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失的女兒完整後續

2025-06-0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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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坊鄰居閒話,說很多年前我父母收養了一個小女孩。

我以為那是我。

畢竟父母是那麼偏心姐姐。人總不可能偏心別人的血脈吧?

直到我翻到一張寫著姐姐名字的收養證。

很多年後,病床上的父親拉著我的手讓我原諒他。

我說:「我無法原諒。」

1、

今天的晚餐格外豐盛,父母也格外沉默。

那半隻雞燉了鮮美的雞湯,我不敢用筷子夾。

母親卻伸手將唯一的雞腿擰下來,放到了我碗里。

我又驚又喜。

這樣的好事,還是第一次輪到我!

我仰頭說了句「謝謝媽」,就低頭啃雞腿。

父親突然出聲:「我們家,只有供得起一個孩子上高中了。」

我正吃著雞腿的身子猛然一僵。

「梔妹兒,你就不讀高中了吧。」

我說:「我的成績比姐姐好!為什麼非得我放棄?」

「這不公平,這不……」

他突然拍打桌面,發出很大的聲響,我不說話了。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父親是一家之主,很有威嚴,向來說一不二,全家人沒人能違逆他的決定。

除了姐姐。

可是姐姐不看我,她只埋頭不停扒飯,仿佛這一切與她無關。

我繼續啃著雞腿,淚水不停落下,又被我吃進嘴裡。

原來雞腿那麼苦那麼澀。

晚上,母親走進我的房間說,一定給我挑一個最好的職高,讀出來不一定比大學生差。

我說,好。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家裡的錢是夠兩個人讀書的,只是姐姐的中考分數離普高線差了兩分。

這兩分,需要兩萬擇校費來補。

姐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爸媽心軟,他們心疼這個努力卻笨拙的孩子。

他們不忍心讓她沒有書讀。

所以他們犧牲了我。

2、

即便知道我只能讀職高,我還是早早來了學校早讀。

「偉大的小組長!偉大的同桌大人!偉大的江梔同學!」

一聲浮誇的叫喊。

連用三個偉大,果然是我那無可救藥的學渣同桌,許燦。

我轉過頭去看他,「你又沒寫作業?」

他伸手撓著他刺蝟一樣的頭髮,兩隻小虎牙尖尖的,沖我討好地笑。

「借我抄一下吧,嘿嘿。」

他湊到我身邊坐下,一邊從懷裡掏出兩個熱騰騰的包子放在我面前。

包子味和木屑味一起闖入了我的鼻腔。

他是家具廠的「小公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他身上總有一股木頭的味道。

見我不搭腔,他雙手合十,「拜託拜託,只有你能救我的命了!」

家裡的早飯從來只有粥,最稠最好喝的部分從來都在姐姐的碗里,我的碗里只有稀疏的米粒。

它讓我上課時一陣一陣發暈。

這兩個包子能解我的燃眉之急,所以我總是會答應這個「交易」。

可是今天,我不想答應了。

我說:「你會上高中嗎?」

許燦眨眨眼,「你問這個幹啥呀?嗯……我這成績應該也讀不起吧,我不像你這個大學霸,我不是讀書這塊材料,嘿嘿。」

我皺眉,一股難以抑制的情緒突然控制了我。

「你成天上課睡覺,放學了就打遊戲,連作業都不寫,你當然什麼材料都不是!」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讀書嗎?你為什麼要浪費這個機會?」

「你要是不想讀書乾脆回家繼承你家的廠子好了!你為什麼要來學校混日子?!」

我連珠炮似的不停發問,說到最後,我的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許燦目瞪口呆。

所有同學都往我們這邊看,我把臉埋進袖子裡。

我知道,我這是遷怒了。

我不敢對父母發火,卻在這兒對同學逞威風,我為自己感到羞恥。

上課的時候,許燦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黑板,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黑板。

