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母看到紅色,福至心靈般地打開紅傘撐在門口。
我走到傘下,沖二伯母笑了笑。
「二伯母,您真聰明。」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二伯母解釋我身上發生的一切,還有為什麼我只能待在紅傘下。
正在苦惱間,二伯母焦急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
「雯雯,孫長樂將你堂弟堂妹帶走了!」
我咬破手指點了血在二伯母的眼皮上。
「二伯母,你跟我進來。」
二伯母順利地跟我進了鋪子。
「二伯母你別急。我在長悅和長雲身上留了紙人,我看看他們在哪。」
我凝神靜氣,將自己的靈魂俯身到給長悅的紙人上。
睜眼漆黑一片。
長悅的紙人在書包里。
我費盡心力將自己單薄的身體從沉重的書包里脫離出來。
這空曠的道路,四周都是成片的廠房。
如果沒記錯,這應該是去往食品廠的路。
兩個書包扔在路邊,上面還有路過車輛被碾壓的痕跡。
我再次凝神靜氣,附身到另一張紙人上。
再睜眼時,有了光亮。
我在長雲校服胸前的口袋裡。
我側耳傾聽,身旁正嗚嗚哭的正是長悅。
「別哭了!煩死了!」
長悅被吼聲嚇得不敢再哭,只能小聲抽泣。
我貼著長雲的襯衫口袋悄悄地探出頭。
只見大伯大伯母孫長樂三人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而他們面前的是一個閉眼打坐的老者。
老者一身白袍,眉須皆長,一臉和善,像是福壽綿長的老壽星。
孫長樂磕了個頭。
「師父,我堂弟堂妹已經給您帶來了,請問什麼時候施法?我哥哥在醫院裡快要等不及了。」
老者停止了嘴裡的頌念。
「上次你用你二伯的壽數換你全家改運,這次你又讓我用你堂弟堂妹的壽數給你哥哥續命。你可知道,這兩者都有違天道,而且反噬的力量極大。」
孫長樂抬頭看向身旁的大伯母。
大伯母一臉哀求。
「長樂,你救救你哥哥吧,你若是沒了哥哥,以後我和你爸死了都沒人照顧你!」
孫長樂氣勢弱了下來。
「師父,我們還是決定救哥哥。」
那老者咯咯一笑。
「那這次的反噬,誰來承擔啊?」
大伯母一臉諂媚。
「既然上次是長樂擔著的,那這次還是由她來。」
還沒等老者說話,孫長樂不願意了。
她直起身子轉向大伯母。
「媽,上次都是我承擔,為什麼這次還要我來承擔,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我?」
大伯母眼神閃爍,支支吾吾:
「那上次不也沒什麼事嘛,你福澤深厚,這次肯定也沒問題的。」
孫長樂聲音裡帶著哭腔:
「這是沒出事,若是出了事,後果不堪設想!」
大伯母沒有說話,甚至不敢正眼看她,孫長樂又把目光移到大伯身上。
「爸,這次你來!」
大伯聽見孫長樂點名他來,身體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下。
「我可是家裡的頂樑柱,我不能出事的。再說了,把你哥哥治好,也是為了你以後著想。」
孫長樂乾脆破罐子破摔。
「若不是我費力找到師父拜了師,我們全家早就完了!如果你們倆都不願意承擔反噬之力,那我就把孩子送回去。哥哥傷得那麼重也是他的命,他要是死了,以後我給你們倆養老!」
大伯和大伯母都不說話了。
孫長樂起身就往兩個孩子身邊來,我急忙縮回口袋裡。
