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骨一直養不好,大夫說大抵是廢了,活不過三十歲。
爹爹覺得無所謂,反正我二十五歲就會死。
最後他說:「現在知道了嗎,玉兒。這就是威脅爹爹的後果。」
呵。
果然是因果輪迴嗎?
我忍不住嘲諷,瘋狂笑起來,淚水湧出,整張臉更加慘不忍睹。
早知今日如此,我當初為何要受那些罪啊!
外面開始亂起來,刀劍相接的聲音猶如聖樂。
楊慎遠伸手擦掉我眼角的淚水,笑容妖異。
「楊懷安來了,你開心嗎,玉兒?」
說著,楊慎遠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瓷瓶,正是我身上噬心蠱的解藥。
可笑聽到這話時,我心裡竟抱有那麼點希望。
這麼多年,我從來都是行屍走肉,沒有方向,沒有目標,也沒有家人。
直到我成為女官,能夠為人們做事,為天下女子做事,聽到他們的答謝,關心,問候,我感到靈魂都被充盈了,活著不再只是等待死亡。
那樣美好的感覺,很讓人懷念啊。
我真的很想貪心一次,想好好活下去……
求求了。
我無助地躺在籠子裡乞求地看他,眼淚不停湧出,楊慎遠不厭其煩地一次次擦拭。
「姜白玉,你知道絕望的滋味嗎?
「我第一次嘗到,是楊璟要殺我。我的親生父親,只因為我母親是異族,就對我們痛下殺手。
「第二次,是你出賣我。我以為可以信任你才躲在你那裡,結果你受了點小苦痛,就毫無骨氣地跟狗一樣叫出了我的位置。
「第三次,還是你,選了楊懷安,背叛我。我謀劃了這麼多年,就因為你,徹底毀了,還染上了蠱毒。
「這感覺這麼美好,不能只有我一個人體會吧?」
楊慎遠說著,在我祈求的目光里,狠狠摔碎了瓷瓶,藥液撒了一地,蒸發掉最後的希望。
「這蠱,我費了一年時間,還是沒解掉。那你,就陪我一起死吧,玉兒。」
楊慎遠最後在我耳邊呢喃,從懷裡拿出裝著母蟲的盒子,打開毫不留情地捏死了母蟲。
我目眥盡裂,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疼痛淹沒,聲音悽厲地掙扎,鎖鏈因為我的動作不斷撞擊籠子,發出劇烈的響聲。
感受到母蟲去世的子蟲在我心臟處狂啃咬,那種摸不著的撕扯和啃噬足以讓任何一個人發瘋。
心臟破裂,我不斷嘔出血來,鮮紅的一大片,看著格外瘮人。
怎麼可以……
在這種極致的痛苦下,我竟笑出了聲,眼淚和著血一起流下。
怎麼可以,偏偏在我想要好好活著的時候,和我開這種玩笑啊!
如果我註定就不配得到,為什麼要讓我擁有,又奪走!
19
楊懷安解決完看守趕來時,楊慎遠已經自盡了。
我氣若遊絲趴在地上,周圍全是鮮紅的血。
我都不知道自己身體里竟然有那麼多血。
「白玉!」楊懷安臉色大變,小心翼翼把我攬在懷裡,急聲吩咐,「快去找大夫!」
我動了動手指,想拽住他,最終只是微不可見地搖頭。
沒用的,母蟲一旦死亡,子蟲就會不遺餘力攻擊宿主。
哪怕爹爹在這兒,也回天乏術。
我費力做出微笑的表情,想來一定很醜吧。
畢竟我已不是那個價值萬金的美人了。
「記住……我說的,楊,懷安,做個,明君……」
真遺憾,不能親眼看到天下女兒解下枷鎖了。
不過,是楊懷安的話,一定不會讓人失望吧。
眼淚徹底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看到姜白雪穿著一身嫁衣,站在紅色花海里,張開雙臂,對著我微笑。
「玉兒。」姜白雪溫柔地叫我,像小時候一樣。
「姐姐。」我也笑了,走過去把頭埋在她懷裡,「你在等我嗎?」
姜白雪抱住我,「我一直在等你,好玉兒。謝謝你,最後幫了懷安。」
彼岸花搖晃起來,不知從何處誕生的風,帶來人間最後的祝願。
「孤,一定記得。」
「唯願來生……你和阿雪,都能得到自由。」
楊懷安番外
母后說,我出生時,盛京雲銷雨霽,彩徹區明;皇宮紫氣繚繞,百鳥盤旋。
因為這些瑞象和嫡長子的身份,我成了天璃毫無爭議的太子,也努力想要做好一位太子。
父皇和我意見相左。
比起做人們心中的明君,他更想在權臣獨大中保住皇家的榮耀。
