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雙生姐姐同日出嫁。
文弱夫君抖著腿抱著我上花轎,摔得四仰八叉。
而身材魁梧高大的姐夫僅用一掌便托起姐姐的細腰。
我看了一眼。
卻被夫君罵水性楊花。
後來,祖母逝世,我與姐姐跪在堂前守靈。
她面有難色,「夫君是家中獨子,婆母要我生三個,我自小體弱如何是好?」
我想起家中那整日只會吟詩作對,連圓房的力氣都沒有的夫君。
我咬牙倔強道:「我過得還行,夫君不能人道,也……也不是什麼大事。」
死寂之中。
姐姐欲言又止,她說:「要不,我們換換……」
1.
婚後一個月。
我仍是處子之身,夫君伏在我身上折騰許久,最後卻黑著臉下床。
我大氣都不敢喘。
只能尷尬轉了話:「我祖母辭世,明日你可要隨我回孟府奔喪?」
誰知,宋徐白神情冷漠,「我公事纏身,你自己回去。」
可我分明記得,他明日正值沐休。
說完,他獨自去書房睡下了。
屋裡的丫鬟個個低下頭,生怕讓我窺見她們眼中的同情,仿佛要將我不得夫君歡心寫在臉上。
我無聲嘆氣。
自從他接親那日,抱著我雙雙摔倒在孟府門前,惹得眾人鬨笑。
孟府便成了他的羞恥。
旁人都道,我嫁給宋徐白是燒了高香,他出身書香門第,年少聰慧,登科及第,早早入了翰林。
可鮮少有人知,這些只是表面風光。
宋徐白苦讀多年,早就是個續著半條命的藥罐子。
婆母對外瞞得極緊。
她對我說:「我兒仕途光明,平日從不沾花惹草,也沒有妾室,嫁給他算你的福氣,你可別亂說話。」
這年紀輕輕守寡。
又斷子絕孫的。
真是晦氣。
第二日,我喪著臉獨自回娘家,陪嫁丫鬟為我抱不平,讓我在爹娘面前告宋徐白的狀。
「老爺夫人就該為姑娘做主。」她說,「憑什麼大姑娘嫁得極好,姑娘你就要受委屈呢!」
她說得憤懣。
而我聽得鬱悶。
我搖搖頭,「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明明同樣都是爹娘的女兒,一胎雙生,可我與孟靜嫻卻天差地別。
她性子聰慧,自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拜當朝太傅為師,從小鋒芒畢露。
在太后壽宴上,她憑著美貌和才華,力壓一眾貴女,成為京城雙姝之一。
而我自小普通,連那群貴女還不如。
許是姐姐爭氣。
我向來笨拙。
爹娘也更偏愛她。
奶娘哄著我,「二姑娘雖不聰明,可你救過老爺的命啊。」
我似懂非懂。
當我爹又以愚笨訓我時,我壯了壯膽,「爹,我救過你的命呢!」
然後……我爹垮著臉賞了一巴掌,想來這這事挺不光彩的。
那年我爹落入大牢,我娘故意抱著剛出生的我又哭又鬧,冒著大雨跪在殿前求聖上開恩。
後來,爹出了大牢,被同僚取笑許久。
我高熱不止,也不肯明目張胆請大夫,險些丟了命。
後來,我學什麼都比孟靜嫻慢。
我是蠢。
但我也不想啊。
……
馬車停在孟府面前。
丫鬟搖了搖我,「姑娘,到了,下來吧。」
我撐著腦袋,煩得很,「要是孟靜嫻把他夫君帶來了,爹娘問起宋徐白怎麼辦?」
2.
