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紙紮鋪開在陰陽交界處,除了鬼魂能看見,將死之人也能看見。
一個男人路過紙紮鋪,說對我一見鍾情,自此,他便日日光臨紙紮鋪。
當夜我接待了一位客人,她的皮膚像是燒化的蠟燭,手裡抱著的鬼嬰正「桀桀」地嘶叫。
她說丈夫家暴她,婆婆倒了她滿身的酒,公公往她身上扔煙頭,一家三口將她鎖在屋子裡,看著她被活活燒死。
有客上門,我自然會滿足客人的要求。
所以,當男人再次光臨我的紙紮鋪時,我沖他露出了微笑。
五個月後,我挺著孕肚,嫁進了許家。
1
「許家那小子真有本事啊,剛死了老婆,又領回來一個!」
「這姑娘可真好看啊,就是臉色不太好,咋白得跟紙一樣?」
「哎喲,好像還大著肚子哩!」
我跟在許峰的身後,街坊四鄰在院子裡伸出頭對著我竊竊私語。
許家住在老城的棚戶區,是整個城市最破爛的地方。
許峰拖著我的行李走在坑坑窪窪的路上,他媽媽遠遠地站在門口,操著大嗓門陰陽怪氣地罵道:
「喲,不就懷個孩子嗎,這就金貴起來了,連個行李還需要別人拿。」
許媽媽扎著個圍裙白眼一翻,好像我犯了天大的罪過。
我急忙將箱子接過來。
「阿峰,我自己拿吧。」
許峰走到我跟前,一臉歉意地將行李交給我,小聲在我耳邊說:
「我媽平時最疼我,從來不讓我幹活,在她面前,你就忍著點吧。」
我微笑著接過行李,嬌羞地點了點頭。
見我如此聽話,許峰快走幾步,追上前面的母親。
兩個人放低了聲音,可我依舊聽得一清二楚。
「媽,你收斂點,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帶回家的。」
許母的語氣十分不耐煩。
「我憑什麼要收斂,以前王帶娣在的時候,我不也是這樣的?」
許峰心虛地回頭看了我一眼,生怕我聽到什麼。
「媽,你小聲點,這個女人跟王帶娣不一樣。」
許母語言粗鄙。
「有什麼不一樣,關了燈,腿一叉,不都一個樣!」
許峰得意地笑。
「雯雯在市中心有鋪子,還開了一家紙紮店,馬上就清明節了,紙紮的生意肯定好做。
「到時候你就用養胎的理由將她留在家,鋪子和掙的錢,不都是我們的了!」
許母回頭看了看我,不情不願道:
「那行吧。」
我走近,他們母子便不再說話。
許峰沖我眨眨眼睛,表示搞定了,然後牽著我的手走進院子。
房子簡陋,磚牆斜斜歪歪地倒向一邊,三月末還很冷,窗子上還釘著塑料布擋風。
我低著頭進門,房間內的格局一目了然。
兩個十平方米大的房間分隔在兩邊,中間狹窄的過道就是廚房。
除了長久被油煙燻黑的牆,還有一股肉類燒焦的腐臭味。
許峰趁許母不注意,將我的行李拎進右邊的一間小屋子。
「雯雯,以後這就是你的家了。」
我本想收斂情緒,卻還是被這破爛房子震驚到了。
許峰大概察覺到我的神情,臉色有些不好看,卻也忍著沒有發作。
他語氣有些嚴肅。
「雯雯,你不是個嫌貧愛富的姑娘,你愛的是我的人,又不是大房子,是不是?」
他撫摸著我的小腹。
「我們的孩子也會是個善良的孩子,我們給了他生命,他就該一輩子感激我們,也不會嫌棄環境的。
「最重要的是,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
我裝作被他說服的模樣,扯動僵直的肌肉對他露出微笑。