她正準備給兩個孩子結繩索,那老者出聲:
「孩子都已經帶來了,再放回去你們還能輕易脫身麼?」
孫長樂的手頓住,恨恨地咬了咬牙。
那老者又說:
「這兩個孩子還小,壽數很多。上次你二伯的壽數分了一半給我,這次孩子的壽數我要三分之二。這反噬之力讓你父母二人各承擔一半。」
大伯母像是要出聲反對的樣子。
那老者不悅地「哼」了一聲,大伯母便再也不敢說話。
孫長樂離開,我繼續探出頭。
看到老者從懷中掏出一塊漆黑的木頭扔在地上。
「這是陰沉木,你三人將它點燃,然後找來木柴架起火堆,將這兩個孩子架在火上烤……」
聽到這裡我便不再拖延。
神魂歸位後我滿頭大汗。
「二伯母,長悅長雲在我爸媽的食品廠里,你趕快報警!然後回家找人將二伯的身體帶到食品廠去,要快!」
10
二伯母聽完我的一番交代後離去,我再次回到香案前燃香。
「上敬神明,下敬鬼差,奉上功德,助我除魔。」
香煙順勢而下,一陣陰風帶來鬼差。
我急忙告罪:
「鬼差大人,此事不勞煩您,我再另請。」
我要請的不是鬼,而是神,那老者用的是邪道術法,不是普通的鬼差可以對付。
連續點香三次,請來的都是陰差。
如果我能出汗,此時此刻一定是滿頭汗。
不能再拖了,陰沉木雖然不易燃燒,但半個小時總是能點燃的。
我咬了咬牙,割破手指用血擦在香上,再次點燃。
「以我之血,上敬神明,奉上我身,助我除魔!」
這一次,香煙如白鶴般青雲直上。
一陣紫金光芒在眼前閃現。
「小丫頭,喚我何事?」
我急忙跪地。
「弟子給祖師爺請安,實在無意驚動您,只是攸關我親人性命,而且妖物害人,有違天道,請喜神祖師爺助我除魔。」
「如你所願。」
聲音飄渺如洪鐘,一道金光射入香案上的紙人。
我急忙揣上紙人,用力地撐開紅傘,走出鋪子。
揮手攔停路上的車,迅速鑽進車裡。
即使我速度很快,紅傘的傘柄也將我的手燙傷出黑色印記。
不再管那印記,我催促司機趕緊開車去食品廠。
11
到食品廠時,警察和大伯母都已經到了。
大伯母看我在車裡不下來,反應過來到車邊來接我。
她打著傘帶我來到警察面前。
警察一臉嚴肅。
「你確定兩個孩子在裡面麼?」
「我確定。」
二伯母反應過來,上前解圍:
「是的,孩子的手錶電話里有追蹤,定位就是這裡。」
警察安撫道:
「我們會儘快增援布置,他們有人質在手,談判專家馬上就過來,請家屬安心。」
警察離開,我悄聲問:
「二伯母,二伯放在我說的地方了麼?」
二伯母點點頭。
「已經放在後院了。」
我和二伯母藉口身體不適想去車裡休息,實則讓二伯母開車繞到食品廠的後院去。
後院是堆廢料的地方,通常都是鎖著的,外人進不去,但我剛才用紙做了一把萬能鑰匙給二伯母。
我叫二伯母在院中守著二伯,自己從後門走進去。
不出我所料,孫長樂已經點燃那塊陰沉木,正在用那陰沉木引燃普通木頭。
我一進門,嚇了他們一跳。
「孫……雯雯,你怎麼會來這裡!」
孫長樂像見到鬼一般,徑直跑向那老者。
「大師,就是她,她是鬼,除了我們一家,別人都看不見她!」
大伯和大伯母看到我,也害怕得向那老者跑去。
大伯母甚至還在叫罵:
「都是你這個賤人,詛咒我們一家,我們才會走到這個地步。」
然後轉向白衣老者。
「大師,這次的反噬讓她承擔,她是我們家親侄女,也是有親屬關係的。」
我往前走著,走到長悅和長雲身邊。
兩個孩子看到我,委屈著哭出聲。
我摸了摸他們的頭,安撫著:
「長悅長雲不哭,姐姐來救你們了!」
我想要解開他們身上的繩子。
身前一陣煞氣襲來,我不閃不避,那濃重的煞氣如一陣風一般穿過我的身體。
那老者咦了一聲。
