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將四個貼身丫鬟叫到跟前,一本正經道:「從今日起,為了討夫君歡心,我決定改頭換面,變成他喜歡的女子……」
四個丫鬟面面相覷。
我開始胡編亂造:
「夫君不喜女子弱柳扶風,我今後頓頓帶肉,飯後還要加燕窩甜湯羹粥……」
「夫君不喜附雅風俗,將我文房四寶還有那兩箱壓箱底的書全部燒了!」
「夫君不喜病弱之姿,從今斷了補藥,沐浴走路別扶著我,每日午後陪我去鍛鍊!」
幾人相互對視,最後,大丫鬟青瓷站了出來。
她為難道:「夫人,這聽著不像衛大人不喜,依奴婢之見,衛大人不喜夫人另有原因……」
「哦?」我豎起耳朵,「為何啊?」
丫鬟去壓箱底的書里翻了翻,拿住一卷畫卷塞入我懷裡,全是都是病弱美男,帶著書卷氣的文官。
乍一看。
哦豁。
這可不是上京前年的探花,前前年的狀元,還有翰林院的才子,哦,連宋徐白也在其中,活脫脫的男西施。
「夫人,你屢屢不願與衛大人同房,後半夜抓心撓肺,便拿出掏箱底的畫像解悶。」丫鬟斟酌著話,「當晚,衛大人正為孟老爺的事焦頭爛額,正巧也沒睡,夫人,您被抓了個正著。」
我腿一抖。
險些跪了。
這像是孟靜嫻能做出來的事?
果然,每個人心中的秘密就是一座大山,宋徐白是,孟靜嫻也是。
……
當日。
衛凜值班,第一件事便是要懲罰我昨日比他睡得早了。
他剛脫下禁軍內統領的鎧甲,便有下人傳話,「大人不好了,夫人喂魚時墜塘了,險些喪命。」
男人抿唇,闊步而來。
似是緊張得不得了。
我虛弱靠在床側,一見到他,便艱難拖著半截身子抱住他的腿,埋頭就哭。
「……」衛凜打量著我,扯了扯嘴角,「她癱了?」
我眼神清澈無比,喊了聲脆生生的爹。
幾位大夫扶著鬍子,「衛夫人,落水時腦子進水了,記憶有些錯亂。」
衛凜神色複雜,「腦疾?」
我:「……」
倒也不必說得那麼難聽。
什麼腦疾,那分明是我掩飾換人的藉口!
衛凜背手而立,他看著我的幾個瑟瑟發抖的貼身丫鬟,幽幽道:「既然護不了主,那便調去廚房當雜役。」
我面上平靜。
心裡像小雞啄米般點頭。
滾滾滾,別擋著我吃大包子。
6.
大夫開了治失憶的方子,囑咐我要好好喝藥,一定會藥到病除。
誰知,這藥一煎出來,沒轉到我手裡,倒是到了衛凜手上。
他捏住藥勺,面無表情,「既然失憶了,那就好好吃藥。」
「……」我心下一哽,「我自己喝。」
衛凜餘光瞥過滿屋子的人,強勢給我喂了藥,「這藥有些苦,夫人忍著些,別倒掉了。」
好巧。
你來得太快了。
我都沒來得及倒掉。
我佯裝乖巧,硬著頭皮喝藥,卻險些吐出來。
不對勁。
這藥也太苦了!
