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紙紮鋪里來了個快死的小女孩,我想救她,她卻說死了比活著好。
機緣巧合下,我的靈魂進入她的身體。
父親酗酒對她拳腳相加,弟弟吃剩的東西給狗都不給她。
七月十五鬼門開,正是頭七回魂夜,冤鬼找替身。
小女孩的家人求我救命。
可這冤鬼,是我招來的啊!
1
「姐姐,我可以進來嗎?」
微弱細小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我抬眼瞥去,竟然是一個活著的小女孩。
我的紙紮鋪子只做死人的生意,活人是看不到的。
她能看到我的鋪子,唯一的原因是,她陽壽已盡,快要死了。
「請進。」
我放下手中的紙紮,招呼這位特殊的客人。
小女孩有些拘謹,進了屋子就不肯再往前走。
她十分瘦弱,寬大的衣服像口袋套在她身上。
頭髮乾枯得像一把稻草,眼底烏青,臉上沒有普通孩子的嬰兒肥,只有一片灰敗。
很難想像,在這個繁華的大都市裡會有這樣的孩子。
她在寬大的口袋裡掏了一會,掏出一把錢遞給我:
「姐姐,我只有這些,可以買些什麼呢?」
我接過那一捧錢。
有一塊的,五塊的,但大多都是五毛一毛的硬幣。
我蹲在她身前:
「小朋友,姐姐這個鋪子不是超市,沒有糖果和玩具,姐姐店裡賣的是紙紮,你用不到的。」
她眨了眨因瘦削而顯得更大的眼睛:
「姐姐,我用得到的,我馬上就要死了。」
她聲音溫軟,語氣中沒有絲毫對死亡的恐懼。
我接過她手中的錢,故意地摸了下他的手。
她額間出現一個紅色的印記,正方形,像是某種印章蓋上去的。
印章微微發紅,她像是被燒灼般皺緊眉頭。
離魂術!
真是造孽!
誰會對這麼小的孩子下這樣的狠手?
我是修行之人,見不得這種惡毒。
放下手中的紙紮,我拉過小女孩的手:
「你是知道自己身上將要發生什麼,對嗎?」
小女孩擠出一絲無奈的笑容:
「我知道自己就快死了,奶奶說,我死後會用紙紮一個漂亮的小熊玩偶燒給我。」
說著,她神情黯淡下去,聲音也逐漸微弱:
「可是奶奶答應過我的事情,從來沒有做到,我不想再相信她了。」
說著,她像整理好心情般,揚起頭,大大的眼睛裡沁著淚水:
「姐姐,我可以買一個紙紮的小熊嗎?」
雖然我是紙人,可五感尚在,她說出的話讓我感到心酸。
我大概也是在這個年紀出了車禍,身體幾乎支離破碎,可還是含著一口氣久久不願咽下。
修習茅山術的爺爺便用茅山術做了個紙人,將我的靈魂封在裡面。
我需要積攢功德,才能留在人間。
撫摸著她的頭,我甚至感受不到一絲人氣,她馬上就要死了。
我將自己一竅魂魄放入她體內,能讓她多支撐些日子:
「小妹妹,姐姐可以救你,你不用死的。告訴我你的生辰八字,姐姐會幫你。」
誰知,溫順的她竟像受驚的兔子一般抽回了手。
她一臉的糾結,終於是害怕占了上風。
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珍珠般的淚滴湧出更多:
「不要,我不要活著了,我還是死了比較好。」
「我不買了,再見。」
她跌跌撞撞地離開鋪子,等我追出去,她已經跑沒了蹤影。
2
離魂術是禁術,本質是種獻祭。
比直接殺死祭品獻祭,擔的因果更小。
看著女孩衣著,我猜測。
女孩的父母大概是工作繁忙,交由奶奶照顧。
老人家歲數大,也許是糊塗,也許是不懂,可能被誆騙,或許根本不知道。
我出車禍,尚且留住魂魄在人間。
被離魂術獻祭,那是魂飛魄散,不入輪迴,消失在天地間。
我若能阻止這件事的發生,也算是一件功德。
3
太陽西沉,陽光不再耀目,我走出了店鋪。
還好我將一竅魂魄放在了女孩的身上,尋著氣息,是可以找到她的。
不知不覺間,我走到了富人別墅區。