我總算鼓足勇氣落轎。
偏巧,孟府門前停了另一抬轎子,衛凜抱著孟靜嫻下轎,連地上的浮雪都細心替她踩平了。
我咬著牙,「……」
不知為何,如今我見到摟摟抱抱的都想伸腳踹一腳。
男人許是察覺到了,凌厲得過分的黑眸從我身上滑過,眼底比今日的雪還冷。
丫鬟下意識往我身後躲了躲。
她聲音顫抖:「姑娘,是大姑爺,我們可要去道聲好?」
不好。
他讓我丟的人,我至今都忘不了。
……
那日,我與姐姐雙雙出嫁。
娘親牽著姐姐的手,句句不離姐姐體弱,望夫婿疼惜。
輪到我時,我滿眼期待,娘卻愣了愣,「娘對你姐姐說的,便是想對你說的。」
我都沒回神,她卻大手一揮,「行了,都嫁出去吧。」
許是娘的叮囑句句在耳,衛凜忽而抱起孟靜嫻,「你體弱,我抱你上花轎。」
宋徐白眉頭微皺,覺得失了面子,他不服氣彎腰,「孟靜姝,我背你上花轎。」
我還沒來得及嬌羞。
宋徐白剛走兩步便腿一軟,連著我一齊摔得四仰八叉,滿堂賓客喜慶的笑凝在嘴邊。
他僵著臉,勢要挽回臉面,「孟靜姝,你太重了,本官還是頭一回抱不動女子。」
那一刻。
我又狼狽又委屈。
我自小貪嘴,故而發育得豐腴了些,但我穿衣瞞得緊,旁人瞧不出,未料到宋徐白卻當眾戳穿我。
正當不知如何收場時,一身婚服的衛凜邁著大長腿從宋徐白身上跨過去。
他面無愧色,回頭道:「妹夫,別誤了吉事,體虛還需多練練,不必勉強。」
那一刻。
眾人更是死寂。
宋徐白的臉色慘白。
我恨不能暈過去,恰好瞥見衛凜掐著姐姐細腰的手,手骨有力強勁,竟讓我有些面紅耳熱。
「……」
他雖不是人。
但他是真男人啊。
衛凜這不禮貌的一跨,讓我的夫君被人恥笑。
他丟人。
連帶我也跟著丟人。
若不是孟家是爹娘的家,我真不想回去。
……
我搖搖頭,「不必,衛凜又不認得我。」
我這姐夫忙得很。
連成婚那日,他都趕著拜堂,更別提與我交好。
當初衛凜上門求娶姐姐時,我那挑剔的爹連氣都沒來得及喘,便一口定下了孟靜嫻的婚事。
可我沒有姐姐的好命。
也不想攀高枝,我道:「我都這般光景了,再差能差到哪裡去?」
說完,我正要腳底抹油溜走。
「二妹。」婉轉的聲音傳來,孟靜嫻打量我身側,仿佛見了鬼,「今日妹夫也沒來?」
這個「也」字甚妙。
只因三朝回門那日,宋徐白稱病沒同我回門。
我故作鎮定,幽幽道:「他近日公事繁忙,我不忍他勞累,沒同他說呢。」
不知為何,在這個親姐面前,我的嘴該死的倔。
許是她定親那日,宋徐白也帶著聘禮登門,又是給我爹端茶,又是拜禮,誠意十足,只為求娶姐姐。
我爹左右為難。
宋家門楣也不低,可孟靜嫻只有一個,況且爹前腳剛答應了衛家。
我爹不捨得放走這塊肥肉,他將主意打在我身上,「我還有個女兒,和靜嫻長得一模一樣……」
那日,不知我爹說了什麼。
宋徐白竟然同意這門婚事,洞房花燭夜,宋徐白掀開我的紅頭蓋。
他即興做了句詩,要與我對吟,我支支吾吾一句也對不上。
他問我可讀過什麼書?
我說,沒多少,但也沒吃過什麼藥。
終於,宋徐白眼底的希冀化成了失落,「你與孟靜嫻終究不一樣……」
我差點沒忍住白眼。
但我既已嫁人,也不能兒戲,腦中滿是傳宗接代就能死夫君了,只能拍著他的背輕輕哄他,「夫君,你別哭了,來學學這避火圖吧。」
他雖鬱鬱寡歡,但好在配合。
不過跨上床時,他腿一軟又扭傷了腳,五個大夫輪流煎藥給他喝,婆母還責罵我:「你明知他體弱,還逼他做什麼?」
我冷眼坐在一旁,「……」
我總算明白了,人只要倒霉就會一直倒霉。
3.
