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愛如泡沫完整後續

……

陸今安的手再也拿不住那個牛皮本子，他掉到了地上。

抬起眼睛看向面前的「林瑤」，他的眼裡有淚光，在夜色下一層層地浮現。

女人抽著煙，神情冷漠而又陌生。

他之前一直不肯接受，覺得這是林瑤在和他賭氣。

此刻，他終於意識到，他失去的東西……

可能已經無法挽回了。

「你……你到底是誰？」

女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用高跟鞋蹍滅了煙頭。

「陸總，真相其實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是你自己不相信。

「我和林瑤共用一個身體，但我不是她。

「如果說有什麼相同之處的話，那就是我們都是另一個世界而來的靈魂。

「作為一個穿越者，她的任務是攻略你，只要你能在規定的時間內和她結婚，就算任務成功。

「訂婚宴那天，她抓著你，用力得指甲都斷了，央求你不要走，因為你走了，她就會死。

「是你沒有聽，你執意掰開她的手，去陪那個所謂有抑鬱症的蘇雪。

「所以請允許我稱呼你為——殺死林瑤的兇手。」

碎裂聲猛地響起，陸今安的酒杯落在了地上，化作無數玻璃碎片，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撿，玻璃碎片刺進他的掌心，鮮血淋漓。

他抖得不成樣子，藉助著這一點痛感讓自己清醒：「雪兒是真的病了，她在天台上要跳下去，我不能坐視不管……」

女人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差不多得了，陸總。

「有些話騙騙你自己就行，別講出來騙我。

「你不是真的擔心蘇雪，你只是真的不擔心林瑤——你覺得林瑤那麼愛你，無論你對她做什麼，她都會原諒你。」

女人扯扯嘴角：「謝謝你，陸總，你讓我看到了被愛者有多麼有恃無恐。

「不過之後，你很難繼續了，因為那個林瑤已經不在了，你親手殺了她。」

陸今安握緊手裡的玻璃碎片。

他顫抖著嘴唇：「林瑤她，她只是在做任務對不對，所以她也不是真的愛我……」

我在旁邊看著，心裡悲哀又雪亮。

陸今安在試圖自救。

他在試圖消解那份巨大的愧疚感。

如果我不愛他，如果我只是在做任務，那麼他就沒有殺死最愛他的人……

「她當然愛你。」

女人一腳將陸今安踢回了絕望的深淵：「陸今安，你看看那份日記，你是怎麼好意思說出林瑤不愛你這種話的？」

她撿起那個牛皮本，撫落上面的灰塵：「實話告訴你吧，陸今安，林瑤來這個世界，就是為了愛你。

「她其實不屬於這個世界，但時空曾發生過一次意外重疊，一面之緣，讓她愛上了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你。

「於是她捨棄一切，來到這個世界，穿越讓她失去了原有的記憶，只能記得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那就是攻略你，讓你愛上她，和你結婚。」

我站在旁邊，突然明白了什麼。

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女人永遠在看那個童話故事。

《小美人魚》。

我對應的是小美人魚，陸今安對應的是人類王子，蘇雪對應的是鄰國公主。

而這個此時此刻在我軀體內的女人，她對應的是……

我驟然想起幾天前的晚上，我對她說「我感覺你是來幫我的」之後，這個冷漠淡然的女人，突然紅起了眼眶。

我知道她是誰了，她是小美人魚的姐姐。

用美麗的長髮，向巫婆交換來了最後一個救小美人魚的機會。

女人無視了跪在地上抖得不成樣子的陸今安，她轉過頭，看著虛空中飄浮的我。

「瑤瑤。」她輕輕說，「我不會讓你死的。」

她突然溫柔地在陸今安的面前半蹲下來，伸出手，用絲巾擦掉了陸今安臉上的眼淚。

「你還想再見到瑤瑤嗎？」

陸今安怔怔的，像是沒了魂。

姐姐很耐心地又重複了一遍：「你還想見到瑤瑤的話，我有辦法。」

陸今安猛地回過了神，他抓住姐姐，哀求她。

「求求你，無論用什麼辦法，只要瑤瑤回來……」

「好。」

姐姐點了點頭：「給我三個月的時間。」

11.

