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皇城腳下撿了個落魄的貴婦人。
一碗餛飩一碗餛飩地喂下去,救了她的命。
後來她突然不見了。
秋日裡,餛飩攤前來了個太監。
說皇后入宮召我做太子伴讀。
我為難地說:「我什麼都不會啊,我只會包餛飩。」
老太監眯著眼想了一會兒。
「哦,那就教太子包餛飩吧。」
1
我本來是去餛飩攤前的,卻在路上撿了一個落魄的貴婦人回家。
她渾身上下都是血,整個人只剩下一口氣。
我把人扛回家,又去請了個大夫給她治病。
大夫臨走之前好心叮囑我兩句:
「徐家丫頭,收了你的錢我本不該多說,但我看在多年鄰居的份兒上提醒你一句,別給自己惹麻煩。
「你看裡面那個娘們,細皮嫩肉的,身上都是綾羅綢緞,手上隨便一個鐲子說不定都能買咱們一條街,遭了這麼大的難身上錢財都沒丟,肯定是惹事了。」
我千恩萬謝地送大夫出門。
把煤油燈提過來,仔仔細細地看著貴人的臉。
天老爺!
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
比我堂屋掛著的觀世音娘娘還好看。
我越想越覺得大夫說的話有道理,便煮了一碗雞蛋叩響大夫家的門。
「林大夫,您這有沒有舊衣裳,我給那個貴人換上,她穿的那身衣裳太扎眼了。」
林大夫眯著眼,一邊翻箱倒櫃一邊說:
「周香的衣服你拿出來一件不就行了,還非要費這個勁兒。」
「周姨不在,我動她的東西不好,。」
周姨是我後娘,前幾日我爹帶著她還有小弟小妹去她娘家走親戚了。
拿到衣服,我立刻腳底抹油般跑回來,給貴人換上。
又按照藥方子給她喂了好幾天的藥,不過人總不見醒。
2
過了好幾天,周姨他們終於回來了,我爹臨時接了活沒回來。
老遠就聽見小弟小妹在外面叫我。
「姐,姐,姐,你的餛飩攤怎麼沒開啊,聽人說你關門好幾天了!」
小弟小妹在外面敲了敲門,等我同意後才進門。
看到我床上躺著的貴人嚇了一大跳。
「姐,這是誰?」
周姨是最後回來的,她已經跟林大夫打聽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臉色不悅,沉著嗓子問我。
「咱們又不是什麼富裕人家,你撿個叫花子回來幹什麼。」
「叫花子?」
「是啊,林大夫說你撿個叫花子回來。」周姨往裡走兩步,上下打量了貴人一眼,語氣中帶著些許比較。
「咋這麼好看。」
見林大夫沒說貴人的身份,我也沒提,順著周姨的話往下說:
「就是看到人在外面躺著,受了傷,要不帶回來肯定沒活頭。」
「受了傷?那你請那個林大夫,花了多少錢?」周姨盯著我看。
我有點心虛地低下頭,伸出五個手指頭。
「五兩銀子!」
周姨的聲音突然高起來,用手拍拍胸口緩口氣。
「徐元元你膽子大了,你一個月賣餛飩都掙不了二兩銀子,竟然花五兩銀子去給一個叫花子請大夫!