「你說得對,一家人就該在一起,哪怕是下地獄,也要整整齊齊。」
許峰把我擁入懷中。
「傻姑娘,跟著我,你算是掉到福窩裡了,怎麼會下地獄呢?」
2
我不是戀愛腦,我根本就沒有腦子,因為這副身體,是一個紙紮做成的紙人。
我年幼時出了車禍,父母當場死亡,只有我拖著不肯咽氣。
爺爺捨不得,便用茅山術法將我的魂魄封入紙紮的紙人中。
他陽壽盡後,我便接替他的工作,守在了這陰陽交界的紙紮鋪中。
我只做鬼魂生意,他們用生前的功德讓我替他們做事。
這家店活人看不到,除非家中有人過世,身上沾染了陰氣才能看到。
許峰是來買壽衣的時候看上我的。
他跟我訴說前妻死得悽慘,說對不起她,沒給她一個想要的生活。
我只是隨便搭了幾句話安慰,許峰便說我是他的知己,是唯一懂他的人。
之後,他只要一有空就會來我店裡跟我聊天。
我想著過幾天陰氣散了,他也就看不到我的店了,所以沒理他,任他自說自話。
可晚上,有一位特殊的客人上門了,這人正是許峰的妻子王帶娣。
她渾身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全部是火舌舔舐後留下的傷痕,像快要融化的蠟油,血肉一團一團地往下掉。
手裡抱著個已經成形的鬼嬰,足有八個月大。
鬼嬰臉色青紫,揮動小手「哇哇」地怪叫。
我見過很多恐怖的鬼,而且我自己就是個鬼,所以並不懼怕。
「顧客,清明節快到了,您需要些什麼?」
女鬼雙目泣血。
「我需要,你幫我報仇!」
3
住進許家的第一天不算太平。
早晨五點,許母將圍裙砸在我臉上。
「誰家兒媳婦像你這麼懶,五點了還不起來做早飯!
「趕緊給我起來!早晨我要吃肉包子!」
我不用睡覺,卻也裝作睡眼惺忪的模樣推了下許峰。
「許峰,阿姨要吃肉包子。」
許峰在被子裡蠕動了一下。
「我媽要吃肉包子你就去做唄,對了,我想喝小米粥。」
我又推了他幾下,他卻再也沒了聲音,不知是裝睡還是真的睡著了。
無奈之下,我只好去到廚房。
許家沒有冰箱,只有一個圓形的缸用來放菜。
缸里只有半棵已經發霉了的白菜,滿是油污的編織袋裡還有幾斤生了蟲的大米。
這可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別說沒食材,就算有我也不會做。
拿出手機,點了最近一家外賣,便準備去門口等外賣。
棚戶區里住的都是經濟條件不好的人。
他們早出晚歸,賺的都是一份辛苦錢。
我是紙人,就算穿著單薄的睡衣也並不覺得冷。
正在享受這難得的陽光,卻無意間看到遠處的牆角有個女人在向我招手。
四處看了看,發現只有我一個人站在這兒,確定她要找的就是我。
走近看,看到一個女人,穿著髒兮兮的棉襖,頭髮卻梳得很整齊。
「大娘,您喊我是有什麼事嗎?」
那大娘看到我瞬間紅了眼眶。
「小姑娘,聽說你是許家新娶的媳婦?」
我點點頭。
她語氣突然憤怒,眼裡滿是悲哀。
「你快逃吧,離開許峰,他們許家沒有一個人是好人!」
還沒等我說話,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著我的胳膊向後甩去。
我勉強站住身子,才發現是許峰的母親。
她抓著大娘的衣領,一個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臉上。
「滾滾滾!你個晦氣東西!