姐姐離開了。

我的身體又變回了一具沒有生命機能的屍體，陸今安按照姐姐的吩咐，把它存放在冰棺里。

他不吃不喝，最後靠醫生強制輸營養液來維持生命。

家裡的傭人都被他開除了，偌大的別墅曾經是我們的婚房，如今只有他和這具冰棺。

我其實也在，但魂魄在越變越透明，陸今安無法看到我，只有我能默默注視著他。

他找到了我們的相冊，一張張地拿出來看。

餐廳里，在蛋糕的燭光中，我閉著眼許願，神情無限希冀。

遊樂場裡，我靠在他肩上，對著鏡頭自拍，笑容燦爛又熱烈。

露台上，我拍下小貓、酒杯和兩隻緊握的手，無名指上戴著訂婚戒指，照片的背後寫著「幸福一輩子」。

是啊，我們本來可以有幸福的一輩子。

是他親手毀了，他親手掰開了我的手，沖我大喊「有本事你就去死」，然後離開了訂婚現場。

是他殺死了我。

陸今安整宿整宿地睡不著，有時候迷迷糊糊地睡了十幾分鐘，就又在夢魘中驚醒。

他將所有希望寄托在姐姐身上。

他躺在冰棺的旁邊，充滿希冀地對著我沉睡的面容說：「瑤瑤，我們很快就要再見面了。

「這一次，我們一定會幸福的。」

……

姐姐走後的第三十天，我終於又見到了她。

這一次不是藉助我的身體，而是我的靈魂與她的靈魂相見。

「能讓你復活回家的方式，只有一種。」

姐姐告訴我。

「你親手用我為你準備好的兇器，殺死陸今安。」

就像小美人魚要殺死王子，就能重新擁有魚尾，回到海底繼續生活。

兇器，姐姐已經為我準備好了。

是一把刀，上面塗了陸今安後悔的眼淚。

這就是姐姐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她要收集到陸今安的眼淚，然後拯救我。

於是她一步步和陸今安重逢，引誘他在酒館流下眼淚，又用特製的絲巾幫他擦淚，塗抹到了刀上。

當然，這並不是全部，兇器需要進一步的加工，於是姐姐離開了三十天。

現在，這把刀已經加工完成。

姐姐摸了摸我的頭髮。

「瑤瑤，你從小就心軟……」

她的眼睛再次紅了。

我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小美人魚的姐姐們同樣為她找來了能夠刺進王子心臟的利刃，但小美人魚放棄了，她深愛著王子，在天亮時化為了泡沫。

愛情的局，身在局外的人總能清醒，落入局內時卻總難逃脫。

姐姐哭了，她擔心我，擔心我能不能做到。

然而沒有時間了，時空的重疊漸漸消失，她最後的呼喚落在我的耳邊：「瑤瑤……」

我睜開眼睛。

冰棺中的我甦醒了，手邊是那把穿越時空而來的刀，刀刃泛著幽幽的藍色，那是眼淚加工而成的劇毒。

我推開冰棺，突然聽到，別墅的二層傳來爭吵聲。

是蘇雪。

蘇雪再也不是那個溫柔又讓人憐惜的女孩，她的尖叫中帶著絕望：「陸今安，林瑤已經死了！你難道要和一個死人過一輩子嗎！」

「她死了又怎樣，我愛的是她，一直是她！」陸今安的聲音同樣瘋狂。

「那我又算什麼！！」

蘇雪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陸今安，如果你不愛我，為什麼要一遍遍給我希望？為什麼要一遍遍拋下林瑤來找我，讓我覺得你愛的是我？！」

陸今安的聲音是極度的決絕：「夠了，雪兒，我只是把你當作朋友。

「但你摧毀了我和瑤瑤之間的關係。

「未來，你和我之間，再也不要見面了。」

蘇雪像是被人從頭到腳地澆了一盆冰水。

「陸今安，你再說一遍。」

「你和我，永遠不要再見面了。」

蘇雪愣住了，她沉默了很久，最終笑了出來。

「好啊。」她一邊笑，一邊擦掉眼裡的淚，「你這麼愛林瑤嗎？」

「那我們一起去見她，好不好啊？」

下一秒，蘇雪狠狠撞在陸今安的身上，陸今安失去了平衡。

他們兩個一起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陸今安的頭撞在了欄杆上，蘇雪的腿扭到了，兩個人都發出痛苦的呼聲，即便已經傷到了腿，瘋狂的蘇雪仍然向陸今安爬了過去。