衛凜沒入孟家,只是露個臉後,就先行離開。
孟靜嫻嘆了口氣,「我夫君本要入宮輪值,他非要送我過來,若是像妹夫清冷孤僻就好了。」
我更幽怨了:「……」
……
祖母是喜壽,臨走前無痛無災,府中除了不舍,也沒啥可悲痛的。
爹娘一如既往,對姐姐噓寒問暖,而我在角落裡默默塞飯,對我也只有一句,「二妹過得如何?」
我點點頭,「我過得好極了,夫君最愛在夜裡與我吟詩作對,不僅熟知藥理,還格外注意身體,根本不好女色,一心撲在仕途上……」
我自覺體面。
孟靜嫻越聽眼神越是灼熱,竟滿眼艷羨:「妹夫真是個頂好的人。」
「……」
我聽著不大對勁,但只能尬笑。
生前,我兩姐妹與祖母親近,按照規矩,要為她守靈一夜。
靈堂前。
我直挺挺跪下。
而孟靜嫻跪在軟墊上,時不時還喝口參湯,身上還披著狐皮披風。
我暗道矯情。
孟靜嫻向來聰慧,我一個臉色,她便能窺出七八分,「妹妹是不是羨慕我嫁得好?」
我點了點頭,「不羨慕。」
孟靜嫻對著棺木虔誠一拜,「自我嫁人,婆母日日為我調理身體,只望我早日誕下子嗣。」
一時間,靈堂里寂靜無聲,我不知作何回答。
孟靜嫻突然握著我的手,似是下了決定,「其實我與衛凜還未圓房,只為瞞住一個連爹娘都不知的秘密。」
秘密?
我咬了咬唇。
想起宋徐白光風霽月,翩翩君子,私底下卻是個腿軟蝦……難道衛凜也體虛不舉!
思及此,我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勸慰她:「姐姐不必傷懷,男人都是中看不中用,一眨眼這輩子就過去了。」
孟靜嫻渾身顫得厲害,她苦笑:「我舉步維艱,過不下去了。」
我想起宋徐白腿軟的死樣,絕望道:「那也得過下去。」
孟靜嫻與我執手,「這一個月,衛凜夜夜都想,因憐惜我體弱才自個解決,恐怕,他忍不了多久便要納妾了。」
「……」
我垮著臉。
就這?
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
我扒開孟靜嫻的手,神色冷淡道:「這個秘密,你還是同旁人說吧。」
「二妹。」孟靜嫻抓著我,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我不能行房。」
這句話如驚天大雷,猝不及防劈在我頭上,讓我頭暈目眩,「什麼?」
「我是石女。」孟靜嫻面色難堪,「我只想找個普通人家,可爹偏要攀附這門婚事,妹妹你幫幫我。」
京城雙姝的名聲壓在她身上,求娶者如過江之鯉,小門小戶也不敢打擾。
衛家世代襲軍,戰功赫赫。
可這衛凜,偏偏是衛家十幾個遺孀保下的後嗣。
他自小隨父征戰,年少喪父後,皇帝屬意讓衛凜接了衛父的鎮北大將軍的位置。
後來衛家生怕這獨苗也折了。
衛府十幾個遺孀們頭簪白花,跪在承天門前,跪求皇帝撤了旨意。
衛家人丁稀少。
怎麼會容忍孟靜嫻不能生子?
4.
靈堂燈火幽幽,孟靜嫻跪著我,目光灼灼:「趁你我皆是處子身,不如換個夫君。」
我步步後退。
我不願。
宋徐白哪哪都不好,嘴巴又毒,可這換夫有悖人倫,又是一樁家族醜事。
我好不容易才活下來,還不容易才有了安分日子,可不敢踏錯一步。
正當我與孟靜嫻僵持之際,靈堂的門突然被劈開,我們的娘面色冷厲,她幽暗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
第二日。
在母親的安排下,孟靜嫻欣喜坐上車前往宋府的馬車,她握著我的手,「妹妹大恩,此生難忘。」
我恨得咬牙,「什麼恩什麼德,你又不會真的還給我,求你這輩子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母親說,讓我識大局,覆巢之下無完卵,我說我不願,她捂住我的嘴說,不,孩子,你願意。
娘催促道:「回去吧,衛凜等著接你回去。」
不遠處,高大挺拔的男人闊步而來。
我心下一緊,學著姐姐的端莊模樣,自小,旁的沒學會,倒是學會了隨遇而安。
衛凜站在我跟前,他皺了眉,脫下大氅蓋在我身上,便將我抱起。
我被裹得嚴嚴實實,抱上轎。
險些眼眶一熱,「……」
真好,真是個溫柔的男人,宋徐白是什麼狗東西,我早就忘了。
突然,他鋒利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
我心亂如麻,面上卻揚起屬於孟靜嫻才有的柔和,「夫君,怎麼了?」
他單手按住眉心,「重了?」
「……」
我心下慌張,勉強鎮靜道:「夫君,你是不是抱了別的小娘子?還記錯了我的重量……」
旁的本事我沒有,但與宋徐白成婚一個月,胡攪蠻纏讓他閉嘴的本事,我還是學到了十成十。
果然,衛凜避而不語,一看就是心虛。
而我比他還虛,不敢與他對視。
他食指搭在膝蓋上,有一搭沒一搭敲著,「夫人今日似乎格外緊張?」
我差點沒喘過氣。
我哪裡是緊張。
分明是胸前的衣裳纏得太緊,沒法喘氣,姐姐身材纖細,胸臀上沒個幾兩肉,衣裙比我小些。
可我不同。
我豐腰肥臀的,曾經連嬤嬤都笑說以後不知會便宜哪家的公子。
可這話,又如何能說出口?