「你們全家都死光了,你不回去收屍,跑到我家門口說什麼瘋話!」
女人捂著臉,不敢辯解,只是滿臉的憤怒。
我從她的面容上,看到一絲熟悉的感覺。
許母的巴掌再次落下時,我抬手攔住了。
「阿姨,這是怎麼回事啊,她為什麼說許峰不是好人啊?」
趁許母不注意,那大娘趕緊跑走。
許母見她跑了也不去追,不耐煩地解釋道:
「她是我們這齣了名的喪門星。
「生了四個丫頭蛋子,一個兒子都生不出來,然後就瘋了。
「你懷著孕可離她遠點,別沾染了她的倒霉氣,我還等著你給我生個金孫呢!」
我抬手捂著肚子,一臉的溫柔。
「阿姨你放心吧,我們去醫院查過了,保證讓你心想事成。」
外賣小哥騎著摩托停在家門口,許母像是早知道我會點外賣一樣,歡歡喜喜地跑過去接。
她接到外賣,都不等端上桌,邊走邊拆開外賣袋子吃。
饒是我沒有懷孕,也被她那模樣噁心住了。
我不想看見她,繼續站在門口曬太陽,一個老頭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他還沒靠近,我便聞到沖天的酒氣。
本以為是鄰居,可他卻自顧自地跟我搭起話來。
「小姑娘,你是許家的新兒媳婦吧?」
我禮貌回應。
「是的,大叔,您是鄰居吧,以後多多照應了。」
那老頭說出來的話卻很是奇怪。
「你以後賺的錢,是不是都給許家了啊?」
我笑了笑。
「是啊,我既然嫁進來,賺的錢,自然是要給阿峰的。」
老頭哈哈笑了兩聲,然後徑直進了許家。
邊走邊吆喝。
「老婆子,這個兒媳婦好啊,這個我喜歡,哈哈哈哈!」
原來這就是許峰的爸爸,竟然還來試探我。
我昨天進門時就沒見到他,原來是出去跟別人喝酒了。
片刻後,屋裡傳來吵鬧聲。
「你他媽的有肉包子不留著給我下酒,自己吃,你怎麼這麼饞!」
一陣打砸的聲音傳來,其中夾雜著哭聲。
可能是吵到了許峰睡覺,他罵罵咧咧地喊了一句。
「大清早的吵什麼,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許峰喊了一聲後,屋子裡歸於平靜。
我剛要進屋,許母迎面出來。
她眼睛還紅著,見到我有些不自然。
「你在這,我出去找個人一會兒就回來。」
4
我回到房間裡,許父已經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但許峰已經起來了。
他喝了一口小米粥,吃了個包子然後拎著包出門。
「雯雯,我去紙紮店裡招呼客人,你在家乖乖養胎。」
我一臉的感激。
「真是辛苦你了。」
許峰一臉的滿意,吹著口哨出了門。
不一會,許母再次回來,手上攙扶著一個老太太。
老太太雙眼緊閉,抬手向前摸索著。
「許婆子,你兒媳婦在哪兒呢,我怎麼沒感受到人氣呢?」
許母扶著她的手一把懟在我肚子上。
「這不就是我兒媳婦嗎,你快來給摸摸。」
我下意識地向後躲了一下。
「阿姨,這是做什麼?」
許母拽著我的胳膊將我推到那老太太身邊。
「李婆子是這一片有名的神婆。
「誰家有個婚喪嫁娶、驚嚇撞鬼,都是李婆子給看好的。
「她雖然眼睛瞎了,但摸胎分辨男女從來沒出錯過,你快掀起衣服讓她摸摸你肚皮里的是男是女。」
許母話音剛落,李婆子驚呼出聲。
「許婆子,你在跟我開什麼玩笑,這明明就是個紙紮人,哪裡是活人!」
許母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李婆子,你看錯了吧,這……這……」
我捏住了李婆子懟在我肚子上的手渡了一些陰氣。
「婆婆,你再摸摸看呢?」
李婆子渾身一抖,乾笑兩聲。
「啊,是我摸錯了,我剛才沒摸到。」
我用上了十成的力氣,隱隱聽到了李婆子骨頭碎裂的聲音。
「李婆婆,要不我們回屋裡,我把衣服掀起來你仔細摸一下。」
李婆子自是不敢反對。
「好……好,我們進去。」
我卸了力氣,拉著她的手腕往屋內走去。
許母要跟進來,李婆子識相地說道。
「許婆子,你就別進來打擾了。」
李婆子發話,許母自然是順從地沒有再跟進來。
關上門,李婆子便跪在了地上。
「仙姑饒命,我……我就是個老婆子,威脅不到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