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賀之澤隱婚的第三年,我摔下頒獎台。
舊傷復發,急需手術。
他作為我唯一的家屬,卻為了給小青梅慶生,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後來,狗仔曝出我的腰傷是多年前為了救賀之澤落下的病根。
網友們紛紛嘲笑我心懷不軌、自作自受。
我看著眼前姍姍來遲的賀之澤,平靜地將離婚協議推到他面前。
他蹙眉問:「蘇曉,你不是最愛我了嗎?」
我目光淡淡垂下。
「都是過去的事了。」
1
「病人家屬在哪裡?要手術了怎麼還沒到?」
護士拿著手術同意書進來前,我的經紀人阮阮剛面帶憂色地通知我:「還是沒有聯繫上賀之澤。」
賀之澤作為唯一能夠代表我家屬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的人,從我摔下頒獎台至今,一直都沒有出現。
我忍著劇痛,咬著牙,伸手:「我自己簽。」
麻醉生效前,我看著頭頂刺眼的手術燈,突然就哭了。
護士以為我在害怕,握著我的手安慰我沒事。
我不怕的,我只是絕望,絕望我唯一的家屬。
我隱婚三年的丈夫,賀氏集團新上任的總裁賀之澤——
在我每次需要他的時候,他都從未在我身邊。
節日,生日,紀念日,我的第一場演唱會……
以及,此刻,我舊傷復發急需家屬簽字做手術。
他統統不在。
術後第二天,我終於從麻醉中醒來。
我渾身上下都被支架固定得嚴嚴實實,連胳膊動彈都成了奢望。
阮阮告訴我,我摔得不輕,加上舊傷復發,要好好養一段日子了。
「只是……」
阮阮欲言又止,似是在努力組織語言。
「姐,有人翻出了當年你救賀總受傷的事情,大家都在罵你活該……」
我手術的後半夜,有人在網上爆料了我的舊傷是多年前為了救賀之澤落下的病根。
監控視頻清清楚楚地拍到了火場裡,吊燈掉下來的瞬間,我死死擋在了賀之澤身上,爾後和賀之澤一起被緊急送醫的畫面。
不少人都覺得我為了巴結賀家給自己進圈鋪路,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舞蹈天賦,真是令人唏噓。
也有人認為那個視頻是我自己曝出來想要趁機炒作:畢竟我和賀氏的十年合約就要到期了。
而另一條同樣「爆」了的熱搜是「賀氏總裁在劇組為當紅流量小花許念慶生」。
點進去看,是一群人圍著許念唱生日歌的照片,賀之澤赫然站在她的左側,看著她的目光溫柔繾綣。
所以,我出事到現在,賀之澤沒有出現,是因為這個。
網友們將兩件事連在一起討論,一邊嘲笑我心懷不軌自作自受,一邊祝福賀之澤和許念青梅竹馬的愛情地久天長。
2
我沉默地躺在床上看了兩天的熱搜,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我突然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
一直到人走近,我才發現來人是賀之澤。
他看著我五花大綁的狼狽樣子,皺了皺眉,開口:「怎麼傷成這樣?」
我將手機收起,並不打算回答他。
賀之澤伸出手,想要觸碰,但僵住片刻,懸在半空的手還是收了回去,似是有些抖。
「我聯繫上了一位骨科專家,過兩天他和他的團隊就回國了,到時候我帶你去看看,順便把以前的傷也看看能不能恢復。」
賀之澤很少和我說這麼多話。
他喋喋不休,事無巨細,也似是若無其事。
但一直以來對他事事有回應的我,全程保持著沉默,讓他終於表現出不耐。
「蘇曉?」
好,這才是賀之澤。
永遠連名帶姓叫我,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賀之澤。
他的手抓住我的,溫度出乎意料還比我低上幾分,似是不抓住,下一秒我就會飛走。
他說:「對不起,昨晚我手機沒信號。」
「沒關係。」
我緩緩掙脫他的桎梏,輕聲道:「都過去了。」
阮阮將準備好的離婚協議遞給他。
賀之澤的目光在看到封面那幾個大字後就怔住了,面露難以置信地翻看,發現我已經在協議上籤了字。
「我們也沒有什麼共同財產,你放心,屬於你的我一樣都不要,只是現在住的那棟房子我希望你能劃給我,相應地,我會按照當下的房價把錢給你。」
我說得很慢,也很清楚,但賀之澤緊拽著協議的手愈發用力。
過了會,賀之澤終於鬆手,將協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似是十分隱忍。
「為什麼突然想離婚?」
3
此話一出,我不禁苦笑。
「賀之澤,難道你當初是突然想和我結婚的嗎?」
他不喜歡我,為什麼選擇我?