我攏了攏衣衫,生怕它裂開,尋了藉口:「昨日熬了一夜,有些受不住。」
偏巧,馬車碾過石塊,轎子一個趔趄,我險些被顛下轎子,男人穩坐如山,只能扯過他的臂膀。
可他……
避開了!
我五指抓空,像個傻瓜一頭撞在轎壁上,賤人,這簡直就是賤人!
我疼得齜牙咧嘴,抬頭卻見衛凜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神色。
我忍了一夜的委屈同這一撞,齊齊涌了出來,「你為何不扶住我?」
可是……
沒人理我。
衛凜拂了拂被我碰過的地方,目光冰冷,審視道:「孟靜嫻,你還是像從前一樣安分便好,別想從我身上再拿別的東西。」
那一刻,我遍體生寒,只覺得不對勁,孟靜嫻不是和衛凜感情甚篤嗎?
我小心翼翼扶著轎壁坐得離他遠遠的,「哦,拿什麼東西?」
衛凜涼涼看著我。
仿佛傻子。
我立刻閉了嘴,自小,我最怕別人覺得我是傻子。
回到衛府,衛凜帶我去拜見他的母親,他早已恢復神色,仿佛一個好夫君,在他娘面前為我端茶倒水,事事妥帖。
連路上有個台階。
他抬手就會抱。
衛府的狗見了,都得夸一句伉儷情深。
衛凜的母親甚是欣慰,狂笑讓我有些害怕,「我兒與兒媳感情極好,衛家很快就要迎來子子孫孫。
衛凜勾唇,「母親所言極是。」
我像個孫子不吭聲:「……」
這一遭走下來,我見識到了衛凜爐火純青的演技,連平日相看兩相厭的宋徐白都顯得格外表里如一。
我這姐夫……
他又陰又冷,還是個裝貨!
5.
當晚,我躺在屬於姐姐和衛凜的床上輾轉反側。
隔著帳子,衛凜的喘息聲聲入耳。
他也不問我,自個解決,事後,他叫了水,躲在門縫偷看的衛府婆子才離開。
我躺在床上裝睡,費力想著孟靜嫻叮囑我的話,卻只記得,她說,睡前讓我多穿點衣裳,別著涼了。
這不是廢話?!
若我赤條條躺在床上,衛凜只要看一眼,就能看出我並非孟靜嫻。
突然,冷氣入帳。
我打了個哆嗦,剛想叫人多生個爐子,扭頭便見一張過分鋒利的俊顏。
衛凜光著上半身入帳,滿身的肌肉都散發著熱氣,幾滴未乾的水珠滾落在結實緊緻的腰腹之下。
我喉頭一緊。
不知為何有些怕,攏了攏衣衫。
衛凜在夜中視力極好,他嘴角微諷,掃過我穿得密不透風的樣子,「夫人這是何必?我對你對這幅乾瘦柔弱的身子不感興趣。」
「……」
夜色如水般涼。
我尷尬偏頭,許是緊繃一日,男人低沉悅耳的諷刺格外催眠,我頭一歪,睡著了。
第二日。
日上三竿。
我幽幽醒來,丫鬟的大臉懟在我臉上,「夫人,昨日你怎麼能睡著呢?」
聽聞,衛凜正毒舌得起勁,一轉頭,卻發現我睡得像頭豬,一腔火氣無處發泄。
聽說,下值回來還要收拾我。
我無措絞著手指:「……」
那可咋辦?
我無助望向姐姐的貼身丫鬟,丫鬟還未知我換了人,我也不敢問。
我苦著臉,只能先一口塞一個大包子,活著再說唄。
丫鬟擰眉將包子拿走,提醒道:「夫人,別吃撐了肚子,況且包子吃相難看,您一般是不吃的……」
我差點被噎住,「……」
若是天天學著孟靜嫻清湯寡水,賞詩吟月,日日喝藥的日子,我不如死了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