竟然沒睡覺了。

我的腦袋開始發暈。

許燦把早上的包子推過來,我又給推回去。

我覺得我沒資格接受他的好意。

他再次推過來,還扔了一張紙條。

「江梔對不起,我以後不抄你作業了,你不要生氣,你吃吧。」

他可憐巴巴的看著我。

我的頭暈越來越嚴重……半響,我還是接受那兩個包子,輕輕撕了一小塊塞進嘴裡。

許燦立刻就笑了。

我輕聲說:「謝謝。」

3、

許燦還是每天給我帶包子,還是每天讓他的身上的木屑味往我鼻子裡鑽。

我不給他抄作業,只好換一種方式幫助他。

我要求他每天寫完作業,給我檢查之後才能回家。

他拉長個臉,「我還要回去看電視呢!」

我說,「那你不要給我帶早餐了,我不能接受。」

「好吧好吧!我寫還不行嘛。」許燦癟著嘴屈服了。

我很不解,「你為什麼一定要給我帶早飯呢?」

他說,「你每次不吃早飯,上第二節課的時候臉都慘白慘白的,特別嚇人,我怕得很。」

原來是我把他嚇到了,我忍俊不禁。

在我的幫助下,他的成績竟然真的穩步上升,一個學期之後,就脫離了班級倒數。

連他自己都開始嘀咕:「難不成我真的能上高中?」

我說:「你肯定能上,你很聰明。」

他笑開來,「穩上重高的大學霸這麼說,那我肯定穩了!」

「刺啦」一聲。

我的筆尖刺破紙張發出難聽的聲響。

我說:「那也不一定。」

他失落了,「你不是說我聰明嗎!」

我搖搖頭,「我說我自己。我不一定上重高。」

他嘖嘖稱奇,「年級第一這麼謙虛?沒必要吧!」

我不敢再說了。

我怕再說下去,我的眼淚又要讓我丟臉了。

4、

冬天來了,我的凍瘡犯了。

一雙手像紫紅的蘿蔔,又疼又癢。

我還是每天騎著自行車,每天第一個來到學校。

姐姐上了高中之後,跟不上班裡的節奏,心態越發脆弱,身體也時常生病,全家人的重心愈發放在她那裡。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姐姐說不定是故意的。

每當我想和父母說一會兒話,她就要惹出一點動靜來。

我不想看我的父母對別人噓寒問暖,我的心會很疼。

縱然寒風呼嘯,也比我的家溫暖。

許燦說他的爸媽想見我一面。

我啊了一聲,心裡一陣發虛。

他們會不會覺得我這個窮人家的孩子接近許燦是別有居心?

會不會覺得我拐帶許燦談戀愛?

許燦笑得很燦爛,「他們說要感謝你呢!你喜歡吃什麼,他們好去準備。」

我躊躇了下,我也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麼。

半響,我說:「我不吃雞腿,其他的都可以。」

「好嘞!那周五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吧!」

儘管我無數次想跟許燦說:「要不還是算了吧。」

周五還是來了。

許燦的爸媽很和氣,他的媽媽很漂亮,身上有一股香香的味道。

她讓我叫她許阿姨就可以了。

原來許燦跟著媽媽姓的。

他爸爸姓周。

他們家很大,卻擺放得滿滿的,尤其是那個玻璃櫃,相當豪華,裡面全是我看不懂的東西。

許燦驕傲地向我介紹,那是高達,是他的心愛之物。

高達是什麼東西?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晚餐豐盛得可怕,我都不知道怎麼下筷子。許阿姨不停地給我夾菜,我的碗堆得像座小山。

「多吃點,好瘦小的女孩子,我聽燦燦說的時候,還以為是個很霸氣的孩子呢,真是沒想到。」許阿姨笑著說。

「媽!不要叫我燦燦!」許燦臉紅了。

「好好好,媽錯了。」許阿姨無奈道。

又看向我:「多謝你對我們家燦……許燦的幫助了。啊呀,我們都管不住他,你居然能讓他寫作業,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我羞澀地笑笑,「他幫助了我很多,我也應該幫助他。」

許阿姨的眼神越發柔和了,她輕輕撫摸我的頭。

「好孩子。」

許燦送我回家,離開的時候塞給我一個小口袋。

「給你的禮物。」

我說:「是什麼?」

「你打開看就知道了。」

我做了個鬼臉,「謝謝啦,燦燦!」

他的臉騰地紅了,「你不准這樣叫我!」

「好的燦燦。」

他伸手過來想捂住我的嘴,我跳到一邊躲開,嘴裡不停地喊他:

「燦燦,燦燦!」

直到我們都累了,他才退了一步,「你不准告訴別人!」

「放心吧,告訴了別人,我還怎麼嘲笑你呢?」

我好久沒有這麼笑過了。

見到父親時笑容還在臉上,只是僵住了。

他的眼神很冷,「你去哪裡了。」

我的笑黯淡下來。

「和同學吃飯。」

「什麼同學?你是不是在和什麼不三不四的人交往?為什麼最近放學回來都這麼晚?」

我說:「職高裡面不三不四的人可多,我提前適應環境,還有錯了?」

「你!」

父親一個巴掌甩過來,「你是不是還敢怨恨我了?」

我的頭偏到一邊。一隻眼含淚,另一隻眼卻無比乾燥,我笑了。

「你是我親爸,我怎麼敢怨恨你。」

他像是突然啞了嗓子。

「不要跟那種人來往,我抽時間跟你們班主任說。不要耍小脾氣。」

「桌上給你留了飯。」

一桌子的殘羹剩飯,最好吃的部分已經一點不剩了。

我冷笑了下,「不用了,你們還是拿去喂豬吧。」

他又甩了我一個巴掌,這次的用力更大,我的嘴裡能嘗出鐵鏽的味道。

我摸了下嘴角,我被打出血了。

姐姐過來攔住父親,「爸,妹妹年紀還小,你別生氣。」

可她的眼神從頭到尾也沒有落在我的身上,而是盯著父親的手掌,一副很心疼父親手的樣子。

父親憐愛地揉了揉姐姐的頭髮,轉頭看向我皺眉說道:「你看看你姐姐多懂事,你什麼時候能讓我省點心。」

姐姐笑著上來牽我的手,「妹妹,你也別生爸的氣,他也是為你好,你這麼晚回來,多讓我們擔心啊。」

我心中好像有一股無名怒火。

那種感覺比被打了一巴掌還難受。

眼淚一瞬間湧出,我用力甩開她的手,「我不用你管!」

姐姐委屈的躲在父親身後。

父親愣了一下,手再次揚了起來。

「你怎麼跟你姐說話的!」

「我討厭你們!」我梗著脖子,狠狠用手抹了一下眼睛。

想像的巴掌沒有落在臉上,我看到父親眼裡滿滿都是失望。

我轉頭走進房間鎖上了門。

隱約還能聽到門外姐姐還在討好父親。

原來許燦送我的是一雙毛線手套。

我抱著手套,哭了很久很久。

5、

第二天,我套著厚厚的圍巾,擋住我的大半張臉。

許燦很訝異,「你這麼冷啊?」

「嗯。」

我照常開始讀課文,許燦卻說,「等一下,你眼睛怎麼了?」

我難堪極了,伸手擋住。

「沒有怎麼,你看你的書去。」

「不行,你不對勁!」

也許是因為熟了,許燦對我的態度隨意了很多。他把我擋臉的手拉下來,還想取下我的圍巾。

「你在幹什麼?你快點鬆開!」我奮力想掙脫。

「我不!」

許燦三兩下就把我的圍巾取下來了,然後愣在原地。

我知道,我奮力維護的自尊粉碎了。

那兩個鮮紅髮腫的巴掌印會讓他同情我憐憫我,然後我會失去我唯一的朋友!