因為我是孤兒,沒有這麼多不必要的麻煩。
因為我溫吞寡言,卻連喜歡他這點小心思都藏不住,為了他連命都可以不要。
因為他權衡利弊,發現我是最合適的人。
我雖然毫不猶豫奔向他,也曾幻想過一見鍾情的愛能開花結果。
但我得到的,是什麼?
賀之澤沉默良久,終於放緩了聲音,但語氣還是帶著煩躁:「蘇曉,首先你要知道,賀家人不會輕易選擇離婚。」
「如果你是因為你受傷我沒能及時趕回你身邊,那我向你道歉,蘇曉,那晚是公司新投資的劇組開機,投資方都到齊了,山里沒信號,並不是我為了陪許念……」
「不是。」
我打斷他,繼續說:「賀之澤,答應和你結婚,確實是因為我曾經很喜歡你。但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不願意將生命託付到你這種人手上。」
賀之澤不可置信地後退了幾步,撞倒了一旁的花籃。
他臉色很難看,語氣卻依舊不容置喙:「蘇曉,過兩天我帶你看病。」
撂下這句話,他就走了。
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突然覺得十分疲憊,閉上眼,開始回憶起我們的過去。
4
我和賀之澤相識於大學。
他大我一屆,是學生會主席。
憑藉出色的外貌和突出的能力,以及謙遜有禮的性子,賀之澤很受歡迎。
我不過是眾多對他一見鍾情的女孩子中最平平無奇的一個。
和他成功說上話,是在一次社團聯誼上。
他不經意間看到從我包里掉出來的專輯,驚喜地問:「你也喜歡這支樂隊?」
因為有相同的小眾的興趣愛好,很多事情都好像順理成章。
賀之澤會約我吃飯,和我分享他辛苦淘來的專輯還有簽名海報,我們仿佛無話不談,又似是隔著千山萬水。
我們從不談及個人情感。
大四的時候,在導師的引薦下,我進了一個市級舞蹈團。
為了讓第一場演出達到最好的效果,我幾乎每天都會練舞練到深夜。
所以,我才會碰上那場大火。
那天夜裡,我結束練習準備下樓回去時,突然聞到樓道里一股刺鼻的燒焦味。
循著味道走過去,發現樓下的琴房裡正冒著熊熊烈火。
而裡頭,竟躺著個已經昏迷的人。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賀之澤。
我報警後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沖了進去。
但任由我怎麼推他喊他,他始終都沒有任何回應。
男女體型差本就懸殊,我急得要落淚也拖不動賀之澤。
所以,頭頂的吊燈掉下來的瞬間,我只能選擇將賀之澤護在身下。
5
再度醒來,醫生說:「江小姐,很遺憾,以後你可能都不再適合跳舞了。」
我努力了十幾年,還未來得及走向更高、更好的舞台,一切就已經戛然而止。
也是那時候,我才知道,賀之澤是賀氏集團的繼承人。
賀家為了補償我,把我直接簽到了賀氏旗下的娛樂公司。
他們給我提供資源、團隊,讓我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歌手的身份成功出道。
但條件是:不許和任何人提起我救賀之澤的事。
賀之澤或許是對我過於愧疚,對我的關心可謂是無孔不入。
可我並不想這樣。
我向來不願被人所憐憫。
但我拒絕不了賀之澤。
直至三年前的聖誕節,我們喜歡的那支樂隊終於在北市開了第一場小型音樂會。
賀之澤拿到了位置最好的兩張票,向我發出邀請。