「作孽啊!」
周姨向來不捨得花錢,一分錢掰成兩半花那種,一件衣裙洗得漿白了還不捨得扔。
我賣好似的說:「周姨,我花的是自己的錢,以後肯定能賺回來的。」
「什麼破藥能花五兩銀子,林翠花那個臭娘們肯定老毛病又犯了。」
周姨轉身去找林大夫理論去了,覺得林大夫看我年紀小坑騙了我。
3
「姐,這個嬸子醒了。」
小妹趴在床前,眼睛像是粘在貴人身上一樣不動。
第一時間告訴我貴人醒來的消息。
我連忙藉口讓小弟小妹出去。
把貴人的東西從床底下拿出來,對她說:
「嬸子,你放心,你的東西我都沒動,就是我們不是什麼富貴人家,怕惹出來什麼事,就給你換上普通的衣裳了。」
貴人抿抿嘴角,朝我道謝:「多謝小姑娘。」
光顧著和她說話,我這才想起她好幾天沒有吃飯,連忙去廚屋給她熬了碗白粥,出鍋後攪兩個雞蛋,撒上白糖給人端過來。
貴人吃完後,告訴我她姓鄭。
還要給我一個鐲子做謝禮,但被我推掉了。
周姨就在這時候敲門進來了。
把一包銀子塞到我手裡,面色卻還是很冷。
「都十幾年鄰居了,林翠花還坑你,三兩銀子的藥收了你五兩,我給你要回來了。」
我摸摸錢袋子,裡面可不止三兩銀子。
小妹的腦袋從周姨後面鑽出來。
嘴裡還嚼著什麼:「姐,剩下二兩是娘給你補上的,說家裡花錢不讓你出,你的錢自己存著,還有一兩是姥爺給的零花錢,我和小弟都有,姥爺讓娘給你捎過來的。
「姥爺還給我和小弟買了新衣裳,也讓娘給你帶回來了。
「不過——」
小妹話鋒一轉,「姥爺給你帶的點心讓我吃了,我實在太饞了,姐,對不起。」
周姨聽到小妹的話,擰了擰她的耳朵,咬牙切齒地說:
「怪不得你非要跟著過來,原來是把你姐的東西都偷吃了!」
周姨像拎著小雞仔一樣拎著小妹走了,不多會兒就傳來了小妹的哭聲。
連帶著一旁的小弟也遭了殃。
貴人見狀,眼裡都是羨慕,感慨地說道。
「元元,你後娘對你還挺好的。」
我點頭。
我爹是個鏢師,周姨是繡娘,家裡的ṱû₂日子過得不差,所以我餛飩鋪的錢都是自己攢著,我本來想交一些錢做自己的飯錢,周姨卻不要。
她說:「你爹在外面每個月給的錢本來就是咱們娘幾個花的,你不必給家裡交錢,你有本事賺的錢就自己留下。」
4
周姨雖然對我救下貴人不滿,吹鬍子瞪眼。
但她回來後給貴人煎藥的事就沒讓我動過手,嘴上嫌棄,還是幫我主動給貴人上藥。
一來二去,大家都熟絡了。
貴人的身子漸漸好了,主動在家裡找活干。
只不過她細皮嫩肉,剛用掃把掃一會兒地手上就磨出來兩個大水泡,更別說喂雞喂鴨了。
我知道她是覺得在我家住得不好意思,想要報答我們。
便主動說:「嬸子,要是您實在過意不去就幫我包餛飩吧。」
包餛飩,應該不算什麼難活。
把肉餡放在麵皮上,一翻一擰就好了。
「好,我生病這段時間沒少吃你的餛飩,你這手藝比宮——
「比我吃過的所有的餛飩都好吃。」
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小弟小妹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手裡拿了好幾串糖葫蘆,分給我和貴人一人一串。
「姐,這嬸子是哪裡來的,要在咱們家住多久啊?」
小妹悄悄問我。
我小聲說:「逃難來的,也是個苦命人,先住著吧。」
其實貴人的身份我也不知道,她不願意說我也沒問。
從錢盒子裡面拿出幾個銅板給小弟小妹,讓他倆出去玩。
貴人突然問我:
「元元,你今年多大了?」
我忙著包餛飩,頭也沒抬:「十四了。」
貴人若有所思,試探性地問我:「十四了,那你家裡面可曾給你定過親?聽說民間的女子大都早嫁。」
我搖搖頭:「周姨說成親早不好,身子還沒長好就給人家做媳婦太受罪了,說多留我兩年。」
貴人不免稱讚,也就沒有繼續下去這個話題。
5
端午節前,爹走完了鏢回來。
給我們姐弟三個買了不少的好東西,小弟小妹看見蹦得老高。
爹這次給我和小妹一人一個珠花,我的是梅花,小妹的是桃花,不過小妹愛不釋手,兩個都想要,搓著手央求我:「姐,你平常也不打扮,給我吧,好不好?」
我剛想說好,周姨就再次把小妹拎回去。
「還給你姐,都說好了一人一個,就算你姐不戴那也是她的東西。」
爹也說:「平平聽話,還給你姐。」
小妹戀戀不捨地塞到我手裡面。