父皇的退讓並沒有讓秦黨收斂,他們設計毒害了我驍勇善戰的二弟,以異族血脈為由逼父皇害死了我無辜的四弟,又刺殺我明謀善斷的五弟。
目的只有一個,留下最聽話的那個傀儡,做下一任帝王。
如果沒有,那便造一個假的出來。
我也是他們要除掉的目標之一,所幸母后是清醒的。
在她和舅舅的庇佑下,我一次又一次艱難逃生,反擊,收攏民心,艱難地剪除秦黨勢力。
這一舉動惹惱了秦廣榮,他們甚至囂張到動我房中的人,將母后賜下的侍妾滅門。
父皇終於意識到這樣下去是保不住楊家天下的,他做了最硬氣的一件事——在上朝時當眾駁回了秦廣榮奏請廢太子的奏章,頂著巨大壓力給了我代理朝政的大權。
我終於有了正面和秦黨抗衡的能力,對方狗急跳牆,派了數十人將我逼下山崖。
跌下去時,我心裡只有遺憾。
不能為手足報仇的遺憾,不能剷除奸臣的遺憾,不能給百姓一個昌明天下的遺憾。
我帶著遺憾閉眼,醒來後看到了姜白雪。
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美麗的女子,恍惚間以為自己到了天庭。
姜白雪巧笑倩兮,「公子莫不是把自己摔傻了?」
那一瞬間,我平寂了二十年的心,驀然動了。
我以為這是天賜良緣,後來才知道,從刺殺到被她救起,都是一場來自我已死的四弟的陰謀。
我討厭陰謀,可姜白雪的存在,讓陰謀在光亮里翩然起舞。
她是個乖巧到過分的女子,一舉一動都帶著刻意的優雅,那雙烏黑的眼眸里,較之尋常女子,缺了靈氣和生動。
後頸中間有一朵金蓮,小巧精緻。
她是個失了靈魂的美人。
遇見她,我也成失了靈魂的人。
我帶著她回了太子府,她像剛出世的小孩子,看什麼都驚奇。
侍女端來白糖糕,上面細細撒了些桂花。
她拈起一朵,眸子裡出現一絲好奇,「這是雪花嗎?」
「這是桂花。」
她有些失落,鬆手讓花朵落下,又小心翼翼地看我,「雪花是什麼樣的?」
「你不曾見過嗎?」
她搖頭。
她好像對很多東西都沒有概念,我不知道她以前究竟是怎麼生活的。
我想了想,「它是美麗又溫柔的,和你一樣。」
「真的嗎?」她很驚喜,「那一定很漂亮吧,」
姜白雪的眼裡充滿嚮往,木偶一瞬間有了靈魂。
我點點頭,「很漂亮。」
我開始期盼冬天到來,那時的盛京是雪的天堂,她一定會喜歡。
一日,我在書房寫字,姜白雪闖進來,神色惶恐。
身後的侍女解釋:「姜姑娘不小心打碎了一個茶杯,不知怎的如此害怕,一定要來向您賠罪。」
說話間她已經跪在地上,垂著頭一言不發,身子一直抖,規矩得讓人心疼。
我伸手扶起她,「只是一個茶杯,碎了換一套便是。」
她眼裡帶著感激,反覆向我確認是不是真的不計較。
她說,小時候她頑劣,打碎了爹爹的茶杯,被罰得很痛苦。
她爹爹是個很嚴厲的人,不允許她和家中的其他女兒做錯事,尤其是這種日常小事。
我有些反感她口中的爹爹,該是多麼嚴厲,才能把她培養成這般刻板謹小慎微的模樣。
「孤這裡,沒有這麼多規矩。」
我柔聲安撫,她竟然哭了,眼淚滴滴答答落下來,像打在人心上。
「殿下待我真好,我必不會辜負殿下。」
她含淚跪在地上向我起誓,那時我並不知道,她下了怎樣的決心,才說出的這句話。
夜裡,姜白雪邀我去她院中。
我推門進去,在床帳後看到了不一樣的她。
我連忙以袖遮目轉過身去,想離去卻被她抱住,羞得我面紅耳赤。
「姜姑娘這是何意?」我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姜白雪開口,聲音意外的哀傷,「白雪別無所長,只善此道。唯有以此答謝殿下待我之好。」
我沒由來的惱怒,「你可知什麼樣的女子才會如此輕浮!」
姜白雪又落下淚來,「我只知道,女子皆不是生來便想如此輕浮的。」
這話說得我心裡沒由來的亂。
我解開外袍裹住她,伸手擦掉她臉上的淚。
「姜姑娘……先前都經歷過什麼?可否說給孤聽。」
她搖頭,透著一股絕望和無力,「我不能說給殿下,殿下會因此厭惡我的。」
我想也沒想,「孤不會!」
我嘗試解釋,無論她是什麼樣的,我都沒有低看她的想法。
「殿下。」
姜白雪忽然褪了外袍,就那樣站在我面前,卻意外地坦蕩。
「你可知道天底下有多少女子,生來就沒有選擇?」
我不知。
從小到大,太傅教我的都是治國為君之道。
