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廷說完,就轉身離開。
施畫忍不住哭了:「周先生,我不明白。」
「明明我們之前還好好的,你說你很喜歡我……」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可你還說過讓我一直陪著你……」
「我有太太。」
「可你並不喜歡她,不是嗎?」
周言廷垂眸,看到了無名指上的婚戒。
不喜歡她嗎?
如果真的一點都不喜歡。
那份婚約要解除的話,有一萬種方法。
可當初在甘家第一次見到她,他就對她有了憐惜。
只是甘棠太怯弱,太安靜了。
很多時候,她就像是可有可無的影子。
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可她離開的這幾個月,周言廷卻覺得很不習慣。
他也試過和朋友們去花天酒地,找一些新的樂子。
也不是沒有遇到過,比施畫更像阿若的人。
但他卻也並未有什麼心動的感覺。
甚至就連阿若,他也很少再想起。
卻反而時常會想起甘棠。
他們結婚已經四年。
但私下相處的時候,甘棠仍會害羞得不敢看他。
她抿嘴笑的時候,嘴角有兩個梨渦。
她和念兒一樣,皮膚很白,生得很好看。
如今靜下來想一想,周言廷竟發現。
其實他和甘棠婚後四年,他們恩愛頻繁,而他絲毫沒有厭倦過。
這幾個月她不在家。
他也並未碰過施畫。
就在昨晚上,他還夢到了甘棠。
夢到了一些很是旖旎的畫面。
周言廷忽然吩咐司機:「路過花店時停一下。」
他買了一束紅玫瑰。
晚上的時候,他又去買了一條紅裙子。
其實甘棠穿紅色很好看。
襯得起雪膚花貌四個字。
他決定退讓一步,帶著花和裙子,去接她回家。
12
我就這樣安定了下來。
李恪大學畢業後,和同學一起創業。
他的公司在市裡,他的日常也很忙。
但每個周末,他都會回來素水陪我。
鄰居阿姨時常慈愛的和我調笑:「慧慧啊,我看李恪他很喜歡你。」
「你那天在院子裡澆花,他站在一邊倒茶,茶杯都滿了都沒注意到呢。」
隔著籬笆牆,阿姨笑得滿臉皺紋都展開了:
「慧慧,你看你李恪哥都快三十了,也沒個老婆,你不如就嫁給他?」
「反正小時候你們玩過家家,李恪永遠都是你新郎官,我們家那臭小子可很不服氣呢。」
李恪對我很好。
比小時候還好。
我雖然是個很遲鈍的人。
但畢竟也嫁過一次人了。
怎麼會感知不到那些情愫。
「阿姨,我什麼都不會,沒有上過大學,也沒有一技之長。」
「李恪哥那麼優秀,他將來的太太一定也是很優秀的女生。」
我笑了笑,想到周言廷從不帶我去參加那些重要的宴會。
想到周家從未認可過我。
想到自己連親生孩子都沒資格撫養。
如果我從小也跟著親生父母長大,
好好念書拿到一個好學歷。
自信又能幹。
也許那段婚姻,也不會失敗到這樣的地步。
我這樣的人,大約更適合一個人生活。
「誰說的。」
李恪的聲音忽然從籬笆院牆外傳來。
夕陽西下,他穿著簡單的白衣黑褲。
長身玉立,清雋斯文。
小時候沉默瘦小的男孩子。
如今長大了,有了蓄滿了力量,挺拔高大的身軀。
能為他喜歡在意的人,去遮風擋雨。
「慧慧,你很好,不要妄自菲薄。」
「很好嗎?」
我有些茫然地看著李恪。
如果我真的很好,為什麼我的家人,丈夫,孩子,都不喜歡我?