我的眼淚滾了下來,許燦一下子慌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我……」

我一把奪回我的圍巾,重新把臉裹上。

整整一天,不管他怎麼和我道歉,我都沒有和他說一句話。

等到放學的時候,連許燦拉著我不讓我走。

「對不起……」

「是我錯了,你不要不理我。」

我說:「不是你錯了,是我錯了。我錯得離譜。」

「以後,不要給我帶早飯了。」

假如被父親知道,父親又要罵他不三不四了。

不三不四的人是我才對。

我沒有資格和他做朋友。

我把毛線手套放到他桌子上。

許燦的眼眶一點一點紅了,我的眼眶也跟著,一點一點紅了。

叔叔阿姨對不起,我不能幫許燦上高中了。

許燦對不起,我跟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那之後,我沒去上學。

6、

母親問我怎麼了。

我說:「又不能讀高中,上學有什麼用。」

我說:「等我滿十六了,我去工廠打工吧。」

父親坐在門檻上,抽了一整夜的煙。

我看著他的煙頭忽明忽暗,閃爍了一整夜。

他說:「梔妹兒,你很怨我,是不是?」

「我怨我的命。」我說。

他猛吸了一口煙。

我看得出他很難過,卻始終不鬆口答應讓我讀高中。

我苦笑。

不讀書也沒什麼,這半年,我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了。

我開始在家裡幫母親做家務。

時常沉默,一整天都不說話。

放學回來的姐姐很驚訝,「梔妹兒,你怎麼在家呢?你怎麼不去讀書呢?」

我說:「你還不清楚原因嗎?」

我這帶刺的話語讓姐姐僵在原地流眼淚。

父親衝過來給了我一個巴掌,「你怎麼和你姐姐說話的?快道歉!」

我說:「對不起姐姐,家裡什麼好事都是你的,這才叫正常。給我一口飯養著我就不錯了,我還敢計較,是我小心眼。」

姐姐眼睛瞪得很大,發白的嘴唇微微顫抖,她看向父親時,眼睛裡包著的淚水滾下來,一副委屈到了極點的模樣。

「爸爸,我做什么妹妹都看不慣我……爸媽的苦心,爸媽的辛苦,她根本什麼都不了解,妹妹你只會打壓我,你是不是從來沒把我當姐姐看……」

姐姐把書包一甩,哭著跑回了房間,母親趕緊追了上去。

父親還想打我。

我說:「你打死我吧,反正我在這個家裡,一文不值。」

父親高舉著的手開始輕輕顫抖。

我抬臉面對他,「你還打嗎?不打我就回房間了。」

我發現我流不出眼淚了。

只有想到許燦的時候,眼眶會微微發燙。

半夜,我做夢夢到和許燦一起上學,他上課睡覺,我偷偷擰他的大腿。

「江梔、江梔。」他輕聲呼喊我的名字。

混合著雨聲,真實得可怕。

「江梔!」

我睜開眼,不是夢。

窗外,濕淋淋的許燦敲著我的窗玻璃。

「下那麼大的雨,你來幹什麼!」

我趕緊打開窗,讓他翻進來躲雨。

他雙臂一撐,就翻了上來。

我拿我的毛巾給他擦雨。

「我用過的,你不要介意。」

黑暗中,他似乎有些結巴,「唔,沒、沒,你不要嫌棄我我就滿足了。」

「你離家出走了嗎?」我問。

他說,「不是。我、我……」

「我想了很多很多,就你不在的這段時間。」

「江梔,是不是你爸媽不讓你讀高中啊?」

「然後,我爸媽還讓你幫我考上高中,你覺得很難過,所以才不來上學了啊?」

我沒想到,許燦這個人竟然也能想這麼多。

但我並不是因為這個。

我是不想連累他。

我說:「瞎說。我就是不想讀了。」

許燦搖搖頭,「我想起你跟我發脾氣那次。你之前對我一直溫溫柔柔的,只有那次特別凶。」

「是不是那天前晚上,你父母說的不要你讀書?」

我後退了幾步,說不出話來。

「江梔……」

我打斷他:「別說了。說這些,有什麼用呢?」

「雨停了,你就回去吧。記得好好學習。」

許燦固執地看著我,「有用的,我可以讓我爸媽給你出學費!你回學校,好不好?」

「不、不,我,我不想老是占你們家便宜。」

我偏開身子,躲避許燦的視線。

他拉住我的手臂,「不是占便宜!」

「是交易,你必須幫我考上高中,再幫我考上大學!當我的家教,學費就當是你的工資了!」

巨大的驚喜砸在我的頭上,我惶惶不知所措。

「這只是你的想法,你父母的意見才是最重要的。」

「我爸媽同意了!」

我身子猛地一顫。

淚水不可抑制地流了下來。

「真的、真的嗎?」

「真的!江梔,班主任老是提起你,數學老師也說,你是最聰明的,你不讀書太可惜了。」

「就算我爸媽不幫你,班主任也會幫你籌錢讀書的!」

「大家都在等你回來!」

7、

我又開始去上學了。

老師們對我的態度更加和藹。

「半個月沒來學校,課程還跟得上不?」

我趕緊點頭,「跟得上,我在家裡自己學習著的。」

說完,意識到我漏了陷,我紅著臉閉嘴了。

畢竟我不來上學的原因是「學習太苦」。

班主任卻和氣地笑了。

「你是我的得意門生,你可不准放棄學業啊。」

後來我才知道,學校本來想開除我的,都是班主任幫我周璇。

我無比感激,鄭重地在日記本上寫下了班主任的名字。

跟在許阿姨,周叔叔,許燦的後面。

這些人,都是需要我報答的恩人。

同學們帶著好奇的臉把我圍在中間。

「你一回來就直接期末考,你怕不怕啊?」

「你這次還會考年級第一嗎?要不要讓我也考下第一!」這是總考年級第二的小眼鏡說的。

「去去!」許燦大聲道,「只要我們江梔在,那你就是第二。」

我太尷尬了,這牛皮快吹到天上去了,連忙推了他一把,讓他別說了。

小眼鏡也不生氣,「這麼維護江梔啊。」

「你們是不是在搞對象哦?」

「轟——」

周圍同學鬨笑起來,我的臉漲紅漲紅的,羞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許燦,都是你亂說話!」