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女子只是盛世的點綴,無須在意。
「那我告訴殿下,是全部。」
姜白雪的話讓我心驚。
「女子也是撐起國家的一部分,殿下您說對嗎?」
我點點頭。
「可是國家,卻從來沒有為女子做什麼。」
我想反駁,卻悲哀地發現事實的確如此。
「那些您看不起的女子,不是生來就如此輕浮,只是沒有選擇。」
姜白雪走進我,我本能地後退。
「您看得起的,同樣沒有選擇。」
我想到我哭著和親的二妹,被迫入宮的小姨,沉默無言。
「這天下需要女子付出,卻吝嗇給予女子選擇。」
姜白雪逼得我退無可退。
這感覺很奇怪,仿佛回到了少時被太傅揪著耳朵上課的日子。
她摟住我,將自己送到我面前。
「殿下看不起我,不是殿下的錯,是這世道,這天下,沒有教給男人要如何對待女子,也沒有教給女子,要如何才能解脫。
「所以我很茫然,我不知道要怎麼答謝殿下對我的好。
「殿下有朝一日登臨帝位,改變它好嗎?」
不容我說話,姜白雪吻上我的唇。
……
從那以後,我不再叫她姜姑娘,無論何時,我都叫她,阿雪。
天下有無數個姜姑娘,只有阿雪才是我的唯一。
我親手制了一塊玉佩給她。
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
這是我對她的承諾,我希望阿雪能成為我的太子妃,哪怕她不符合母后的要求。
遺憾的是,她似乎沒有看懂。
她因收到禮物而欣喜,卻似乎並不知道玉佩的含義。
她實在是一張白紙。
我嘗試教她寫字,她笨笨地拿著毛筆好奇,放到嘴邊舔了一下。
我目瞪口呆,連忙制止。
阿雪疑惑,「不是要教我胸有文墨嗎?」
我大笑,彈了她一個腦瓜崩,「不是這個墨。」
她悻悻地放下毛筆,吐了吐黑黑的舌尖,「我還以為是要讓我喝墨水呢,黑乎乎的,我才不要。」
阿雪不會用筆,糾正了好幾次還是握得奇奇怪怪,我索性握住她的手糾正,肌膚相貼的那一刻,我們都臉紅了。
我內心慶幸,還好我在她身後,她看不見我。
我教她寫字,教她念詩。
她學得不快,一個字寫錯好幾遍,我嘲笑她笨笨的,她一生氣,趁我睡著,在我臉上畫了個活靈活現的大烏龜。
這方面倒是有天賦得很。
醒來後,她還特意拿了銅鏡給我,看我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小丫頭得意壞了。
真好,我的阿雪,會嗔會笑,開始有靈魂了。
秋天來臨時,我和阿雪說明了心意,想在她期盼的冬雪裡和她成親。
她很慌張,手足無措,半晌才安靜下來,很小聲說了一句話。
我說我沒聽清,讓她再說一遍,她不肯,把我攆了出去,直接關上了房門。
其實我聽清了,她說的是:「我也心悅你,懷安。」
我的名字竟然這樣好聽,從她口中念出來,天樂一般。
慢慢地,阿雪會寫很多字了,冬天也要來了。
禮部那邊彙報,一切都準備妥當。
我去看了嫁衣,上面一對鳳凰振翅欲飛,穿在阿雪身上,一定極美。
阿雪卻說,她要先回去告知父母。
我一直以為她父母已經不在了,也甚少聽她提起。
我想與她同去,她擺手拒絕,不知道為什麼,臉色有些蒼白。
阿雪執意不要我派人陪同,告知我的第二日,就自己悄悄離開了太子府。
臨走時,留給我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句詩,是我教會她的第一句。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我視若珍寶,小心收藏起來,期待阿雪歸來。
冬雪來了兩回,她還沒有回來,派出去的人哪裡都找了,始終沒有消息。
我仿佛做了一場夢,唯有貼於心珍藏的信箋,時刻提醒著我,曾經真的有個叫姜白雪的姑娘出現過。
阿雪離開的這一年裡,秦黨的勢力之外,盛京又出現一股新的勢力,不知是誰。
我一路追查下去,查到一個非法的地下拍賣場。
在那裡,我遇到了一位國色天香的美人,她自稱是阿雪的妹妹,名姜白玉。
她帶來了我做給阿雪的玉佩,也帶來了阿雪離世的消息。
我不能接受,告別時還笑著讓我一定要等她回來的阿雪,怎麼會突然就成了一具白骨?