「當然。」
李恪推門走入院子。
「每個人的存在都有他存在的意義。」
「他們沒有發現,那是他們自己的損失。」
可我還是無法相信。
李恪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樣,用最簡單的例子給我證明。
「你會養花,一樣的花,到你手裡總會開的更鮮艷一些。」
「你還幫黃阿姨推拿,她的腰都沒那麼疼了。」
「前幾天我加班,你幫我整理文件,數據,表格。」
「東西做的簡單又明了,幫了我大忙。」
「如果你讓我說,我可以給你說上三天三夜。」
李恪笑了,阿姨也跟著笑了:「我也能說三個小時。」
心頭的烏雲,好似就這樣輕易地被人撥開了。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對李恪講了和周言廷的事。
我還講了念兒。
李恪沉默了很久,什麼話都沒說。
後來,他又連夜開車回了市裡。
我聽到他車子離開的聲音時,其實心裡十分的平靜。
這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
我經歷的分離太多了。
好似整個人都已經麻木。
天快亮的時候,我才迷迷糊糊睡去。
可卻又很快聽到了車聲響。
我有些渾渾噩噩的起身。
走到窗子邊拉開窗簾。
正看到李恪從車上下來。
他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快步走到了我的房間外。
「慧慧。」
他的聲音壓得有些低,怕吵到鄰居。
我忙過去開了門:「哥?」
李恪站在那,眉眼之間還帶著倦意。
但那雙眼卻格外的亮:「慧慧,我回去拿了戶口本。」
「如果你願意,你不介意哥哥年紀比你大好幾歲,我們今天就去領證吧。」
13
「領證?」
「對,領證。」
李恪說的特別認真:「領了證,你就有家了,慧慧。」
家這個字眼,對我的誘惑或許超過常人十倍,百倍。
所以,在周言廷眼裡只是走程序的小事。
於我來說,卻很重很重。
但寄人籬下又顛沛流離的孩子,
最先學會的就是看人眼色。
所以我一次都沒有主動開口提過,要他和我去領證。
很可笑吧,我這樣卑微的人,卻也不願去食嗟來之食。
「慧慧,那時候我年紀小,沒能把你留在家裡。」
「後來,我去北京念了大學,四處打聽過你的消息。」
「再後來,知道你家人找到了你,我很為你開心。」
「你親生父母很有錢,我就想,他們失而復得的寶貝女兒,一定會好好疼愛吧。」
「而我那時候只是個窮學生,所以我就沒有去打擾你。」
李恪的眼底有著深濃的痛惜:「如果知道他們對你不好,我當時一定會去把你帶走。」
「爸媽也經常念叨你,媽走的時候,還喊了你的名字呢。」
「他們不要你,不喜歡你,哥哥要你。」
「慧慧,哥哥本來不打算結婚的。」
「可是上天又把你送了回來。」
李恪的聲音忽然哽住了:「這一次哥哥不想再錯過了。」
我不知什麼時候,流了滿臉的眼淚。
小時候被人拐走賣掉。
養母后來生了兒子,就不願意再養著我。
我經常挨打受凍,干不完的活兒。
是李恪的爸媽可憐我,養了我幾年。
再後來,養母硬生生把我要走,又賣給了其他人。
我在那一家經常挨打,就偷偷跑掉了。
去過福利院,孤兒院,也被人短暫領養過。
顛沛流離的日子,好像永遠都不會結束。
其實我想過回來李家。
卻又怕再被養母抓住賣掉。
所以一次都沒有敢回來。
我沒想到李恪一直在找我。
我也沒想到,李媽媽走的時候還記掛著我。
更沒想到,我和李恪就這樣重逢了。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緣分。
而過去和甘家,周家的一切。
不過是為了今日而遭受的又一次劫難罷了。
我哭的淚流滿面,卻又望著李恪笑著搖頭:「哥,我今天不能和你領證的。」
「慧慧……」
我看到李恪眼底那些光快要碎掉了。
這讓我很難受很難受。
我就輕輕拉住了他的手:「我的戶口本還在甘家,一去一回,就要一天呢。」
14
我沒想到回甘家拿戶口本竟會這樣的順利。
也沒想到爸媽會對我這樣和善慈愛。
但這一切我曾十分的渴慕。
可如今卻又覺得無足輕重了。
我拿了戶口本離開時,他們笑著囑咐我:「等領了證,你帶言廷回來吃飯啊。」
