆嗦,腦子迅速運轉,想著該怎麼圓過去。
最後,楊懷安面無表情地起身,指著姜白紗,「送她去書房。」
我膽戰心驚地在自己院內轉圈,不消一刻鐘,管家進門,「玉姑娘,殿下有請。」
我深吸一口氣走進書房,沒看到姜白紗。
楊懷安屏蔽左右,冷眼看我,卻並沒有敵意,
「你和阿雪,也是女兒莊的人?」
不等我開口,他便內力掀開我一頭青絲,在我後脖頸處,一朵小小金蓮正熠熠閃爍。
那本是蠱蟲咬破皮肉鑽進去後留下的疤痕,爹爹嫌影響價格,給我們刺了金蓮用以遮蓋,也成為姜家女兒獨有的標識。
「這世上,竟真有如此藏污納垢之地!」
楊懷安盛怒中夾雜著震驚,我垂首不語。
這地方,存在數十年了。
也曾有朝臣大張旗鼓地來,說要救贖我們,可最終,都成了爹爹的幫凶。
娘說,這不只是我們的悲劇,也是時代的悲劇。
時代拋棄了我們,再多的反抗都是徒勞。
小時候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拋棄我們?」
「因為我們已經先給自己套上了枷鎖。」
人為施加的鎖鏈尚能解開,深入靈魂的三綱五常要怎麼辦呢。
「阿雪……是因為這蠱蟲去世的嗎?」
楊懷安指尖觸上我的金蓮,眼裡卻裝著另一個人。
「姐姐……」在玉園見到她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我猶豫了一下,「是自盡的。」
「她為何要自盡!」
「買了她的人,因為她沒完成任務,讓人……那樣懲罰她。她覺得無顏再回來面對你,便自盡了。」
楊懷安雙眼通紅,掩面痛哭。
我靜靜聽著他啜泣,實在難以想像,這是為我姜家女兒發出的。
許久,楊懷安平靜下來,拳頭攥得很緊,聲音堅定。
「害了阿雪的人,孤必不輕饒!你可願,與孤合作?」
11
這是要我出賣楊慎遠?
我內心掙扎。
楊慎遠捏著我的命脈,已經用姜白雪給我上了一課。一旦被他發現,我下場只會更慘。
但楊懷安是個君子。
民眾都說,他會是位永昌帝業的明君。
如果他能幫我們,幫天下女性去掉枷鎖,只是以我一人的性命為代價,又有何不可?
我從未活過,我只是存在,我不懼死亡。
我抬頭,「姜白玉,願助殿下一臂之力。但我亦有要求。」
「請講。」
「我希望殿下登基後,能徹底毀了女兒莊。不只是鎖住我姜家女兒的,還有天下女子的。」
「孤應你。」
我把楊慎遠的打算統統告訴了楊懷安。
他要激化秦楊兩黨的矛盾,削弱秦黨的同時,逼秦廣榮擁兵自反。屆時再帶兵救援,收回兵權,順理成章成為護國功臣。後趁勢逼宮篡位,登上帝位。
楊懷安震驚,「你說,四弟還活著!」
我點頭。
據說楊慎遠是因為有一半異族血統,受皇帝忌憚被秘密處理了。
楊懷安一直以為這個弟弟已經去世,提起他時總是感慨萬千,恨自己當時太小,沒能力護住他。
如今得知真相,楊懷安眼裡異常複雜。
「孤的愛人,竟是孤的弟弟殺的……權勢當真能讓人變得六親不認,若能換得當初的阿雪與慎遠,孤寧可不要這皇位!」
「什麼樣的人當政,就會有什麼樣的百姓和朝臣。殿下若想以後都不再發生這種事,就應當登上帝位,為百姓和皇家都立一份楷模。」
我真怕他撂挑子不幹,那我就完了。
「你說得對。」楊懷安堅定下來,「白玉,當真是一塊璞玉。」
楊懷安為我請了教書先生,他說我很有悟性,若能細心雕琢必會驚艷世人。
書里有許多新奇的故事,我看得津津有味,一月時間就學完了一本。
12
秦楊黨爭日益激烈。
秦廣榮已有不臣之心。楊懷安不斷削弱和回收他手中的兵權,卻始終觸不到核心。
我記得楊慎遠是打算同時控制秦廣榮家眷的,向楊懷安提議,被他拒絕了。