姜白玉說,是秦廣榮做了這一切。
他早有先例,我毫無疑問地信了,和秦黨不死不休爭鬥良久。
直到有人又送了一位美人給我,我才知道,阿雪在她曾經隱瞞的過去里,都經歷過什麼。
姜白玉和我坦白了一切,她的意願意外地和阿雪不謀而合。
也許,這是天下每個女子的心愿吧。
誠如阿雪所說,她們為國家付出,國家卻吝嗇於給他們選擇。
女子從來都在被動地承受著世道給予的一切,對他們而言何其不公!
我暗暗立誓,一定要毀了女兒莊這樣的地方,一定要做到阿雪曾請求的事。
秦黨終於按捺不住造反,虧得姜白玉,我提前去北疆借了足夠的兵力,與城內裡應外合,輕鬆平定了叛亂。
登臨帝位穩住朝綱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兵去剷除女兒莊。
有人比我更快,先一步到達,屠殺了那裡的所有人,包括那些無辜女子。
姜白玉沉默不語,她說,這大抵是楊慎遠對她的報復。
我亦沉默。
我的四弟,我僅剩的手足,殺了我的阿雪。
姜白玉最初把這個消息告訴我時,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狀態,崩潰了一般,第一次深切厭惡命運,厭惡這噁心的世道。
我情願把皇位雙手奉給楊慎遠,只要他能把阿雪還我。
那時我想到少時聽到的故事。
一位愛上了木偶戲的少年,花費了半生時間學它,垂垂老矣終於學成,卻已無所用,只有靠木偶戲勉強生存。
美麗的木偶一直陪伴著老去的少年。
可就在一個冬日,少年生氣了,覺得自己半生時間荒廢,如今冬日只能破廟蜷縮,皆因木偶而起,便生了火拿木偶取暖。
木偶在火中艱難站起,向他作揖,隨後被大火吞噬,化為虛無。
第二日少年望著一堆灰燼,哀嘆中夾雜萬聲淒涼。
「暖矣,孤矣。」
我的阿雪,也是這樣,以身飼火,換來我一生孤獨。
是我對她的情意害了她!
那時,我再也抑制不住,低聲啜泣起來。
甚至忘記了姜白玉還在旁邊。
姜白玉在回去的路上蠱蟲發作了,歇斯底里,與平日的她癲狂如兩人。
阿雪,應當也受過這樣的苦痛吧。
那時,她也如姜白玉一樣,恨不能直接結束自己。
難怪她那樣小心翼翼,那樣謹小慎微。
她和姜白玉一樣,都是沒有靈魂的木偶。
又和姜白玉不同,因為我會做她的靈魂。
可她卻在那之前,就已經離我而去了。
姜白玉的話徹底點醒了我,我知道要怎樣去做,怎樣去開創一個阿雪想要的天下了。
我封姜白玉為司學女官,她沒有辜負我的栽培,將推行學堂一事做得很好。
我身邊的暗衛曾建議我將她收入後宮以慰相思。
他說,都是女兒莊出來的,她和阿雪的秉性大差不差。
我拒絕了,這分明是兩個人,怎麼會差不多。
阿雪如她的名字,雪花一般美麗,脆弱。
哪怕是赤身站在我面前那一晚,也閃耀著聖潔的光輝,坦蕩而純粹。
偏偏帶著情慾,猶如神女墜入紅塵。
姜白玉不同。
她是深沉至死的黑暗中誕生的螢火,渺小,卻並不易碎。
照亮黑暗是她唯一的使命,她的眼裡從未有情愛。
她不是阿雪,也不會成為阿雪。
她和阿雪,都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美好。
可惜美好易逝,她和阿雪一樣,都終結在了我四弟手裡。
我把她同阿雪葬在了一起,這樣,她們都不會再孤單了。
朝臣無數次上奏請求立後,都被我一一駁回。
那個位置,此生我只想過讓一個人來坐,一個曾留下信箋,許諾要與我在天比翼,在地連理的人。
我固執空置後位至垂垂老矣,天璃已如兩位姜姑娘離去時希望的一樣。
女子有了選擇,有了發聲的自由,也有了與男子相同的權利,來共同執掌這個國家。
