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瑄抱著我抱了好一會兒。
我搖頭否認了他的問題:「我只是習慣了。」
習慣性把自己放在低一等的位置上和他對話。
就像很多年前,他對我一樣。
謝瑄親了親我的額頭,撫摸我的肚子,帶過了這個話題。
「本來說等我回國告訴我的事情是它嗎?」
他能找到我,自然調查了我離開前發生的事。
這個孩子太意外了。
他從小到大都討厭孩子,討厭試圖用孩子上位又恨他的母親。
孩子不可能是他弄出來的。
我和她母親當年的處境相似。
如果他多想一點,或許會把我和他的母親聯繫起來。
而他恨那個女人。
「寶寶,我不喜歡孩子,我只喜歡你,我不希望有個孩子打擾我們。」
謝瑄又摸了摸我的肚子:「孩子應該出生在一個期待它降生的家庭,可我不期待。」
我垂眸,說了之前準備好的說辭:「它是我唯一一個親人。如果你不要,我可以自己撫養,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謝瑄記仇,我也記仇。
對我落井下石的人我早早報復過。
如今我已經畢業,不需要被困在一座城市,沒有刻意的為難,我有生存的能力。
謝瑄收緊手臂,乾澀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仰頭,定定看著他。
「如果你想要,我會學著做一個好父親。
「小璃,可不可以,多信任我一點。
「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12
出門計劃沒有改變。
多了一個小插曲後,陪我去做孕酮檢測和 B 超的人多了一個。
B 超單子上,七周的孩子像一顆藍莓。
醫生說,它有胎心了。
這一次,我真實聽到了肚子裡的心跳。
在失去父母的第五年,我擁有了另一個親人。
13
陰雨連綿的嶺南還沒有結束這場秋雨,我便離開了這座城市。
手機上鄰居孕婦的聯繫方式,證明我十幾日的出逃不是幻覺。
回到住處,房間和我離開前相比沒有變化。
桌上的水杯一如既往擺放著。
門口的拖鞋擺放得不整齊,仿佛女主人只是臨時起意出門買個東西,不到十分鐘就會歸家。
我坐在沙發上,恍如隔世。
黏黏膩膩無孔不入的水汽消失。
帝都少雨,我喉嚨乾澀,捧著水杯小口小口抿著。
謝瑄脫下外套,進了廚房。
他喊我:「小璃,幫我系一下圍裙。」
一切回歸原點。
14
回到帝都的第三天,謝瑄和往常一樣出門上班,我留在家裡搗鼓甜品。
今天刷到了一個標榜有手就會的小蛋糕,集齊材料,我開始稱麵粉重量。
手機響了。
帝都本地的陌生號碼。
我一邊洗手一邊回想我最近有沒有買了沒到的快遞,說不定是快遞小哥的電話呢。
點擊接通後,電話那頭傳出來一道男聲。
他準確無誤喊出我的名字。
「梁璃?」
我往碗里又加了一小勺麵粉,嚴格按照教程操作。
「我們談談吧,關於謝瑄。」
50 克整。
對了。
下一個,稱黃油。
「你是?」
電話那頭停頓片刻:「我是謝瑄的父親。」
啪——
我掛斷了電話。
稱黃油還是得認真點,不能走神。
同樣的手機號又一次打來,我不接,他重複撥打了一次又一次。
我嫌煩,直接拉黑。
結果對方換了不同的手機號,我煩躁接通:「什麼事。」
對方可能怕我又掛斷,這一次開門見山。
「你難道不想知道梁家為什麼會破產嗎?」
我指尖一頓。
家裡破產的時候,我十七歲。
高三起,父母要求我住校。
我當時只以為,他們希望我好好學習,不要浪費時間在通勤上。
後來才知道,他們賣了房子。
爸爸媽媽怕我擔心, 沒有告訴我家裡的情況。
我只知道有一個項目出了問題,並不清楚具體情況。
我靠在料理台上:「你是想說, 是謝瑄做的?」
男人笑了:「不。是我做的。」
他和謝瑄很像。
說話的腔調、語氣,無一不在說明兩人之間存在關係。
那種慵懶的調調, 總是在謝瑄身上出現。
「我很喜歡這個兒子,他很像我。」男人帶著嘉獎的語氣令人渾身冒雞皮疙瘩,他遺憾嘆氣,「可惜他一直和我作對。
「我只能想辦法敲打敲打他。」
我握緊手機:「告訴我這些你想怎麼樣?」
我聽見背景音里其他人的聲音。
「十四號床去哪裡了?
