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開門,坦然地走出去。
眾厲鬼見我出來,齊齊露出最兇惡的樣子沖我撲過來。
但這房子外面有陣法,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衝破。
我站在院子裡,嘗試與他們對話:
「大家有什麼冤屈,與我說來,我必將眾位的話,敬告黑白無常。」
說罷,我拿出香爐,點上三炷清香。
我被困在陣法中不能召鬼差,況且今夜是七月十五,鬼差繁忙,也不一定能召來。
點香是為了外面的冤魂。
香能通心意,他們受了我的香火,知道我跟屋裡的並不是一家人後,便停止了攻擊。
一個男人渾身濕噠噠的,紅著眼睛站了出來:
「小姑娘你快跑吧!這一家人是人販子,你再不跑,會將你賣掉的!」
說罷,他眼角開始流出血淚:
「那女人自稱模特學校的老師,說看上我女兒,要帶她去製作模特卡。我老婆去前台繳費,轉身女兒就被他們帶走了!」
「我找了女兒五年,至今下落不明,老婆病死前還在念叨丟失的女兒,死都不瞑目啊!」
「我跳江自殺,就是為了變成厲鬼,生生世世纏著這禽獸!」
又一個老太太站出來:
「兒子兒媳婦將孫子交給我在鄉下照看,這天殺的男人開著麵包車,將我孫子抱起來就跑!」
「兒媳跟兒子離了婚,兒子罵我看不住孩子,我也沒臉再活著了!我變成鬼就是想要殺了這一家人!」
一個女人穿著醫院的病號服:
「我剛生完孩子,屋裡的這個老太太裝作孩子的奶奶,說抱孩子去喂奶,從護士站騙走了孩子!」
「聽到孩子丟了的消息,我直接休克過去,本就身體不好的我血崩而死!」
「他們到底把我的孩子送去哪裡了?」
人販子?
居然是人販子!
腦中靈光乍現,我突然想起昨夜那個小女孩。
她身上的燒傷,她肚子上的大洞。
小女孩站出來,臉上的燒傷變得更加可怕:
「他們將我拐來,打斷了我的胳膊,用火燒爛我的臉,把我送到大街上去乞討。」
「前幾天,他們要賣我的肝,我身體不好,在手術中沒挺住!」
說完,那小女孩嗚嗚地哭了起來。
聽著他們的敘述,我早已經淚流滿面。
這沖天的怨恨,這刻入骨髓的痛,就是破陣的關鍵!
「茹茹,準備好了嗎?」
茹茹一改平日裡的怯懦膽小,聲音里也帶著憤怒:
「雯雯姐,準備好了!」
「好!給我挖!」
我一聲令下,從遠處飄來數十個紙人,我拿起早就準備好的黃紙和剪刀飛速地剪著。
紙人落地,飛速地動起來。
大些的紙人帶著工具,挖土的挖土,搬石頭的搬石頭。
小號的紙人,正在拔掉花草。
外面的冤魂進不來,我又不能施展法力,這些紙人卻可以。
紙人沒有怨氣,以茅山術法驅使,這只是個簡單的術法,陣法對紙人沒有克制效果。
當我召喚紙人來挖地的時候,屋子裡三個人都變了臉色。
男人打開門叫罵:
「瘋丫頭,你在幹什麼?」
我轉身看向他:
「我在幹什麼?」
「我在破陣啊!」
男人臉色頓時變得慘白,想衝過來打我。
身後的老太太一把拽住他:
「別出去,我們趕緊給大師打電話!」
門咔噠一聲鎖住,三個人站在玻璃窗看我將後院挖爛。
男人焦急地撥打著電話,老太太對我破口大罵,罵聲大得我隔著玻璃都能聽見:
「你以為你這樣就能對付我們嗎?等電話打通了,大師來了你就完蛋了!」
男人電話打不通,急得滿臉汗,伸出手指指著我威脅:
「等天亮了,我就出去打死你!」
看著他們急得跳腳,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打我?你昨晚不是打過嗎?」
我指著額頭:
「看到了?昨晚你打的,已經凹進去了。」
我擼起袖子,露出青紫的胳膊:
「打死我?我早就死了!」
「知道這是什麼嗎?這個,叫作屍斑!」
「呵呵,威脅我?我覺得,你們等不到天亮了!」
「我,還有我身後的冤魂,我們,不會讓你見到明天的太陽!」
屋裡不斷的叫罵聲,讓我的恨意越漲越高。
我感受到控制不住的殺意縈繞在我周身。
「雯雯姐,挖出來了。」
一具,兩具,整整八具骸骨。
它們大小不一,腐爛的程度也不同。
有的已經化作白骨,有的還沒有腐爛完全。
從前的冤魂並沒有這麼大的恨意,看到這些女孩子的屍體,他們或許想到了自己的親人,或許是想到了自己,所有冤魂的恨意都被激起。
這沖天的恨意讓陣法搖搖欲墜。
就是現在!