許燦向我討饒,「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期末考試成績出來後,我驚訝地發現,我竟然還是年級第一。

比第二名高出了三十多分。

是我考得最好的一次。

小眼鏡捶胸頓足,「我錯過了最好的機會!」

班主任帶著我的成績單上了門。

開門見山地對我父親說:「江梔爸爸,我必須要你了解江梔有多優秀。」

「她可能會是我們學校出的第一個狀元。」

她把我的成績單攤開,所有科目都接近滿分。

父親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他說:「陳老師,我們家條件不好,供不起兩個娃娃讀書。」

班主任搖頭,「你家的大女兒江桂,連我們本校高中部的分數線都夠不上,是交了建校費才上來的。」

「我問了江桂的班主任,她是個努力的孩子,但是腦筋不夠,不是讀書這塊料。」

「希望你好好考慮下對兩個女兒的安排。」

父親怒了,「這是我們的家事!陳老師,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陳老師並不害怕父親的怒容,她輕聲說:

「因材施教。讓不擅長讀書的孩子讀書,讓擅長讀書的孩子輟學,江梔爸爸,我不認同你家孩子的教育。」

「爸!」姐姐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抖著身子哭。

父親見狀,立刻拿起掃帚,要打陳老師。

「你是個狗屁老師!這裡是我家,江梔是我娃,你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我擋在陳老師身前,替她挨下那一棍。

抽在我的小腿上,那裡頓時火辣辣地疼。

「陳老師,他沒把我當女兒的,你跟他說不通。」

父親火冒三丈,扯起我的衣領就要抽打我。

陳老師也怒了,她指著父親的鼻子道:

「江梔爸爸,你要是因為這件事打你的女兒,我就要把你家上報到村委,上報到婦聯!」

父親才緩緩放下掃帚。

姐姐走過來對陳老師說:

「我知道,是妹妹讓你來,故意讓你說這些話說給我聽,她一向看不慣我可以讀高中。可是這明明是爸媽的決定!因為我不夠聰明,我就不能讀書嗎?」

「妹妹聰明,但是家裡人都不喜歡妹妹!她乖僻,囂張,才十四歲就這麼叛逆,有才無德,讀書出來對家裡沒用。你了解什麼,就來我們家指手畫腳?」

陳老師不對姐姐說重話,反而語重心長道:

「人不能強行做自己不擅長的事。」

「你以後會明白的。」

我拉著班主任離開了家。

班主任愛憐地摸了摸我的頭。

隔了幾天,我再次見到了許燦的父母。

那雙手套又回到了我的手上。

許阿姨溫柔地捏著我的手。

「怎麼又瘦了呢?」

「這小女孩,小小的一團,竟然能裝下這麼聰明的腦子。」

「要是你是我家女兒就好了,我不知道多省心。」

我羞澀地微笑。

父親不承認我,不喜歡我,我不難過了。

這個世界上,有的是人喜歡我。

8、

時光如同學校南門前的小溪,緩緩流淌逝去。

許燦的個子越來越高,唇角開始長起細小的絨毛,聲音開始變得沙啞、低沉。

我的胸脯開始悄悄鼓起,腰肢開始變得纖細。

當許燦對我微笑的時候,我表現得一如往常,心頭的小鹿卻在活蹦亂跳。

我的春天開始抽起新芽。

中考到了。

我一身輕鬆,許燦卻惴惴不安。

「要是我沒考上七中怎麼辦呢?」

七中是我們市最好的學校,我們約好了一起考那裡。

我說:「對答案吧。」

對完,許燦長舒了一口氣。

他有七成的答案與我對上了。

「這下穩了!」

成績出來,我果然是市狀元。

無數人涌到我家恭喜我父母,他們笑得很驕傲,姐姐看我時眼裡卻常閃爍著淚光。

許燦的成績也上了七中的錄取分數線。

許阿姨抱著我的腦袋親了又親,我大著膽子也回抱了她。

她很驚喜。

夾給我一個雞腿。

許燦說:「媽,江梔不吃雞腿的。」

我笑起來,「我現在要吃了!」

全市幾乎所有高中都向我遞出橄欖枝,紛紛提出要減免我的學雜費,甚至不少高中直接指出,我只要入學,他倒貼我獎金。

父親挑了那所獎金最高的學校。

「這個蠻好。」

我說:「我要讀七中。」

七中不僅不給我獎金,甚至都學雜費都要照收我的。

父親不滿意。

我說:「你給我挑的學校校風很差。你是不是想拿我的獎金給姐姐?」

姐姐狠狠把碗砸在桌子上,眼裡含了一包淚,「我不吃了。」

父親重重扇了我一巴掌。

我頂著巴掌印,接受電視台的採訪。

9、

許阿姨把七中一年的學費給了我,我捧著那疊鈔票小心翼翼地道謝。

「我們謝謝你才對!」

我甜甜地微笑起來。

許燦偷偷跟我抱怨,「現在家裡徹底沒有我的地位了,你要是打我,我媽都要說你打得好。」

我擰他的胳膊,哈哈笑起來,「我就是擰你的肉,不然你上課老是睡覺!」

許燦大聲道:「媽!你看她!」

許阿姨一本正經,「江梔為你好,還不謝謝人家?」

許燦臉拉得老長。

風吹動我們的笑聲,把我的快樂散到湛藍的天空之上。

我將錢縫在書包的夾層,可是還是被父親翻出來了。

我一回家,迎接我的就是父親的棍棒。

「你竟然敢偷錢!」

他一掃帚打在我的大腿上,被他打倒在地上。

我看向他手裡捏著的紅鈔票。

「你翻我的書包!」我很生氣。

「不翻還不曉得你長能耐了!」

父親又狠狠地抽打著我,小臂,大腿,腰,背……

「你敢偷你姐姐的學費,你翅膀硬了!」

「我不打死你,你都不曉得你爹是誰!」

「我沒偷,我沒偷,我沒偷……」我不停道。

「你沒偷你的錢從哪裡來的?我今天想給桂妹兒交學費,就發現口袋空了。」

「不是你偷的還是哪個偷的?」

「以為自己成績好就無法無天啦?!」

「我是你爹!」

姐姐突然踏著歡快的步子回來了,看到被打到角落的我,驚詫道:「爸,怎麼了啊?」

父親說:「她敢偷你的學費,看我不把她打死。」

姐姐的表情很僵硬,嘴巴張了張,卻什麼也沒有說。

直到父親的棍棒一次又一次落在我身上,我被打到連說話的聲音都發不出時,我才聽見姐姐細聲細氣地開口。

「爸,學費我今天自己去交了……」

「你說……」

父親沒了聲音。

我不太明白,我說那麼多句不管用,姐姐一句話就讓父親信了。

姐姐不敢看我,母親不敢看我,父親不敢看我。

我躺在地上哈哈大笑,笑到眼淚都出來了。

七月的盛夏,我的心卻下起了飛雪。

母親想拉我起來。

我沒看她,只看我的父親,他扭頭避開我的視線。

我說,「你怎麼不把我打死呢?」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

「你怎麼就不能把我打死呢?」

他的眼睛濕潤了,他想把我拉起來。

我卻一把推開他的手,自己爬起來了。

我一瘸一拐地,撿起了地上的鈔票。

又一瘸一拐地,去找許燦了。

我不難過,世界上有的是人喜歡我。

10、

上了高中,我的學習考試緊張起來。

姐姐也升了高三,屋裡的燈從來沒熄滅過。

我每天上完晚自習,還要輔導許燦的作業,每次回到家,都已經接近十一點。

那次事件之後,父親對我的態度好了很多。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我說:「寫作業。」

「以後在家寫作業,女娃娃這麼晚回來不安全。」

我沒什麼表情,「我屋裡的書桌四條腿都不一樣長,怎麼用?怎麼寫?」

不像姐姐,書桌是去年新打的,方方正正,從不搖晃。

父親把手中的煙掐滅。

他說:「我給你打一張新的。」

我搖搖頭,不信他的話。

過了幾天,他真的抬了幾塊木板回家。

我被他打被他罵的時候,都沒有這麼惶恐過。

我有點不安,有點慌張,還有點高興。

他真的要給我打新書桌了嗎?