鬼使神差般地,我推掉了近兩天的所有行程安排。
大合唱,人聲鼎沸時,賀之澤湊到我耳邊問我:「蘇曉,你敢不敢和我直接結婚?」
台上剛好唱到那句:「不顧一切奔向你,只因我愛你。」
我不理解賀之澤的用意。
但是我敢。
我願意。
我喜歡賀之澤。
有人說,一見鍾情,是天賜的緣分。
但這是我一個人的一見鍾情,也是我一廂情願奔赴的豪賭。
6
我和賀之澤領證,整個過程倉促到我還沒緩過神,工作人員已經將蓋好章的結婚證遞給我們。
我很快知道賀之澤的用意——領完證後,他直接帶我去了一家養老院。
他獻寶似的將手中的結婚證遞給床上的老太太,然後湊到她耳邊,說:「奶奶,我結婚了,這是您孫媳婦,蘇曉。」
我會意走上前,笑著和她打招呼:「奶奶好。」
老太太混沌的眸子裡掀起一點點光亮,伸出枯槁的手,我急忙握住。
她嘴裡喃喃有詞,但已經沒人聽得清。
賀家老太太在我和賀之澤結婚後的第三天安詳離世。
葬禮辦得極其簡單,但賀家的人都到位了。
周母得知賀之澤娶了我,直接皺了眉:「怎麼會是她呢?」
一周後,賀之澤的小青梅許念從國外回來。
她得知賀之澤已經結婚,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顫抖著聲音和我們說恭喜。
後來我才知道,許念才是周母給賀之澤從小物色好的媳婦。
只差一步。
誰也沒想到半路會殺出我這麼個「程咬金」。
周母為了寬慰許念,把她認作乾女兒。
每次賀家家宴,許念都會在我面前,一次次地和周母上演母女情深的戲碼,樂此不疲。
許念叫周母「乾媽」,叫賀之澤「哥哥」,卻叫我「蘇曉姐姐」。
沒有人糾正。
因為她是賀家明目張胆的偏愛,而我不過是個從天而降的意外。
也是那一年,集千萬寵愛於一身的許念,突然說想進娛樂圈。
周母擔心許念受苦,讓賀之澤親力親為地幫她打點關係,用最好的資源給她鋪路。
許念出演的第一部電影,就搭檔了知名導演陸川,還是女一號。
她出道即巔峰,一路順風又順水。
網友們扒出她和賀之澤的關係,磕瘋了兩人青梅竹馬的感情,都在紛紛等著兩人修成正果。
兩人從未正面回應過網友們的各種揣測,而這個過程中,我連出聲詢問賀之澤的勇氣都沒有。
畢竟,這場沒有絲毫感情基礎的婚姻,從一開始就不是為愛而生。
我就這樣,在清醒中看著自己一步步沉淪。
但我想,這場婚姻,拖了太久,束縛了賀之澤,也裹挾了自己。
不必再這樣了。
7
阮阮知道我在醫院待不住,等我情況穩定後就帶我辦了出院手續。
我每天都讓阮阮給賀之澤寄一份離婚協議,但一直石沉大海。
旁敲側擊問他秘書好幾回,得到的結果也只是「賀總在忙」。
等我恢復得差不多時,北市已經是深秋,再往後就是寒冬。
北市的冷空氣我是扛不住的,每年冬天寒風吹過,我腰部受過傷的地方就會隱隱作痛。
阮阮給我找過很多法子,中西醫都看了無數,但無果。
嚴重到疼痛難忍的時候,我只能臥床不起。
所以眼下我不能單單著急和賀之澤離婚的事,還要趕著把今年的工作儘早收尾。
在我摔傷前,阮阮給我接了一部公益微電影的拍攝。
深居簡出的日子太長,沒想到十月份了太陽還是這樣毒辣,剛下車我就有些不適地眯了眼。
拍攝地點定在海邊,但沒想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碰到許念。
她手裡拿著的,是同一部微電影的劇本。
劇組臨時加人,但沒人提前知會我。
一群人熙熙攘攘地圍著她。