我抬手結印:
「集吾等之怨恨,讓惡人血債血償!」
「破!」
三個疊加的陣法全部碎裂,整個大地都在震顫,狂風夾雜著怨恨的怒吼,捲起的旋風將地上的土揚起。
一瞬間,我身上的桎梏消失不見。
我身後的冤魂們也都沒有了阻攔,一步一步地走進院子。
屋中三人還在焦急地打著電話,他們看不見我身後的冤魂。
沒關係,現在我有了法術,我要讓他們看看,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什麼!
抬手結印,三束銀光飛進屋內三個人的眉心。
他們的精神一振,三人不敢相信般地揉了揉眼睛。
接著,男人的手機掉在地上,女人捂著頭拚命地往男人懷裡鑽。
老太太站在那,褲腿間一片濕濡,生生地被嚇尿了。
男人還算鎮定,一手攬住女人,一手拉過老太太:
「別怕,屋子被大師下了咒,這些冤魂打不開門的,只要我們在屋子裡,他們進不來。」
我再次忍不住笑出聲來:
「呵呵,是嗎?」
「我們真的進不來嗎?」
男人一副我拿他沒辦法的樣子。
下一秒,只聽見:
「咯嗒……」
「咯嗒……」
沉重的門折頁年久失修,發出的吱呀聲響徹別墅。
這下,別墅內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了:
「老公,前門開了!」
「兒子,窗子也開了!」
他們轉身跑上去準備關門關窗。
我在門外笑得開心:
「哎呀!已經來不及了呢!」
剛才男人開門辱罵我的時候,十幾個紙片人在門口的縫隙飛了進去。
只見,一個黃紙剪做的小紙人輕飄飄地飛上了後門的把手,用力下壓。
「咯嗒……」
「吱嘎……」
後門開了!
我走上前,眼疾手快地拉住了門把手。
門開了,沖天的怨氣像一陣寒風一樣卷進別墅。
老太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
「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們也不想的!」
女人看見老太太磕頭,也緊跟著跪下來磕頭:
「放過我們吧,你離開,我們不會叫大師收你的!」
男人也害怕了,青白著臉跪在地下:
「我以後再也不拐賣孩子了,我一定好好做人!放過我們吧,求求你!」
我感覺到自己魂體波動很大,像是積蓄了許久的力量正要爆發:
「放過你?」
「你拐賣那些孩子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們的父母該怎麼做人?」
「你傷害那些孩子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要放過她們?」
「我放過你?那被你用來祭陣,靈魂已經消失的孩子,誰來放過他們?」
「你知道什麼是祭陣嗎?就是靈魂消散,永世不得超生!」
「現在也該讓你們嘗嘗,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了!」
我轉身,看向身後的冤魂:
「進來吧,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冤魂們瘋狂湧入別墅,男女老少,都保持著死時猙獰的模樣。
我看著他們被撕扯,吞噬,心中無比暢快。
可能是血氣感染了我,我心中的那股躁動再也壓制不住,飛身撲了上去。
一陣強大的力量控制住了我,我被一股清風吹到了別墅外面。
屋內慘叫聲不絕於耳,冤魂們盡情地發泄著自己的恨意。
屋外一片寂靜,像每個安靜平淡的夜晚。
兩個人影一左一右禁錮著我,他們穿著一黑一白的衣服,戴著高高的帽子:
「雯雯,冷靜點!」
「你不能沾血,一旦沾了血,你所有的功德盡數抵消!」
我掙扎著:
「我不要什麼功德,我只要這群人渣付出應有的代價,我要他們死!」
粗重的鐵鏈捆住我的身體:
「人間自有因果輪迴,做了壞事必遭天譴……」