「誰把他放跑了,他今天的電擊治療還沒進行。
「找到了在這裡!
「臥槽,誰給他的手機,出事了你們誰擔得起!」
雜亂的喧囂聲中, 我聽見他笑。
「沒想做什麼,只是想告訴你罷了。
「對了, 我兒子準備向你求婚了吧?兒媳婦, 祝你們新婚快樂。」
嘟——
電話被掛斷。
手機傳來忙音。
我失力,手機在地上咕嚕咕嚕滾了一圈, 碰到牆角, 啪一聲直勾勾砸在地上。
15
我換衣服準備去找謝瑄。
他的電話比我的動作更快。
電話里他小心翼翼問我:「寶寶你剛才有接到電話嗎?」
看來不用出門了。
我坐在床邊,摸索著上次的孕酮檢測單。
「有。」
「他和你說了什麼?」
我下意識想隱瞞, 卻想起上次謝瑄說, 要我多信任他一點。
平心而論, 不管是小時候還是成年後, 謝瑄從沒有對不起我。
只是我實在沒辦法和小時候一樣與他相處。
我深呼吸閉上眼睛實話實說。
「他說我家破產是因為他。」
謝瑄聲音明顯的慌亂。
「我……」
我打斷他:「謝瑄你不要打擾我, 讓我靜一靜。」
我埋進枕頭, 把自己蓋住, 睡了一個很長很長的覺。
夢裡,是我和謝瑄的第一次見面的後續。
謝瑄還是個小孩,他的媽媽沒有其他親人。
下葬的事情由爸爸媽媽操辦。
葬禮誰也沒來,很是簡陋。
我在墓碑前,向她鞠躬。
謝瑄就在我的右側。
他安靜看著照片上笑容燦爛的女人。
他說:「我挺恨你的。」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
只有距離他最近的我聽見了。
我咬唇:「對不起。」
謝瑄轉頭,愣怔了片刻。
那是他第一次摸我的頭。
「不是你。
「是她。」
16
從夢裡醒來,外頭已經是黃昏。
沒有雨的黃昏,晚霞耀眼而絢爛。
我坐在地上, 看落地窗外夜色吞沒夕陽。
房間一點一點黑暗下去。
謝瑄這晚回來得比平時更遲。
等到夜幕徹底降臨, 房門才被人推開。
腳步聲向我靠近,然後停止。
停留在三步之外。
他沒有觸碰我,只是說:「地上涼, 不要坐地上。」
我眨了眨乾澀的眼睛,轉頭問他:「你為什麼不抱抱我?」
謝瑄的擁抱轉瞬而至。
「我以為你不想見我。」
我伸出手, 回應了他的擁抱。
我埋進他懷裡,聲音悶悶的。
「你有去看過爸爸媽媽嗎?」
「有。」
其實每一年我們都會去。
謝瑄每年都會告訴爸爸媽媽, 他會照顧好我。
我靠在他懷裡, 聽見了三道心跳聲。
撲通撲通撲通。
他的,我的,孩子的。
我輕聲說:「哥哥, 我們明天去看爸爸媽媽好不好?」
他捧起我的臉, 吻了下來。
我勾住他的脖子,和他在落地窗前擁吻。
窗外霓虹閃爍。
月光星光和燈光,晃得人眼睛難受。
眼淚就這麼滾落。
我眼淚越掉越多。
謝瑄擦乾淨我的眼淚, 我還是止不住地掉。
我解釋:「燈光太刺眼了,我都流淚了。」
他點頭:「黑暗裡待久了看見燈光是會流眼淚。」
17
媽媽喜歡風信子。
爸爸不喜歡花。
所以他跟媽媽一樣收到了一束風信子。
照片里爸爸媽媽對我們笑。
謝瑄對他們說:「爸媽,我會照顧好小璃和孩子。」
我聞見了風信子的香。
濃烈地飄散在風中。
那是永恆的悼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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