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住呼吸,聲線發顫:「謝、謝瑄……」
他尾音上揚:「嗯?」
「我跟你回去,我不會再跑了,你不要這樣……」
我忍著恐懼,伸出手抱住他,耳朵貼著他的胸膛。
胸腔里的心跳一聲又一聲。
越來越快。
旁人教我的辦法裡,我應該用身體平息他的怒火。
可是,謝瑄對性事並沒有那麼熱衷。
比起上床,他更喜歡我親他抱他,或者什麼也不做待在他身邊。
剛和他在一起時,他撞見我和男同學擁抱,氣瘋了。
晚上我主動脫光衣服求他不要生氣。
謝瑄情緒不見好,反而更憤怒,摔門而出把我一個人留在臥室。
過了整整一周,他才重新出現在我面前,抱著我說:「寶寶,我不喜歡你抱別人。」
我以為那次是意外。
後來相似的事情多次出現,我終於發現,謝瑄就是不喜歡我用身體求他。
他更喜歡你情我願水到渠成。
但這對我來說不是好事。
我少了一個最簡單的安撫他的辦法。
謝瑄手掌搭在我的後背,我僵住。
他久久沒有說話。
空氣凝滯了。
掌心汗涔涔的,呼吸被無形的手扼住。
我實在受不了這種壓抑,試探抬頭。
不巧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
謝瑄眉頭緊鎖,眸光晦澀。
他嗓音沙啞,帶著濃濃倦意。
「寶寶,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嗎?
我望著他恍神。
我以前是什麼樣的?
謝瑄將我額邊碎發別到耳後:「小璃,我是你男朋友不是你的金主。
「和我在一起,很累嗎?」
8
和謝瑄在一起很累嗎?
這個問題我沒有想過。
我只知道,我和他的相處模式,在二十歲那年徹底改變。
二十歲之前,他算我的竹馬,二十歲之後,他是我的金主。
我和謝瑄認識得很早。
早到我的記憶有點模糊。
我大概是五歲時候認識的他。
謝瑄是私生子,他的母親是謝家的保姆,因為謝家當時的女主人是借子上位,她以為自己也可以,費盡心思勾引男主人,有了他。
可惜她忘了,女主人再借子上位也有一個不錯的家世,而她只是一個保姆。
謝家不認謝瑄這個孩子,甚至連撫養費都不願意出。
他的母親得不到任何東西,對這個絞盡腦汁得來的孩子動輒打罵。
他的童年,過得很悲慘。
謝家的故事停留在謝家,故事原本與我無關。
可惜這個世界只是一台手搖風琴,而我們所有人都只能跟著風琴拉出的音符起舞。
意外降臨的那天,我在兒童樂園門口吃冰激凌。
媽媽臨時接了個電話離開五分鐘,把我拜託給冰激凌攤主。
路邊忽然出現一個女人橫衝直撞推開我,我被撞得一個趔趄。
冰激凌掉地上,全部化掉了!
媽媽要是知道肯定會狠狠嘲笑我,然後告訴我「寶貝今日份額冰激凌吃完,沒有第二個了哦」。
迷你版梁璃叉著腰很不高興:「你幹嘛撞我!」
那個女人比小小的梁璃大了好多好多,日光照出的陰影就把我完完全全覆蓋。
她本來就生氣,被我質問得更生氣了。
「滾開,別擋路。」
她又用力推我,把我狠狠推到草叢裡。
摔進草叢時刻,我聽到了刺耳的尖叫和人群雜亂無章的吵嚷。
砰——
巨大的碰撞聲響徹雲霄。
我仰起頭,一輛失控的轎車撞在我剛才站立的位置。
那個女人高大的身體倒了下來,流了好多好多血。
女人聲音虛弱又執著。
「瑄瑄……
「是媽媽對不起你……
「瑄瑄媽媽想抱抱抱你……」
她一直對著我的方向說話,我手足無措回答她:「我不叫萱萱,我叫小璃。」
她眸里的光熄滅了,在醫護人員到來之前,她咽下最後一口氣。
媽媽聽見這邊的動靜趕緊跑來找我,捂住我的眼睛:「寶貝別怕。」
我指著血泊里的女人一邊哭一邊胡亂不清講述:「媽媽,她推我,車,車撞上來,她流了好多血。」
那個女人是謝瑄的媽媽。
而那一天,謝瑄站在不足三米之外,冷眼看他的母親失血過多。
直到母親徹底咽氣,他上前冷靜地對媽媽說:「我母親救了您的女兒。」
我掰開媽媽的手,看見了一個男孩。
比我大一些,大概七八歲的年紀。
他察覺我的視線微微偏頭,我撞入了一雙漆黑的眼睛。
他唇角微揚,對我微笑。
我不明白。
他的媽媽死了。
他在笑。
總之,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謝瑄。
我有點害怕這個奇怪的哥哥。
9
謝瑄住在我家。
我的表述和他的表述吻合,爸爸媽媽都認為謝瑄的母親是為了救我而去世。
他們收養了他。
媽媽總是告訴我,要對謝瑄好一點,他是因為我才沒了親生母親。
可我總覺得謝瑄對這件事樂見其成,固執地不喊他哥哥。
我是獨生女,他只是養子,當然低我一等啦。
