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何至於此。」
裴照雪悲憫地看我,我尚未來得及回應,便被裴雲湛破門而入。
「皇嫂。」
他緊緊盯著我,似乎以為我受了太大刺激,陷入了夢魘。
原來在我昏睡時,他一直在外室中陪著。
我望著他的臉,忽然被報復的慾望淹沒。
我扯住他的領口,他被我扯得生生彎下腰來,目光幽暗,從我唇上掃過。
我狠狠吻了上去,兩個人的牙齒磕碰在一起,疼,鐵鏽味的血在口腔中蔓延。
裴雲湛扣住我的後頸,呼吸急促幾分,手上青筋暴起,加深了這個吻,我近乎不能呼吸。
他沉醉地閉上眼,我卻直直地望著裴照雪的方向。
看見了嗎,陛下,我正在和你的親弟弟做這種事呢。
我看著裴照雪暴怒,哀求,甚至跪下來痛哭,快感像螺旋一般慢慢上升。
我伸手想解開裴雲湛的腰帶時,他卻壓抑住幾分喘息,制止了我的動作。
「不行,我害死了皇兄,如此對皇嫂更是大不敬,百年之後,我真的無顏見皇兄了。」
我挑眉朝他笑起來。
你如今已經沒臉見了,你皇兄早已將你看得透透的呢。
「不要!」
在裴照雪的嘶吼聲中,我牽著裴雲湛的腰帶,帶他進了床帳之中。
紅燭搖曳,我房中的帝後畫像只剩下半幅,卻有人急急地湊上來,替代了他的位置。
7.
第二日醒來時,裴雲湛已經不見了蹤影。
對了,他要陪言兒上朝嘛,不能像我一樣睡到日上三竿。
倒是難為他,昨夜辛苦勞作一番,怕是兩個時辰都沒睡滿。
我牽唇笑起來,心中卻一片淡漠。
裴照雪沒有像我想像的一樣暴怒,他沉默得有些異樣,甚至至此便不再露面。
轉日,裴雲湛便為我請了高僧來祈福。
高僧在我宮中貼了符紙,虔誠誦經。
似乎裴雲湛將我昨夜的瘋狂理解成了中邪。
我並未反駁他,只是告訴高僧,我宮中仿佛有不幹凈的東西,務必要叫他痛徹心扉,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自此之後,我再未見過裴照雪,也不曾聽到過他的聲音。
似乎是有些管用的。
大仇得報,我頗有幾分神清氣爽。
只除了一件事——
裴雲湛開始有意無意地躲著我。
我去勤政殿給言兒送消暑的湯藥時,他分明在教言兒四書,卻藉口軍中有事,提前告退,我只瞧見了他的一片衣角。
中秋家宴,他也稱病不來。
我起初並未察覺,但一個又一個的巧合疊在一起,卻由不得我不多想。
隨它去吧。
我扶了扶自己發間的鳳釵。
我如今已是太后,想要的都已經得到,仇人也已經伏誅,連裴照雪都消失了,世間再沒有什麼東西值得我惦念。
我曾經撕心裂肺愛過裴照雪,得到的卻只有背叛。
所以我再也不要將心腸都牽掛在任何一個人身上了。
8.
很快便到了裴照雪過世的一周年。
這一次,裴雲湛躲不過,同我並肩站在一起祭拜。
不止他,原先裴照雪宮中的妃嬪也都跪在下首。
江浸月比從前憔悴了許多,唇色慘白。
如今,她同我一樣,家人都死光了,不復從前的張揚姿態。
她發間插著一根素銀簪子,樣式倒是新奇。
我沒有察覺,裴雲湛的眼神在她發間的簪子上久久停留。
祭拜結束後,裴雲湛一反常態,在家宴上邀請我飲酒。
「是上好的青梅酒,皇嫂嘗一嘗。」
裴雲湛試探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啞口無言。
喜歡喝青梅酒的從來不是我。
我是將門虎女,自小和爹爹一起喝烈酒。
況且,我對青梅過敏,一喝便渾身起疹子。
我搖了搖頭。
「哀家的身子近來昏昏沉沉,這酒我是無福消受了。」
裴雲湛靠近了些,眼中的攻擊性幾乎要外溢出來。
「真可惜啊,可是皇兄曾經說過,皇嫂最喜歡的便是青梅酒,病中都吵著要喝呢。」
喜歡青梅酒的是江浸月。
自然,裴照雪未曾將我視作妻子,所以他口中的皇嫂,也指的是江浸月。
然而我不能讓裴雲湛察覺。
他如此敬愛皇兄,如果知道我蓄謀騙他,那遑論我的性命,就是言兒的皇帝之位,也恐怕保不住。
我瞧著杯中的酒,對他淺笑,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裴雲湛呼吸一滯,在隱秘處,攥住我的手,翻起袖口。
不出半刻,手上便起了密密的疹子。
言兒杯盞中的水撒了出來,去內室更衣了,殿中只剩我們二人。
裴雲湛繼續逼問。
「兄長曾經同我一起在京中閒逛,瞧上了一支銀釵,他說要買回家給皇嫂。」
他盯著我的眼睛,咄咄逼人。
「可是為何,那支簪子出現在了貴妃頭上?」
9.