爹這才注意到貴人。
周姨已經給他說過貴人的事情。
他沒有說我,反而誇了我兩句:「元元真是個好孩子,還會救人了呢。」
周姨和爹在廚房裡麵包了一大鍋粽子,小弟小妹在一旁斗蛐蛐,貴人教我認字,本來好好的,外面卻突然闖進了一大批人,說要徵兵。
名冊上有我爹和小弟的名字。
周姨像護犢子的母雞一樣把爹和小弟護在身後:
「軍爺,我們交過錢了,年頭裡不是說交過錢就不用徵兵嗎?還有我家兒子今年才十歲,不在名字裡面啊。」
那軍頭惱了,說:「年頭是年頭,現在是現在,朝廷馬上要打仗了,剛下敕令改了當兵的年紀,超過十歲就要當兵,你家的小子昨日剛過的生日。」
說著就讓人抓著爹和小弟走。
周姨眼淚一下子出來了,一個手拽著小弟,一個手拉著爹,小妹也在一旁哭。
我剛想過去,周姨眼疾手快地把我推到屋裡面。
「回去!」
也正是因為周姨推我這一下,軍頭把爹和小弟帶走了。
周姨在後面追。
爹對她說:「阿香,回去吧,照顧好倆丫頭,我們爺倆沒事的。」
當天晚上,周姨眼睛都哭腫了。
我給周姨下了碗面:「周姨,您就吃一些吧。」
周姨吃不下,只是哭,還不忘叮囑我:
「元元,你這兩天別帶那個鄭娘子出去了,外面兵荒馬亂的,不安全。
「今天我推你回去也沒啥意思,就是害怕你把鄭娘子帶出去了。
「她那通身的氣質一看就不是什麼普通人,害怕牽扯出來什麼禍事,你藏在床底下的東西我收拾房子的時候看見了。」
我沒想到周姨竟然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
周姨又說:「讓鄭娘子走吧,咱們家經不起折騰了。你爹和小弟不在了,家裡不能再出事了。」
「周姨——」我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周姨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
6
我還不知道怎麼和貴人開口的時候,她就突然消失了。
留下了一封信給我。
但是我只認識自己的名字還有幾個大字,其他好多字都不認識,只能把信藏起來。
在貴人離開的當日,爹和小弟竟然回來了!
周姨和小妹撲了過去,哭得不能自已。
「你們咋回來了,不是去當兵了嗎?」
爹看到眼前的場景,眼眶也泛紅,哽咽著說:「軍營突然來了個貴人,說不許強制徵兵,就都放了。」
周姨連忙謝天謝地,燒了一大桌子好吃的。
爹和小弟的回來,讓我因為貴人離開而升起的傷心情緒都少了很多。
我們一家人又團聚了。
飯桌上,爹喝了兩口燒酒,有點醉,周姨扶著他休息去了。
我和小妹一邊收拾桌子一邊說話。
「姐,你說那個貴人是誰?」
我:「不知道。」
「說不定會是哪個厲害人物。」
轉眼到了秋日裡。
仗沒有打起來。
我們老百姓的日子過得還是和往日一樣柴米油鹽醬醋茶。
爹走鏢。
周姨繡活。
我開餛飩攤。
小弟小妹去了私塾。
送小弟小妹去上學是周家姥爺的意思,人家學堂不收女娃娃,是周家姥爺覥著臉給小妹求來了這個機會,但也只能再上兩年,再大就該說親了。
十三四歲說親,十五六嫁人就是平民女子的一生。
而我因為自己開餛飩鋪,能賺錢,來說親的人絡繹不絕。
周姨都說要留我兩年。
在周姨拒絕媒婆的說親時,外面突然來了個老太監。
他嗓音尖長,拖著尾音Ťû₈,別人說十個字他才能說五個字。
「誰是徐元元?」
我剛想上前,被周姨按住了。
她臉上堆著笑,掏出一小塊碎銀子塞到老太監手裡面,諂媚地說:「官爺,您找我家元元可有什麼事?」
老太監捏著銀子,並沒有看上,又還給了周姨。
「皇后娘娘的命令,讓徐元元進宮做太子伴讀。」
周姨還有些懷疑,不敢相信,緊緊抓著我的手。
但老太監卻不知道怎麼一眼認出了我。
「你就是徐元元吧?」
我不敢說謊,只能點頭。
「這天大的福氣也算是砸你頭上了,跟咱家進宮吧。」
我有些害怕,躲在周姨身後,說:「可是我什麼都不會,只會包餛飩。」
老太監眯著眼,想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話:
「哦,那就進宮教太子包餛飩吧。」
7
我們一群人面面相覷,覺得這個老太監很可能是個騙子。
教太子包餛飩?