我知道他們是誤會了。
但我也並未解釋,何必節外生枝呢。
依著他們的處事作風,知道我要嫁一個連周言廷的身家百分之一都沒有的男人,怕是能活活氣死。
離開甘家後,我直接打車去了機場。
去機場的路上,卻又接到了李恪的電話。
「慧慧,我等不及了,我剛到北京,剛下飛機,你等著我,我們就在北京領證。」
我忍不住抿嘴輕笑:「好,我等著你。」
掛了電話,我忙告訴司機:「師傅,我不去機場了,我現在要去民政局,麻煩您快一點。」
和李恪領完證的第二天。
他帶我買了很多東西。
金器,衣服,還有兩個奢牌的包。
其實我並不喜歡這些,但李恪說,別人有的,我也必須要有。
李恪又帶我回去祭拜了爸媽。
然後就是在老家宴客。
婚禮他要帶我回市裡好好辦一場。
他特意買了一條紅裙子,讓我宴客那天穿。
試穿的時候,我有些拘謹地拎著裙擺走到院子裡。
正是最好的春日。
黃昏時,海棠花尚未眠。
我看著李恪,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周言廷那天說的話。
「我穿紅色好像不太好看,是不是?」
李恪搖頭,一向克己復禮,連牽我手都要先詢問可不可以的男人。
此時卻忽然俯身吻了我:「吾妻甚美。」
我怔了怔,旋即卻又忍不住抿嘴輕笑。
在李恪淺嘗輒止,就要結束那個淺吻時。
我卻仰起臉,緩緩閉上了眼。
周言廷站在簡陋的籬笆院牆外。
手中的紅色玫瑰跌落在地,花瓣凌亂。
他看到了甘棠唇角甜蜜的笑意。
那一對笑起來會顯得更美的梨渦。
卻狠狠刺中了他的心口。
他終是失控,狠狠推開那扇竹門。
這樣大的動靜,驚得甘棠和那男人都回過頭來。
「周言廷?」
甘棠滿臉都是驚訝和意外。
而那個男人,緊緊將她護在懷中,卻是滿臉的戒備。
周言廷一眼都未看李恪。
他走上前,直接伸手攥住了甘棠的手腕:「跟我回去。」
可甘棠沒有動。
甚至用力掙開了他的手。
周言廷回身,眼眸微倏:「甘棠,我再說一遍,跟我回去。」
「周言廷,我之前說的很清楚了,我不會回去……」
「你不是一直都想和我領證?」
周言廷拿出隨身帶著的戶口本:「甘棠,你現在跟我回去,我們明天就去登記結婚。」
「可我已經結婚了。」
周言廷只覺耳邊像是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了。
「你說什麼?」
「周言廷,我已經結婚了。」
16
「就在昨天,我和李恪領證了。」
我心平氣和望著他:「我昨天回甘家拿的證件。」
周言廷好似被我的話氣笑了。
「甘棠,你別忘了,你嫁給我四年,給我生了念兒。」
「我沒忘,但是我要反駁一點。」
「我和你沒有登記結婚,我們的婚姻是沒有法律效應的。」
「所以,周言廷,我不算是嫁給你。」
「你回去吧,以後,要辛苦你好好照顧念兒了。」
我說完,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哥,我們進去吧,我有點累了。」
我拉住李恪的手,李恪立刻緊緊攥住了:「好,我帶你去休息。」
「甘棠。」
周言廷卻又上前一步,再次拽住了我。
「念兒很想你。」
我只覺喉嚨瞬間哽住,下一瞬,就紅了眼。
念兒才三歲多,他什麼都不懂。
就算他和我不親近,但我也從沒有怨恨過他。
只能說,有些母子就是緣分淺薄。
「你跟我回去,我讓人去接念兒過來,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
我心裡難受得想哭,只覺無比諷刺。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知道我想念兒,知道我做夢都想母子團聚。
可他偏偏,眼睜睜地看著周夫人把念兒帶走。
偏偏,不肯成全。
如今我什麼都不要,我要走了。
他卻要接念兒回來。
原來念兒是可以接回來的啊。
原來,有些孝道也是不需要遵守的啊。
「周言廷,現在不需要了。」
我再一次用力甩開他的手。
「不需要一家三口團聚了。」
「如果念兒想我,他可以來看我。」
「如果你們允許,我也會按時回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