連許燦都問我:「江梔,你爸要給你打書桌了嗎?」

我說:「你怎麼知道?」

許燦說:「我是誰?我是家具小王子,你爸委託我們家做的。」

我忍不住微微笑了。

他身上還是有一股木頭的味道,我喜歡這清淡的木香。

如果用了新書桌,我身上也會有和他一樣的味道嗎?

我突然冒出這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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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囉嗦!」我把臉埋進書里。

他嘿嘿一笑,「你的桌子會有小驚喜哦,你就好好期待吧!」

我的心突然蕩漾起來。

數著日子,盼望著書桌到我房間的日子。

我回家的時候,看見父親啪嗒啪嗒地抽煙。

我說:「爸,少抽一點吧,對身體不好。」

我很久沒有這麼親近地跟他說話了。

他趕緊「哎」了一聲,把煙掐滅。

許燦說:「昨天江梔牌書桌就做好了,今天你好好觀摩下!」

「書桌有什麼好觀摩的。」

我嘴上這麼說,卻笑了。

「我費了很大功夫做的,你一定要發現啊!」

我高高興興地回了家。

推開我臥室門的時候,心臟砰砰跳。

許燦說的驚喜,是什麼呢?

等我看清,我的笑容卻僵在了臉上。

——躺在我臥室里的,是姐姐的書桌。

我瘋了一樣,衝出去質問父親:

「我的桌子呢?!我的書桌在哪裡!」

父親說:那張新書桌,被搬到姐姐房間裡面去了。

「你姐姐看那張桌子好看,我就搬過去了。她正在讀高三,她先用著,她畢業了就給你用。」

「現在的桌子不晃了吧,以後不要在學校寫作業了。」

我衝進姐姐的房間,她嚇了一跳。

那張顏色淺淺的桌子,和許燦一樣味道的桌子,藏著許燦驚喜的桌子。

正在被她無知無覺地使用著。

「你做什麼?」

我一把把她推開,聲嘶力竭地大吼:「這是我的!這是我的!」

姐姐怒了,「你在發什麼瘋啊?」

姐姐扭頭看到父親的一瞬間,聲勢就弱了下來,「爸,你看她...」

我把著桌子,嘴裡一直念著:「這是我的,這是我的!」

父親把我拉走。

我嘶吼喊道:「那是我的!」

「我都給你打了新桌子了,你還想怎麼樣?」

我恨恨地看著他:

「不是新的,是舊的。你是給姐姐打了新的,還想把恩放在我頭上。」

「新的、好的,永遠是姐姐的。」

「我只配用她不要的東西。在你們眼裡,我就是那麼低賤。」

他高舉著手想打我,我自己先給了自己一耳光。

一下,兩下,三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一邊打,一邊哭。

「夠不夠?還要不要我再打?」

母親嘆氣,「這麼件小事,你不要想法那麼極端。」

我說:「你說得對。」

當晚,我寫了一張住校申請表。

11、

我們翹掉了體育課,在無人的教室裡面寫作業。

許燦興沖沖問我,「你發現驚喜沒有。」

我捏緊了筆,強笑道,「我沒看見呢。」

許燦說:「不是靠看的,是靠摸的,它就在……算了,今天晚上你自己回去好好摸摸。」

我假裝毫不在意地錘他,「不要賣關子,你直接告訴我吧。」

許燦硬是不說。

我想哭,又不能哭,扯著他袖子說:「燦燦,你說你說,你就告訴我吧,萬一我一年都找不到呢?」

他的耳根有點紅了。

「你不要撒嬌了,我受不了你這一套。」

他抿著嘴紅著臉看了我半天,才湊在我耳邊輕輕說:

「我在桌板背面,刻了一朵梔子花。」

「我刻了一星期呢,這是我刻得最好的一次。」

「這是屬於你的,獨一無二的。」

霎那間,我強忍的淚水簌簌地落下了。

我說:「許燦,你送給我的梔子花被姐姐搶了。」

他先是愣,然後手足無措地給我擦眼淚。

我哭得越來越凶。

「對不起,對不起,我光聽你說,我都覺得好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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