「皆是無辜女眷,與阿雪何異。」
不久,楊慎遠發來密信,讓我每隔三日便彙報一次盛京局勢,他要去南月借兵。
我把信拿給楊懷安,他還沒有適應親弟弟狼子野心的變化,沉默良久。
楊懷安派了人去阻攔楊慎遠,後找人假扮我與他留在京中,帶我秘密去了北疆。
北疆與天璃素來交好,楊懷安少時又救過北疆皇太子。
對方如今稱帝,仍記得他這份恩情,要求楊懷安登基後保兩國五十年友好邦交,便痛快答應了借兵。
返程路上,楊懷安心腹發來消息,秦廣榮果然趁京中無主反了。
三十萬大軍圍困盛京,皇帝楊璟癱在龍椅上,嚇得就要開城門投降。
楊懷安早料到楊璟會有此做派,命人將皇宮封鎖得水泄不通,惹得楊璟破口大罵。
半月後,我和楊懷安先一步帶領援軍抵達,與城內守軍裡應外合,打了秦廣榮一個措手不及,結束了這場荒唐的造反。
楊璟自知不配為帝,自行退位。
楊懷安順勢登基,大赦天下。
對於造反一事,只嚴懲了秦廣榮及其黨羽,無辜士兵、家眷皆未牽連,民心大漲,徹底穩住了朝綱。
盛京的局勢日漸好轉,我心裡卻慌得不行。
自楊懷安登基回來後,楊慎遠就再也沒有給我傳過密信。
他知道我背叛了他,卻什麼動靜也沒有。
這種安靜讓我害怕。
沒過多久,楊懷安同我說,他要親自帶兵去拆了女兒莊。
「便是地府,也沒有這等罪惡滔天之地。」
我自然跟著他去,一路上都格外不安,總感覺楊慎遠在哪裡盯著我。
到達女兒莊時,我被嚇得不輕。
不知是誰,把我爹的屍體分成數十塊,在莊子前擺成一行字。
「這是你第二次出賣我,姜白玉。」
爹就一個腦袋是完好的,擺在字中間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嚇得臉色慘白,連連後退,險些昏死過去。
13
女兒莊已經燒起來了,像黑暗裡生出的巨大明燈。熱得灼人,逼停了我們的腳步。
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終於等到一場雨降臨。楊懷安立刻帶人進去查看情況,不出意外,裡面橫七豎八燒焦的屍體。
後院每個沒有窗戶的房間裡,都躺著一具曾經的美人兒。
她們未曾見過太陽,就已先擁抱了死亡。
生於黑暗,也埋葬於黑暗。
只剩罪孽,仍在陽光下張牙舞爪。
女兒莊徹底化為灰燼,爹爹放在密室的蠱和解藥也無一倖存。
處理好一地屍骨,打道回京時,我身上的蠱蟲毫無預兆地發作了。
心臟被啃咬的疼痛讓我徹底失去理智,發狂將營帳內大小物件摔得到處都是,甚至奪過楊懷安腰間的匕首意圖結束這一切。
匕首毫不猶豫地紮下來,卻被一雙手握死,血瞬間出來,滴滴答答掉在我身上。
我忍住痛苦抬頭,是楊懷安。
他用力從我手中奪過匕首扔到一邊,喝令外面的士兵包圍營帳不准進來,控制住我的雙手將我抱到懷裡。
「堅持住,白玉。孤一定為你拿回解藥。」
說得輕巧。
我沒勁去懟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身體,汗水和淚水一起模糊了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折磨終於結束了,我長舒一口氣,虛脫地跌在楊懷安懷裡。
良久,楊懷安問我:「阿雪她,也受過這種苦難嗎?」
我閉目養神,緩了好半天才有力氣開口。
「很多女子,都受著這種苦難。
「陛下,這種噬心之痛,看似是蠱蟲所致,實則是這個時代。
「我娘說,這個時代不把女子當人,所以,才會有女兒莊這種地方。」