若不是我們親耳聽見,根本不敢相信。
太子是多麼金尊玉貴的存在,那是天上謫仙一般的人物,饒是我們怎麼想也不敢把太子和包餛飩聯繫在一起。
但老太監身ţùₘ上有大內的令牌,爹摸不准,撲騰一下跪在了老太監面前,一下一下磕著頭:「官爺,可是我家惹了什麼禍事,元丫頭年紀還小,有什麼事情找我這個當爹的就行了!」
爹七八尺的漢子,一輩子沒向人低過頭,此刻為了我聲淚俱下地抱著老太監的大腿。
小弟小妹也跪下去磕頭。
眼見著場面越來越混亂,老太監有些不耐煩,就要讓人強行帶我走,但周姨卻擋在我身前,對老太監福了福禮:
「官爺,既然你們要元丫頭進宮伴讀,我們自然不敢不去,只是這來去匆匆地,還得讓我們給她收拾一下行囊,一家人告別一下,要不官爺你們先進屋裡歇歇腳。」
爹不知道周姨為什麼這麼說,疑惑地看向她。
周姨對我說:
「元元,還不把你爹、小弟小妹扶起來,去東屋收拾東西?」
周姨不停地對我使眼色,好像是要支開我,難道是要趁這個機會讓我逃跑?
只不過我家早就被宮裡的人團團圍住了,哪裡也不能去。
到了東屋之後,小弟小妹著急得快要哭了。
「爹,娘不是真的要姐進宮吧,進宮了是不是就不回來了?」
爹嘆了口氣,就要推門出去,但是被我拉住了。
「爹,周姨既然讓我們在這裡自然就有她的主意,我們就安心等著吧。」
然後又對小妹說,「進宮不進宮也不是周姨說了算,再說了我又沒做什麼虧心事,就算進宮也不怕。
「要是我不回來的話,這間屋子就留給你可好?你不是饞我的屋子好久了嗎?」
東屋是家裡面最寬敞的一間房,是娘臨死前找匠人給我蓋的,說以後萬一爹又娶了新人,我也有自己的一間房,不至於沒地方住。
小妹扁扁嘴,淚珠子又滾下來,撲到我懷裡面。
「姐,我不要屋子了,我只想要你在家。」
我其實心裏面也慌得不行,上下不停地亂竄,透過窗戶看向外面,卻發現不一會兒老太監就帶人走了。
爹立馬衝出去問周姨:
「阿香,你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官爺們說認錯了人,已經走了。
「你們該幹啥幹啥去吧。」
周姨雖然嘴硬,但她臉色已經發白,汗水涔涔地貼著鬢角的髮絲往下流,仔細看看,好像是哭過的樣子,裙子上也有土。
小弟小妹在一旁開心得都要跳起來了。
都覺得周姨厲害得不行,竟然能在老太監手下把我留下來。
爹也高興,便給了我銀子,讓我帶著弟妹去街上買些好吃的壓壓驚。
一聽到有吃的,小妹笑得更歡了,拽著我的袖子就往外走。
我買了一大塊豬肉、燒雞、魚、青瓜、豆腐,又不忘給小弟小妹買了一些果子蜜餞之類的。
路過布莊的時候,聽裡面的掌柜說又進了一批新布,便想著給家裡人裁兩塊布做衣服,尤其是周姨,那裙子都穿得發白了都捨不得換。