補妝,喝水,整理造型。
目光對視瞬間,我似是看見她眼裡的戲謔。
我眼皮子跳得厲害,卻忘了收回目光。
雖說整部電影的時長不過十幾分鐘,但一群人還是從天亮忙到了天黑。
我累得有些提不起精神了,坐在位置上等阮阮給我買咖啡回來。
租賃的化妝間不過是臨時搭建的棚子,雖說有隔間,但隔音效果極差。
幾個人在隔壁對著許念和賀之澤的傳聞議論紛紛。
有人還一直追著許念問是不是真的好事將近了。
許念笑著,顧左右而言他,不解釋也不辯駁,更顯意味深長。
大家便開始起鬨讓許念有好消息第一時間請吃飯。
她們的討論一字不落地傳進我耳朵里。
甚至像是刻意說給我聽。
或許,時隔今日,許念還在把我當作假想敵。
但我內心已經毫無波瀾,甚至有些覺得可笑。
我沒等到阮阮回來,反倒是等到了不速之客。
賀之澤。
8
他剛走到帳篷前,就聽見有人揶揄:「賀總這是來接許念下班?哎喲,熱戀中的小年輕就是不一樣。」
「是呀,什麼時候吃得上你們的喜糖給個准信兒?」
「喲,婚戒都戴上了,難不成……」
外頭熙熙攘攘擠滿了人,許念也在眾人的千呼萬喚中嬌羞地出去,站在賀之澤跟前。
賀之澤皺眉,終於在一片嘈雜中開了口:「蘇曉呢?」
許念的臉色白了白,有些人臉上的笑也開始掛不住。
不知是誰,往我在的那間屋子指了指。
賀之澤不知道是從哪兒趕過來的,一臉的疲態,身上的襯衫都有些皺巴巴的,他鮮少這樣不注意體面。
「我接你回家。」
賀之澤站在我面前,簡明扼要,開門見山。
他面對著的只有我,所以這句話不會是對他人說的。
眾人目瞪口呆,許念臉色更白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我自己回去。」
我不知道賀之澤發什麼瘋。
突然這樣大張旗鼓,像是在宣誓某種主權。
讓我煩躁。
「你的車輪胎漏氣了,是你經紀人叫我來的。」
似是為了證明賀之澤沒有說謊,我手機下一秒就彈出阮阮的語音。
「姐,車壞了,我叫了拖車。」
我看著他無名指上的戒指,忍不住笑了。
那是我們結婚第一年,賀之澤突然帶回家一對對戒,說是為了出席家宴的時候戴。
平日裡我們都很少會戴。
我還是上了賀之澤的車。
沉默本就是我們絕大多數時候的相處模式,所以我並不會感到任何。
只是。
「你到底什麼時候願意簽字?」
9
紅綠燈,賀之澤剎車,轉頭看我:「蘇曉,我以為這段時間你能考慮明白。」
「該好好考慮的人是你。」
我看著自己光溜溜的手指,繼續道:「賀之澤,你是不是覺得你對我很好,我離婚是我不識好歹?」
他緊抿著唇,紅著眼固執地看著我,好似這樣,我就會妥協。
無奈,我只能道:「如果你覺得不甘心,那你陪我回宣城一趟。」
真正出發時,北市第一股冷空氣已經來了。
我雖然穿得很厚實,但是賀之澤還是不放心,問我:「腰還痛不痛?」
我沒回答,只是拉開後排車門坐了上去。
兩年前的冬天,第一股寒流突如其來。
那天,我實在痛得直不起身,臉色煞白地癱坐在沙發邊上,妄想著能靠自己緩過點勁時,賀之澤突然回來了。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賀之澤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他小心翼翼地帶著我到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