「茅山術?紙人?」
「稀奇,稀奇,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活紙人!」
我解開長悅和長雲的繩子,將他們放走。
「快出去,你爸爸媽媽在門外。」
長雲和長悅剛跑到門口,一陣煞氣將門關上。
「這是我看上的東西,豈能讓你輕易放走?」
我扔出兩個紙人去護著兩個孩子,四下打量他布在屋中的陣法,原來這就是給大伯一家改運的陣法。
老者聲音有些嘶啞,明顯與他的外貌不符。
「你雖然修的是歪門邪道,但也該知道因果報應,循環往復。你這樣偷取別人的命數,放在自己的身上,是有違天道,你必遭天譴!」
老者不怒反笑。
「偷人壽數,遭天譴?可是我沒有違背因果!我是偷了壽數,但承受反噬因果的是你大伯,你堂姐,跟我有何干係?」
說著,他兩眼放精光。
「枉我一直想盡辦法為自己增福添壽,卻不曾想若是如你一樣換個紙身體,身子壞了就換一個,想換什麼模樣都可以,豈不更美!」
他手中黑氣涌動,濃厚得像吞噬人的深淵。
「來,到我這裡來,讓我好好研究一下,你是怎麼做的?」
我裝作被他控制向前走著,手伸進衣服兜里掏出最重要的紙人。
「怎麼做的?當然是竹篾和宣紙做的!」
說話間我將紙人甩出。
紙人帶著紫金光沖向老者。
「喜神真身!你居然能請動茅山派的祖師喜神!你到底是什麼人?」
金光將黑霧不斷吞噬,直到金光大盛,照亮整間屋子。
「我是什麼人?我就是個竹篾扎的紙人嘍!」
「啊……!」
隨著老者的慘叫,他的身軀逐漸乾枯萎縮,幾秒的時間便化作一具黑色的枯骨。
接著,無數光點從他身體里飛出,像螢火蟲一樣飛向四面八方,那應該是他奪取別人的壽數。
最後他的骨骼像是無法支撐般,開始碎裂,最終化成一堆黑灰。
那黑灰燃著藍綠色的火焰,點燃了身邊大伯和大伯母的衣裳。
他們用手拍著那火焰,躺在地上打滾也無法將火熄滅。
藍綠色的火光瞬間燃遍全身!
「救命啊!雯雯,救救我!」
「雯雯,我可是你親大伯,你救救我!」
他們打著滾來到我身邊,我急忙躲著他們跑到門外。
門外,被返還壽數的二伯已經甦醒,正坐起身安慰哭泣不止的二伯母。
看見兩團火追在我身後,掙扎著坐起來將我護在後面。
火焰已經燃遍全身,兩團人影在地上痛苦地掙扎,嘴裡不住地求救。
二伯於心不忍,偏過頭用虛弱的聲音跟我商量:
「雯雯,他好歹是你大伯,要不你救救他們吧,警察在外面,他們逃不脫法律的制裁。」
我的聲音也有些虛弱:
「二伯,這是反噬之火,我救不了他們了。」
還是二伯母發現我的聲音的異常,仔細觀察我後,發現我的腿正在燃燒。
竹篾做的骨節燒得噼啪作響。
她害怕得向後退了兩步,又想起是我,壯著膽子脫了外套拍打我身上的火焰。
「雯雯你別怕,二伯母救你。」
二伯母總是這樣溫柔,哪怕知道我是個可怕的紙人,依然用盡全力在救我。
「二伯母,別再費力氣了,這火是剛才大伯撲到我腳上時沾到的,無法熄滅。」
二伯母停止了拍打的動作,小聲啜泣起來。
「雯雯,謝謝你救了你二伯。」
二伯聽說我身上的火是大伯點燃的,有些愧疚,也不再提起他們。
「雯雯,你這身體,怎麼……怎麼變成這樣?」
火已經燒到我的膝蓋,我癱倒在地上。
「二伯、二伯母,就像你們看到的這樣,我是個紙人。」
「其實,我爸媽出車禍那年我就跟他們一起死了。那麼嚴重的車禍,我這麼小的孩子怎麼可能生存下來呢?」
「是爺爺捨不得我死,這才救了我。」
「爺爺是茅山派的傳人,還扎得一手好紙人。他做了個精巧無匹的紙人,將我的靈魂藏在裡面,再用茅山幻術將我變得像普通人一樣。所以爺爺不去你們任何家養老,都是因為要守著我不被發現。」