有一個低人一等的哥哥好處超多。
做壞事推他頭上,吃零食推他頭上,每一次被爸爸媽媽抓包我都說是謝瑄的錯。
謝瑄很縱容我,總是揉揉我的頭,擋在我面前回答:「是我不好,不是小璃的錯。」
讓他鍋背得多了,我產生了一丟丟的愧疚。
媽媽不在的時間,我跑去找他。
謝瑄在花園裡給媽媽種的風信子澆水。
看見我,他放下水壺,擦乾淨手捏了捏我的臉。
「寶貝找我什麼事?」
我不高興地拍掉他的手:「不許喊我寶貝,媽媽才可以喊我寶貝。」
謝瑄眼眸帶笑:「是我的錯,小璃今天怎麼來找我了?又幹什麼壞事了?」
我鼓起臉頰:「你才幹壞事了!明明是你每天幹壞事!」
他比我大三歲,高好多。
低頭看向我的那雙黑色眼睛裡,滿滿當當的只有我。
我鬼使神差問他:「媽媽昨天罰了你的零花錢,你會不會怪我啊?」
昨天我拔掉了媽媽最喜歡的一盆鳶尾花,嫁禍給謝瑄。
他被扣了一個月的零花錢。
如果是我,我肯定恨死了。
他彎腰,摸摸我的頭。
「不。我永遠不會怪小璃,一切是我自願。」
我對他的識趣很滿意,慢慢接受多了一個哥哥的事實。
謝瑄成績很好,考上了最好的大學。
我在高中教室咬著筆蓋刷題,想和他讀一樣的學校。
回到家卻聽說,謝瑄被他的親生父親接走,以後不是我的哥哥了。
從那之後五年,我沒有再見過他。
他仿佛人間蒸發,電話微信,或者其他任何聯繫方式都聯繫不上他。
五年時間,我家裡遭遇變故。
公司的一個合作項目出現問題,爸爸媽媽變賣家產回天無力。
在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爸爸媽媽攜手從大橋上一躍而下,沒入滾滾江水。
我家從前大小算個豪門,我被家人寵得不知天高地厚,得罪過不少人。
一朝失勢,落井下石的很多。
最初的兩年,磨平了我的所有稜角。
爸媽沒有給我留下任何財產,我的學費生活費都要自力更生。
又因為他人的針對,日子過得很不順暢。
我啃著饅頭,喝著學校免費的湯。
一個公子哥兒搶走我的饅頭。
他說:「呦,這不是梁璃嗎,以前拒絕我的表白,現在只能吃饅頭了?
「跪下向我求饒,我可以考慮考慮包養你。」
我面無表情拿起湯澆在他的頭上。
「滾。」
然後我的日子更難過了,僅有的兼職負責人也為難地問我:「小璃,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我站在爸爸媽媽跳江的大橋上,痴痴看著翻湧的渾濁江水。
跳下去。
跳下去。
只要跳下去,一切都會結束。
就和,爸爸媽媽一樣。
我伸出手,江風從指縫穿過,右腳已經踩上最低的一截欄杆。
死亡的神明呼喚著我投入祂的懷抱,我應允,向祂奔去。
鐮刀將我收割之際,一雙手扣住我的手腕,將我狠狠拽離。
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現在我眼前。
「梁璃,你在做什麼?!」
「自殺。」
「為什麼自殺?」
「不想活了。」
謝瑄比起五年前成熟了很多,褪去青澀,像一個真正的大人。
「對不起我來晚了。小璃我帶你回家。」
我垂眸。
是啊,他來得太晚了。
我沒有家了。
我輕聲問他:「你也想和他一樣嗎?」
和那個被我拒絕過的同學一樣。
報復我。
或者說,包養我。
謝瑄喜歡我。
他不是一個甘願屈居人下的人。
卻日復一日地被我欺負而不反抗,縱容我的任性和壞脾氣。
在他離開的五年里,我想了很久,明白了這是喜歡,是暗戀。
謝瑄喜歡我。
這是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
10
那會兒謝瑄解決完了他的家人,獲得了謝家的一切。
而我一無所有。
我在他人口中成了柔弱的,攀附他而生的一朵菟絲花。
我覺得好笑,問謝瑄怎麼看。
謝瑄摸摸我的頭:「寶寶,我是你哥哥。別人二十歲上學開銷難道都是自己賺的嗎?」
是嗎?
那他為什麼叫我寶寶。
我吻了上去,堵住他安慰我的話。
他抱起我走向大床。
我環著他的脖子想,我確實不是菟絲花。
菟絲花會絞殺宿主。
而我對現狀竟然很滿意。
承認也罷,否認也罷。
二十歲之後的我,是一株依附謝瑄而生的凌霄花。
如果不是孩子這個意外,我會和他長長久久在一起,不會生出任何離開的心思。
11
因為嘗試過自殺,謝瑄在我身上裝了一堆定位和監聽裝置。
不止手機。
密密麻麻的監視讓我喘不過氣,我抗議過,他扔掉了比較明顯的幾個。
對我承諾:「沒有了寶寶。」
我當初沒有相信,事實證明我是對的。
偌大一個地球,他準確無誤找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