別墅區有門衛二十四小時守著,我剛想進門就被攔住。
可這難不住我,我可是個紙人。
找到無人處,我借著風輕輕一躍,就飄進了小區。
一幢幢別墅矗立,每棟房子都離得很遠。
能在這裡買房子的人,身家必定不菲。
看樣子,那小女孩的奶奶應該是富人家的保姆,帶著孩子工作,也實在不容易。
我能救她一命,必再添一筆功德。
停在一幢別墅前,我感覺到靈魂強烈吸引,那小女孩就在這幢別墅里。
別墅奢華,院子裡有個上了歲數的阿姨在澆花。
我走到門前拿出笑意:
「您好,請問您家是不是住了一個小女孩?」
那老太太抬頭看我,神情疑惑。
我解釋:
「那小女孩似乎是跟奶奶住在一起,大概有五六歲的樣子。」
老太太眉頭一皺:
「你找她做什麼?」
我看這人衣著整潔,裁剪得體,並不像個幹活的傭人。
怕得罪主人,我便尋了個藉口:
「我昨天偶然遇到小女孩,我覺得她好像身體不太好,我這邊正好有些營養品,想送給她。」
那老太太一聽,臉色驟變,嘴裡不住地念叨:
「這死丫頭,又偷偷跑出去!今天是關鍵時刻,若是壞了我的好事,我……」
她念叨著,突然意識到我還在外面,接著抬頭看我,語氣十分不善:
「我家可沒什么小丫頭,你趕緊走,騙錢還騙到高檔別墅里來了!再不走,我叫保安趕你出去!」
我還想說點什麼,她扔下水壺,頭也不回地走進屋中。
這就有些難辦了。
如果是普通人家,我借風飄進去,把小女孩找出來也不算難事。
可這別墅門口有兩個石獅子鎮宅,入戶大門上還貼著門神,我便不能輕易進門。
我雖不是邪靈,可這石獅子和門神像是某種界限。
若是我越界,鬼差的辦事簿上會記上一筆,待他們來找我,我還要費心解釋。
算了,我的一竅在小女孩身上,她暫時性命無虞,我總會有機會再見她。
4
紙人不需要睡覺,可我想要讓自己活得更像個人,所以作息正常,按時睡覺。
我躺在床上,一陣劇痛傳來。
那是我的一竅受到了攻擊。
我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清楚地感受到過疼痛,這讓我有些興奮,還有點擔心。
這小女孩,定然是遭遇了什麼事,才通過這一竅傳到我身上。
我剛要靈魂離體,想飛去看看她發生了什麼。
一股強大的吸力將我捲走,再睜開眼時,我手腳被束縛,關在一間黑屋子裡。
那是一間寫滿符紙的屋子,燃著七七四十九根長長短短的蠟燭。
這種陣法我沒見過,但我猜想,這就是離魂陣。
等我將四周看清楚才發現。
我,居然變成了那個小女孩!
看著自己的小手小腳,我有一瞬間想哭。
因為爺爺用了障眼法,在別人眼裡,我的手腳與常人無異。
但只有我能看到,那是竹條做骨,白紙糊皮,月光照在上面,慘白得可怕。
這突如其來的柔軟,讓我想起了曾經那個已經支離破碎的身體。
就連腦後的疼痛都已經不那麼讓人難以忍受,手腳接觸到冰涼的地磚,涼得讓人覺得安心。
我正享受著身體上的變化,門外的聲音傳入耳中。
「死了嗎?她死了沒啊?」
一個女聲稍顯年輕,顫抖著答道:
「沒死啊,大師說今夜子時,她會七竅流血。她剛才是七竅流血了,我摸著也沒氣了,可是那眼睛還閉不上,眨呀眨地看著我,我一害怕就跑出來了。」
那個稍微蒼老一些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她才八歲,你怕她做什麼?再說,有大師的法陣,她還能詐屍不成?」
門把手轉動的聲音,那蒼老的聲音更加清晰:
「我倒要看看,那個賠錢貨能變成什麼怪物!」
一個人影從暗處走了進來。
她的眼睛像陰暗水溝里的老鼠,精明且靈活。
門口有一根長竹竿,她拿起竹竿戳了戳我的肩膀:
「賠錢貨,你死了沒啊?」
我眨了眨模糊的眼睛才看清,這個人就是白天在庭院中澆花的老太太!