我朝近身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叫她去看看太子更衣好了沒有。
這是我們的暗號。
她武藝高強,自小便同我親密無間。
我說不好會葬身在今日,在此之前,我要她帶著言兒,從皇宮安全離開。
了卻這樁大事,我才轉過臉,無所顧忌地望向裴雲湛。
而後,當著他的面,我除去了自己的外衫。
他暴喝一聲成何體統,提起手中佩劍來。
有一瞬間,他真的對我動過殺念。
「你皇兄對你好,對貴妃也好,對我卻壞極了。」
我給他看自己的肩膀,上面赫然幾道鞭傷,一輩子也消散不了。
「當初言兒重病,貴妃卻將所有的太醫都傳召到她殿中,我氣不過同她爭執,你皇兄便不由分說,命人鞭笞我,為貴妃出氣。」
還有我的胸下三寸,一道極狹長的疤痕。
「最愛你皇兄的時候,我曾經為了護著他,擋過刺客的劍。可他卻懷疑,這刺客是我們謝家派來的。」
「我重傷未愈,他便站在床前,斥我惺惺作態,藉機邀功。」
裴雲湛心神動搖,伸出手來想摸一摸我的傷疤,被我躲過。
他們裴家兄弟,一模一樣的城府深沉,一模一樣的令人生厭。
我取掉繁複的釵環,露出自己的脖頸來給他看。
「還有,我差點被你皇兄活生生掐死,此後每一日,我都要用心掩飾,維持自己做皇后的最後一點體面。」
裴雲湛眼中淚光明滅,搖了搖頭。
「皇兄他……他是個仁善的兄長,怎會這樣對你?」
他急急地尋來我的外衫,奪過我的釵環,將脫下來的東西一一為我穿上。
還能因為什麼呢?
因為他不愛我,因為在他眼中,我就是一枚喪失了利用價值的棋子。
我反過身來,鉗住他的下巴。
「所以我燒了同先帝的畫像,毒啞他的心上人,扶我的言兒上位,可是他心中的痛楚,尚且不足我感受過的萬分之一。」
裴雲湛顫抖著手,撫向我的臉頰。
他將我抱在懷中,卻又重新舉起了手裡的劍。
就在我以為他要將我捅個對穿時,他大步朝殿外走去,留我一人在原地艱難喘息。
不過片刻,他折返回來,劍上已經沾染了血跡,順著劍刃慢慢往下,流成一條線。
「我殺了她。」
裴雲湛抬頭看我。
「自此再沒有人能折辱你,也不會有人再提起那段過去。」
我怔怔望著他,展顏笑開。
「她可是你皇兄最喜歡的貴妃啊。」
裴雲湛定定瞧我,字字懇切。
「皇兄識人不清,我既知他有錯,卻不會愚忠至此,要沿著他錯誤的道路繼續走下去。」
我牽起唇,揚起手來摸他的臉。
「我也覺得,你同你皇兄是不同的人。」
我靠得更近了些,在他耳邊低語——
「你比他更俊俏。」
裴雲湛的臉騰地一下,從脖頸到耳後都紅透了。
可他還記得我手上, 因為喝青梅酒而起的疹子。
我總忍不住去撓它,因為從皮膚深處透上來的癢。
現下,那處已經破了皮,有血滲出來。
「這裡, 要叫太醫來處理一下。」
我圈住他的脖子,將那處湊到他嘴邊,看他俯身下來, 輕輕印上一個吻。
「不著急呢。」
我又急又凶,扣住他的脖頸,仰起頭吻他。
情緒漸濃, 他要將我攔腰抱起來時, 我的手擋在他胸前。
「這一次, 你不會偷偷跑掉吧?」
他有前科,我要提前確認一下。
裴雲湛難耐地喘息著,眼神小狗兒一般看我,已經不甚清明。
「走過了這一步,就沒有回頭路了。」
我提醒他。
我們終其一生,都會在盤根錯節的關係中沉淪。
這一段感情,永遠不見天日, 若是被人發現端倪, 或許會被史官寫在書中, 遺臭萬年。
然而裴雲湛抱著我, 一步步朝床帳中走去。
生命太短了, 我們決定對自己誠實。
【番外】
彈指一揮間,幾十年匆匆而過。
我親眼看著言兒漸漸有了帝王不怒而威的樣子,對外能獨當一面了。
他是裴雲湛教出來的, 不似生父一般任人唯親。
我看著他開創一個盛世。
我還親自籌謀了他的選妃大典。
他對一個七品州官的女兒一見鍾情, 娶了她做皇后。
那陣子, 他百般討好我,生怕我從中阻撓。他知道,皇后最好出自名門世家。
但我不會的。
因為裴照雪曾經為了權勢娶我, 我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世界上不要再有另一個女孩子,重複我的悲劇了。
裴雲湛一直陪著我。
待到言兒有了太子,他急流勇退, 同我一起離開深宮。
我們此後不必再避人耳目,可以大大方方站在太陽底下, 做一對再尋常不過的夫妻。
在我的整個餘生中,裴照雪再也沒出現過。
此後又過了十五年。
我漸漸衰老下去,咽氣的時候, 兒孫都環繞在我床前。
我艱難地對著言兒囑咐,我不要和裴照雪合葬。
生前已是相看兩厭, 死後, 我更加不要勉強自己。
言兒含淚答應, 喚了一聲母后, 我的意識漸漸消散。
合上眼之前, 我終於重新聽到了裴照雪的聲音。
「對不起。」
原來他一直都在這裡, 做一隻跟隨我的孤魂野鬼,只是不再做聲。
要他親眼看著我幸福下去,看著他所愛非人, 看著他兄弟離心,已是對他最慘烈的報應。
我死的時候,含著心滿意足的笑。