沒有人再敢輕視她們,沒有人再給她們套上枷鎖,她們從黑暗中解脫,在陽光下自由奔跑,深深感激兩位改變她們命運的姜姑娘。
新帝登基的樂聲響起,冬天的第一場雪落下。
我在阿雪墓邊沉睡,穿著那套已經不合身的喜服,內心前所未有的喜悅。
終於,可以來見你了,我的阿雪。
不知道地府的婚宴,會不會同人間一樣美好。
楊慎遠番外
都說人死之前,以往的記憶會走馬燈般浮現。
回顧我這一生,可真是失敗。
小時候僅僅因為出身,宮中沒有人看得起我和母妃。
她一個被送來和親的公主,連親自撫養我的資格都沒有。
我被送到皇后那裡,大哥是整個皇宮唯一待我好的人。
人人都說他出生時天降瑞象,必然會是一位千古明君。
他也的確優秀。
我從未見過第二個如他這般儒雅仁善、光明磊落之人。
越是這樣,越讓我嫉恨。
他襯得我如同陰溝里的老鼠。
都是楊璟的兒子,憑什麼他是天之驕子,我卻不得不討好皇后小心苟活?
僅僅因為瑞象與出身?
簡直可笑。
我發誓一定要坐上帝位,讓我那明珠一般的大哥、偏心至極的父皇都跪在我腳下看清楚,誰才是真正的明君。
他楊懷安能做到的,我也能。
可我沒想到楊璟聽信奸臣之言,竟動了殺害我們母子的心。
我一生從不爭搶的母妃,至死都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我被楊璟的人帶出宮,楊懷安說他會幫我。
我只有相信他,儘管不想承認,可他的確是這個噁心世道里的光明。
那群人舉著刀刺向我時,面容獰笑。
「四殿下也別怪咱們,要怪就怪您母妃。」
我害怕了,掙扎著大喊:「你們敢!大皇兄會救我的!」
他們對視,「我等正是奉了陛下與太子之令。」
那一刻,光明熄滅了。
若非師父路過,我早已同母妃一樣,做了這王國的冤魂。
師父授我武藝,撫養我長大,下了毒控制我,想讓我做他手中最聽話也最鋒利的暗刃。
我僅有的感激消失無蹤,親手結果了他,坐上暗影樓的第一把交椅。
人性何其脆弱,經不起任何考驗,唯有以手段控制,方能得其忠心。
我去了江湖中有名的女兒莊,聽說那裡有最好的控制手段。
女兒莊猶如巨大的迷宮,守備異常森嚴。
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在迷宮中慌亂逃竄,最終撞進一座沒有陽光的屋子。
燈火照映下的女孩將我扶起,是我見過最美的人。
她纏著我問了許多外面的事,也同我說起女兒莊控制女子的秘密,最後說:「我叫姜白玉,你叫什麼?」
「遠。」
她叫我阿遠,無形中親切起來,眼睛亮閃閃的,沒有那些算計和冷然。
我想,也許她是可以信任的。
我一直躲在她這裡尋找機會逃出,還不等我找到,姜烏冬就帶著人找了過來。
他拿出了姜白玉口中的蠱蟲,霎時間她像遭受了巨大痛苦一般,毫無尊嚴地在地上翻滾,嘶吼。
我血液沸騰起來,這樣的好東西,若在我手裡就好了。
很快姜白玉就潑了我一盆冷水。
她指出了我藏身的位置。
整個人軟趴趴地躺在地上,沒有絲毫骨氣。
可笑竟還故作好人,撲過去求姜烏冬。
我真恨,是她說我可以信任她,可也是她,出賣了我!
她可真會給她的好父親拖時間。
就因為那蠱蟲嗎?
呵。
她最好祈禱我不會活著出去,否則我必會讓她後悔今日的選擇。
我再也不會相信別人了。
姜烏冬將我關在滿是蠱蟲的密室,他研製了新的蟲子,正缺活人實驗。
不等他動手,下人就急匆匆跑來。
「老爺,十二姑娘傷了臉。」
「誰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