「姐,爹給的錢剛剛不是都花完了嗎?」小妹一邊吃果子,一邊問我。
「我自己也有錢,你看上哪塊布自己挑,回頭讓周姨給你做一件新衣裳。」
小妹不僅愛吃嘴,也愛漂亮,長得跟一個年畫娃娃一樣,看見布料走不動沖了進去,小弟卻沒有動。
「大錘,你咋不進去?」
「娘說不讓我們亂花姐的錢,說你賺錢不容易。」小弟是個乖孩子,性格憨厚,心思全藏在臉上。
我拍拍他的肩膀,讓他不要多想。
「買布料做衣服怎麼是亂花錢呢?去選一塊自己喜歡的。」
小弟最終還是選了一個最便宜的,我覺得不好,根據他選的花色換了一塊質量更好的,也給爹周姨他們選了些料子就回家了。
周姨看到我們提著大包小包回家的時候,嗔怪了兩句:「又亂花錢。」
但我卻能感受到周姨的開心。
一家人吃了一個熱熱鬧鬧的飯,都累得不行,趴到床上去睡覺。
半夜我肚子難受起夜,看到爹他們屋裡面的燈還亮著,以為周姨熬夜趕繡活,卻沒想到聽到周姨對爹說:
「他爹,我最近這心裏面總是慌慌的,害怕家裡面出事,那個鄭娘子,我看她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害怕給家裡惹麻煩,就讓她走了,這鄭娘子不會記仇吧……」
爹安慰了周姨兩句就吹燈睡了。
8
我又想起了貴人。
有點想她。
也不知道她在哪裡,現在怎麼樣了。
我知道周姨沒有惡意,全心全意為這個家著想。
只能希望貴人好好地。
老太監的插曲過去之後,我們一家人的日子照常過。
我的餛飩攤生意越來越好。
第二年夏天的雨季格外地早。
小妹下學回來幫我看店,指著門外一個人說:
「姐,外面那個人好奇怪啊,盯著我們這裡看了半天了,也不進來。」
外面有一個男子,踟躕著腳步不肯進來。
我咂摸著,可能是沒錢吃飯了?
這種人我也見過不少,別看穿得人模人樣的,但兜裡面一個大子都沒有。
正好要收攤了,還有最後一碗餛飩,我便招呼著那人進來。
「小哥,你餓了嗎?
「進來吃碗餛飩吧。
「不要錢。」
害怕他因為沒錢不敢進來,我特意把「不要錢」這三個字咬得很重。
等他負手慢悠悠進來的時候,我整個人都看呆了!
天老爺!
怎麼有人長這麼好看。
玉人一般。
我嘴笨,形容不出來有多好看。
用我爹的話說就是長得真牛逼!
小妹戳了戳我,小聲說:「姐,別看了,餛飩馬上就要爛鍋裡面啦!」
我把餛飩端到他面前,他對我說了一聲:「謝謝。」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我連忙錯身。
問:「小哥,你是落了難嗎?」
他鬢角的發被江風吹起,連帶著髮帶也舞動。
沒多說話。
「不是落了難。」
「那是什麼事?」
我覺得自己嘴有點快,話剛說出口就有點後悔了。
就算人真的落了難也不會承認,我這不是往人家傷口上撒鹽嗎?