我與宋徐白相處一個月,什麼藥沒見過?那日大夫開的藥方我看得清楚,沒有一味藥是苦的。
那日,我幽怨地咽下那碗藥,轉頭就去廚房翻了藥渣。
廚娘忍不住說漏了嘴,衛凜竟命人在我的藥中擅自加了膽汁。
我心中驚疑,猛然想起孟靜嫻喝了多年的藥,味覺寡淡,是喝不出藥苦的。
衛凜在試探我。
……
第二日,我主動端起藥碗灌下,狠狠灌了一口,衛凜掀起眼皮,滿意極了,「今日怎麼如此乖?」
下一秒,我對著他的臉噴了出來。
他的臉黑了,可他又不能發作,只能冷聲道:「無礙。」
這句「無礙」剛說完。
我假裝難受,撲倒在他身上,對著他的臉狠狠嘔了起來。
「嘔……」
「嘔嘔……」
「嘔嘔嘔……」
這一聲聲嘔聲讓滿屋子的下人大氣都不敢出,挺拔的男人被我壓在身下,臉上難得閃過窘迫和怒火。
衛凜難色難看到了極點,再也裝不下去了,他厲聲道:「孟靜嫻,滾下去!」
我有些後怕,連忙爬起來,「對……對不起。」
我打聽過了。
衛凜什麼都不怕,唯有一年糧草稀缺,偏偏大軍遭敵軍陷害中了嘔吐症,為了不餓死,所有人將嘔吐之物生生咽了下去。
衛凜作為主帥,以身作則的箇中滋味恐怕現在還記得。
……
我承認我壞了。
可也並不是那麼壞。
在眾人面前,衛凜好似一個溫柔體貼的好夫君,對我百般好,哄得我開心極了。
可在背地裡,他冷冰冰的,連個白眼都懶得施捨。
狗都受不了這種落差,我更受不了。
況且,我並非孟靜嫻,衛凜極為敏銳,若他天天在我身側,我很難保住這個驚天秘密。
旁人都以為我與他感情甚篤,我卻不想與他逢場作戲。
連新來的丫鬟都說,「夫人與大人感情真好。」
我攤著死魚臉,「也就那樣。」
好在我吐在他身上後,一連幾日,我都沒見到衛凜,他連房中都不入了,正合我心。
衛府的婆子說:「夫人,你可要上心些,夫妻分房,恐怕衛大人在外頭養了人……」
我懨懨道:「有了就抬為貴妾。」
「不行!」婆子恨鐵不成鋼,「女子出嫁從夫,衛大人就是你的倚靠啊,你需得一心牽掛在夫君身上啊。」
為了我與衛凜。
她操碎了心啊。
我嘻嘻一笑,「那衛凜死了,我正好改嫁,天底下多少男人,我就有多少倚靠。」
聽聞,衛府的婆子氣得念了一夜的佛經,三天沒來見我。
……
衛凜終於頂不住了。
半月不見,我在後院盪鞦韆時,他俊臉上頂著個女人的巴掌陰惻惻出現了。
我一時啞口無言。
本著是夫妻,我只能硬著頭皮假裝心疼,結果脫口而出便是:「喲,衛大人是惹了有夫之婦,被打了嗎?」
「……」
我差點咬斷舌頭。
這也不怪我,那日衛凜光著上半身入帳後,我總夢見衛凜去偷了有夫之婦。
他這幅身子恐怕普通小娘子受不住,還得是偷腥的有夫之婦才行。
衛凜卻有些心不在焉。
他面色如常,「你剛才說了什麼?」
我吐了口氣,「今天天氣真好。」
這天可不好嘛,後院裡突然看戲似的湧來了一波人,衛凜立刻換個幅嘴臉,溫柔為我盪鞦韆。
我眯起眼,「夫君,再盪高一點……不對,慢一點……不是這樣的……你再來一遍……說了你也不懂……你怎麼那麼笨!」
衛凜閃過一瞬的不悅,可卻仍是乖乖照做,看得我心花怒放。
不爽是嗎?
那就對了。
後園裡,衛母和幾個喪夫的伯娘個個板著臉,她們隔得遠遠瞧著,似是透過我們二人,窺見往年的舊影。
「衛凜長大了,越來越像他爹,當年,他爹與我剛成婚時,也是這樣對我的。」
「弟妹,衛家的男兒都是如此,許是知自己壽數不長,便拼了命對妻子好。」
「別說你們,我以為守了十幾年的寡,早該悔青腸子,可如今倒也沒有,總要有人要當遺孀的。」
我才知,衛凜與我演恩愛夫妻,不過是成全衛府那群喪夫女子的心愿罷了。
我莫名心裡發酸。
她們走遠了。
鞦韆停下。
衛凜收了餘光,正欲離開,卻被我扯住袖子,我斂下眉目:「衛凜,聽聞你從前很厲害。」
「嗯。」衛凜摸著腰間的劍鞘,仿佛我再纏著他,他就會抽劍了斷我,「比宋徐白厲害。」
「……」
這坎是過不去了?