「陸今安，你沒有良心，你完全忘了，我為你付出過多少……」

蘇雪扼住了陸今安的喉嚨，陸今安想要推開她，然而或許是腦震盪的緣故，他頭暈目眩，手腳都沒有力氣。

「住手！」

一個身影猛地撞開了蘇雪。

那是我，我從後面衝上來，推開了蘇雪。

蘇雪嚇傻了，她看著我：「林瑤……你不是已經……」

她的嘴唇哆哆嗦嗦，就是說不出那個「死」字。

陸今安看著我，他的眼神亮起來，用盡全力坐直了身體。

「瑤瑤，你果然還是愛著我的。

「你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救我。

「我們好好在一起，這次，我們一定會幸福的……」

他用盡全力爬起來，費力地來到我身邊，緊緊將我擁進懷裡，摩挲著我的頭髮，就像是抱住了全世界最珍貴的、失而復得的寶貝。

好熟悉的感覺。

過去的無數次，陸今安都是這樣擁抱我，湊在我的耳邊說：「我們一定會幸福的。」

我回憶起了許許多多的過往。

我們牽著手走過林蔭小道。

我們在咖啡店裡分吃同一份提拉米蘇。

我們在圖書館裡看書，我在睡著的他臉上畫下小貓。

他生病時我徹夜不眠地照顧。

我生病時他拋下重要的客戶趕回來，帶著我喜歡吃的灌湯包。

我理解小美人魚的心情。

殺死一個你真的愛過的人，真的好難好難。

真是，好難好難啊。

……

陸今安緩緩鬆開了我。

他垂下眼睛，像是不可置信般，望向自己的胸口。

一柄刀沒入了他的胸膛，只剩下刀柄露在外面，閃著幽幽的光。

他的嘴裡湧出血來，抬起眼睛，黑眸中是流動不息的霧：「是你麼，瑤瑤。」

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我一邊哭，一邊閉上眼睛，抽出了刀柄：「是我。」

血噴出來，他仰面倒下，仍然睜著眼睛，望向我。

他還有最後一絲呼吸。

我看得懂他的眼神，他在問我, 為什麼會這樣。

明明我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救他。

為什麼會殺他。

我抹掉臉上的眼淚，哭著說：「這一次，我不會再相信你了。」

我不是小美人魚。

陸今安，他也不是我的王子。

推開蘇雪只是因為，殺陸今安的人，必須是我。

「我們不要再見了，陸今安。」我說，「愛你是我做的最後悔的事。」

他大睜著眼睛，望著我，就這樣停止了最後一次呼吸。

我幫他合上了雙眼, 回頭看向已經嚇傻的蘇雪。

對於她，我沒有憐憫。

鄰國公主或許是無辜的, 但蘇雪, 她並不是。

我擦乾淨了刀上的指紋，塞進了蘇雪的手裡。

她尖叫著將刀丟了出去，我笑了笑。

「沒用的, 殺陸今安的人只能是你，畢竟這棟房子裡沒有別人, 你會因故意殺人罪被起訴, 在牢獄中度過後半生。」

蘇雪尖叫：「明明……」

她想說，明明還有我。

下一秒, 她猛地閉上了嘴。

因為她驟然意識到了什麼。

「沒錯，我雖然也在房子裡, 但我是個死人啊。」我輕聲說，「死人, 怎麼會殺人呢？」

我無視蘇雪破音般的尖叫，躺回了冰棺中。

好累，終於可以睡一覺了。

我閉上眼, 整個世界飛速地離我遠去。

12.

我看到了陸今安和我無數美好的過往。

但我也看到了，他是如何一遍遍地拋下我去找蘇雪。

我們不可能幸福的，這不是一個愛情童話，不是破鏡重圓就會有 Happy Ending。

黑暗如海水將我包裹，我在其中漂浮, 很久很久。

……

醒來是在醫院裡，我猛地坐起來，發現旁邊陪床的人是姐姐。

她紅著眼眶, 握住我的手。

「瑤瑤，你終於回來了。」

我抱緊她：「我回來了, 再也不走了。」

……

我回到了原本屬於我的世界, 就像小美人魚回到了海底。

我將自由地遨遊，自由地歌唱，重新開啟屬於我的快樂生活。

後來，姐姐問我, 是什麼讓我做出了最終的決定。

我笑了笑，說，其實只是因為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要為值得的人上刀山下火海。

而不要為辜負過你的人化作泡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