二伯愧疚地低下了頭,二伯母也眼睛通紅。
「二伯,並非我不講血緣親情。大伯作孽太多,這是上天對他的懲罰!」
「你知道嗎?我爸媽的車禍並非意外,而是人為。當年我爸爸只是說不要讓堂哥喝太多可樂,怕得蛀牙,堂哥就將喝光的易拉罐放在了爸爸的剎車下面。剎車失靈,才釀成事故。」
「後來大伯找人偷偷將車子裡的易拉罐空瓶拿走,將這件事情隱瞞了下來!我爸媽的死,就當成了一場普通的交通事故。」
二伯聲音哽咽:
「所以……你堂哥開車出事……是你……」
「當然不是我做的。」
我反駁。
「我是紙人,本就是靠術法才存活下來,積功德都來不及,怎麼回去做損功德的事。任何事都有因果報應。他害得我父母車禍身亡,他自己也會死在車禍上。」
「至於我大伯……大伯沾上了賭博,輸了很多錢。這個食品廠也作為賭注輸掉了。爺爺知道後讓他賣房子把食品廠的錢賠給我,大伯當然不肯,與爺爺大吵一架。」
「爺爺被氣得犯了心臟病,可大伯明明在家卻不叫救護車,他眼睜睜地看著爺爺死在家裡。」
「爺爺死了,大伯分到一筆錢,還了賭債, 剩下的錢他又拿去賭。」
「呵呵,二伯,你看,爺爺當初心臟病發痛苦無人救, 像不像大伯和大伯母一樣,躺在地上打滾卻沒人能救一樣!」
「舉頭三尺有神明!做壞事的人終將會遭到報應!」
二伯被震驚得說不出話,指著大伯恨恨地邊跺腳邊流淚。
二伯母想幫助我, 卻不知該怎麼靠近。
她流著眼淚,滿眼心疼。
「雯雯,可是你什麼都沒做錯, 你還是個孩子, 為什麼你會是這樣!」
我想抬手擦掉二伯母的眼淚,可火焰已經燒到手臂, 燒到了脖子。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對二伯母露出笑臉。
「二伯母,我是術法做出來的,非人非鬼, 本就是有違天道, 所以無論怎麼消失, 這都是我該承受的。」
說完這句話, 我的眼睛就被藍綠色的火焰吞噬。
一陣風起, 飛灰在二伯母的腳邊打著旋,像是在感受她帶來的無盡溫暖。
12
「雯雯,大伯母進不來這間屋子, 來過好幾次, 你也沒有扔傘出來。」
「你二伯身體恢復得很好, 跟從前沒有差別,只是整個人都像被抽掉了精氣神一樣, 不似從前那樣精神了。」
「你大伯和大伯母被燒死了,警察來了之後怎麼都無法滅火, 他們活生生地燒了一個小時才死。」
「孫長樂被警察以綁架罪逮捕,但是她親眼看到自己父母在面前燒死,嚇瘋了, 現在已經送到精神病院裡了。」
「孫長清當天就斷氣了,屍體我們沒有去認領, 大概會被醫院當作無主屍體統一火化吧。」
「雯雯, 你大伯只剩你一個親人了, 如果你能回來,希望你能來看看我們。」
二伯母將幾樣糕點擺在門口, 絮絮叨叨一會,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我在鋪子裡操縱著茹茹的紙身子在做我的身體。
茹茹在旁邊鬧騰。
「雯雯, 你這裡怎麼少放了一根竹篾,這跟以前的你不像了!」
我撇了撇嘴。
「我上個身體是爺爺做的,當然精巧好看。」
茹茹「嘁」了一聲。
「才不是,我看你就是想自己的腰瘦一些,更好看一些!」
我咯咯地笑出了聲。
「少幾根竹篾就少糊幾張紙,才能早點繼續做生意賺功德啊!我的功德, 可是全都給了祖師爺呢。」
我會做一副新的身體,長久地活下去。
但我不會再見二伯一家,也希望他們不會再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