我沒作聲,繼續盯著她。
沒想到,她一棍子便抽到了我臉上:
「瞪什麼瞪?我可是你奶奶,你居然敢這樣瞪著我,你個沒教養的賠錢貨!」
我身在法陣中,又被綁縛住手腳無法躲避。
我嘗試讓魂魄飛離肉體,可任何法力都用不出。
我虛弱地抬起頭,看著眼前兩人。
他們一臉疑惑,像是不敢靠近我。
老太太扔掉手中的棍子,對女人說:
「你看著她,我去給大師打個電話。」
說完,她轉身便走,只剩女人在這裡看著我。
我口乾舌燥,張了張嘴,滿嘴的鐵鏽血腥的味道:
「我好渴啊,能給我一點水嗎?」
女人到底是年輕,似乎有些不忍。
她想了想轉身出去,不一會就端了一碗水進來。
我就著她的手喝了水,神思終於清明了一些,下意識地開口說話:
「媽媽,我好疼。」
女人神色里有一絲的不忍,卻並沒有任何要幫我鬆開的行為。
她將水碗放下,然後退到門口:
「現在還不能放了你,看看大師怎麼說!」
片刻後腳步聲傳來,女人虛掩上門走到外面與老太太說話:
「媽,大師怎麼說?」
老太太聲音中帶著為難:
「大師在閉關,是他弟子接的電話。」
「我與小師傅說了這種情況,他幫我們算了一下,儀式確實是成功了,她能活下來,也許是命大。」
「不過這一切還不確定,需要等大師出關之後,親自看看。」
5
我被關了兩天。
在這期間,我嘗試召喚小女孩的靈魂出來,卻沒有一點氣息。
可能是因為陣法限制,也可能是因為小女孩的靈魂真的消散了。
我雖然叫不出小女孩的靈魂,但是我能感覺到,這間屋子,死過不止一個人。
那陰森幽暗和讓人頭皮發麻的寒冷,是經久不散的怨氣。
即將要餓死時,她們將我放出來,扔給我一碗剩飯讓我吃,然後站在客廳里小聲說話:
「不管怎麼樣先放出來吧,餓死了更不好弄!」
「媽,我害怕!」
「怕什麼?也不是第一次了,再說了,這不是還活著嗎?」
聽到她們說話,我手中的筷子停下來。
不是第一次?
也就是說,這樣的獻祭,她們做過很多次了。
這術法,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呢?
見我安靜吃飯,兩個人沒再管我,自顧自地去做其他事情。
吃完東西,我縮在雜物間裡休息。
這具身體不是我的,我也沒辦法使用任何法術。
靈魂跟身體並不相容,我能感受到,這具身體已經開始腐爛。
臉頰的擦傷已經不再流血,但不是癒合,只是身體里的血液已經凝固。
身上的傷口也沒有結痂,而是有腐爛的跡象。
我的靈魂脫離不了這具身體,而身體又在腐爛。
我必須在這具身體腐爛前做點什麼。
入夜,聽著女人和那個老太太睡了,我推開門悄悄走出去。
手頭沒有香燭,我只能結手印召喚鬼差。
可我前前後後換了七八個術法也沒有將鬼差召喚出來。
我專心致志地結印,突然,一個巴掌將我摜倒在地:
「大半夜地站在院子裡像鬼一樣,你想嚇死老子啊?」
這具身體本身就體弱,沒有任何支撐,頭直接磕在地上。
尖銳的疼痛讓我渾身顫抖,不由自主地慘叫出聲。
那男人鬆了松領帶,似是不解氣一樣,又在我肚子上猛踹了幾腳:
「晦氣東西,真晦氣!」
他搖搖晃晃地往屋裡走。
而他不知道,他的身後正跟著一個鬼魂。
鬼魂想跟著他進去,走到門口時卻像是被灼傷一樣彈飛出去。
我忍著疼痛,努力地朝她身邊爬過去。
鬼魂會保持死之前的樣子,所以人死之際,家人都會為死者穿上壽衣,讓死者體體面面地走。
這小女孩六七歲的樣子,死狀有些恐怖。
胳膊被砍掉了一截,臉部大面積燒傷,疤痕觸目驚心。
不知道為什麼,肚子上開了個口子,暗紅色的血跡布滿衣襟。
見我向她爬過去,小女孩瞪大了眼睛,雙眼瞬間蓄滿淚水:
「你能看到我?沒有人能看到我,我一個人飄了好久。」
我點點頭,儘量安撫她:
「你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跟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