「元元,平平,回家了。」
爹和小弟過來接我們回家了。
他這段時間沒活,等我收攤後便會過來接我。
而男人也吃完了餛飩,和爹打個照面後離開了。
回到家後我整個人心不在焉,有點後悔忘記問他叫什麼名字了。
我以為只是萍水相逢再也見不到他了,沒想到又在餛飩攤前見到了他。
江邊下起了雨,雨霧籠著他,整個人如夢似幻。
他撐著油傘站在外面,像風中挺立的寒松。
我不禁腹誹。
這人怎麼又沒錢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又都沒入江面,我猶豫一會兒要不要讓他進來,還沒等到我張口,他便自己過來了。
「徐姑娘,在下叨擾了。」
看起來就是文化人,說話真好聽。
只是。
「你怎麼知道我姓徐?」
他淺笑著,露出兩個酒窩:「聽那邊船家說的。」
餛飩攤開在江邊,好多船家都是熟客,自然知道我的名字。
我把一碗餛飩端到他面前,又往裡面撒了些蝦皮、蔥花,滴上兩滴香油。
「下這麼大雨,吃些餛飩暖暖身子吧。」
外面的雨不見停,像是故意的一樣,把我和他困在小小的餛飩攤裡面。
啪嗒啪嗒的雨滴裹著少女的心事一點點往下墜,擲地有聲。
見我不說話了,他便主動開口找話題。
不一會兒,我們就熟悉了。
我這才知道他雖然看起來一副老學究,苦大仇深的樣子,實際才比我大兩歲。
還承認是家中落了難過來投奔親戚的,只不過親戚家裡搬走了,一時沒有落腳的地方。
熟悉之後,我們話匣子也打開了。
「徐姑娘,在下姓唐,家中行三,外人都叫我三郎。」
「唐可是國姓,你和皇族是本家,怎麼如今混得連碗餛飩都吃不起了?」
他驀地笑了。
讓我覺得還挺不好意思。
「我又沒說吃不起餛飩,是你先入為主的想法。」
「哦,好像也是的。」
他說著就要把這兩天的飯錢都給我,但我沒要。
「都說了不要錢了,你要是過意不去就陪我說說話吧。」
第三日、第四日也是如此。
他來了,我便開心。
9
這場雨是入秋之後第一場,稀稀拉拉下了好幾天。
雨過天晴後隔壁搬來了一戶新鄰居。
小妹神神秘秘地跟我說:「姐,你猜隔壁搬過來的人是誰?」
我正在跟周姨學繡花,但是我手笨,怎麼都繡不好,拈細的繡花針在我手裡還沒有燒火棍好用。
頭也沒抬地說:「不知道。」
「是那天餛飩攤前吃白飯的!」小妹的胳膊摟住我的脖子,笑嘻嘻地說。
我感覺心跳漏了一下。
繡花針扎進了我的手指裡面,冒出一大滴血。
周姨連忙拉開小妹。
「沒看見你姐學繡花呢?別嚇唬她!」
小妹噢了一聲,又去廚房找吃的了。
唐三郎來我餛飩攤更勤了,經常來幫我打雜,說是報答我的四碗餛飩之恩。
不過他看起來就不像是會打雜的人,身子緊緊地繃著,一直端著架子。
等客人走後,我讓他歇歇。
「三哥,我看你就不是一個幹活的人,打雜的事情別乾了。」
唐三郎不好意思地笑笑,耳垂都紅了。
「幹活,我確實不太擅長。
「那元元,要不我教你讀書識字,或者教你兩招防身之術。」
「那你教我認字吧,我正好有一封信還不認識,不過讀書就算了,我能認識幾個字就行,沒什麼大志向。」
「好,那就這樣定下來了。」
收了攤後,他就教我認字。
沒過多久,貴人的那封信我就能讀下來了,是一通告別的話。
10
這場雨季格外地長,平常一個月就會去錢莊一次,把銅板換成銀子,但這次三個月了還沒有騰出手,正準備抽時間去換錢。
外面突然傳來了周姨的聲音,她恨鐵不成鋼地拿著大掃把追著小弟滿院子地打。
「讓你不讀書,讓你去逃學!家裡供你讀書容易嗎?還去和人家打架!」
小弟見躲不過竟然手腳麻利地爬上樹,哀哀求饒:
「娘,我真不喜歡讀書!要不我不讀書了……」
只不過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周姨打斷了。
周姨又是一陣罵,氣得頭有點暈,我連忙在一邊扶著。
而院子裡鬧騰騰的這一幕正好被唐三郎看見。
因為兩家離得近,唐三郎自己一個人住,周姨便經常把人叫到家裡來吃飯。
但唐三郎又經常出去辦事,說是尋親戚,所以來我家次數算不上多。
他讓周姨不要生氣,對身體不好。
而後又讓樹上的小弟下來。
小弟平常不會跟周姨頂嘴,這次卻倔得很,就是不下來。
「我不,娘會打死我的!」
唐三郎看了我一眼,我朝他點點頭。
周姨真會。
「周姨,這大錘不喜歡讀書也不能硬要他讀書,也許他不長於讀書,喜歡其他的呢?我看大錘是塊學武的料子。」唐三郎勸道。
小弟聽後連連點頭。
「對,我不想讀書!