楊懷安語氣迷惘,似是問我,又像是問他自己。
「孤要怎樣做,才能改變它?」
我想起我娘曾說的話。
「男子可為之事,女子亦可。陛下若能打破男女桎梏,必可改變。」
「如何打破?」
「辦學堂,選人才,不論性別出身,唯才是舉。」
「好。」楊懷安一點即通,擲地有聲。「白玉可願為天下先?」
「實乃民女之幸。」
14
楊懷安封我為司學女官,引起朝臣聯名反對。
「我天璃建國百年,從未有女子從政,簡直荒謬!」
「大字不識一個,誰給你的膽量!」
「臣等懇請陛下處決妖女!」
楊懷安自龍椅上站起,不怒自威。
「既從未有,那便以朕為先!自今日起,全國各地開辦學堂,凡滿五歲幼童,不分男女皆可入學,就交由姜司學負責!」
「臣遵旨!」
被楊懷安悉心雕琢許久,我早已褪去最初的卑微與小心,與一眾朝臣站在這金鑾殿上,血液似乎都在燃燒。
這是我從未有過的感覺,讓我很想去守護,去奉獻,去留下點什麼。
哪怕下一秒會因蠱蟲發作而死,我亦無怨無悔。
這是,名為活著的感覺啊。
學堂推行得並不順利,地方官員對我很是不屑,百姓也不配合。
娘說得沒錯,建立一個新時代,新思想,果然很難。
我索性抓了個典型,上奏革了那貪官,又親自處理陳年積累的冤假錯案。下調稅收,興修水利,凡事親力親為,軟化了民眾對女子的刻板印象。再推行學堂教育,果然大有成效。
一年後,楊懷安召我回京述職,當地百姓攜兒童相送,人民夾道,好不熱鬧。
變化最大的是當地女童,不再奉成親生子為圭臬,也搖頭晃腦學著先生的模樣念念有詞。
「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我從小到大聽過不少稱讚,皆是說我如何貌美,如何嬌艷。
這是第一次,有人說我如何聰慧機敏,如何清廉為民。
我開心地翹尾巴,下朝後拉著楊懷安嘰里呱啦說個不停。
楊懷安笑我跟個小孩子一樣。
復又說:「孤欲以白玉為義妹,封公主,為你尋一良人,可否?」
我搖頭,「不可。」
感情上的事我從未想過,也不想去想。
我身上的蠱蟲保不准什麼時候就會要我的命。
楊懷安派了很多人去找楊慎遠,卻始終沒有消息。
比起去禍害別人,我更想在活著的時候,為天下的女子,去做些什麼,多做些什麼。
為官以來,我見過太多女子,明明不受蠱毒控制,卻因為無望的世道和家庭,比我還要痛苦。
真的很想有一天,我們都不用再承受這種折磨啊。
15
臨近年關,各地都有一堆事上報,我同楊懷安和幾位朝臣商議許久,回去時已是傍晚。
走至巷口,忽然被人捂住了口鼻。我身子一軟,癱在那人懷裡。
悠悠醒來時,手腳已被束縛住。我嘗試掙扎,稍有動作便被迎面扇了一巴掌。
掌風狠戾,扇得我臉上火辣辣的疼,嘴角很快淌出血來。
「玉兒可真有能耐。」
熟悉的聲音讓我毛骨悚然,我抬眼,正是楊慎遠。
「楊懷安很好,嗯?怎麼玉兒也看上他。」
楊慎遠蹲在我面前,眼神陰鷙,語氣危險。手指溫柔滑過我臉上的紅痕,又狠命掐住,指甲鉗進肉里。
我面容扭曲,痛苦地低哼一聲,險些落下淚來。
欣賞夠我的醜態,楊慎遠方才放手,又捏住兩頰逼我回答他。
我啞著嗓子垂眼,「我沒有。可他是明君,所以我選他。」
「那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就一定要背叛我?」楊慎遠狠勁上來,手指捏得我生疼,反手又是一掌。
青絲凌亂散在我眼前,我舔了舔唇角的血,心裡逐漸平靜下來。
早在答應楊懷安的那一刻,我就想到了今天。
姜白雪只是對楊懷安心動,便被他折磨至死,更何況我。