我扯住衛凜半截衣袖,不讓他走,「衛凜,你會回到戰場上嗎?」
此話一出。
衛凜渾身一僵。
我不安地絞著手指,「衛家男兒,個個都是極為厲害的,若不浴血殺敵,實在可惜。」
衛凜從袖中拿出一包栗子,剝了一顆,塞住我的嘴,「安分點,別嘴貧。」
我兩眼發光,明明饞極,卻極有骨氣推開那包糖炒栗子。
這不是吃東西的時候。
我斟酌了字句,「那日我問過娘,若你再上戰場,她會如何?她說,她會像等你爹一樣等你回來。」
他自嘲,「等我死了,你正好改嫁,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你的倚靠。」
「……」
我急了,「不是這個原因,衛凜,你不喜歡京城,又何必呆在禁錮你的籠子裡。」
此話一出,許是風吹過,我竟覺得天靈蓋涼嗖嗖的。
衛凜拔了劍,指著我的喉頭。
那一刻,我噓了聲,「我胡說的。」
衛凜黑眸鋒利,他滿臉不悅:「你自以為,很了解我?」
「不不不。」我露出諂媚的笑,「我不了解。」
7.
當天,我做了噩夢。
我夢見了衛凜的平生,他自小便隨父去了邊塞,從此隨父兄浴血戰場,衛家每死一個親人,他便會學得一樣新本事。
後來,他的父親也死在戰中。
他挑起衛家祖傳的長矛,擂著戰鼓,帶著大軍迎敵,立下第一個戰功時,少年站起來還沒有身旁的戰馬高。
皇帝問他,可願子承父業。
十幾歲的衛凜沒有猶豫便應下了,他說:「衛凜義不容辭。」
後來,他死在了戰場上。
衛家滿門遺孀哭得肝腸寸斷,環繞棺木的哭喪繞樑三日,他活過來了。
只可惜,這次醒來,可他沒能一輩子成為將軍。
衛家遺孀跪在承天門前逼著皇帝,讓他從此不上戰場。
從此,衛凜成為皇帝最結實的刀,統率了皇帝的禁衛軍。
後來,他娶了妻。
成親那日,他拿起佩劍,指向新婦的喉頭,問:「你自以為,很了解我?」
……
我從夢中驚醒。
正想換了個方向睡,一翻身,衛凜的臉近在咫尺。
我被迫又翻了回去。
正是三更天,我卻睡不著,只能無聊得像條蛆似地在床上扭來扭去,一不小心就踹到了男人的臉。
他悶哼一聲。
眼皮子動了動,大掌拽住我的腳。
我腳上一燙,險些蜷起來,可憐兮兮問道:「你幹什麼?」
他皺眉,「你又幹什麼?」
說著說著,衛凜的目光卻往我的脖子下掃……
初夏將至。
天氣悶熱,兩人衣衫漸薄。
況且,我又裹著被子扭了一宿,裡衣七零八落掛在身上,白膩膩的肌膚露了一大片,有些遮不住春光。
我莫名其妙地攏了下衣衫。
抬頭,卻見衛凜面色古怪,他眼中狐疑,「孟靜嫻,把衣服脫了。」
我心下慌張。
我與孟靜嫻的身形差距還是大的,若沒有衣服,衛凜定能看出來。
據說,我的姐姐在宋家過得極好。
若我露了馬腳。
她該恨死我。
我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要。」
「你不脫。」衛凜的手探上我腰間的衣帶,冷下眉目,「我替你脫。」
我咬牙,有些難堪。
終於,我鼓起勇氣,雙手環上他的脖子,輕輕吻住他的唇角。
「你剛才問我想幹什麼?」我眼中閃過慌亂,「這就是答案。」
溫柔鄉便是英雄冢,衛凜也不例外,他沒再探究下去。
黑夜沉寂,當男人欺身而上時,我竟然有些委屈,可我只能做這些了。
當爹娘又一次站在孟靜嫻的身側,想出這種彌天大謊,讓我去衛家替了孟靜嫻時,我早料到這種心驚膽戰的日子。
它將永無寧日。
……
第二日。
衛凜去上值了。
我強撐著從床上爬起,藉口去踏青,卻偷偷去宋府。
孟靜嫻氣色不錯,竟比出閣前還千嬌百媚,她將我領至無人處,面色嚴肅:「靜姝,發生什麼事了?」
我絞著手指。
許是心裡慌極了。
我朝她跪下,紅了眼圈:「姐姐,求你,我們換回來吧。」
8.
宋徐白的意中人是孟靜嫻。
若是東窗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