「我想去當兵,保家衛國!當大將軍!」
周姨聽完又炸了,氣得去後院拿起斧頭就要砍樹:「當什麼狗屁的兵,戰場上刀劍無眼,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活了!」
我連忙在一旁拉著:「周姨,大錘就是說說,小孩子心性而已。」
偏偏小弟火上澆油,從樹上掉下來躲到唐三郎身後,只露出一個腦袋。
「姐,我不是說說,我就是要去當兵!」
周姨更氣了,舉著斧頭就要砍過去,我拉都拉不住。
「周姨,您先彆氣,讓我和大錘說說。」
唐三郎護著大錘,又給我使眼色,示意我帶周姨先出去。
我立馬拉著周姨跟著我去錢莊換錢。
周姨也漸漸氣消了,反而問起了我和唐三郎的事情。
「元元,你和那個三郎怎麼回事?」
「沒怎麼回事,就是朋友。」我含糊著搪塞過去。
和唐三郎的關係,我說不清道不明。
只是看見他我就開心,不看見他我就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我的心思,像一鍋滾燙的開水,咕咚咕咚冒著泡。
周姨戳了戳我的腦門。
「可別犯糊塗喜歡小白臉,要是他家裡過不去,我不會讓你嫁過去受罪。
「但那個三郎人還是不錯,若是你真的喜歡他,招個上門女婿還不錯。
「有待考量,等你爹回來我得和他商量商量。」
「哎呀周姨,你說什麼呢!」
我沒想到周姨會說這個,臉又羞又臊,等回到家的時候臉上的熱還沒散去。
小弟跪在地上跟周姨道歉:「娘,我知道錯了,剛剛三哥已經說過我了。」
周姨其實已經消氣了,我也勸了她,但她還是板著臉,要給小弟一點教訓。
不過母子倆哪有隔夜仇,過兩日就好了。
11
「三哥,你是怎麼和大錘說的?他又安心地回學堂裡面讀書了。」
事情結束以後,我好奇地問唐三郎。
「很簡單,和他打一架。
「他覺得自己挺厲害,那我就讓他見識一下了,要是打不過我只能去讀書,畢竟要想當將軍打勝仗,也不能是個大字不識的睜眼瞎,兵法輿圖這些都要懂。」
我盯著周三郎,沒想到他看起來一副文人的樣子,竟然這麼能打。
而他見我盯著他,也痴痴地看著我。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誰都沒有躲開。
渡口人來人往,號子聲、叫賣聲此起彼伏,但我卻覺得此刻周圍一切仿佛突然安靜了下來。
「元元,我有話和你說,如果我有些事瞞著你你會生氣嗎?」
「自然會生氣,我最討厭騙子了。」
見我這樣說,唐三郎剛想說出口的話被迫咽了下去。
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他死死地攥著掌心,千言萬語突然變成了千難萬難,怕我生氣,怕我惱他。
天之驕子的唐鄞之哪裡犯過這樣的難。
不過這一切我都不知道。
攤上來了走貨的人,才打斷了這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