我可是毀了他整個計劃。
我破罐子破摔,「你想怎樣?」
「我能怎樣呢?」楊慎遠很溫柔,手掌撫在我臉頰上。
「我只是想讓玉兒跟我一樣痛苦罷了。這麼美的一張臉,毀了,應該很讓人惋惜吧。」
楊慎遠眼露病態,忽然咳嗽一聲,竟吐出血來,臉色瞬間很難看,白得像死人。
我斜眼看去,他露出的手腕上有蟲咬的傷痕,黑里透紅。
「你被爹爹下蠱了?」
這情況我再熟悉不過,我從小看得最多的,就是人被各種蠱折磨致死的慘狀。
楊慎遠身上這種,貌似是極端情況下,爹爹用來保命,和對方同歸於盡的,絕對無解。
難怪爹爹最後死得那樣悽慘,連具全屍都拼不出來。
「要陪我一起死嗎?」
楊慎遠齒間帶血,妖異又瘮人,對我笑得異常開心。
「放心,不是現在。
「在楊懷安找過來之前,我會先好好招待你的,玉兒。
「不知道我那仁善的大哥,屆時看到我們死在他面前,會是什麼反應。」
我不寒而慄。
姜白雪的死已經動搖了他一次,若再來,以楊懷安的性格,怕是終其一生都會愧疚難當。
楊慎遠說得對。
仁善者能成明君,卻未必能成帝王。
我只能暗自祈禱,楊懷安最終,能成就他心中的天下。
16
我被楊慎遠關到了地下監牢,這裡和那個關了我十五年的房子一樣,也沒有陽光,晝夜不停地亮著燈。
我自嘲,果然,只有這樣的地方,才是我的歸宿。
我本就是黑暗裡長出來的人,又怎麼配嚮往光明呢。
看守我的獄卒流里流氣,捏著我的手腕淫笑,「這等美人兒咱還是第一次見,聽說還是女兒莊出來的,很會伺候男人吧?」
這噁心的語氣讓我本能反感,想也沒想就用力掙脫他的手打了過去。
那人被我打蒙了,回過神來狠狠甩我一巴掌,招呼手下把我綁在行刑的柱子上。
「敢背叛主子?老子看你是活膩了!」
他一鞭一鞭地抽我,都向著臉的方向,眼裡透著得意和報復,手下的力越用越大。
我第一次受到這樣重的傷害,起初痛得尖叫,後面漸漸不喊了。
我喊聲越大,他用力就越狠。我便咬著牙,默默聽鞭子劃破空氣打在我身上。
有時候痛著痛著我就昏過去了,這人又一桶冷水潑醒我,同一句話反覆地說,反覆地打,不知道意義何在。
楊慎遠來看我時,我身上血淋淋的。
曾經潔白如玉的肌膚,如今就像剁碎了的豬肉,血腥裡帶著惡臭。
臉上也儘是鞭痕,不復往日美麗。
打我的人咬牙切齒,說我是塊硬骨頭。
楊慎遠毫不在意,他從手下手裡拿過一個小瓷壇,動作輕柔地撩起我鬢邊的碎發。
「玉兒,你見過雪嗎?」
他忽然冒出這麼一句,又自言自語:「我倒是挺喜歡的。現在不是冬日,不過無妨,撒鹽空中差可擬,你說呢?」
我睜大眼睛,本能地扭動掙扎。
楊慎遠從小瓷壇里抓出一把鹽,細細灑在我的傷口上,劇烈的疼痛瞬間沖毀了我的防線。
我哭著大喊,楊慎遠置若罔聞,不斷重複,直到小罈子空空如也。
他似乎還沒有盡興,有些遺憾地轉頭,又冷聲吩咐那些人:「把她關到水牢去,不要讓她死了。」
17
我被一路拖到水牢,這裡幾乎沒有光亮,潮濕又陰冷,骨頭都要凍住了。
楊慎遠的人每天都拿一小壇鹽過來,細細密密地灑在我身上,痛得我直哆嗦。
嗓子已經喊啞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第一次感覺自己離死亡很近,躺在地上喘氣。
想起那個當場拔下金釵自盡的姐姐,若是我當初像她一樣就好了。
真諷刺啊,我以為被賣出去就可以看到陽光,結果也不過是從一個黑暗換到另一個黑暗。
這樣黑暗的人世,不待也罷。
楊慎遠再次來看我時,我已經奄奄一息。
他異常暴躁,找了大夫大吼著讓給我看。
湯藥一碗一碗灌進我嘴裡,恍惚間我好像回到了最初被楊慎遠灌藥的時候。