我忍不住哭出了聲:
「你看這一家三口,遭天譴了嗎?」
「他們住別墅,開豪車,吃大餐,沒有一點天譴!」
黑無常板著臉:
「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我破例給你看一眼生死簿吧!」
黑無常將手中的生死簿翻開,翻出三人的前生後世給我看。
生死簿上寫得清楚明白,三人的下場。
今世作惡,下十八層地獄受酷刑,再無輪迴。
看到他們的下場,我稍微冷靜了些。
人生在世,多少都會犯錯。
所有的錯都會記在陰差手中的生死簿上。
嚴重的,不過是下輩子投胎會吃些苦頭,再兇惡的人也只是被投入畜生道,輪迴幾世贖清罪孽才可再世為人。
而他們三個罪孽難洗,將再無輪迴。
白無常見我不再掙扎,解了我身上的鎖鏈:
「雯雯,這次是我們疏忽,才讓這人布了陣把我們也騙了。但每個人,每個冤魂都有他們的命數。」
「你這樣篡改命數,也是罪過一件。幸而你身上功德深厚,才能互相抵消。」
「你回去吧,這裡由我們來善後。」
黑白無常法力高強,我無法抵抗,只能像清風一樣被送回了紙紮鋪。
離開小女孩身體的那一瞬間,她又軟軟地倒了下去。
我想,如果她沒有被拐賣,該是過著怎樣的人生呢?
一如我,如果父母健在,我應該在做什麼呢?
10
回到紙紮店裡自己的身體上,我躺著休養了一個月。
過多地耗損法力強行破陣,干擾他人命數功德抵消, 我也傷得不輕。
無意間聽到隔壁商鋪里播放的新聞,穿著精緻的女主播,眼含熱淚聲音顫抖著播報:
「一月前,警方抓獲了一夥兒童拐賣的團伙,共解救了五個剛被拐的孩子。」
「順著線索查過去,找到了十幾個被拐賣的孩子,挽救了十幾個破碎的家庭。」
「主播在這裡提醒大家,人多的地方看好自己的孩子,不要輕易向陌生人透露孩子的身份信息,以免……」
新聞的聲音越來越遠, 不知不覺中,我走到了那個別墅。
別墅已經被法院查封, 上面貼著封條。
後院的土翻修平整, 但是腐爛的味道久久不散。
看我站在那裡,一個阿姨走到我身邊:
「小姑娘,你站在這裡幹什麼啊?」
我隨便扯了個謊:
「想看看房子, 買一套。」
阿姨扯著我的胳膊將我拉到旁邊去:
「小姑娘我跟你說啊,那個房子不能買哦, 邪門得很。」
「不是阿姨嘴碎, 實在是這個事情駭人聽聞。」
「聽說這家原來住的全是人販子,拐來的小孩打死了都埋在後院呢。」
「七月半鬼節你知道吧?他們家造孽, 鬼都來找他們了!」
我裝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啊?還有這種事,阿姨你不是騙人的吧?」
阿姨蹙起了眉頭, 怕我不相信似的語氣更加激動:
「就是怨鬼索命!」
「他們家那老太太被弔死在大廳的水晶燈上了,那大廳到地面六米高, 哪有那麼高的梯子自己去上吊啊?」
「還有他們家的男人,像是被吸乾了一樣,就剩一副骨頭架子咧。」
「全家只有那一個女人活著呢, 但是瘋了!」
「抱著後院挖出來的屍體喊女兒。」
「那女人被警察帶走了,聽說清醒後,交代了所有的事情,這不,今早還上新聞了!」
原來是這樣的結局。
阿姨拉著我的手喋喋不休:
「小姑娘, 這房子可不能買哦,我們準備聯合給物業寫信,讓他們拆了這座房子呢。你要買, 阿姨可以給你介紹一個……」
阿姨拉著我的手,絮絮叨叨地介紹著小區, 我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我的魂體傷得厲害, 暫時不能與紙身融合,我是以靈魂的狀態飄出來的。
這位阿姨能看到我,說明她已經命不久矣。
這麼熱心的阿姨,這樣好的人, 人生才過大半就要草草結束,這大概就是每個人的命數吧。
可我始終無法理解。
為什麼好人不長命,禍害一千年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