楊慎遠把我搬到他的寢室,總算不那麼冷了。
手腳上鎖鏈沉重,壓得我動彈不得。
「我可憐的玉兒,怎麼就被打成這樣了呢?」
楊慎遠嘴角帶笑地撫摸我臉上的傷口,眼裡滿是惋惜,「可惜了,這樣一副玉骨冰肌的好身子。」
真是噁心得令人作嘔。我閉上眼不想再看他。
不能動刑,楊慎遠又想起母蟲來。
他把我關在籠子裡,撥動母蟲,欣賞我在裡面哀號打滾。
已經毀掉的臉更加猙獰扭曲,隨著我的掙扎不斷滲出血來。
楊慎遠病態的臉上帶著瘋狂的笑意。
「我可是給過你機會的,玉兒。可你還是選擇出賣我,這就是後果。」
欣賞夠了,他又命人給我灌藥,始終吊著我一口氣,不讓我那麼輕易死去。
蠱蟲的活躍和身上的傷讓我異常虛弱,時常昏睡著。
迷迷糊糊地,我想起一些事情。
小時候,我房間忽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是個俊俏的小少年。
我感到很新鮮。
他說:「聽聞女兒莊有控制人的方法,特來看看。」
卻被守衛擋住去路,慌不擇路闖進我這裡。
我問,「為什麼要控制別人?」
「只有這樣,他們才會聽我的,為我做事。」
我又問他外面的世界,他很不耐煩,但還是給我說了。
最後我問:「我叫姜白玉,你叫什麼?」
「遠。」
「遠?我叫你阿遠可以嗎?」
「隨你。」
遠在我這兒待了兩天,爹爹就帶人查過來了。
我把他藏在了床下,第一次對爹爹說謊,心虛得臉都紅了,手指不安地攪動。
爹爹看穿了我,摸著我的腦袋說:「玉兒長大了,都會欺瞞爹爹了。」
「玉,玉兒不敢欺瞞爹爹……」
「無妨。左右爹爹也很久沒教訓玉兒了。」
我一下子哭了,拽著他的袖子乞求,他把我甩到一邊,然後拿過了盒子。
劇烈的痛楚讓我滿地翻滾,終於經受不住,指出了遠的藏身之處。
爹爹笑得很和藹,這代表有人要倒霉了。
「真是只能躲會藏的小耗子。」
遠憤恨地瞪我,「姜白玉,你敢出賣我!最好別讓我活著出去!」
我嚇得哆嗦,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撲倒在爹爹腳下。
「放,放過阿遠吧,求你了爹爹。」
「玉兒,你又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沒資格提要求,只要乖乖聽話就好。」
18
爹爹帶著遠走了,我腦子裡一直是他瞪我的眼神,飯也吃不下。
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我卻背叛了他,我心裡很不安。
想到爹爹最在意我這張臉,我狠心打破餐盤,用瓷片劃傷了它。
爹爹很快過來,臉色很差。我臉上已經有三道傷痕了,這是他絕不容許的。
我和他彼此僵持,最終他答應放了遠。
爹爹不幹人事,但說話還是算數的。
我放下心來,竟忘了這樣做的後果。
爹爹冷臉讓人處理完我的傷口後,滅掉了屋子裡所有的燈。
黑暗徹底占據了每個角落,我獨自被關在這種令人窒息的黑暗裡整整七天。
爹爹不准任何人來看我,每隔兩天給我扔一個饅頭。
他時不時會在外面拿出母蟲逗弄,聽我痛苦地在裡面哀求。
為了放大這種痛苦,他還喂我吃了另一種蠱,又命人把我綁起來,讓我無法動彈,只能硬生生忍受。
那時我最黑暗的日子,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恢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